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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之歌

作者:雲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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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玄壇怪影

第六章 玄壇怪影

房門悄然而開,眼前一亮。茹冬、辛珠先入室,往兩側一站,躬身迎接一個不速之客。
「你不怕我這無惡不作的人妖?」
他略一思索,便變著嗓子咳了一聲。
「廢話!你將會證實你的看法錯誤。」
「黑旗令主和西北鏢局的人已大舉齊集府城,要和武陵無盡谷的人一決雌雄,將在這三兩天中大火拼。」
「可知道他的名號來路?」
他關上窗,疾趨衣櫥,打開一看,他的衣物不知去向,卻掛著一耳銀緞子勁裝,同色鸞帶,同色英雄巾,狐皮背心,一條同質風氅,精美的繡如意邊半統薄底快靴。他的兩隻皮臂和臂套和百寶袋擱在裏面,小劍暗器物品全在,半件不少。
文昌大吃一驚,脫口叫:「你是銀劍孤星孫長河?」
文昌心中大急,幸而與黑鐵塔約會的時間還有四天,暫避兩三天並無大疑,但這三二天藏身之處卻令他作難。
說完,收劍轉身,舉手一揮,喝聲「走!」大踏步出殿,飛身上馬。
文昌大駭,想收招,被劍壓住,抬不起,送不出,即使抽出變招也來不及了,事急矣,他只好向下挫。
「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斷腸崖和無盡谷的人,不會大火拼,放心吧!」
地道中人聲隱隱,各處地道暗影中腳步聲零亂。
人馬嘶聲漸隱,但救他的人速度似乎愈來愈快。不久,後面嘯聲震耳,有人追來了。
兩人錯肩而過,險之又險,這種貼身相搏的拼命打法,弄不好便會兩敗俱傷,高手不屑為,太險了。
文昌目定口呆,結結巴巴地道:「兄臺,不……不是真的,不……不是真……」
他閃在暗影中,仔細相度形勢。那是一座鐵柵門,柵條粗如酒杯,巨大的鐵鎖,扣住了鐵柵扣環,更用粗大的鐵鏈扣住底柵的門柱。
同時,他腦中疑雲大起,心說:「這些傢伙的口氣,像是不知地底有他們自己的秘密室哩。」
仍然沒有動靜。他陰森森一笑,又道:「孫某人且用髒話罵幾句,看你們還有臉藏身麼?骯髒的……」
非我人妖其實並未離開,他在另一個房間內佈置一切,文昌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目力所及之所循行。
論輕功,要快不難,下苦功就行,但要練至緩緩地飄下,太不可思議,太神,也太難。
「回蔡爺,巳牌正了。」
馬群奔出三里地,驀地,一聲怪異的嘯聲劃空而過。
「別說了,請別說這些話好不!」文昌暴躁地搶著道。
文昌怎敢跟他走?如果落在黑旗令主手中,想起來就令他毛骨悚然,至少他無法招出黑魅的行蹤,黑旗令主怎肯饒他?再說,他怕黑魅谷真,但感恩之心卻在,即使知道她的下落,他也不會招出她來。
「不是見笑,告訴你,我這兒燕瘦環肥任君選擇。嘻嘻!假使你沒有中意的,也許要我陪亦無不可。當然啦!我有自知之明,無法和黑魅谷真競爭。」
他開始掙扎著坐起,坐起後心中大喜,原來手腳分別綁住的,並非倒背蹄擱在一塊兒,身上的穴道也未被制住,必可活命逃生的念頭油然而生。
但非我人妖見解不同,他認為少年人衝勁大,臨事勇往直前,感情用事,性格上具備可塑性,像一張白紙,可以任意塗上任何顏色,而且塗上後便定了型,不易更改,值得花腦筋利用。
沒有時間再細想,他必須逃出這間鬼地牢。他沿先前兩名看守出入的方向摸索而行,手扶冷冰冰的石壁探索,轉了兩個彎,前面出現了暗黃色的燈光。
西北鏢局那位略一停頓,最後一咬牙,也加上一鞭,硬著頭皮跟上。二十餘匹健馬濺起無數粉雪,狂風暴雨似的行向廢墟之中。
他半躺著,眼睛開了一條細縫,看到兩雙牛皮直縫靴,靴上端是黑布夾燈籠褲,還有兩段刀鞘尖。再往上看,卻無法看到了,聽火焰燃燒的聲音,他知道他們手上持了纏棉紗的桐油火把。
「良甫在,遵命。」右方破窗下有人大聲回答,掠出一個背上插有旗囊的矮小中年人。人未到,喝聲先至:「小子接招!」
「沒看錯?」
「有理由麼?」
兩人含笑走了,沒有半絲兒輕佻的神情流露,這點令文昌大為寬心,看來非我人妖並非像傳聞中的可怕哩!他到底少不更事,被兩個丫頭三言兩語便留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從惡夢中悠然醒來,發覺自己睡在一張軟綿綿香噴噴,錦衾豪華溫暖的繡榻上,外面,一襲巨大香羅帳深垂,帳上繡了千萬朵梅花,在幾乎透明的香羅紗上,花朵顯得極為突出而美麗。
外面,一盞光芒暗淡的燈籠插在石壁的插座中,可以看清用巨大的青方石所砌成的牆壁,頂上有粗大的石樑,鋪蓋著大石板,天!果是地底的世界。
「是!屬下立即吩咐下去。」
「叭」一聲鞭響,馬兒向前急行,除了那位膽顫心驚的西北鏢局好漢外,所有的馬全隨著總管爺向廢墟奔去。
他更瞭解的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老一輩的人總會上天堂或下地獄,年輕的一代也必定取而代之,及早圖謀乃是上之策。
「這……這……屬下倒沒看出藏身之處。」
接著,左方「嘩啦」一聲,泥石下墜,不用猜有人在那兒,不小心碰著了塑像,所以發出聲響。
菇冬和辛珠上前伺候茶水,辛珠道:「蔡爺請安心養神,家主人已交代小婢……」
銀劍孤星連封三劍,退了八尺,劍尖仍在顫動,發出懾人心魄的震鳴。他臉色鐵青,厲聲道:「咱們拼死的時辰未到,但快了,為期不遠。目下孫某有大事在身,恕不奉陪。打擾了,後會有期。」
玄壇廟,就是財神爺趙公明的廟,這位爺是終南山人,玄門子弟卻稱他為趙元帥,全銜是正一玄壇武師。據說,他是掌理除瘟剪虐,保病禳災,訟冤伸仰,買賣求財之神。但凡夫俗子們只對這位大神求財,別的不管。因之,他的廟難怪金碧輝煌,財乃是人所好麼!
還有三丈餘,閘門內三名大漢恰好回頭,雙方面面相對,吼聲乍起:「小輩,哎……」
大漢脫出圈子,無名火起,「嗤」一聲單刀出鞘,怒吼道:「好小子,你倒真有兩下子。」
「咦!我身在何處?」他自問,答案茫然。
文昌越聽越心驚,糟了,這一來,自己不是和黑旗令主和無盡谷主成了對頭?真糟!如果想苟全,看來除了不歸客和非我人妖之外,已經無處投奔,無法找到可靠的庇護所了。
在地底一間石室中,黑暗中傳出陣陣幽香,也傳出隱隱人聲,是兩個人在對話,隱約可辨。一個聲音清亮的人從容不迫地道:「他們為何如此愚蠢?為何要真和他拼死枉送性命呢?」
「小婢菇冬和辛珠。蔡爺醒得好快,小婢可以進房拾掇伺候麼?」是脆嫩的少女聲音。
「叮」一聲脆響,溜起無數火星。
文昌已嗅出這種幽香,正是救他的人的體香,料定對方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但仍有點不信。梅林公子在江湖橫行了十餘載,該不會是如此年輕的公子少爺。看相貌,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全無武林人的氣概,倒十足像個年屆弱冠不懂人事的少年書生,甚至有八分像女人,怎會是江湖中兇名昭著,無惡不作的魔頭非我人妖?
文昌被人擱置在鞍前,馬兒狂奔,他怎受得了?胃幾乎被擠出口腔,眼前金星直冒,五臟造反,好不容易聚納的真氣,被馬兒狂奔壓散了。
「我受傷了。」他想。
大敵群至,文昌心中大驚,手下略一遲滯,對手就在這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文昌已豁出性命,別無抉擇,在極短的剎那間連行三關,走險得手,十分幸運。其實三名大漢的功力都比他高,卻被他猝然下手的快速手法克制,全無還手的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文昌已行上五級石階。
火光齊滅,二十餘匹馬衝出了廢墟。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艱難地睜開雙目。除了黑暗,他看不見任何事物。同時,他感到有點溫暖,似乎不像是解凍的嚴寒季節。
正走間,前面粗豪的狂笑聲震耳,笑完有人道:「哈哈哈!我知道準是你這卑鄙的人妖所為,他算定你必定會走這條路,留下啦!」
文昌心中個大急,猛提起輕身,運氣極氣功護身,快如電光石火,急射閘門。
美少年長揖為禮,極有風度地在文昌對面止步,笑道:「蔡老弟,大好了?」
「為什麼?」
兩人的臂把住了。非我人妖正色道:「老弟,我真不願毀你。兄弟確是人人談之色變的人妖,壞朋友一個都嫌多了,我心中難安。」
他已知道破大殿中來了千面師太和冷蠍高飛,但她們為何而來卻毫無所知。冷蠍高飛是個怪女人,與她素昧平生,不可能是她出手相救,更不是千面師太,千面師太是個老尼姑,身上不會有幽香。
文昌呆住了,隨即淡淡一笑,伸手去抬非我人妖的下巴,想看對方是否有結喉,但被對方含笑推開了。
再向上行,已來不及收刀出招,向左一扭,避過第三名大漢的扎來一刀。再旋身,刀貼左腰,乘勢出「腰圍玉帶」,一旋之下,並乘機從大漢左側行過,猛帶刀身。
「不必所以,這事太不愉快。」
晚了,除了殿內側後殿門方向,左右前三方火把齊明。破窗斷牆的空隙間中,出現了與地牢下惡賊同一穿裝打扮的彪形大漢,每人手上皆高舉著火把,共有二十人以上,所有的出口缺隙全被堵住了,火光照耀下,無所遁形。
文昌等兩人先行,在後七八丈緊跟,逐段躍還,逐漸向上盤升。耳中更留了神,細聽兩人的談話。
他感到口中發乾,咽了一口水,口水又苦又鹹,他試扭動身軀,身軀筋骨又麻又痛。他知道,所受的打擊確是不輕。
「哼!黑魅谷真的面首,我用得著慈悲?」
銀劍孤星一聲沉喝,閃身、撤劍,接招,一氣呵成,一劍拂出,銀芒暴射,劍氣化龍吟,好深厚的內力修為。
「在下不懂閣下的意思。」文昌大聲答。
右面照壁後一堆破爛裏,也傳出俏甜脆嫩的語音:「狗仗人勢,斷腸崖九宮堡的狗腿子,老奸巨滑卑鄙骯髒,罵人算是便宜哩!」
文昌的掌心,扣了一把飛刀,心裏不住暗叫:「老天,千萬叫他走近些,走近些,走近……」
綑得人手法極為高明,不但上端有套環連著頸脖,而且腕上共打了五個結。也就是說,手臂活動的幅度不能太大,太大了便勒住了脖子,五個結,損壞了一個結也毫無用處,必須五結齊解,方能恢復自由。
「公子多慮了,西北鏢局是白道英雄,為何與黑旗令主交手?哼!那些卑鄙骯髒的豬!他們全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怎會火拼?」
「聲譽、前程,你不要?」
架開第三劍,良甫的左手劍不知怎地,竟然從地上隨劍尖楔入,突如其來便到了胸前,快逾電閃。
怪!這些人似乎並未看見他一般,像是忽視了他的存在,也像是將他也看成泥塑木雕的殘破物品的一部分。
他為對方的照人容光所震懾,有點手足無措,趕忙回禮:「兄臺……尊駕……」
而在他快到出口前的片刻,玄壇廟廢墟的西面,三十餘匹鞍轡齊全的馬匹,悄悄地掩藏在一座凋林中www.hetubook.com.com。接著,從廢墟中三五成群的黑影先後到達。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往來巡走,這時突向後來的兩個黑影低喝:「韜老,人到齊了麼?」
「不錯。黑旗令主擋截黑魅谷真時,我一直盯在老妖婆的馬車後,所以認得。走罷,你我到西安走一趟。」
他找到一條向上的地道,提著燈籠向上走。不知怎地,他老感到身後有人跟蹤,一種無形的恐怖感襲擊著他的神經,他本能地知道身後有人,正用心狠的眼神注視著他的舉動。他回頭凝神搜尋,卻又一無所見。
他將牢中聽到的情形一一說了,非我入妖假裝極為關心地聽,聽完道:「老弟,我不信,太不可信了,那是不可能的。」
「就縛!」左右大漢叫,一刀揮出。
「正是此意,不。」
良甫的座騎在中問,林中沒有路,二十餘匹健馬魚貫而奔,左右沒有倚靠。這時他正通過一株古松下,只感到頂門一涼,一個人影正從他的頂門下墮,大概是一個靴子踏中他的頂門。他本能地猛低頭,靴子擦掉他的後枕皮,頭骨也傷了。靴子再住下,蹬在他的肩脊上。
銀劍孤星似笑非笑地盯了他好半晌,然後若無其事地道:「拿下他。」
文昌心中發冷,切齒道:「這些王八蛋好狠,太沒人道了,這種死法太殘忍,也許一天也死不了,折磨心膽俱裂,求死不易哪!」
黑影心中有點虛,出手時,手肘輕觸泥鬼像,泥粉沙沙而落。
石閘外面黑沉沉,有四個人向閘口急奔。
令主和人妖拼鬥的結果,他無從知悉,也沒親眼見識,他認為是平生一大憾事。他已猜出自稱本公子的人妖,必定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兩名武林頂尖兒高手相手相拼而錯過了見識的機會,豈能無憾?
文昌一把抄起趙元帥的木鞭,雙手作勢進擊,大聲道:「諸位,咱們無冤無仇,為何苦苦相逼?」
也因此一來,他不得不設法保全自己,著手千方百計收買初出道的武林少年男女作為耳目,分佈在江湖名門大派中做他的忠實爪牙。所以儘管仇人滿天下,真正可以找到算賬的人並不多。反之,他的仇人卻難逃他的掌心,報復手段之慘烈,令人不寒而慄。
前後共有五個人,四支火把,兩端堵住了,一擁而上。
許爺略一沉吟,突然低吼:「走!西安府會合。」
他吃了一驚,坐起了。咦!穴道已解,身上煥然一新貼身褲褂之外,披了一襲織金川綢長睡袍,滑膩膩地。
「這孩子身上有血,受了傷,嚇傻了,把他帶來回話,不可嚇唬他。」
文昌在火把落地,餘光未跡的剎那間,已看清了形勢,「錚」一聲震開第二名大漢的單刀,順勢拂刀,刀光一閃,大漢人頭落地。
地道左盤右折,兩側有多少的石室,有些石室十分潔淨,有些卻又腥又臭,髒物亂堆。
她並不賣弄輕功,翠綠的小弓鞋徐移,翠裙款擺,香風起處,極有風度地到了殿中心。
「噢」一聲響,他的手向上一拳搗入黑影的下陰,黑影發出一聲厲號,踉蹌後退,然後砰然倒地。
「糟,其他的兄弟如何……」
這個武林魔頭籠絡文昌,其中隱有不大不小陰謀。他在江湖中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大為江湖人非議,也和那些英雄好漢們結下深仇大恨。
「說了半天廢話,到頭來還是將人送給黑旗令主。」
兇猛的拋擲力甚重,他被摜得逐漸失去知覺。在神智昏迷的前片刻,只聽到拼掌聲不住迸發,音爆聲震耳欲聾。接著,奇香入鼻,他被一個香噴噴軟綿綿的身軀抱在懷中,以後便人事不省。
「糟了!弄巧反拙。」文昌在心中大叫。
他眼前一清,幻想消失了,猶有餘悸地大聲道:「不!在下不能跟你們走。」
文昌心中狂跳,心說:「狗東西,裝得倒像,果然沖著我來了。」
他感到對方的指尖一觸即收,巨闕穴旁右幽門穴挨了一指。豳門共兩穴,屬足少陰腎經,雖不是要穴,但點中了同樣受不了,渾身一麻,挫倒在地動彈不得。
「啊……」三名大漢狂叫,每一名大漢的眉心都插了一支銀箭,只露出三分長的箭尾,這三箭的勁道委實駭人,射的部位也夠狠。
非我人妖搖頭苦笑,道:「如果我是你,這三天中最好不要跨入府城,即使是近郊也不宜露面。」
五個人邁步向右,仔細察看各處塑像地面,逐漸接近文昌所立之處,竟從文昌身後越過,插向左面。
文昌俊面一紅,訕訕地道:「你見笑我了,可不能亂說。」他向菇冬看去,她正向他低鬟著笑,笑得他面上一陣熱。
「哈哈!我們臭氣相投,壞朋友彼此彼此。」
「這些年來,這一帶經常有鬼怪幻形,人畜不敢接近,白晝鬼影幢幢,屍骨零落,前來踩探的高手會平白的失蹤,成了禁地,所以……」
看守大漢卻在柵門外丈餘站定了,睜大雙目向裏瞧。
「我同樣不是好東西。」
「你的名聲不好,綽號叫非我人妖,但相處後我同樣不信。」文昌大聲地叫。
「你知道我到底是男是女?」
天!他驚得毛骨悚然。這兒是一座圓形深坑的邊沿,下邊是十丈深的大坑,石壁滑不溜手,壁虎也難爬上。上面,四周有石雕的座位,一側有一個木架,頂端有一個掛在石勾上的滑車,一條巨索懸掛在滑車上,另一端扣住木架支柱。巨索之下,吊著一個屍體,下身已經不見了,不住輕晃,有節拍地擺動。
「天太冷,咱們何不用水把他灌醒?既然留他有大用,這樣下去他不死也會變殘廢,咱們行行好,將他弄醒……」
石級共有三丈出上,登上了極頂,一陣奇異的臭氣,中人欲嘔,他不得屏息著急走。
非我人妖突然哈哈大笑,笑完道:「你敢和我在這兒暫留三天?」
文昌利用壁間暗影,小心翼翼地到了柵門邊,藏身門右側,在思索如何破門而出。
銀劍孤星態度柔和,風度極性,文昌一個初出道的小毛頭,怎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的對手?一方面震懾於銀劍孤星的名頭,一方面被對方毫無敵意的神態所惑。銀劍孤星殷殷相問,他不假思索,率直地答:「晚輩姓蔡,名文昌。」亮出姓名,他上當了。
總管爺住口側耳傾聽,但聲音已杳,他沉聲道:「這是什麼聲音?」
文昌慌不擇路,在黑暗中急走,好幾次撞在牆壁上,狼狽之狀不言可知。當然啦!他想找路出困也力不從心,只能沿先前兩大漢所走探索。
驀地,左面缺牆口先前有人輕咦之處,有人高叫:「屬下有事稟告。」
首先,他想到自衛,腳下刀光耀目,是一把遺棄的單刀,單刀的主人已被他擊斃,但屍首卻不見了。他記得共擊斃了五個人,屍首呢?怪!
「起初我知他可以自保,由脫險的身法我便看出他行。火光一起,我已認出了他。」
他跟了十餘丈,驀地,後面火光大明,從另一條岔道中出現了兩支火把,使他無所遁形。
文昌左手伸出護住臉面,放腿狂奔,黑暗中不辨方向,反正能通行使成。
「公子,別把小可看得太高,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他感到觸肩的玩意頓了一頓,刺入皮襖中,探了兩探方離開肩部向外移。終於被他看到刀鋒上極微弱的微光,他也完全瞭解那是一把刀。
是一條向上的石級通道,三名黑衣大漢舉火把奔下,手中皆有單刀,映著火光鋒芒耀目。
文昌相距在七八丈外,無法聽清他們說些什麼,但從他們的眼神估猜,已知他們在說他。
文昌也正從右面探出,看看雙方碰頭,被泥粉落地聲所動,便站住側耳傾聽。
「世間並沒有真的人妖,陰陽人並不能人道,傳聞之事,未可全信,憑你的眼力,你認為我是男是女?」
「嗤」一聲,劍鋒掠過去大漢的右臉,從鼻梁至耳後,裂了一條大縫,鮮血激射。
先前走近的大漢應喏一聲,折回將火把交給同伴,大踏步走近文昌,傲然冷笑道:「小輩,你要喝罰酒?」
文昌換上了銀紫色的新衣,整個人似被裹在深沉的色彩中,煥發在外面的是一層淡淡的銀灰色薄霧。這種色彩配得很特殊,有浮蕩的謎樣外表,有沉凝神秘的內涵,把他本人襯托得深沉得多。乍看去,他神采奕奕,像是改頭換面,已非江湖落魄小混混的面目了。
「不勞擔心。」
他打量室中,有些茫然。室中陳設除了床帳之外,並不富麗,一廚,一几,兩具繡墩,几上有暖爐,爐上擱了一隻景泰藍琺瑯茶壺。茶盤之內,是與茶壺同質的四隻茶杯,乖乖!這是官府的禁品。
「大概是黑魅來救我了,天哪!離了鬼門關,卻又落入枉死城。」他想。
「李兄弟,不可,咱們只有看管的重責,其他不可過問。天快亮了,自有人料理,咱們用不著狗咬老鼠多管閒事,他的死活與咱們無關。留心看管,我走了。五更初可能有人前來巡查地牢,不可大意,小心提防越獄。」
老尼姑確是老了,老得光頭上也有了皺紋,白眉修長,老眼昏花,一肩高一肩低,似乎還有點駝背。泛灰的僧便袍衣領上,插了一拂塵,掛了一隻化緣袋,點著一根老山藤杖,站在殿中淡淡一笑,瞇著老花眼向前瞧,驀地伸手一按左肩,原來高起的左肩平了。拍拍肩背,背不駝了。一拉眼皮,眼皮不再向下搭,老花眼突然泛出湛湛神光。見鬼!她在玩妖術。
「敝東主已轉知手下各兄弟了。」
「怎麼?不是送到黑旗令主那兒麼?」
非我人妖已看出他的心意,接著道:「為免麻煩,老弟最好先暫避避風頭。我這兒雖說極端秘密,無人敢在附近生事。只是,兄弟的名聲不好,留老弟在這兒,定會玷污老弟的聲名,斷送了老弟的錦繡前程。雖則兄弟感到老弟乃是人中之龍,希望多加親近,但為了老弟今後的……」
「辛苦了,由你帶走,在外等候。」
冷蠍高飛收了劍,目送眾人遠去;道:「師太,要否攻下地下秘窟?」
「是,晚輩不敢馬虎。昨晚在灞橋鎮,一個小化子興風作浪,出手毆打了敝局的弟兄,以致鬧出這段過節。」
「晚……晚輩不……不知是……是人是……是鬼。」
「砰」!「嘭嘭」!像是炮竹爆炸,其聲令人聞之腦袋昏沉,一陣陣兇猛無比的激烈內勁突到,文昌感到氣血一陣遲滯,不但有窒息之感,肌肉的細胞也隨音波的爆裂而跳動,巨大的壓力令他難以忍受。
他一面默運真氣試攻穴道,一面靜聽大殿內的動靜,相距不遠,聽得真切。怪!裏面似早有了奇特的變化。
持火把大漢站住了。佩銀劍的首領點頭叫:「進來。」
「什麼?你們竟然怕鬼怪?」
「便宜了那畜生。」
聲落,綠影乍現,出來了一個千嬌百媚,但神色冷極的少女。頭梳宮髻,戴珠花插鳳頭釵,一身黛綠衣裙,翠流蘇小坎肩。偌冷的天氣,天!她竟穿得這麼少,真是愛美不要命,不傷風感冒才怪。左脊旁,掛了一個百寶囊,繡了一隻大蠍子,蠍子尾鉤翹起老高。真是個鬼女人,女子見了蠍子便會渾身發麻,鳥貓狗叫,甚至會暈倒,她卻繡成圓案做裝飾品,見鬼!
非我人妖又按他坐下,道:「不必提那些不值得稱道的事,和_圖_書坐下啦!如果你認為我這個人妖是洪水猛獸,不值得在斗室促膝清談,可以拂袖而去,我絕不勉強,要不,就不必和我客套。」
「兄弟絕無此意,只是恐怕其中另有緣故罷了。哦!這麼說來,你的處境豈不更為危險?如果他們同流合污是真,可能是對付你哩!」
冷氣砭骨的刀風迫肌膚,掠過身前的刀光令他頭皮發緊,但他心神更為凝聚,絲毫不亂。
「他挨了一頓好揍,幾乎一命難保,昏倒了,卻不是睡著。瞧!他一臉血,去死不遠,這算睡?」
「啊……」大漢猛叫,刀鋒尖掠過他的胸下,肺葉尖從裂縫中冒出,鮮血直射。刀掉了,火把也掉了,人也倒了。
兩大漢同聲大吼,一手舉火摺子,一手挺刀,一左一右同時迫進,同時大吼:「好小子,你死定了。」
「不……不是這意思……」騎士慌恐地答。
他知道,落在黑旗令主的手中,必定生死兩難,到頭來仍是死路一條。想到死路,便聯想到地底狼窟的光景,眼前幻出彷彿那吊在繩上的幌動屍體就是他自己,一群餓狼正張牙舞爪向他撲來。他冷汗直流,脫口恐怖地叫:「不,你們不能……」
「篤篤篤!」叩門聲打破了沉寂。
在淒厲的狼嚎聲中,他放下腿狂奔,身上熱血在沸騰,心中卻又發冷。
他手上已沒有兵刃,為了摸索容易,手上也沒有準備暗器,他的暗器打造不易,不能浪費,非必要他不準備使用,老是使用暗器也不夠光明。
不久,他找到另一條向上走的通道。這條過道還乾燥清爽,似乎經常有人走動。他提高警覺,悄然疾走。
接著,風雷聲大作,兩人用掌拼上了,迫人內腑的如山掌勁轟然爆鳴,氣流激旋飛出了刺耳的厲嘯。
三名大漢還未倒地,文昌已到閘口旁,閘口距地面不足三尺,仍在向下落。
文昌撞倒了泥像,也發覺了破殿中仍有不少人,數量不易估計。他不敢大意,便屏息著向右方一段破牆摸去,因為那兒可以看到雪光,他必須逃出這陰森破敗的大殿。
「嘻嘻!不久你便可知道了。」非我人妖說。
「目下是什麼時候了!」
暗器在手,要斃了看守不難,但卻無法打開鐵柵門,想扭斷酒杯粗的鐵枝,他自信還沒有這種能耐,因為共有三根橫枝,委實不能將鐵枝拉變形狀。鎖匙在看守身上,如不把看守擊斃在伸手可及之處,一切枉然。
驀地,前面「嘩啦」一聲輕響。文昌聽力特佳,已聽出那是刀屑觸物的聲音。
「錚錚!」他盪開兩把單刀,從三人間的空隙行出。
「這兒是……」
文昌快速搶進,大吼道:「快狠準!」側身揮斜的掠而出。
蔡文昌的知覺逐漸恢復,首先,他感到頭痛欲裂,一陣昏眩的感覺無情地向他猛擊,疼痛也無形地猛擊著他。
他的收買方法,說來不值半文錢,沒有標奇立異處,簡單得很,完全是利用年輕人的弱點而進行。這些方法是:結之以恩,動之以利,感之以色,授之以術。這些方法進行時必須不著痕跡,免得起反作用。總之,在「投其所好」四個字中用心慎重進行,必定無往而不利。
「呔!」大漢叱喝,撲上了,推刀外挑,再順勢招變「力劈華山」,兩刀落空,再迫近,「白猿獻果」向上送,又落空。「翻濤劈狼」斜掠反劈,連環三刀又落空,迫進了兩丈。
「家主人人稱梅林公子,目下正在打發黑旗令主的爪牙,約在未牌左右返回。」
刀出「罡風掃雲」,上抬,猛拂,「嗤」一聲暴響,火花激射,砍在大漢的刀背上。大漢「天外來鴻」是從右上至左下,「罡風掃雲」是反手出招,刀勢是從左至右。也就是說,文昌是在刀經過時切入,刀勢方向相同,借勢相送,大漢根本沒有機會收刀變招,刀向左盪帶動身形,右半身空門盡露。
「屬下也有同感。」左手一名持火把的大漢欠身答。
「我說風涼話,從何說起?」
非我人妖大笑道:「雖則你不是真心話,但我喜歡。老弟,菇冬怎樣?」
屍體距坑底高約一丈,像是乾了。坑底,白骨累累,十六頭老狼七橫八豎在白骨上睡覺,顯然都吃飽了,只有兩頭不住往復巡走。
語聲寂然,不久,一陣奇異的音響在地道各處蕩漾,久久方絕。
「他帶著刀。」
年輕人性格不穩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確實不假。對色字來說,那是一種可怕的誘惑,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絕難以避免,可憐的文昌,就在非我人妖的巧妙安排下沉淪。
「這是一度破敗荒涼的好地方,可惜已有人佔了先著,將這兒作為秘窟,裝神弄鬼嚇唬凡夫俗子。」佩銀劍的首領笑完說。
他搖搖頭,似乎想將疼痛和昏眩的感覺搖蕩,不搖倒好,腦袋更疼、更昏,他不由自主呻|吟出聲。
「誰?」他問。隨即臉上一陣熱,他竟自命是這兒的主人哩!口吻太像了。
他人劈刀進,招出「五花蓋頂」護住頭面向上行,刀光閃處,最先行下的大漢驟不及防,剎不住腳,疾行而下,恰好壓在刀光下。
「什麼人?」後面舉火把的人大吼。
文昌將單刀拂出,用一聲冷笑作為回答。
看守大漢一驚,搞不清是啥玩意,扔頭便跑。
文昌並不感吃驚,他已猜出救他的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在江湖中,非我人妖的惡名盡人皆知,誰也弄不清這魔頭是男是女,又姓甚名誰,年齡籍貫家世全是謎,而無惡不作好擄俊美的少男少女的臭名,傳遍了江湖。但在文昌來說,非我人妖對我有救命深思,他並不害怕,反而有無窮的感戴心念在心頭。
文昌搖搖頭,苦笑道:「在下還有要事,不能久待,意欲……」
文昌心中一面暗忖:「快、狠、穩、準,生死關頭,我必須養力蓄勁,他們人多。快狠穩準,快狠……。」
事急矣!猶豫不得。文昌閃電似的搶出,左手一揚,另一把飛刀出手,射入大漢的咽喉,右手伸出,抓住了大漢的肩頭,全力向內板,緊壓在鐵柵的橫枝上,幾乎將大漢的頸子壓碎。
他行倒在地,丟掉刀,急滾而出。「砰」一聲大震,石閘落實,壓住他的老羊皮外襖的袂尾。他全方向外滾,「嗤啦」兩聲,老羊皮外襖破了,稍慢半分,性命可虞。
這兩聲沉喝,鎮不住初生之犢不怕死的蔡文昌,他已領教過黑令主手下爪牙的手段,被擒、囚禁、突圍,全出於這些爪牙之賜。更拉遠些,早些天在華山潼關道上,和黑魅谷真已見過第一陣仗。
這龐大殿十分壯觀,不但趙元帥的金身大得不同凡俗,連他那頭黑虎也大如巨象。可惜!大概這一帶鬧得兇,小民百姓對財看得重,對命看得更重,有了鬼怪為患,人人裹足不前,久而久之,財神廟終於淪為廢墟鬼域,可能不久後會在人間消失。
「不!我說的確是由衷之言,你為何見死不救?」
「並無不可,接著!」令主粗豪的語言宏亮震耳。
「噹」一聲響,黑影的單刀落地,「啊……」淒厲刺耳的慘叫劃空而過,人飛躍出砰然倒地,呻|吟了兩聲,死了。
「一個龍駒寨的打鐵匠,小地方,黑魅谷真的情夫,搶西北鏢局伙計的大盜,夠了麼?」
銀劍孤星冷哼一聲,右手向外一招,叫:「良甫,拿下他。」
文昌頭昏目眩,只感到旋了兩圈之後,挾他的人發出一聲俏巧長笑,連攻八掌道:「令主,閣下的掌力長進了不少,何不將威鎮江湖的霹靂神掌使出,讓本公子開開眼界?」
第二名大漢百忙中一刀揮出,來勢奇猛。
文昌人似瘋虎,臨危拼命,把握了狠、準、快的規矩,速戰速決,人向上行,穿越而進。
這種長期計畫進行了許久,確有相當滿意的成效,不僅使江湖朋友起疑不信任,更加深二主之間磨擦和衝突,互相猜疑,也互相抓機會剪除對方的爪牙。而他自己不但培植起自己的潛勢力,也得以在兩強鬥爭之中任性而為得其所哉。
他屹立不動,讓對方安心。假使他大驚小怪發動或閃讓,後果可怕,機智和驚人的鎮定力,幫助他沉著地度過難關。
破大殿中,銀劍孤星派人收拾手下的屍體,冰冰地道:「諸位,旁觀了好半天,你們既不出來現寶,又不出來迎客,你們是什麼意思?」
「稟主人,這人身手迅捷無比,弟兄們並非和他真拼,只是各處不能舉火,狹路相逢事出倉卒,舉火又怕洩密,視度不良,加以主人又吩咐不可傷他,所以……所以……」是一個蒼勁的口音回答。
銀劍孤星呵呵一笑,搖手止住他往下辯,道:「好啦!好啦!就是那麼一回事,不管她救你也好,你跟她也好,反正像你這種人,在黑魅身邊並非意外。孩子,我目下沒空,有大事待辦。丟下刀,跟我走,令主正在找你。我想,我會替你保證安全。」
大殿中還有人,但誰也沒留意。左面一座神龕猙獰的神像後,有一個黑影,有戒疤的光頭表明他是個出家人,一雙眼如同午夜朗星般煥發著神光。
「你怎知一定要送到斷腸崖九宮堡?」
非我人妖臉色有點淒然,站起道:「兄弟聲名狼藉,自如不配與……」
四個人在破敗的大殿中摸索,各懷戒心,黎明前天色特別黑,破殿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每個人,腳下都盡量放的輕,步步留神。
直至未牌末,他才決定與文昌攤牌。
「抓住人之後,必須問明底細,不可魯莽……咦!」
五個人巡視一遍,回到原處站住了,這一次,所有的目光全向文昌集中,要來的終於來了。
人衝進八尺內,「哼」一聲龍嘯,他用令人肉眼難辨的奇快手法,撤下腰中鋒芒的長劍,身劍合一攻到,招出「織女投梭」三劍一劍連一劍,像是三劍齊攻,劍氣絲絲厲嘯,又是一個冒失鬼。
「這就走。」
追的人已近,前面也有急驟的腳步聲。
「嘻嘻!不必假道學虛偽,人人叫得,你為何不敢?我遲來了些。黑旗令主率了一群爪牙,被我引走了,你大可放心,他們絕找不到這兒。」
「可是,不是太零亂了麼?」一名持火的大漢接口。
「晚輩無能,不敢……」
文昌伸出大手,道:「把臂為證,我們是朋友。」
第三名大漢一聲怒嘯,挺刀從旁行上,一刀扎出。
暴響聲雷動,泥像神龕被木鞭所擊,如同摧枯拉朽紛紛倒塌,塵埃飛揚。右方的黑影左閃右避,腳下免不了發出聲響,不啻在指引文昌追擊,一連五鞭,迫得他手忙腳亂,弄不清木鞭在何時會落在他的腦袋上,文昌的狂野攻勢太猛了。
文昌心中一驚,心說:「老天爺!這人的輕功已經出神入化,後面追來的人似乎更高明些,江湖中功臻化境具有奇技異能的人多如牛毛,我這點能耐簡直不算回事,太可怕了。」
他工於心計,也十分精明,絕不在那些稍有名望的老傢伙身上打收買的主意,老一輩的人江湖經驗豐富,是非觀念有明辨的頭腦抉擇,不易進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向那些年輕人下手,年輕人缺乏思考力,衝動,單純,易變,感情用事,缺乏江湖經驗,最易利用。這些年輕人在江湖地位與武林名望來說,算不了什麼,真正能度過重重困境而出人頭地的人,並不多見,和圖書喪身鋒鏑的機會卻不多,看去並沒多少利用價值,所以一些武林名人物大多不重視青年人,對後生小子不大寄望。
功敗垂成,他急得要吐血。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且不止一個人。
「走了,怎麼不見?」
「我確是萬惡不赦的魔頭。」
「至目下為止,六死一重傷。」
他起忙滾回原地,半躺著閉上眼靜候變化,表面上看,他仍然昏迷不醒。
「師太所說不差。」
但他並未能將劍拾起,內力不足,所以無法還招,只震得手臂一陣麻木。
「這兒是西安府城東南二十里杜家廢園,乃是家主人暫時的落腳處。」
「啊……」大漢發出一聲刺耳的厲號,斜衝三四步,「噹」一聲單劍墮地,左手高抬,右手按住傷口,再挺了挺,「哧」一聲倒了一截大木頭,在地上不住扭曲抽搐,逐漸靜止了呻|吟和迴光退照的掙扎。傷口骨近三寸,他不死怎成?
左面一段破牆缺口中,有人輕咳了一聲。
這傢伙輕估了文昌,走中宮而進。文昌已全身戒備,一聲長嘯,單刀幻化數道電芒,連攻五刀,像怒潮狂捲,招式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刀風呼呼厲嘯,內勁直迫三尺外,兇猛狂野銳不可擋。
直等大漢斷了氣,方拾起地下的鎖匙,探手外開了鎖,拉開下面的鐵鏈,躍身出了柵門,取下燈籠,再將大漢的屍體丟入地牢,拾回兩把飛刀,掩上柵門開始找出路,沿地道一步步向前探去。
「什麼?你說不?」
文昌靜聽良久,方重新滾回石壁,花了好半晌工夫,方將手腕上的牛筋索磨斷。手恢復了自由,他吁出一口長氣,解掉腳上牛筋索,略一舒張筋骨,許久許久,麻木感方行消失,但疼痛感還未消退。
「你起初並不知道他是黑魅的面首。」
他人雖不能動,靈智仍在,感到被人擱在馬鞍前,腹部壓在鞍上,難受極了。
「哈哈哈哈……」佩銀劍的首領大笑起來。
「明明是人的聲音。」
「其一,他並未搜楊家狗腿子們的身,盜亦有道、可以說是有道義之心。其二,不顧自身安危,伸手救怪丐馮老弟,有惻隱之心。其三,逃獄時沉著機警,善於思考,心細如髮,這種人不易上當……」
他並不知救他的人是誰,被挾在脅下一無所見,只從這人身上的幽香中,他猜想是黑魅谷真,唯一可疑的是,這種幽香比黑魅身上的香氣淡些而已。但不管濃淡如何差異,反正是女人沒錯兒。
同一瞬間,不知由何處傳來一聲冷厲的嘯聲。
怪,沿途不見有人,也沒有燈光。走了兩丈餘,通道向右一折。他鼓勇急走,轉出壁角。
聲落,人影疾閃,鬼影幻形似的到了銀劍孫星的身前,龍吟乍起,光華倏張。她竟用奇快的身法迫近,用奇快的手法拔劍,不客氣進招了。
這是坑旁的一個小門,此路不通,大概是將狼放入的小門,他只好重新退下石級,另找出路。
總管爺舉鞭沉喝道:「是人,走!看個究竟。」
他卻不知,那幅秋山煙雨圖確是神偷盜來的,得手處並非在梅嶺而是梅谷主人送給九龍寺主持的墨寶,在送圖時便傳出內有亡魂劍法的謠言。誰放的謠言?不知道。
糟!此路不通,外面積雪的荒野上,五匹健馬靜靜地屹立在外面,馬上的騎士正抽出置在鞍旁的火把。
「你們可曾搜過?」
崩圮了的廟門,四名黑衣彪形大漢高舉著火把,拱行著一個首領般的高大人影,從容不迫極有風度的踏入了殿門。除了火把的剝落火焰燃燒所發的聲音外,萬籟無聲,氣氛緊張萬分,出奇的冷。
文昌一驚,隨又信口道:「彼此彼此,不然也不至於做了黑魅谷真的入幕之賓。」說起谷真,他感到身上一陣熱。
「呔!」他大吼,令對方大吃一驚,腳下大亂。
他怔在那兒,百思莫解。
「但願屬下看法錯誤。」蒼勁嗓音無可奈何地答。
文昌提心吊膽,心中發毛。他知道,他們並不是忽視了他的存在,而是已料他是甕中之鱉,用不著費神,以後會好好整治他的。
他心中雖已釋然,但疑雲又起,怎麼?無盡谷和黑旗令主的爪牙,穿裝打扮怎麼會相同的?他委實搞不清,最後自己又替自己找到了答案:「哦!無盡谷的人明裏定然是穿白衣行事,暗中行事時必定穿黑衣,以表示他們已經同流合污了。」
「稟主人恐怕不易,假使任其發展,可能得不償失哩。」
四處傳來訝然驚叫:「千面師太,冷蠍高飛。」
叫聲未落,文昌剛從大漢的一招「天外來鴻」下逃出,讓刀光經過頂門,左腳乘勢深進,右腳跟上了,他抓住機會,不退反進回敬了。
「準備舉火。」
文昌心中一震,硬著頭皮道:「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人。」
「你否認你是黑魅的人,豈不是太下乘麼?咱們的人曾親見你和黑魅同車奔向潼關,你的謊扯的太不高明。」
在廢墟各處高大建築物中,傳來笑聲的回音,天宇中,哈哈大笑之聲久久方絕。
鞍前的文昌嗅到一陣幽香,身軀已凌空被人抓起。抓他的人發出一聲怪嘯,踏枝飛掠,片刻即遠出百十丈,落下林底去如星飛電射。
「據七幻道白鶴道長所說,助鬼魑山堂奪秋山煙雨圖的人,正是一個劍眉虎目的英俊年輕人,你們要留心些。」
屋中沒有人,他一蹦而起,衣著甚薄,但室中卻溫暖如春,他發覺不但室中有名貴的大暖爐,四壁也有四具暖爐發出熾紅的火光。
「我不信。」非我人妖注視了他好半晌說。
大漢吃了一驚,一聽鋼刀嘯風之聲,便知遇上敵手,刀勢大過狂急兇猛,空手入白刃的手法用不上,被迫的繞了一圈,退出兩丈外,方脫出鋼刀的威力圈。
「稟主人,雖損折了幾名弟兄,卻增加了真實感,值得的。他會相信我們是無盡谷的人。」
但他心中也有點惶恐,他絕不能留在非我人妖的身邊,不僅是人言可畏的顧忌,而是他有他自己的前途。
「那……那……」
「不講理,咱們拼死活。」文昌怒吼。他臉上的血跡已經抹掉了,劍眉上挑,虎目睜圓,居然豪氣勃發,威風凜凜。
他從旁滾開,虎躍而起,「砰」一聲暴響,撞中了一具泥像,他眼冒金星,但泥像也轟然倒地,砸成碎屑。
黑影並未在意泥粉,但卻從另一面轉出,刀尖在前面探道,恰好跟在文昌的身後,刀尖慢慢伸及文昌的背心。
文昌定下神,非我人妖爽朗而不拘世俗的談吐影響了他,站起重新行禮道:「在下先謝謝公子援手之德……」
「怎麼不會?他們黑白水火不相容……」
「怪!這些傢伙怎麼如此大意,難道他們不搜身便將人放入地牢?」他心中大惑不解,喃喃地自語。
「沒幾天。」文昌簡潔地答。
佩銀劍的首領臉上出現了奇怪的笑容,若無其事地道:「這兒曾發生打鬥,有血跡。」
「說起臭氣相投,我喜美色,你呢?」
他仍然覺得身後有人跟蹤,但卻一無發現。
不等他站起,劈面撞上了一個黑影的雙腳。
騎士打了一個冷戰,抽著涼氣道:「是……鬼怪在……號……叫……」
他單刀隱於肘後,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惡運,屹立在神龕前,冷然四顧。他外表沉著,但心中緊張。他對生命有熱烈的留戀,目下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如果說心中不害怕,那定是違心之論。
他想爬起,糟!怎麼?手腳都不聽指揮,原來是被綁住,雙手在後,雙手在踝骨上端綑得結結實實,難怪有麻木的感覺。
黑魅的親信侍女秋丫頭,便是非我人妖安置在她身畔的耳目。那次黑魅被黑旗令主大舉圍攻,不但丟掉了文昌和半幅秋山煙雨圖,也丟掉了她心愛的馬車,僅以身免,恨得直咬銀牙,回華山找秋丫頭算賬,秋丫頭已被非我人妖接走了。這些內情,黑魅如在夢中,卻認為秋丫頭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暗椿,卻沒想到會是非我人妖的傑作。
可是等了片刻,開鎖聲始終沒聽見。他心中狂跳,側著臉用一個眼睛向外瞧。
「噗!噗噗!」大漢的刀有三次砍在木鞭上,木鞭太粗,無法砍斷,更招來文昌狂風暴雨似的揮掃猛擊。
他無暇思索,火速拾起一把單刀綽在手中。
文昌深深吸了一口氣,暗中戒備,他感到對方的目光像是無數利箭,正向他集中攢射,令他渾身發冷。
抓住「穩」字訣,文昌不還手回敬,一退再退,對方的單刀在他身前弄影,他輕閃靈避,在刀光中找機會,手中鋼刀置在胸前,令旁觀的人替他捏一把冷汗,因為他已被大漢的單刀所控制籠罩,還手無力。
看到了燈光,十六條狼全都站起了,一陣騷動,厲吼震耳。接著,有幾頭先後躍起,去咬抓掛在繩上的屍體,這些老狼大概都經過良好的訓練,躍起時嘴先到,咬住了一口肉,雙爪再猛地一推,肉到口方向下落,屍體便不住搖擺,不易被另一頭咬及。但見老狼不住跳躍,此起彼落,咬到肉的退到一邊享受,落空的不住地厲號,作第二次跳躍,咬到的機會不太多,最先進攻的有口福了。
「等會仔細搜,貴局的兄弟也太蹩腳了。令主的手諭,你們接了麼?」
「哎呀……」他狂叫,飛墮下馬。
「你有什麼了不起?」文昌被對方的神態所激怒,知道惡運已決,反而激起英風豪氣,傲然地頂了回去。
文昌手下絕情,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生死關頭慈悲不得,人化龍騰,刀加猛虎,兇猛地行到,在出招的同一瞬間,左手的三枚銀刀箭一閃而出,藉刀光掩護,分取三名大漢,單叫幻起陣陣奇光,在暗器中捲入人叢。
「正是區區在下。請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他的暗器和小劍藏在袖中皮套內,怪!都未被搜去,百寶囊仍在,裏面的東西不少,唯一不見了的東西,是從西北鏢局的好漢們手中搶來的五錠金銀。
首先他奔向長窗,掀開窗簾推開明窗向外瞧,一陣寒冷的氣流湧入。他深深吸入一口涼氣,使腦子確實清醒,向上下打量,確是一座荒廢了的花園,亭臺假山都破敗不堪,上面的簷角瓦片零落,原先掛在屋角的風鐵馬已經失蹤,只留下殘痕而已。
「我為何不敢?」
趙兄弟哼了一聲,道:「孫兄,你錯了,不會送到斷腸崖。」
千面師太搖搖頭,道:「我們晚來一步,那妖孽已經走了。」
這位客人中等身材,遠山眉,星目神光湛湛,直鼻小口,齒白脣紅,瓜子臉,淡紅晶瑩的臉頰十分細膩。看年紀,約在二十歲左右。一頭黑油油的長髮挽了一個結,用髮巾綰住。穿一襲月白長衫,外罩狐裘,臉上笑容如謎,神情可親。一陣幽香隨風而至,中人欲醉。
在西安府城近郊,像這種破敗的古老庭院,數量極多,歷經改遷,人事淪桑,有些大戶沒落,另一批人卻又興起。想來這座大宅第的子孫,恐怕早就敗落凋零了。
大殿神鬼的塑像七零八落,殘破不堪,蛛網塵封,而且陰森可怖,幸而是冬天,不然將是狐鼠的天下。
「你……」」他嚅嚅著說。
「打!」文昌大吼木鞭突然貼地掃出。「鐵牛耕地」再變招反擊右方的大漢,似乎同時分向兩人進擊。
「是。」良甫挾著人,大踏步走了。
人妖的左掌連封https://www.hetubook•com.com五六掌,退了五六寸,一隻手到底不方便,一面封招一面道:「令主果然厲害,本公子仍然棋差一著,好厲害的霹靂神掌,難怪你能橫行天下統率黑白道群雄,你也接本公子幾記九陰摧枯掌。」
文昌心中一冷,立即拔出小劍,左掌挾枚銀羽箭。一聲長嘯,先向前急迎。生死關頭,已不容他退縮畏懼,唯一可做的事是殺人自保。
四周火把照耀,破大殿中通明,倒塌的神龕泥像七零八落,各處蛛網塵封,壞敗的景況一一映現,滿目蒼涼。五個人踏入了長有枯草的拜壇,站住了。
文昌找到一條向上走的通道,向上急掠。怪,後面似乎已經沒有人追趕,人到那兒去了?但他已無暇思索,只顧覓路逃生,兩次交手,他感到對手的功力都比他高明,而他能夠僥倖,完全是體悟出秋山煙雨圖中亡魂劍客所留的機契,快、狠、穩、準四字真言,才令他搶制機先,一舉擊潰對手保全了自己。
「這廢墟中出口不下十處之多,人全撤走了,即使我們能攻入,最多可以捉到兩個奴才而已。」
「公子懷疑小可耳背麼?」
「擒下他再說。」右方的人叫。
「這人對我有大用,我得在他身上多下功夫。準備下令撤走,你必須在天明前撤離玄壇廟廢墟,黎明之前,黑旗令主的爪牙可望到達。記住:不必掩滅痕跡。」
鬼像背後,也貼著一個黑影,右手握刀,正向左探進。驀地,這人感到臉面被物所觸,吃了一驚,伸手急撥,原來是積滿了塵埃的破蛛網。
被稱為韜老的人,竟然是計劫文昌的老化子,他抓住一匹騎,急急地道:「許爺,等不及到齊了,黑旗令主的爪牙已到了半里外,快走,遲恐不及。」
持火把大漢向文昌舉步,臉上泛起奇異的笑容。
他慢慢向右移,伸手一摸,摸到一具比真人還要高一倍的鬼卒泥像,泥應手而落,他按住不放,輕輕將碎泥抹下,並未發出任何聲響。
「共有幾人不幸了?」
語音略一停頓,不久主人又道:「這人年輕而天賦特厚,值得造就,咱們要下這步棋,必定有意外的收穫,必須好好培植他。」
他知道二主之間水火不相容,明爭暗鬥進行得如火如荼,先天上的矛盾死結無法解開,總有一天不可收拾鬥個你死我活。他便在這方面動腦筋,一面收買初出道的小伙子,造成種種機會,讓這些小伙子相信二主之間,是明裏不容暗中卻互相勾結,打擊他們在江湖上的聲譽。
她的粉頰是天然的桃紅色,晶瑩皎潔吹彈得破,五官無一不美,美得叫男人喘息,配合得太妙了。只是,她卻不帶笑容,是個冷美人,冷得平添無邊煞氣。她的小蠻腰鸞帶上,掛了一把三尺龍泉,古色斑爛,也寶光四射,因為鞘和靶上都鑲有珠鑽。
「怎麼看你也不像女人。」文昌說,他是根據對方的言談舉止而說的。
「你在我銀劍孤星之前說不?」銀劍孤星獰笑著問。
文昌俊臉發赤,大聲分辯道:「在下被谷……谷真所救,她要帶在下赴潼關,在下……」
「老弟,我……你……」
良甫一腳踢掉文昌的單劍,收了劍,一把將文昌挾起,走近銀劍孤星欠身稟道:「稟總管,擒下達小子了。」
人影乍閃,像鬼魅般消失了。
文昌心中狂喜,他正在有鎖的一面石壁後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只要突然閃出伸手,定可手到搶來。但他不想操之過急,想等對方開門進入後方可動手。
一個傢伙伸出一條腳,踩著他的左肩一蹬,將他的身軀踢正,變成仰面朝天,用粗豪的嗓音說:「喝!這小子睡得像條死豬,好個不知死活的娃娃。」
昏黃的暗淡燈光中,一名黑巾包頭,身穿黑衣褲,外罩老羊皮襖的大漢,佩了一把連鞘單刀,半躺在一張石凳上假寐。
「家主人因蔡爺穴道被刺過久,身受外傷,十分焦急,才將一顆家傳至寶靈藥玉芝丸讓蔡爺服下,預定入暮時分蔡爺方可痊癒而醒,豈知蔡爺提前了三個半時辰醒來了。」左手的菇冬曼聲答。
文昌由對方刀尖移動的方向,已判斷出對方的舉動,猛地旋身,從對方懷中搶入,左手外撥,將黑影持刀的右手撥出外側,右掌出如電閃。
美少年一把挽住他走向繡墩,他感到對方的十指尖尖如同春筍,不但膩滑而且溫暖。美少年將他按在繡墩上落座,自己也在另一具繡墩坐下,笑道:「兄弟在自己人面前,叫做梅林公子,對外則人稱非我人妖。老弟,你看我像什麼?」
火光一亮,大殿的破敗泥像令人不忍卒睹。文昌正貼立在巨大的黑虎座下,趙元帥的巨大黑鞭靜靜的躺在腳旁。這根鞭上的黑漆已經不可分辨,露出斑剝的木胎,長有五尺餘,粗如海碗。
「為何不敢前來搜索?」總管爺口氣極為輕蔑。
「嗤」一聲響,刀尖劃過大漢的左腰,鮮血激射。
「正是此意,這是暗中進行已久。世人皆知無盡谷和斷腸崖雙雄並峙,勢如水火。哈哈!卻不知其事實是暗中合作,鏟除彼此的對頭,使那些江湖蠢漢自投羅網。那西北鏢局局主,如果不是暗中和黑旗令主相勾搭,他憑什麼名震江湖?由此可知,你該明白江湖中黑白兩道中,又黑又白,非白非黑了,用不著大驚小怪,且真正敢和咱們作對的人,除了煉獄谷的不歸客,便數非我人妖梅林公子了,早晚他們要完蛋。別說了,快走兩步。」
「屬下對目力有自信,沒看錯。」
「請進。」他信口叫。
「阿彌陀佛!孫總管真要罵人了,貧尼怎能不出來?」緩裏神龕上猙獰的神像後有尖亮的嗓子答腔,灰影一閃,一位光頭老尼姑飄然落地。身法太輕了,像一根羽毛輕輕地緩緩飄下。
「這小娃娃的長相穿著正是在老君谷出現的鬼魑山堂的黨羽,令主已傳信天下捉他,不送到斷腸崖怎成?」
文昌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道:「公子簡直在下逐客令,令在下坐不住哩。」
文昌迅速地收回兩支銀羽箭,拾了一把單刀,一聲大吼,刀化長虹遙擲,慘叫聲乍起,刀在三丈外插入一名大漢的胸膛。
他知道,危機近了。是的,危機近了。
「我怎麼啦?這是什麼地方?」他低聲輕叫。
鎖鏈一陣響動,接著火光乍現,有人推開一扇沉重的鐵柵門,腳步聲漸近。
「啊……」又一聲淒厲的號聲傳到,相距不到半里地,聽得真切,令人毛髮直豎。
文昌再拾起一把單刀,撒腿狂奔。後面三名大漢死了一個,不敢再舉火把,奮起狂追,一面叫:「正點子扯活,攔住他。」
這時,廢殿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叫,令人聞之毛骨悚然,馬群一陣騷動。
本來,他在江湖任性而為,並沒有多大的野心,也不想做武林霸主出風頭,更不需要讓人尊敬崇拜。他的希望很簡單,就是無拘無束,不受任何人的打擾或干涉,套句時髦話,就是自由生活。但他忽略了一點,他自己自由了,卻損害了別人,妨礙了別人的自由。
真巧,刀尖就在這瞬間伸到。他感到右肩外有鋒利的物件輕觸,立時警覺,立即不動,扭頭凝神看去。
老君谷之後,非我人妖便盯住黑魅的蹤跡,他和黑魅有些小交情,不好意思下死手。後來,他派人放出消息,透露給黑旗令主,把黑魅的行蹤透露了。
但往深處想,卻又恍然,替自己回答道:「地底秘窟中,是無盡谷的人。黑旗令主的人,當然不會知道。這兩個江湖頂尖兒高手之間暗中勾搭,豈會讓太多的人知道?」
「咦!你認識他?」
「刀不是他的,因為他身上沒有刀鞘,叫他丟掉就是……」
他完全的清醒了,被老化子猝然猛擊的情景,在腦海中一一映現,恨得直咬牙。他想:「我與那老狗無冤無仇,好意救他,他為何恩將仇報計算與我?江湖兇險,太可怕了,沒有人可以信賴,隨時皆有殺身之禍,善念更是自陷絕境的根由。王八蛋,我要找到那老狗戮他一百劍。」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現身。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又哈哈大笑,大聲道:「難道真要孫某人請你們出來麼?那就太不自諒了。」他的目光在左面一座神像上和右照壁角落一堆破爛。
他腦中念頭如電光連閃,忖道:「他們不制住我的穴道,只用牛筋分期手腳,顯然對我不太重視,也估計了我的功力,也必定對我有所利用,我何不忍耐一時?」
「喝!好一個俊美少年郎。」文昌心中暗叫。
文昌出來的石閘門,原來是趙元帥神座的前幅石壁,這座廟真不等閒,機關竟然還管用。
「砰!砰砰!」一連三拳,力道發如山洪,全擊中黑影的胸腔交界處,胸骨折斷陷入了內腑。三拳中的,他立即飄走,「砰」二聲暴響,撞倒了一座腐朽了的神龕。
文昌在室中焦躁地往復走動,心中很亂。
那是一條橫的通道,兩名大漢舉著火把,正從右面向左走,一面走一面聊。
文昌慌不擇路放腿急走,鬼使神差,竟讓他到了地底洞府的入口,說巧真巧。
三十餘匹健馬放蹄急馳,不片刻便隱入夜幕中不見。
佩銀劍首領揮手將大漢遣走,大聲向文昌道:「孩子,你是黑魅谷真的人?」
「我不相信他走了。」冷蠍高飛仍不相信。
一旁的騎士在馬上欠身:「稟總管爺,這兒正是玄壇廟廢墟。」
三人交手接觸,火摺子熄了,只有憑聽風辨器術周旋,文昌沒有同伴,毫無顧忌,只消聽到些小聲息,便可毫不留情的下手。他像一頭瘋虎,五尺長的木鞭沉重,盯住右方的人,兇猛地揮舞迫進。
「孩子,你怎麼了?」銀劍孤星大聲問。
「半點不假,確是他,屬下曾經參與那次攔截,眼看黑魅老妖婆逃掉了。」
佩銀劍的首領緩緩移動目光,從右至左掃視一遍,目光掠過文昌的身影,卻視若未見,未在他身上逗留,似乎忽視文昌的存在,真怪。
大漢怒從心上起,一聲此喝,撲上右手一幌,要將文昌的刀引出,然後準備用左手奪刀擒人。
因此一來,他在遨遊江湖期間,絕不放過那些有天賦有根基的少年男女,千方百計巧安排,弄到手而後甘心。他有他一套收買的能耐,失敗的機會不多,如果失敗了,他只消舉手投足便可永除後患,無所畏懼。
文昌心中一震,這才正式向非我人妖打量,非我人妖正泰然地向他微笑,神情如謎,不像是開玩笑。
文昌心中一驚,長嘆一聲,心說:「完了,想不到我初出江湖便如此結局,名是出了,命也快完了。」
「我,伏牛山斷腸崖九宮堡的總管……」
「嘻嘻!是說你自己麼?」
文昌從大漢身右經過,遠出丈外,橫飛屹立,臉上每一顆細胞都像是凝結了。
地道狹窄,照面時絕難逃過對方眼下,火把照耀下無所遁形。文昌知道躲不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是拼命的時候了,不等大漢搶下石級,突起發難。
左側,是一扇老式沉重木房門,右方,是向南開的兩座大長窗,外層是雕花的窗格,內層是明窗,更內層是窗簾,簾內可看到外界的景物。天色開朗,但看不見日色。看去像是一座破敗的花園,可看到零落而覆掛著冰雪的枝梢。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兒是一座高樓的上和圖書層內房,所以只能看到枝稍。
佩銀劍的首領淡淡一笑,道:「下面必定有地下室,瞧,神龕下石座底部,壓了一點皮衣袂,那兒必定是出入密室機關的孔道。走,跟我先巡視一遍。」
他的黨羽數量可觀,但全是在江湖不輕易露面的黑暗人物,出沒無常,行蹤飄忽的人當然有,潛伏各地的三教九流,甚至做官紳小民的更多,時聚時散極端秘密。像破廟廢墟的地底,便是他一處秘窟。他曾在老君中坐山觀虎鬥,冷眼旁觀七幻道、鬼臉山堂、黑魅谷真三人,為一張不知真假的廢圖火拼,他沒露面,卻看上了無端捲入漩渦的蔡文昌。
「是,屬下謹遵總管諭。」
「你……」
首領面色漸變肅穆,問:「真是他?」
大漢也在同一瞬間推刀,也在文昌左背留上一條血縫,幸而他力道已失,入肉不足三分。
東面,二十餘匹健馬在廢墟外勒住,一位騎士向側方一名騎士問:「這兒就是玄壇廢墟?」
五個人剛站定,四周沉喝震耳:「黑令中天,威鎮宇內。」
文昌長吁一口氣,道:「小可必須面謝令主人的救命大恩,容蔡某在此專程相候。」
「說呀!不能動手。」
「趙兄弟,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谷主和黑旗令主合作了。」
右面角落裏,一堵破牆照壁後,有一雙同樣明亮的眼睛,毫無表情的注視著一切,冷漠而嚴厲的眼睛,令人望之心寒。依稀中,可以看到這雙眼睛是個女人,因為她梳著宮髻,髻上有珠花和鳳頭釵,黑油油的頭髮光可鑒人,她的年紀不大。
蹄聲已近,馬群已衝入大殿前廣場,吼聲入耳。
黑影將刀送了送,以為刀尖已點入泥中,前面有物阻路,便將刀向外移,並伸出左手探道,踏進了一步。
可惜!他仍無法了解文昌的內在性格,到頭來落了一場空歡喜,但收穫也不少。
驀地,前面轉角處出現了燈光。他立即吹熄了燈籠,掠近轉角處蹲下身軀,探頭看去。
「總管的意思,是將這小娃娃送給西北鏢局神槍楊虎套交情,由楊局主轉送斷腸崖九宮堡,不是兩面討好麼?少不了兩方都有財帛酬謝咱們,豈不妙?」
真正看出危機人不多,銀劍孤星沉喝:「不可大意……」
茹冬搖頭苦笑,道:「眾口鑠金,是非的差異極為微妙。家主人的所行之事,並不求人諒解,亦無分辯的必要。唉!家主人曾交代小婢,說蔡爺是不可多得的英材,不宜與聲名狼藉的人為伍,所以囑小婢致意,如蔡爺急於離開,可請自便。」她走向衣櫥,打開道:「蔡爺的衣已毀,家主人已代為預置,以壯行色,聊表心意,尚乞笑納。」
他對秋山煙雨毫無興趣,認為那是設下的不高明的騙局,假使亡命魂劍法真在圖中,只有傻瓜才將圖帶在身上招搖,亡魂劍法早該在江湖出現了。而有力的確定是武功山梅嶺的司馬家子孫,不但沒在江湖出現,甚至梅谷的下人僕役,也置之一笑不聞不問。假使神偷果真偷得了真圖,司馬的子弟豈會仍在梅嶺中納福?再退一萬步說,武功山乃是武林禁地,武林英雄江湖好漢根本不敢接近武功山,天心小築中的機關埋伏,出於武林怪傑鬼斧神功之手,神偷是啥玩意?怎敢吹牛說是從梅嶺偷出的秋山煙雨圖,簡直是神話。
遠處蹄如潮,漸來漸近。
「在下怎……怎敢?」
「在下不是這意思。」文昌惶恐地搶著答。
文昌感到心中發冷,手心淌汗。
「沒……沒有。」
另一名大漢哈哈大笑,接口道:「李兄弟,你可真會說風涼話。」
文昌已聽到極輕微的聲息,但他修為未臻化境,一時還無法分辨聲源的確實位置,便緩緩蹲下留心靜聽。
兩婢笑了,笑的極為明媚,菇冬道:「那麼,小婢即為爺張羅飲食,請稍候片刻。」
「哈哈!孫兄,你認為咱們無盡谷的人,必須賣黑旗令主的賬麼?笑話!」
良甫並未再制他的穴道,也沒上綁,將人擱上馬鞍,扭頭便走。
總管爺大概不想再給對方難堪,語氣柔和了些,道:「今天咱們要揭開廢墟鬼域的神秘內幕,然後在這兒建立一處秘密連絡站。如果可能,也可成為接待秘所。哦!你的手下說,搶去……他確是逃到這兒了。」
他丟掉木鞭,向不遠處破殿角急射,那兒有微弱的雪光,他須逃出這間黑暗的破殿堂。
「令主人……」
非我人妖明媚一笑,這一笑,確像個女人,笑完道:「老弟,江湖人不想人奉承,也不想聽感恩戴德的話,你該具有這些風度和氣質,不然就不配做江湖人。老弟,請問今後行止如何?」
冷蠍高飛轉變話題,問:「師太面冷心慈……」
對面的看守一蹦而起,一步步走向柵門。
菇冬辛珠的詞令和做作,果然將文昌留下了。非我人妖在巧設的壁孔中,已從文昌的言談舉止更加深了信心和瞭解,文昌和黑魅的交往他知道,文昌窮途末路搶西北鏢局伙計的銀子他在場,而且盯了文昌好些日子,他該徹底了解文昌的性格了。
聲落,吱嘎之聲刺耳,一座石閘門上面緩緩下降,叫聲又起:「徐兄弟,快進來,封閉出口了。」
中間那個人年約五十開外,四方臉,五綹長鬚,一字粗眉,紅光滿臉,一雙虎目精光四射,身材魁梧。頭帶虎皮風帽,黑絨大衣,裏面是虎皮背心,綠底轉花緊身衣,腰繫一把銀鞘,鑲了一顆大水晶鑽石做雲頭的長劍,映著火光晶芒四射,雲頭上的劍穗也是銀色。假使是江湖朋友,看了這把劍便知來者是誰,準會心中發毛打哆嗦。
文昌趕忙取大氅披上,回到房中說:「請進。」
千面師太嘻嘻笑,道:「孫總管,罵吧!貧尼出家人,挨得起罵。」
他重新退回,急奔另一角落。
向上的石級已盡,轉了兩個彎,驀地前面出現了火光。也在這瞬間,地道中異聲傳到。前面昏黃色的火光中有人影晃動,並且有人大喝:「封閉地穴門,快!」
「他們暫返地下室藏身,主人必會照顧他們。」
「慚愧,不知,只如道一個白面無鬚,劍眉虎目的英俊年輕人,沒帶兵刃,手腳不差。」
驀地,他感到左方有人急奔而至,接著火光一閃。他趕忙貼壁而立,提心吊膽留神戒備。
兩大漢剛拔出單刀,銀羽箭已無情地貫入他們的心坎。文昌到了,伸手抓住一支火把,向後猛扔,油腥飛濺中,後面三個人驚叫著急閃。
後面,大漢們向下滾,四周重歸黑暗,瀕死的慘號在空間裏震盪,動人心魄。
「你知道我是誰?」
腳步聲再起,兩個看守走了,在地牢門外交代了一些瑣事,鐵柵門再次關上,火光亦熄。
非我人妖一直盯緊文昌的一舉一動,從容佈置下巧謀,安排下香餌,鉤到文昌這條大魚。口氣中透露出無盡谷的人,卻穿了黑旗令主手下爪牙的衣著,配合得天衣無縫,引來的銀劍孤星也恰恰趕到;計算之精密,令人欣賞。
好不容易磨斷了三個結,驀地,他清晰聽到石地傳來隱隱的腳步聲,心中大急,一陣猛磨,只磨得手背發麻,接著是奇痛入骨。他知道,手背被磨傷了。
在十二個武林怪物中,與他仇恨深結的人,首先便數二主,二主指黑旗令主和無盡令主,一黑一白兩個武林頂尖兒人物。對這兩個無法可解的世仇大敵,他確也無所奈何,不但他們的功力修為了得,黨羽也夠多,潛勢力更為龐大,硬碰硬佔不了便宜。
同時地道岔路甚多,有升有降,左曲右折他弄不清該往何處走,地底的工程太浩大,像一座地底迷宮。
神龕倒塌,塵埃飛揚。驀地,火光從兩端揚起,另外兩名黑影擦亮了火摺子。
因此以來,為非作歹的結果,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鬼,也和那些武林名宿結下了不解之仇。結果是,他在江湖中狡窟遍佈,神出鬼沒,逃避別人的追蹤,也追殺他的對頭,名聲狼藉,仇人滿天下。
冷蠍高飛木無表情,一步步向銀劍孫星走去,一面道:「姑娘倒要聽聽誰敢出口罵人。」
「咦!」銀劍孤星輕叫。
文昌呼天不應,心中暗暗叫苦。但他是個奇男子,不甘輕易就死,估量著附近沒有人,便開始試運無極真氣自解穴道。真氣自解穴道談何容易?他差得太遠,辦不到,但他仍要試。
房門悄然而開,只覺眼前一亮,進來了兩個梳高辮的俏麗少女,嬌小的身影輕盈地移入房中,雲裳似雪,笑面如花,並肩兒深深萬福,同聲道:「蔡爺大好了,可喜可賀。」
「小可意欲到西安府城訪友。」
「錚錚錚!」但見銀芒與光華扭動了幾次,人影乍分。
突地,房間外響起弓鞋瑣碎的聲音,有兩個女人到了門外,清脆的叩門聲令他心中一緊。
大漢卻取下燈籠,搶近柵門將燈籠插在一旁掏出鎖匙抓起了大鎖。
「我?」文昌茫然問。
「你該相信。剛才那小娃娃從地窟中逃出便是明證,如果他在,小娃娃跑得了?銀劍孤星敢在這兒撒野?」
文昌感到人妖的身軀突然冷似萬載寒冰,奇異的冷氣瀰漫。他的身軀也在達剎那間被人妖拋出兩丈外,「砰」一聲跌落在雪地中。
巧極,兩人隔著柵門照了面。大漢正猶豫不決,雙手仍抓住巨鎖,向裏凝神注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來得太突然,眾人一怔。
他發覺身下是不太光滑的石地,便試向右面滾,滾了丈餘,觸及一道冰冷的石牆。他用手略一試探,心中狂喜,開始有耐心地磨擦綁在手腕上的牛筋索,逐漸加勁,十分小心,免得磨破了兩端的皮肉。
「還有人藏著。」
「糟了!我又落入了重圍,大事去矣!」他心中暗叫。
前面的兩個人,也同時迅疾地轉身,同時吼叫:「咦!好小子,你出來了?納命!」
「呵呵!你就不瞭解其中的巧妙,如果由咱們送到斷腸崖,豈不揭穿了咱們無盡谷和斷魂崖攜手合作的計謀?」
「咦……」大漢看到突然出現的眼睛,驚叫出聲。
文昌心中大急,這傢伙如不走近,擊斃了又有何用?最後,他一咬牙,將飛刀向後面石壁脫手扔出。
文昌一聲叱喝,招出「虎拒柴門」硬架來劍,「錚錚錚」三聲暴響,火星飛濺。
兩大漢和看守地牢的人一般打扮,並肩而行,似乎不知身後有人,談話的聲音不小,腳也從容不迫。只聽左首大漢道:「趙兄弟,老化子搶來的小娃娃,是否要解送斷腸崖?何時上道?」
「呸,貴局可有人在內?」
銀劍孤星淡淡一笑,往下問:「孩子,你像是初出道的。」
但他是個從艱苦環境生長的人,一身傲骨,從沒打算向任何人投靠,因此一來,反而使他堅定了決心,要在江湖中獨來獨往打天下。對黑旗令主和無盡谷主,也產生了無比的厭惡感,他想:「這些人原來是無盡谷的人,不是東西。據江湖傳言,那無盡谷主秋痕,乃是武林怪物,雖則兇名昭著,但卻是俠義道的頂尖人物,想不到會暗中和黑旗令主勾結,在這兒設下人神共憤的地域殘殺異己。江湖鬼域,人心難測,太可怕了,我的生命險之又險。」
茹冬臉上泛起了無可奈何的神情,幽幽地道:「蔡爺定然是不知家主人的為人,家主人的綽號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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