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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鏢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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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驚聞詭秘事 恍悟佳人行

第四章 驚聞詭秘事 恍悟佳人行

楊胖子心知,事情一定有極大的隱秘,在這樣的情形下,只有聽玉娘子怎麼說,自己還是少開口的好。
楊胖子待了片刻,才緩緩地道:「玉娘子,你不見得會看上我這個胖子吧?」
鳳姑娘壓了聲音,道:「當時,我不敢怎麼說,現在說也不怕了,她就是玉娘子!」這樣的回答,倒也在楊胖子意料之中,可是楊胖子總覺得心頭,還有老大一團疑雲,他又道:「那麼,她何以不劫靈灰,而劫走了客商的金珠寶貝?」
楊胖子雙手緊握著拳,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失陪了!」
楊胖子一言不發,同時沉著臉,他那樣做,只表示願意聽玉娘子說些甚麼,而並不一定贊成玉娘子的行為。也只有楊胖子這樣的老江湖,才能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保持著如此不亢不卑的態度。
楊胖子一見那塊木板,對於剛才心中的疑惑,已經完全釋然。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又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她是真笑還是假笑,直笑得柳腰亂擺,看來更是蕩人心魄。
玉娘子起了這樣的毒誓,楊胖子倒也爽快,他只回答一個字,道:「好!」
這種回答,可以說是入情入理之至,聽得楊胖子不住點頭,鳳姑娘講完了話,又低下頭去,李老太太不住唏噓,楊胖子覺得自己再坐下去,也實在不是味兒了,他搭訕著又說了一回話,起身告辭,李老太太命鳳姑娘送出來,一直到了門口,楊胖子才忍不住問:「四嫂,在道上,幾次生事的那女人,後來又帶了那麼多人,明火打劫,得手而去的,究竟是甚麼人?」
須知道,「大」字輩的人物,已然屈指可數,姓張的總共只有兩個,一個是大河以南的張鏡湖張老太爺,在大河以北的是甚麼人,誰都知道,只提姓張,便已足夠,若是等對方說出名字來,再來說「久仰」,那簡直表示自己是初出茅廬的雛兒了!
楊胖子這幾句話兒,聽得所有的人,都感慨不已,可是玉娘子卻突然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是尖聲,真笑得聲震屋瓦,人人心頭,都起了一股寒意!
那女子上好了子彈,順手將槍插在腰際,身形婀娜,向楊胖子走了過來,來到近前,只見她俏腮泛紅,艷麗無匹,頸際的鈕扣鬆著,露出雪也似白的一段頸子,她一來到近前,那陪楊胖子來到屋後的大漢,立時低下了頭,楊胖子畢竟是老江湖,心中雖然驚駭,但卻不動聲色,「呵呵」一笑,道:「玉娘子,做你的手下,當真也難得很,打你主意又不敢,不打你主意,又熬不住!」楊胖子一開口便稱那女子為「玉娘子」,而且接著還說了一大串打趣的話,若不是膽色過人,也絕講不出口,只見那大漢的神情,極其尷尬,那女子反倒若無其事地笑道:「楊總鏢頭好幽默。」
那一塊木牌,在不明究理的人看來,可能根本不當一回事,但是在走江湖的人來說,卻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青幫之中,代表著極高身份的一個人的標誌。木板上,炙著一個「大」字,就表示這個人,在青幫之中,是「大」字輩子的。「大」字輩的人,在世的,已然寥寥可數。莫不是德高望重,受盡江湖人物欽仰尊敬的大老,而且也不是每一個「大」字輩的人,能有這種木牌,可以向人展示,他還必須是幫中有過「龍頭」封號的領袖人物。
玉娘子卻只是靜靜聽著,天色更黑,等楊胖子講完,她才道:「我要是殺人,你們十個人不到,我只要伏在道邊,早就了結了。我要殺人,你們六家鏢局聯保,我也能叫你們一個不剩!」
楊胖子待了半晌,才嘆了一聲,道:「一個人一生中,總難免有點錯事……」
玉娘子道:「是,他本來非死不可,是我爹救了他,而且還給他留了面子,不將他逐出青幫,算是他自己滴血脫幫,遠走江南,永不追究!」
楊胖子靜著不出聲,玉娘子又開了口,道:「你自然不信我的話,是不是?」
秦令雄雖然身在江南,但是俠名遠播,有到過江南的人,一提起他的名頭來,誰不豎大拇指!真是怎麼也想不到,這樣的一個英雄人物,早年曾做過這種不要臉的事!
玉娘子又冷笑了幾聲,她的聲音倒很平淡,道:「秦令雄藉酒行兇,想要侮辱我的母親!」
玉娘子又頓了一頓,店堂中仍是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又緩緩地道:「事情一發覺,爹守著『永不追究』的諾言,將一切全擱在自己的身上,從掌舵的位置上栽了下來,甚至大家疑心,是他吞沒了庫款,他也不加分辯,一直到死,他才對我說出來,而秦令雄挾著巨資,到了江南,廣收人心,嘿嘿,俠名也是可以用錢買得到的!」
鳳姑娘低嘆了一聲,道:「世上的事,可真難說得很,現在新出道的人,為了要闖名立萬,那裏還管這一套,越是誰有名,越是要找誰碰!」
玉娘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說下去,只是指著那些大漢,道:「這裏十七位,全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玉娘子笑了半晌,才又道:「在有些人看來,我簡直是毒蛇,我不在乎甚麼貞節,有我喜歡的男人,我一定要設法勾引到手,就像男人看到了喜歡的女人,一定千方百計要弄到手一樣。為甚麼男人那樣做就可以,就是風流韻事,女人那樣做,就是淫|盪?」
然而,何以張老太爺的女兒,竟會聚嘯山岡,做了強盜,而且聲名如此壞?
玉娘子未開口之前,先低低嘆了一聲,道:「楊總鏢頭,你一定以為我不是好人了,是不是?」
玉娘子一面點著頭,一面冷笑著,又問道:「那麼,他為甚麼和先父不合,你可知道?」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要是她是青幫中的人物,以她在江湖上的行為,青幫又不是沒有能人,怎能容她放肆至今?
玉娘子卻立時應聲道:「三年,整整三年!」
她笑了好久,北霸鏢局的那些鏢頭,個個睜大了眼看著她,心癢難熬,不知如何才好,楊胖子皺著眉,只是望著她不出聲。
他仍然不開口,眉心上的肉結更高,抿著唇,點了點頭,玉娘子又道:「那麼,楊總鏢頭,你可知道,秦令雄何以要刺臂滴血,脫離青幫?」
在他耳際響起的,卻不是銀洋相碰的叮噹聲,而是玉娘子冷峻的聲音,玉娘子道:「可是偏偏有十七個人,不願意要那十萬大洋,寧願跟著我,遠走萬龍岡,去落草為寇,你說,他們是為甚麼?和*圖*書
這句話一出口,楊胖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所有的人都驚訝得張大了口發呆。
楊胖子的眼不斷翻滾著,他陡然轉過身,背著玉娘子,道:「玉姑娘,若是沒有甚麼別的話要說,這些事,全與我無關。我要告辭了!」
李老太太想是未曾想出楊胖子話中的骨頭,伸開滿是皺紋的手,輕輕撫摸著小媳婦的頭髮,也嘆了一聲,道:「鳳姑娘是江南大俠,秦令雄的姑娘,我們李秦兩家,也算是世交了……」
店堂中的氣氛,本來很緊張,可是楊胖子這句話一出口,不論是玉娘子的手下,還是北霸鏢局的鏢頭,一起哄然笑了起來,連玉娘子和楊胖子兩人,也不禁哈哈大笑,這樣的話,出自任何人之口,都可以引起極嚴重的後果,唯有出自楊光達這樣的大肚子之口,才可以成為笑話,不知道為甚麼,胖子似乎是介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另一種人,沒有甚麼人會將一個大胖子和美女聯想在一起的。
鐵雄一聽,咧著大嘴,笑了起來,道:「我早跟老管家說好了,反正粗活我總能幹,留我下來做長工,他們也不在乎多一個人吃飯!」
鐵雄轉眼之間,又馳進林子,看不見了。楊胖子領著各人,向前馳去,看到日頭偏西,早已上了大路,楊胖子一句話也不說,各人看出總鏢頭神情異樣,也不敢作聲。一路上,熱是夠熱的,不過楊胖子將整件事情,翻來覆去地想著,想得出了神,天氣熱也不覺得了,只看他臉上的汗,像小河一樣,向下淌著。
楊胖子心想,事情到了這地步,反正是禍也躲不過了,樂得放大方些,是以並不躊躇,立時跟著那大漢,轉到了屋後,他們兩人,才一轉過屋角,密集的槍聲,倒又接連響了起來。
楊胖子立時反問玉娘子,一則是為了應付玉娘子一個緊一個,咄咄逼人的問題,一方面,他也真想知道,為甚麼當年在青幫之中,交逾生死,兩個頂兒頂尖的人物,會突然鬧翻的真正原因,那可以說是江湖上的一大秘密!
玉娘子又道:「秦令雄已成了江南的首富,他早年脫幫,現在,又倒轉頭來,用錢收買幫中的大老,楊總鏢頭,十萬大洋,存在北京的銀行裏,只要報出名字,就可以拿到手,要是你也有份,你去不去?」楊胖子深深吸著氣,十萬大洋!這是任何闖蕩江湖的人循規蹈矩,一輩子也掙不到的錢,十萬塊白花花的大洋錢,堆在一起該有多少!這簡直是做夢也無法想像的事情,楊胖子雖然覺得眼前的視線,模糊起來,在黃昏的燈光之中,似乎見到了銀洋的閃光。
楊胖子當時,連他自己,也不知是那裏來的勇氣,一挺胸,道:「不錯,你是人,可是人在黑道上,我在鏢局行,有甚麼好說的!」
玉娘子嘆了一聲,道:「他們為的是甚麼呢?也無非是江湖上是非和仁義!」
玉娘子一面笑著,一面揚著眉,一手叉腰,道:「也可以說是看上了你!」
楊胖子略想了一想,才裝得毫不在乎的神氣,淡然一笑,道:「好人還是壞人,這是最難分辨的事,我可不敢胡亂說甚麼!」
鐵雄道:「我剛才已經說了有點不放心,我想留下來,保護她們!」
當玉娘子將酒斟到半滿便止,楊胖子便知道,那是她代人敬酒的了,如今玉娘子這樣說,楊胖子自然並不訝異,他所奇怪的是,照這樣說,玉娘子竟是青幫「大」字輩人物的後人了。
鐵雄答應得一聲,飛身上馬,已經疾馳而去!
那女人微笑著,又道:「請到堂中說話!」
楊胖子吸了一口涼氣,幸而天色黑了,看不到他臉上那種驚異的神情。
楊胖子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極點,要照傳說中的玉娘子,毒觀音的行為來說,真是無法無天,甚麼都敢做,但無論如何,楊胖子也可以肯定她決不敢假冒是青幫中大字輩人物的女兒!
這時,天色更黑了,兩隊人馬,才馳上一半,便聽得那座客店之後,傳來一下接一下,密密的槍聲,傳了過來。在曠野地方聽來,槍聲分外驚人。
如果楊胖子也是幫中兄弟,那麼他必須以規定的手勢,將杯子拈回給敬酒之人,但是他不是,所以他喝了酒之後,將杯子放在桌上。
玉娘子這句話一出口,楊胖子卻突然站定了身子,他一站定,胖大的身軀,就像釘在地上一樣,甚至當他緩緩轉過身來之際,鞋底和地面磨擦著,發出「吱吱」聲來。
那女人穿著一身緊身綢衣,玲瓏浮凸,在暮色中看來,身形格外頎長,一手叉著腰,一手平舉著盒子炮,盒子炮柄上的紅穗子,在隨風飄動,她不斷扳動槍機,吊在竹竿上的瓶子,也不斷破裂,直到二十發子彈放完,才見她手臂向下一沉,「啪」的一聲響,彈夾彈了出來,緊接著,槍柄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又是「啪」的一聲,新的彈夾,已然上了膛。
楊胖子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她這一問,是甚麼意思,接著才道:「有兩三年了吧!」
他們兩人手才揚了起來,絡腮鬍子老高的身子,已然撞了過來,那兩個鏢頭,只聞得一股汗臭味,眼前人影壓了過來,「砰」的一聲,被絡腮鬍子,撞了一個正著,那一撞,令得那兩個鏢頭,向後倒退了好幾步,才站定了身子。
店堂中立時靜了下來,楊胖子才一進門,就聞到撲鼻的酒香,肉香,那些大漢和眾鏢頭,在這一段時間中,已經喝得有三四分的酒意了!
那女人轉過頭來,將一條鬆鬆的大粗辮,拔到了腦後,勾魂攝魄的大眼睛,望定了楊胖子,口角微微向上翹著,現出一個驚訝的神情來。
他向楊光達走去,眾鏢頭看出,楊胖子和對方在拚力,並未佔住便宜,若是對方再添上一人,非吃虧不可,所以立時有兩個鏢頭,身形閃動,疾迎了上去,不讓那絡腮鬍子再向前走。
他望著店堂中那十幾個大漢,那十幾個大漢,倒有一大半以上,在這時現出忸怩的神色來,像是這種事根本不值一提,偏叫玉娘子給抖了出來一樣。他想起自己剛才心中自然而然的種種想法,口唇掀動著,不過沒有發出聲音,只不過是積在臉上的汗,順著口角,直滴到地上。
她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是看上了你對李老四的那份死心塌地!」
而這塊木牌一展示,就表示這位「大」字輩的,出類拔萃的人物,一定在場,或https://m.hetubook.com.com是他自己不在,將木牌託付給最親信的人,代他行事。這種北路青幫的規矩,楊胖子雖不是青幫中人,但凡是走動江湖的人,都將青幫中的弟兄,當作好朋友,那些鏢頭,忽然之間,和這些陌生大漢,成了朋友,自然是因為了見這塊木牌之故。可是,這許多人中,哪一位是「大」字輩的人物呢?
楊胖子瞪著眼,他無法不承認玉娘子所說的是實情,可是叫他相信玉娘子從來不殺人,那卻也是無論如何沒有可能的事情。
李老太太是在說感嘆的話,可是這話,一聽在楊胖子的耳中卻像是半天響起了個焦雷,霍地站了起來,在那片刻之間他當真恨不得自己重重打自己兩個耳括子。
自然,他心中知道,這種準備,是沒有用的,要是對方用拳腳功夫來進攻,他自然可以防禦,可是玉娘子腰際,就懸著盒子炮,不論他擺甚麼架勢,就算是武當祖師張三丰,又有甚麼用?
玉娘子也放下酒壺,道:「楊總鏢頭,這一杯酒,是代先父敬你的!」
在一旁的北霸鏢局各鏢頭,一見這等情形,也不禁呆了,楊胖子的臉色,連變了幾次,手上的勁道,也加強了好幾次,可是對方始終只是紋絲不動,圍住北霸鏢局鏢頭的眾大漢之中,有一個身形高大,絡腮鬍子的,陡然一聲大喝,道:「楊總鏢頭,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店堂中仍是靜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玉娘子揚著俏臉,看她的神情,像是想哭,但是又不想淚水從眼睛之中流了出來,是以才揚起了臉的。
那大漢才一站定,在韁繩子一斷之後,也由於力道收不住了向後連退了七八步。
玉娘子的行動更快,一聽得那個「好」字轉身便走,楊胖子跟在她的後面,那大漢走在最後,三個人一起進了店堂中。
只聽得他「呵呵」一笑,道:「各位,我們早就見過面了,是不是?不道上次見面時,各位全蒙著臉,今日何以皆以真面目示人?」
眾鏢頭聽得鐵雄這樣說,知道他真是下定了決心,鐵雄為人,愣頭愣腦地,一直不討人喜歡,不過他待人至誠熱心,一想起鐵雄這一留下來,不知道何年何月,方能見面,心中也不禁黯然。
楊胖子望了玉娘子一眼,緩緩地道:「當時北路青幫,掌舵的是令尊,他是和令尊不合,所以才甘冒大不韙,脫了幫,並罰誓有生之日,再不過大江之北的!而他也確能遵守諾言,雖然身不在幫,三十年下來,一樣贏得江湖好漢的崇敬!」
一眾人來到客店之前,槍聲稍停,全下了馬,眾鏢頭都知道情形不妙,自己處於劣勢,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楊胖子也沉著一張臉。
那壯漢一笑,道:「總鏢頭一見就會認得的。」
玉娘子講了這幾句話,店堂中靜得連透氣的聲音也沒有,玉娘子又道:「他和靈邱李家的關係,就是那時搭上的,他走了之後,我爹才發覺他捲走了庫銀,真實數目有多少,誰也不知道,但是青幫的雄厚,歷代相傳,至少有幾百萬兩銀子。」
鐵雄蹙著氣,不說話,不過他雖然不出聲,可是他臉上那股倔勁兒,誰都看得出來,他又犯了牛脾氣,就算是拉著他走,他也不會走的了!
一轉過屋角,到了屋後,暮色之中,楊胖子首先看到一口井架之上中,打橫綁著一根竹竿,在竹竿上,用繩吊著十七八隻瓶子,每一下槍響,就有一隻瓶子,應聲而裂,一槍接著一槍,絕無虛發,那瓶子,不過拳頭盤大小,乃是半斤裝土酒的陶土瓶。
玉娘子吸了一口氣,道:「不錯,這兩人年來,我幹了不少案子,可是我從來不亂殺人,從來不搶窮人……」
眼前的玉娘子是強盜,那是再無疑問的事,不但是她,連那十七條大漢也是,那晚客店搶劫,直撲秦鳳姑房中,搶走了足值五萬大洋的金珠寶貝的,不就是他們這一夥人嘛。
槍聲一傳來,雙方的坐騎,便分出了高下,那些大漢的坐騎,彷彿聽慣了槍聲一樣,全然不驚,照樣潑剌剌向上馳去,可是北霸鏢局眾鏢頭的那些坐騎,卻全為槍聲所驚,有的人立起來,有的一面急嘶,一面亂奔,若不是眾鏢頭身手高,幾乎弄個人仰馬翻。
店堂中的燈光很暗,但是楊胖子還是看得到,那塊木板之上,用火燙出一個「大」字,燙得很深,不因木板已然陳舊而變色。
楊胖子在玉娘子放聲尖笑之際,倏地睜大雙眼,緊盯著玉娘子,他雖然一樣未曾出聲,可是那種神情,誰都可以看得出,他是在質問玉娘子,有甚麼好笑!
他一面想,一面不由自主地不斷搖著頭,不一會兒,穿過了那片林子,鐵雄突然道:「總鏢頭,玉娘子見財起意,說不定還會和李四嫂過不去,我們……」
將近天黑,來到了一個交岔路口,遠遠有一座小客店,孤零零地在一個山坡之上,楊胖子勒定了馬,剛在想,是不是要在這裏過夜。只見土坡之上,一匹健馬,嘩啦啦地放了下來,那匹棗紅馬,一望便知道不是普通的馬匹,再加上馬上的那壯漢,一件密釦上衣,鈕扣齊齊敞著,露出肌肉堆疊的胸口,看來更是神氣。
楊胖子越說越是激憤,一張肥臉,脹成了通紅,大口喘著氣。
他滿面肥肉顫動著,一時之間,不知說甚麼才好,鐵雄在一旁,望著楊胖子,不知他為甚麼忽然會變成這樣子。
玉娘子半轉過身來,望著楊胖子,楊胖子直淌著汗,過了好半晌,只聽得客店之內,隱隱有哄笑聲,傳了出來,楊胖子簡直覺得自己像是膠在一大桶牛皮膠熬成的水中一樣,這才聽得玉娘子緩緩地道:「楊總鏢頭,我也是人,是不是?」
一人一騎,疾馳而來,到了北霸鏢局一眾人之前,馬上的那壯漢,翻身下馬,向楊光達一拱手,道:「楊總鏢頭,我家姑娘有請!」
玉娘子向前走了兩步,距離楊胖子極近,她身穿緊身綢衣,胸脯高聳,幾乎就要碰到了楊胖子的身子。幸而楊胖子是個胖人,不然只怕就要受不住了!玉娘子道:「我對你明說了,你信,自然就肯幫我,不信,你們的人全走,我決不留難,若是說了話不算數,叫我死在槍子兒下。」
他語意之中,仍然對玉娘子帶著譴責之意,玉娘子也不發怒,彷彿這一點,也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是冷冷地道:「我的壞聲名,是甚麼時候開始傳出的?」
自從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小媳婦找上北霸鏢局之後,楊胖子只知道她是李四爺的妻子,而且據她所說,李四爺已經死了。還說毒觀音玉娘子,要和她過不去。當時,楊胖子絕未曾有絲毫懷疑,一則,是由於他曾受過李四的救命之恩,二則,玉娘子是黑道上心狠手辣出了名的人物,鏢局這一行的人,一提到她,就深惡痛絕,自然同仇敵愾。事後,楊胖子一面淌著汗,一面細細想著,才想起自己對這個俏生生的小媳婦,來龍去脈,一無所知,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這才漸漸生了疑心,終於安排了客店的那一幕的。而直到這時,他才知道這小媳婦閨名之中,有一個「鳳」字。
玉娘子的話,像是有千萬斤的重量一樣,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楊胖子直壓了下來,壓得楊胖子不但沒有機會躲避,簡直連喘氣的機會也沒有,立時點頭道:「我……我明白了!」
楊胖子的背心和手心都在冒汗,可是他還是打著「哈哈」。楊胖子之所以直冒冷汗,是因為那女人對於他冒冒失失「玉娘子」的這個稱呼,並沒有否認!要是那女人不是玉娘子,那麼,玉娘子在江湖上聲名如此之壞,一定會否認的。而且,秦鳳姑也說得很明白,那女人就是萬龍岡毒觀音玉娘子!
楊胖子這幾句話一出口,各鏢頭心中,更是駭然,立時想起,數十蒙面大盜,在那美艷得出奇的女子帶領之下,搶劫客商的事,自然也有人認得出,這十來個大漢之中,有幾個人的身形,正是那晚和自己動過手的人,差不了許多!
楊胖子一身肥肉,全緊張得在抖動著,伸手指著玉娘子,像是要指責玉娘子在胡說八道,可是他也緊張得一時之間,出不了聲。
可是偏偏對方卻十分客氣,道:「列位鏢頭,我們家姑娘,在屋後練槍,請總鏢頭,這就過去!」
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玉娘子的這句話,等於是在考問他的態度,究竟是敵是友,這正是最難回答一個問題!
楊胖子一開口,那一句話,簡直是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鑽了出來的,他沉聲道:「你是玉娘子?萬龍岡玉娘子?」
楊胖子心中已然料到了玉娘子接著會說出甚麼來,但是他還是問道:「誰?」
過了好半晌,楊胖子才鎮定下來,垂下了手,道:「玉姑娘,我不敢不信你的話,但是秦令雄當年,要是有這樣的罪行,在青幫戒律而言,難逃一死!」
玉娘子豎起了兩根青蔥也似的手指,道:「一個是秦令雄,另一個是李老四!」
過了好半晌,除了客店外的呼呼的風聲之外,一點聲音也沒有,燈火搖曳著,映得這許多人的影子,在牆上晃來晃去。楊胖子首先打破沉靜,道:「玉姑娘,為了這樣,你就佔山為盜,這也未免太害苦了自己!」
提起秦令雄秦老先生,可以說是無人不知,雖然秦令雄早年,在同治皇帝才死去不久,就因為身在青幫,而和青幫掌舵人鬧翻,刺臂滴血,離了青幫,憑他自身的俠義仁心,自闖天下,曾有過誓言永不再到長江以北,可是北路上江湖的人物,提起他的名頭來誰不豎大拇指,比起山西靈邱李家來,可以說有過而無不及!
韁繩一斷,那絡腮鬍子,立時鬆手,楊胖子正在用力,一個收勢不住,身子在馬背上,向後一仰,若是換了旁人,胖成他那樣子,一下子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不死也得癱了,可是楊胖子畢竟不是等閒人物,向後一仰之際,順勢一翻,足有兩百來斤重的肥身軀,竟然在半空之中,凌空翻了一個觔斗,穩穩站在地上!
她一面說,一面向前走去,楊胖子卻並不跟著她走,只是道:「等一等!」
玉娘子的笑聲,也戛然而止,自她的臉上,現出了一股極其鄙夷的神情來,而且,在她雙眼之中,也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恨意,她緩緩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當時,秦令雄身為司庫,掌管北青幫十三省的財物,在他走時,竟將庫存的銀兩,全托山西銀莊,匯到了上海,以他自己的名議,存進銀號。」
楊胖子心中一凜,秦令雄脫離青幫,那是三十年前,轟動江湖的大事,楊胖子當時才初出道兒,而且身不在幫,可是這樣的大事,人人津津樂道,楊胖子自然知道,如今他忽然聽得玉娘子提起這件事來,心知其間的隱秘曲折,一定多得難以言喻,這種事,最好不要置身其中!
楊胖子口唇發抖了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話來,道:「原來四嫂是秦老爺子的姑娘,怪不得那麼能幹!」他一面說,一面仍然忍不住苦笑,那小媳婦到這時,才抬起頭來,望了楊胖子一眼,她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分明已將楊胖子的心事看透了,楊胖子的臉上,不由得熱辣辣地紅了起來。李老太太又道:「是啊,是老秦的么女,名頭雖大,可是也得罪了不少人,我看鳳姑娘跟著她爹,就沒有過過一天安樂的日子,現在又落得這等情景,唉……」
楊胖子立時正色道:「我曾受過李四的救命之恩!」
楊胖子一面發問,一面轉動眼珠,四面望著,在他看來,這許多人中,沒有一個像是在江湖上有著那麼崇高地位的人,而他這一問,如果竟得不到合理回答的話,那麼對方可以說是犯了青幫的大忌,是以楊胖子的神情,也顯得極其嚴肅。
可是楊胖子也知道,玉娘子一找上了自己,自己想脫身也不可能了!
楊光達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事情已然了結,我們保鏢不力,給你們劫了鏢去,也不想追回來,各位自己請便吧!」
楊胖子皺著眉,眉心之中,起了老大的一個肉疙瘩,玉娘子倏然轉身,指著那塊名牌,道:「楊總鏢頭,當年,秦令雄脫幫的事,你一定知道了?」
他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忽然掉了一句文,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照秦老爺子脫幫後的行為來看,他也沒有辜負了令尊的一片厚愛之心!」
楊胖子對玉娘子所說的一切,全還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是就算這一切,全是真的,那麼,他一樣不贊成玉娘子的所作所為!
那女人兩道眉,向上略略一揚,說道:「你剛才已經那樣叫我了,還有甚麼不是?」
楊胖子一面抹著汗,一面有點結結巴巴地道:「鳳姑娘,憑令尊威望,玉娘子竟敢和你過不去?」
楊胖子等一行人,牽著馬,走了出來,鐵和-圖-書雄跟在最後,連連回頭,楊胖子招手,叫鐵雄過來,問起他路上的情形,原來鐵雄和李四嫂是連夜趕路,是以早到了許久,楊胖子又細細問起,李四嫂和李老太太見面的情形,據鐵雄說,她們婆媳兩人一見面,就抱頭痛哭。
首先下坡的那壯漢笑道:「總鏢頭果然好眼力!」
楊胖子看到這種情形,心中更是吃驚。他自然從小練武,從不沾火器,凡是自幼練武的人,幾乎個個全是那樣,認為拳腳,刀劍上的功夫,才是真功夫,火器殺人,雖然容易,但是小孩子抓在手中,一樣可以殺人,是以非但不用,而且極度卑視。
他在李家大宅之中,又見到了小媳婦,心中本就已然七上八下,一見面,所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到以前的一切全料錯了。然而他畢竟久歷江湖,心念電轉,想來想去,自己沒有料錯之理,是以心中,仍然存著疑惑,這時一聽,他心中一動,嘆了一聲,才道:「是啊,四嫂年紀輕輕,竟遭了這等不幸……」他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又道,「老太太,四爺是甚麼時候娶的親,我們江湖上朋友,竟一點也不知道,真是慚愧得很!」
楊胖子一面這樣說著,一面神情緊張之極,不由自主,身形一矮,以待對方的進攻!
他一面吆喝著,一面翻身下馬,騰騰地向前走來,他身形特別高大,氣勢洶洶向前走來,腳步極其沉重,幾乎每一步踏下去,都發出「嘭」的一聲,有一大蓬塵土,揚了上來。
鳳姑娘黯然一嘆,道:「誰知道,或許,她臨時改變了主意!」楊胖子疑團未釋,但是也無話可說,只好道:「如此,四嫂,你還要小心!」鳳姑娘點了點頭,神情黯然。
玉娘子又道:「秦令雄人在江南,可是已倒過來控制了北青幫,楊總鏢頭,你明白了嗎?」
楊胖子子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看那壯漢時,身子仍然直挺挺站著,並未因為對抗他的那一拉之力,而扎定馬步,由此可知,那人氣力,決不會在他之下!
楊胖子嘆了一聲,道:「好吧,甚麼時候你想起了我們,到北霸縣來走走!」
楊胖子像是根本未曾聽得鐵雄在說甚麼一樣,只是自顧自向前走著,不一會兒,出了林子,眾人紛紛翻身上馬,楊胖子也上了馬,回頭看鐵雄時,卻還站在地上不動,楊胖子道:「鐵雄,你又在打甚麼愣主意?」
楊胖子在陡然之間,只覺得一陣發熱,汗珠子從他的臉上,四處迸了出來。
楊胖子心中,暗自吃驚,忙又轉頭看去,只見在三十步之外,站著那個女人。
那大漢才一站定,便向絡腮鬍子叱道:「不得無禮!」他叱了一句,立時又向楊胖子拱一拱手,道:「楊總鏢頭既然已下了馬,那麼,還是請賞光吧!」
那壯漢來得突兀,所講的話,更是突兀。楊胖子卻是坐在馬上,紋風不動,沉聲道:「你家姑娘是誰?」
楊胖子冷冷地道:「對不起,我有事要趕回去,恕難從命了!」
玉娘子一聲長笑,說道:「楊總鏢頭,你說得是,可是,在我爹死後,有人就不讓我過安穩日子,這一點,只怕你想不到吧!」
楊光達站著,別說自己這方面人少,就算人數相若,只怕也未必能敵得過對方,看對方這許多人,堅持「請」自己前去相會,而又不用強,事情之蹊蹺,真是一生闖蕩江湖,從來未見,他略一沉吟,已打定了走一步看一步的主意,隨即「呵呵」一笑,道:「既然你們一意相請,只好討擾了!」
她才講到這裏,楊胖子只覺得氣往上衝,厲聲道:「住口!」
店堂之中,靜得鴉雀無聲,只見玉娘子踏前一步,伸手拈起了一隻酒壺,一看她拈壺的手勢,楊胖子的心中,又是一凜,尾指、無名指向上微翹,大拇指按住了壺蓋,那是青幫中敬客的禮數,如此說來,毒觀音玉娘子,竟是青幫中人了。
楊胖子待了半晌,才道:「你硬要留下來,怎知道人家一定要你?」
不住大喝一聲之後,只是不住地喘著氣,那是因為他實在太激動,實在太緊張了,是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毒觀音玉娘子從來不殺人,天下還有比這更無稽的話嗎?
楊胖子心中的疑團,仍然未曾解開,因為一切事情,照那小媳婦不是好人來發展,可以說是件件合情合理,而如今,卻可以說,沒有一件事是說得通的!
玉娘子也不出言留楊光達,只是冷冷地道:「楊總鏢頭,若是你認為江湖上的是非仁義,與你無關,那你只管走,我絕不敢留你!」
過了好半晌,他將玉娘子剛才的話,全想了一遍,才道:「玉姑娘,不過這兩年來,你在江湖上所做的事,也很夠瞧的了!」
玉娘子雖然是在發問,可是也說不定她是在問那一個人,在那種年代裏,聽到了這樣的問題,只怕每一個男人,背脊上也會冒冷汗!
楊胖子一看到那塊木板,先是陡然一呆,接著,橫了玉娘子一眼,隨即扣上了上衣的扣子,將上衣拉直,向前走去,來到了桌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雙手合十,慢慢伸向前,從那塊木板上面摸起,沿著木板的邊緣,慢慢摸了下來,摸到底部,又縮回手來,然後後退一步,又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這才轉個身來,用十分莊嚴的口氣,問道:「哪一位大字輩的龍頭在此?」
小媳婦和李老太太的眼圈,一起紅了起來,楊胖子唉聲嘆氣,又頓足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而當他們站定身子之際,只聽得眾鏢頭齊聲發喊,楊胖子和那大漢,仍然各拉住韁繩的一端,絡腮鬍子走過來,雙手緊握在韁繩中間,雙臂用力一分,「啪」的一聲響,竟然將韁繩,生生扯斷。
可是在他一拉之際,那壯漢仍然釘在地上,竟未曾將他拉動分毫,反倒是那根皮韁,發出了一陣吱吱聲響來。
楊胖子定過了神來,道:「自然不信,廣濟隆鏢局的那位兄弟,不就是死在你手中的!那一晚,你還假充好人,說這人是死在玉娘子之手,現在你說沒有殺過人,這話誰信?再說,這兩年來,北道上的好漢,死在你手裏的還少?連李四爺都是死在你手裏的!」
照鐵雄所說的情形看來,那小媳婦是認識李老太太的,她的身份,實在是再也不用懷疑的了。
玉娘子隨即又道:「慚愧得很,先父姓張……」
楊胖子皺著眉,望著鐵雄,他是看著鐵雄長大的,深知鐵雄的為人,明知和*圖*書他絕不是對守寡的秦鳳姑娘,有甚麼分外之圖,他一定要陪著秦鳳姑娘,這時又打定主意留下來,楊胖子自然明白他的心意,是因為他對秦鳳姑娘有著一份極純的感情之故。
楊胖子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揮了揮手上的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玉娘子像是未曾聽到楊胖子的這句話一樣,自顧自道:「當然,要一個死心眼的人,相信我的話,並不是容易的事,但是還是值得對這種人說,因為他一旦相信,就不會再半途改變!」
他一面說,一面偷覷著那小媳婦,他這樣說法,雖然表面上,是對未曾趕上這場熱鬧,表示遺憾,但是骨子裏,卻仍然是在對那小媳婦的身份,表示懷疑,他希望對方會有一點震驚,可是看那小媳婦時,卻只是低著頭坐著,一動不動,甚至連長長的眼睫毛,都未曾抖動一下。
這句話,問得很嚴峻,楊胖子立時道:「江湖上言人人殊,也不一而定,兩個當事人,始終未曾說過甚麼,玉娘子,究竟是為了甚麼?」
玉娘子,楊胖子和那大漢,三個人一進了店堂,店堂中的哄笑聲,便一起靜下,人人都向他們三個,望了過來。楊胖子一眼就看到,自己手下一個得力的鏢頭,一手搭在那絡腮鬍子的肩上,一手還端著一大碗酒,那份樣子之親熱,簡直就像是十幾年的老交情,哪裏還有絲毫的敵意在內?楊胖子心中的疑惑更甚,他沉聲喝道:「你們……」
他在一個「請」字上,特意另重了語氣,那漢子居然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楊胖子說得出做得到,話一出口,一揮手,和眾鏢頭一起上了馬,由那些大漢擁簇著,一起向土坡之上馳去。
店堂中很靜,玉娘子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似乎格外迷人,她手下那些大漢像是早已習慣了,還不覺得怎麼樣,可是一輪急酒,已有了幾分酒意的幾個北霸鏢局的鏢頭,燈下看美人,而且又美得如此冶艷,不禁都有點心猿意馬,心神蕩漾起來,若不是有那一塊青幫大字輩的名牌在,只怕都不免醜態畢現了!
楊胖子一聽,心中不禁一凜,若是在未明白玉娘子的身份之前,這句話再容易回答也沒有了!
玉娘子一聽,立時格格嬌笑了起來,道:「楊總鏢頭不必忌諱甚麼,直說也無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卻帶著百來個漢子,佔山為盜,若說我是好人,那我自己也不會相信!」
那壯漢雙眉一皺,也不說甚麼,只是一轉身,將手放在口邊,撮唇一下呼哨,那「噓」的一聲響,聽來真是穿雲裂石,將幾個人嚇了一跳,馬匹也一起急嘶起來,隨著那一下唿哨聲,只見土坡之上,客店之後,又有十來匹健馬,負著人,揚起一片老大的塵土,轉眼之間,便衝到了坡下,立時散了開來,將楊胖子等一眾人,團團圍住。
玉娘子又道:「別站在這裏了,跟我到店堂裏去,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還要請你幫忙!」
楊胖子說到後來,那幾句話,是純粹在為秦令雄辯護了。他未曾見過這位江湖上的傳奇人物,但是秦老爺子,和靈邱李家是親家,他自然而然,站在秦令雄一邊。何況,秦令雄脫離青幫,本來,這樣的事,一定為江湖人物所不齒,但是秦令雄遠走江湖,仗義疏財,結交江湖好漢,一樣得人敬仰,卻也是事實,像秦令雄這樣的人物,可以說是江湖上絕無僅有例子!
她只講到這裏,楊胖子便應聲道:「久仰了!」
楊胖子叱道:「少胡說!」
旁的不說,單說這批人馬上的功夫,已頗令人咋舌,等到這些人一勒定了馬,眾鏢頭莫不驚怒交集,手按住了刀柄,楊胖子究竟老辣,而且他一看到那些壯漢,心中已然雪一般亮。
李老太太唏噓了一陣,才指著那小媳婦道:「老四還連累了鳳姑娘,唉!」
楊胖子心中在疑惑著,玉娘子的另一手,又已拈起了一隻酒杯,傾壺斟酒,酒才半滿,便已遞到了楊胖子的面前,楊胖子毫不猶疑,接過杯來,一口喝乾。
他才說了兩個字,只見店堂中所有人,都讓了開來,這間客店,本是山野小店,店堂中的桌椅,也都殘舊不堪,眾人齊都讓開之後,楊胖子就看到一張桌子,靠牆放著,在那張桌子之上,斜攔在牆上的,是一塊木板,那塊木塊,約有兩寸來厚,是一株大樹橫剖下來的,約有一尺直徑,木板光滑無比,想是不知經過多少人撫摸之故。
他拉住了韁繩之際,楊光達的一手,仍然握著韁繩,楊光達沉著臉,聽他講完,立時一聲冷笑,順手一扯。別看他這一扯看來沒用多大力,實質上,他號稱「大力楊光達」,那一拉之力,能拉動三百斤的石輾子!
那壯漢卻上來,一伸手,拉住了楊光達的坐騎的韁繩道:「總鏢頭,我家姑娘有請!」
楊光達本來已然一面說,一面在向外大踏步走了出去的,可能是他的心中,十分激動,是以一面走,一面揮著手臂,碰翻了兩三張桌子,店堂之中,響起了一片「乒乒乓乓」之聲,北霸鏢局的幾個鏢頭,一見總鏢頭要走。也立時跟了出去。
那兩個鏢頭,肩並肩站定,擋住了絡腮鬍子的去路,絡腮鬍子卻像是根本未曾看到眼前有人一樣,仍然向前,疾走了過來,那兩個鏢頭一看情勢不對,不動手也不行,不約而同,一起伸手去推。
楊胖子心中十分奇怪,何以這幾個不跟著自己的鏢頭,會在如此驚險的情形下,開懷暢飲,哄笑無忌,就算他們不知那女子是玉娘子,也必然知道這些人來歷不明,自身在險境,那樣放心,似乎太不合情理了!
但是楊胖子究竟是在江湖上走動的人物,而且他以保鏢為生,他自己不用火器,難得人家不用,是以也頗知道一些高下,他當日一見秦鳳姑握了那柄大頭槍在手,就是摔開槍膛來看看有沒有子彈,便知她是玩槍的行家。此際,他看到那女子單手替換子彈,便知道這女子槍上的功夫,可以說已然是登峰造極!凡是能單手添子彈的,就必然能雙手同時發槍,照這女子剛才彈無虛發的那種情形來看,她要是雙槍在手,只怕三五十人,近不得她身體。
玉娘子的話,聽來十分誠懇,楊胖子的心中七上八下,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而客店中的哄笑聲,不時傳了出來,聽得出其中有的是各鏢頭的笑聲,可見在店內,沒有甚麼事發生,楊胖子待了半晌,仍然決定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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