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紅紅綠綠的勳章，在朱唯白剛開始當兵的時候，看見旁人將之掛在心口，心中著實曾經羨慕過一陣子，可是現在這種東西，金的、銀的、銅的、錫的，他已經有一大箱子。有的是他自己興之所至做來的，有的是外國使節送來的，有的是大總統專派特使前來頒贈的。朱唯白的心中，已經知道這些東西，根本不值一個屁，可是花花綠綠的牌子，掛在青緞子的馬褂上，不是挺好看的麼？
林國棟的臉上掛著冷笑，「這是幹甚麼」？那其實根本不必問。當年，唯帥對香帥幹過甚麼，現在林國棟不過是依樣畫葫蘆！
香帥的住宅已全被轟壞了，要「出國考察」的香帥也遭了難，還拉了不少高級軍官殉難，這一下倒給朱唯白解決了一個大難題，他不必為安排這些人傷腦筋了，而且為香帥報仇，這是進攻盛軍長的最好藉口了。
熟面孔終於出現了，走進來的是幾個將軍，最前面的一個是林國棟。
有人說，唯帥在娶了這位夫人之後，足足有一個來月，都沒出閨房門一步，也有人說，在這一個多月之中，那位夫人，將唯帥制得服服貼貼，不過閨房中的事，沒有人知道，也只不過是傳說而已，倒是唯帥人雖在閨房中hｔtｐs://ｍ•ｈeｔuｂｏok.cｏｍ.ｃｏｍ，沒有忘了公事，倒是真的，在這一個來月中，唯帥派出了十幾張委任狀，首先是委任了一個省長，那是他的老丈人——和唯帥差不多年紀，接著，是甚麼廳甚麼廳的廳長，甚麼局甚麼局的局長，發下來的委任狀，上面填的名字，全是姓一個姓，就是那位新夫人的姓。
窗外的院子中十分亂，到處有人在奔來奔去，呼喝聲不斷傳來，好在天色十分黑，電筒的光芒也照不到太多的地方，凌亂的槍聲不斷傳來，朱唯白先是在地上爬著，接著彎著身向前奔，然後直起身來跑著。
沒有人回答他，唯帥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夠響亮，他再大聲喝問著，仍然沒有人回答他，他想在那些士兵中，找尋出一張熟悉的臉孔來，可是一張也沒有，那全是他的部下，可是他卻一個人也不認識！
戰鬥在天明後結束，朱唯白仍然赤著上身，騎著馬，揮著指揮刀，衝了回來，他想找盛軍長，他發下誓，只要找到盛軍長，不管他是死是活，先將他砍上十七八刀，來出出心頭這口氣。
朱唯白大聲叫了起來，自路溝中爬了出來，站在路中心，所有的官兵，看到一個赤ｈttｐs://ｍ.ｈｅｔubooｋ.coｍ.ｃｏm著上身，滿身污泥的人，突然站在路中，大聲叫著，都不禁齊齊嚇了一跳。等到帶兵官看清那是朱唯白時，滾下馬來，所有的軍官都湧了過來，朱唯白喘著氣，反手指著香帥住宅的方向，只大聲叫了一個字，道：「轟！」
林國棟來到了唯帥前面，唯帥伸手指著他，手指有點發抖，聲音也有點發啞，甚至有點發顫，他問道：「林國棟，這……這是幹甚麼？」
他滾進了路邊的溝中，剛才的那一輪急奔，令得他停下來之後，一顆心幾乎從胸口直跳了出來，他看到許多兵在軍官的帶領下跑步過來，最前面的，是兩尊大炮，帶兵的官，就是他由士兵一下提拔成為團長的那個。
例如他和那一個大帥，忽然有了齟齬，一聲「他奶奶的，打！」鋒烟四起，鬼哭神號，又該有多少人要遭殃？然而，那是他看不到的了，現在，他一樣打仗，不過帶著兵衝在前面的，已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手下的那些勇將，其中有一個，獨立師的師長，就是那一次，被他由小兵一下子提拔到團長，後來又在他的狂叫下，炮轟香帥府，打死了盛軍長的那一個，林國棟。
當唯帥來到了大廳上的時候，他呆了一m.heｔｕbｏoｋ•com•ｃｏm呆，他看到的，並不是擠來擠去的賀客，而是佈滿在華麗堂皇的大廳中，上百的全副武裝的精兵！
當然，這一點對朱唯白自己來說，也實在太遙遠了，遠得好像是兒時的夢，他自己都記不起來了，如今，他大馬金刀地坐著，多少紅鬍子綠眼睛的人，要過來向他鞠躬，恭恭敬敬地稱他一聲「大帥」！
唯帥大興土木，將原來盛軍長的豪華住所，又擴大了一倍，光是那個大客廳，就能同時容下一千多人。而當新廈落成，唯帥做四十大壽的那一天，這麼大的一個廳堂，居然就擠了一個水洩不通。
原來的軍需處長，是唯帥第一次打衝鋒時，剩下沒死的那幾個人中的一個，這個肥缺，一幹幹了十多年，也真是肥得可以了。可是，人哪有心足的？
最後的一張委任狀，是撤換了軍需處長，新上任的軍需處長，是唯帥新夫人的哥哥。
他不能肯定是不是有人在追他，他只是拚命向前奔著，他絆到了幾個人，推開了許多人，一直向前奔著，直到聽到了更多的人聲，自前面湧過來，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奔出了香帥的花園，奔出了好幾里地。
林國棟也是出名的勇將了，帶著獨立師五千人馬，威風凜凜，可是他如果能在唯帥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坐一坐，仍然是一種莫大的光榮。
可是他這個願望卻沒有達到，因為他根本找不到盛軍長了，生擒的七個盛軍長的手下，說法也不一樣，有的說盛軍長在第一顆炸彈開花時就死了，有的說他最後才被亂軍打死的。
朱唯白坐在大交椅上，椅子上鋪著一大張虎皮。朱唯白是不是這一天出世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一個飽讀詩書，精通醫卜命相的一個幕僚，就硬說他是這一天出世的，連時辰都替他算了出來，這位讀書先生的理由是：唯有在這一天出世的人，才能出將入相，大富大貴，這種命，一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首先射來的十發炮彈，就有四發射在香帥美侖美奐的住宅上，接著的數十發炮彈，射在花園的各處。
沒能將朱唯白當場抓住，盛軍長就註定輸了，等到盛軍長發現朱唯白已找不到的時候，他知道不妙，剛想傳令撤退，隆然的炮聲，已傳了過來。
唯帥大聲喝道：「他奶奶的，幹甚麼？」
盛軍長帶來的那兩營兵，結果只走出來了七個人。
唯帥一直沒娶，直到五十大壽前一年，才娶了一位書香門第，千嬌百媚，讀過十幾年洋書，今年才二十二歲的大閨女。
他是不折不扣的「大帥」，有著橫跨兩省的和圖書地盤，有水陸碼頭，有鐵路，每個月，有不知多少大洋滾進來，他的一舉一動，都足以影響好幾十萬人，甚至好幾百萬人，好幾千萬人。
朱唯白長袍馬褂，可是他又別出心裁，在馬褂上掛了許多勳章，出來見客。
唯帥五十壽辰來了，早一個月，四面八方送來的禮，各出心裁，已堆滿在大廳上。到了五十整壽那一天，唯帥倒是起了一個早，他看來行動有點不方便，因為是由他的新夫人扶著他出來的。
唯帥的地盤越來越大，附近地區的甚麼將軍、甚麼帥一個一個叫他吞併，吞下了肚，連骨頭也沒有剩下，而他的身體，也和他的地盤一樣，在漸漸擴大。
朱唯白再穿上金碧輝煌的制服，當日就點兵進攻盛軍長的駐地，那一場仗，不但打得痛快，也使朱唯白不但得了香帥的地盤，還得了盛軍長的地盤，他的那個「帥」，在所有帥中，可說是數一數二的了。
朱唯白自己倒無所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隨便哪一天生日都好，當時，他只是在心裏罵了一句他奶奶的，心忖如果在當年，自己還是豬尾巴的時候，自己還像是畜牲一樣，代替生了病的老驢，在推磨子的時候，叫這位搖頭擺腦，口沫橫飛的讀書先生來替自己算一算，不知又該是哪一天哪一日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