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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琴魔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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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有意收徒 怪人露真面

第二十一章 有意收徒 怪人露真面

卻是玉面神君東方白,在疑氣斂神之後,耳際重又聽到了那種凄慘欲絕,幾疑置身於人間地獄的琴音,他再調運了幾遍真氣,覺出自己已然可以抵抗那琴音的誘惑,不再躍起之後,才敢睜開眼。睜眼一看之後,玉面神君東方白,仍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譚月華芳心繚亂,簡直不敢抬起頭來,強自克制,不去胡思亂想,才將雪魂珠在中蠱之處,依言滾動了一百二十下,只見那一點異色已然全到了雪魂珠上,漸漸縮小,不一會,便消失無影。
那「百匯穴」,乃是奇經八脈的總匯,呂麟只覺得雪魂珠一按了上來,便有一股涼意,頓時直透心肺!
呂騰空一見他兵刃出手便知道要不是先料理了他手上的兵刃,取勝便難,因此一見一招攻到,「呼」地一掌,反手拍出,將向胸腹之間打到的一錘來勢阻了一阻,同時紫金刀自下而上,一招「獨峰擎天」,倒捲了上去,直砸另一錘。
譚月華吃了一驚,才張口結舌地道:「原——來你給我的,竟——竟是武林中相傳——前古至寶——的雪魂珠麼?」
當眾人未曾開始動手之際,玉面神君東方白雖然出身正派,可是他為人卻是隨自己心意之所至,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絕對不肯受一絲一毫的拘束,是以才鬧到終於被逐出了門牆。他一到此,便存心令各門各派的高手各盡全力比鬥一番。他之所以要這樣做的原因,乃是為了要看看,在自己二十年未涉足武林之間,各門各派之中是否出了出類拔萃的人物。在觀摩了各門各派高手的功夫之後,也才知自己能否重振雄風。是以,他才要硬出頭作為大會的主持,定下了石地和針樁,有什麼人要比武的,便需在這兩個地方,見一高下。
那物事究竟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連呂騰空也是莫名其妙。但是仙人峰上眾人,卻人人都相信有這樣的物事在呂騰空的手中。即使他們之中,有的人實際上並不想得到那物事,可是卻也不願意有旁人得了去,用以鉗制整個武林,連自己也不能例外。
這兩人一動上了手,便是以快打快,身形飄忽,招式奇幻,一時之間殺得難分難解,看得人眼花繚亂莫辨招式,只見萬影蔽天,錘化長虹,聲勢之猛,又自不同。
那流星雙錘,在兵刃之中最難使喚,猶在於拐、判官筆之上。當然和一般別出心裁的獨門兵刃還是不能相比,但卻也是獨門兵刃中極不好對付的一種。六指先生一出手便是一招「雙龍出海」,錘帶勁風,攻勢極為凌厲。他流星錘上的鐵鏈,足有一丈半長,在這種針樁上面動手,卻是佔了不少便宜。
可是呂麟卻像是完全未曾聽到一樣,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面上的紫色越來越深,幾乎成了黑色!譚月華心中一急,眼中淚花亂轉,足尖一點便要向他撲了過去。
那怪人此言一出,譚月華和呂麟兩人,不禁盡皆為之一呆!
鐵鐸上人手中的大鐵鐸揮動得也是不快。可是他那鐵鐸揮動之間,所捲起的狂風,卻是驚人已極,令得紅鷹龔隆衣袂盡皆揚起。而紅鷹龔隆手中的龍形劍,招式雖也不快,但是每一招使出之間,卻是神幻莫測,守中有攻,令得鐵鐸上人不得不回鐸自保。兩人一時之間,也是難以分出勝負來。
譚月華淚痕滿面,站在呂麟的身邊,心中如有十萬螞蟻在噬咬一般,好一會,才見呂麟的面色,由紫而紅,「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來。
原來那是兩人抬著一乘轎子,那轎子卻裝飾得華麗已極,鑲滿了寶石,以致在日光之下看來,寶光上騰,目為之眩。
因之,雖然那青玉傳書,來歷莫測,但是接到傳書的各門各派高手,卻也都為之怦然心動,這才有呂騰空夫婦,從南昌到姑蘇的一路上,不斷遇到各派高手,攔路截擊一事。
譚月華這才抬起頭來,眼光卻又和東方白相遇!譚月華心中,「砰」地一跳,連忙偏過頭去,只見呂麟瞑目運功,面色已現紅潤,體態安詳,前後總共才一個時辰工夫,便自判若兩人!
因此,遲疑了一陣,便改口道:「東方——先生,仙人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呂騰空一見紅鷹龔隆出手為自己對付鐵鐸上人,正中下懷,身形一沉,又輕輕地落在針樁之上,指名喝道:「六指先生,還不上麼?」
那怪人講到此處,譚月華想起他在仙人峰上,不少行為均對於與眾人的爭殺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心想原來他這樣做法是認為武林中殘殺一事根本是無所謂的。
呂騰空那兩句話,卻不禁令得六指先生為之大大地一呆。當著天下武林群蒙,他若是不分辨明白,以後如何做人?
第二天一早,眾人又紛紛聚了攏來。那時候,玉面神君東方白的面目,還沒有一個人認得出來。玉面神君東方白在得到了雪魂珠之後,本來是想憑自己一身絕技在武林之中另立門派,與武林各大派相抗衡的,但是卻湊巧遇上了這件大事。
那怪人在旁一聲不出,只是背負著手,踱了開去,長長嘆了一口氣。像是他目睹那一雙小兒女,天真無邪,相互間如此關注的情景觸動了他無限的心事一樣。
六指先生的膝上還放著一張古琴。只見他神氣極是安閒,和飛虎呂騰空的鬢髮怒張,激憤之狀,恰成一個對比。一聽得呂騰空發話,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拂過,發出一陣輕微的「叮咚」之聲,道:「呂鏢頭有話只管說。」
玉面神君東方白一笑,道:「我既然已給了你,有福無福,與我何關?」
此際在仙人峰頂的眾人,大多數相信,殺害韓遜之子一事確是六指先生所為。雖然六指先生在武林之中向以淡泊著稱,但是又焉知他不是靜極思動?若然事情不是他所為,則呂騰空絕不致於說謊,也不致於無事生非,因為他所受的損失最大。然則那石庫秘道上,六指手印何來?
呂麟因為絕不知經過的情形,聽來也是莫名其妙,譚月華卻吃了一驚,心中一動,忙問道:「什麼遲了?」那怪人冷電也似,兩道目光向呂麟望了好一會,道:「我本來是想將他救出,不令他成為眾人向呂騰空作要挾的借口,但如今——」
話未講完,只見也右手在左袖之中,抓了一抓,向外一揮。只聽得「呼呼」兩聲,兩隻拳頭大小的八楞鋼錘,各連著七尺來長的一道鐵鏈已然交替飛出,向呂騰空上、中兩路攻到。原來六指先生所使的兵刃乃是一副流星雙錘。
玉面神君東方白嘆了一口氣,道:「紅鷹龔隆也早已死啦!」
看官!需知不論是正邪各派,在學武之士的心目之中,「天下第一」四字,最是根深蒂固,難以消除,江湖上多少險惡風波,武林中幾許血腥事,皆是因為這種心理而起。
百忙之中手臂一縮,不但將呂騰空那一刀的來勢略避開了些,而且被呂騰空蕩開的那一錘,也已然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半圓,向呂騰空的背心以排山倒海之力撞來。
他只覺得譚月華在仙人峰上的作為,極是投合他的心意。所以,他才差她到鬼宮中去,而又唯恐她在鬼宮中受什麼傷害,因此才毅然地將自己珍逾性命的雪魂珠交了給她。
否則一聽到琴音便會入迷,如痴如醉,隨著琴音,整個人便像是進入了夢境之中一樣,完全為琴音所操縱,死而後已。
那青玉傳書,說是呂騰空夫婦由南昌出發,送往姑蘇的,那是一樣武林中人人想得,和武學昌隆有莫大關係的物事。
玉面神君東方白像是怔了一怔,雙目緩緩地移向天上,望著輕浮而過的白雲,道:「我也不知——」他和-圖-書只是慢慢地講了四個字,便突然語鋒一變,道:「你既然應我之請,肯去鬼宮救人,我答應給你好處,這雪魂珠便是報酬了。」
只聽得「嗆」地一聲響,那一刀正砸在錘上。呂騰空在施出那一刀時,足用了八成力道,一刀砍中,那八楞錘「呼」地向上,揚上了五尺,呂騰空刀鋒順著細鏈,刷地滑過。
那種既震驚,又有一種說不出地,希望再受一次的感覺,譚月華從來也未曾產生過。
譚月華心中嘆了幾口氣,只是呆呆地站著,又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呂麟倏地睜開眼來,道:「師傅,我內傷已經痊癒了!」
明都老人講罷,又浩嘆不已,像是嘆息以他的武功而論兀自無法獨挽狂瀾。
六指先生冷笑道:「天下枝指之人豈止我一個,我怎知道?」
尚留在仙山峰上的便是峨嵋、點蒼兩派高手,和武當派、竹林七仙等人物。
那怪人卻是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我令你到鬼宮去救他,反倒為武林中留下了一段佳話!」
呂麟只當那怪人所說「身負巨仇」乃是指他母親西門一娘慘死而言,並未曾想及其它,一聽說那怪人願收他為徒,心中不禁大喜,可是一個猶豫間,答道:「晚輩尚要叩詢家父,方可行拜師之禮!」
東方白似乎也注意到了譚月華的少女情懷,向她望了一眼。譚月華不知怎地,只感到自己一和他的眼光接觸,芳心便怦怦亂跳,連忙低下頭去。
那時候,只有呂騰空和西門一娘兩人心中才明白,自己所護送的只是一隻空木盒。
他雖然喜怒無常,什麼人只要一得罪他便絕難倖免,而且一出手必致人於死,乃是武林中談虎色變的人物。可是,他一想及,如今在仙人峰上,那麼多的高手都不免傷在「八龍天音」之下的時候,他心中也不禁波濤起伏,大是駭然。
譚月華聽得片刻間,他語意冷峻,又具有無上威儀,不由自主,便伸出手去將那顆雪魂珠接了過來。就在她接過雪魂珠之際,手和東方白那一雙其白如王的手碰了一下。那一碰,譚月華的心中突然起了一陣,極其異樣的感覺,甚至突然間震了一震,那顆雪魂珠幾乎落到了地上。
譚月華一想及此處,更是芳心怦怦亂跳一言不發,她雖然低著頭,可是卻也可以感受到東方白的眼光正逗留在自己的身上。
而那「八龍天音」尋常的琴絕奏不出來,非要用「八龍琴」來奏不可。
一點靈珠未泯,推出了兩人以後,心中猛地一動,暗忖仙人峰上,如今所聚的全是一流高手,何來強徒欺躪老弱?
兩人一呆之下,只聽得那怪人又道:「小女娃,自你離開之後,仙人峰上又發生了極其驚人的變化。本來武林中爭強鬥勝,乃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互受損傷,絕不出奇!」
原來,在當日,飛虎呂騰空一接到那以四盤異寶把他送往姑蘇金鞭韓遜家中的那件怪鏢之際,在同時武林中各門各派的高手,也在同時接到了莫測來歷的青玉傳書。
那怪人搖了搖破扇,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如今已然遲了!」
本來仙人峰在無形之中,形成了武林中高手非凡盛會之地,誰也未曾下過什麼請帖,主要的事便是呂騰空要來尋六指先生的晦氣。其餘人,只不過是風聞有其事,才一齊趕到仙人峰頂上來的。
當晚,有一部份人認定呂騰空必然會顧全愛子的性命,一定會到鬼宮去與鬼聖盛靈商議,以為在仙人峰上株守,還不如到鬼宮附近去,看著在呂騰空趕到之後,是否有機可乘的好。
那一天早晨,眾人紛紛聚在一起之後,東方白仍像以往兩日一樣,冷冷地道:「一日又開始了,今日誰先動手比試?」
譚月華心中雖也覺得那怪人剛才戲弄烈火祖師極是好笑,但是那怪人的來歷如何,她卻始終未曾弄得清楚。她只記得父親曾經囑咐過自己,若是遇上了那怪人,避之則吉。她也在一旁,看出了呂麟對那怪人傾服已極的情形,心想無論如何不能讓呂麟和他在一起,自己的父親決無虛言恫嚇之理。因此,便問道:「前輩所託,至今方能說是幸不辱命,不知前輩當日要我在鬼宮,將麟弟救出所為何來?」
一直在她身邊的譚翼飛,連忙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道:「玉霞,且莫心急,等事情弄清楚了,再發話不遲?」
就在眾人一怔間,只聽得那前面一個抬轎人,冷冷地道:「各位死期已至,還不妨趁死前,祈禱上蒼!」仙人峰上盡多高手,那人一開口內功也不過爾爾,眾人正感好笑間,突然從轎中傳出了「叮咚」兩下琴聲。
看官,需知道那「八龍天音」的厲害也正在於此處,此際那琴魔所操演的,乃是「惡」、「哀」兩樂的合奏。那兩樂合奏,令得人在聽到了凄婉欲絕的求救聲之後,忍不住一股鋤強扶弱之心油然而生,心中熱血沸騰,要去翦除強|暴。
而其時,最焦急的人卻是譚翼飛。
呂騰空一覺出背後襲來了一股勁風,一時之間倒也不敢急於求勝,身形矮處,打橫跨出了一步,刀化「玉鳳展翅」,連消帶打化去了一錘之勢,刀尖反斜指六指先生的肩頭。六指先生向後便避了開去。
東方白淡淡一笑,道:「且先將麟兒的傷勢,醫愈了再說!」
那玉面神君東方白,三歲時便拜在明都老人的門下,到了二十歲已然是出人頭地,在武林之中享有極高的名聲!其人聰明已極,領悟力之強無出其右,二十歲頭上已然得了明都老人七分真傳,明都老人與他名為師徒親如父子。但是那玉面神君東方白卻是心狠手辣,意氣用事,只要言不合不論對方是何等樣人立即手下絕不容情,是以屢犯峨嵋戒律。
從此以後,再也未曾聽過他的消息,此事至今,也已近二十年了。明都老人在將東方白逐出門牆之後,鬱鬱不樂,三年之後便自死去,將峨嵋俗門掌門之位傳給了紅鷹龔隆。
而鐵鐸上人一身內外功均有相當的造詣,卻苦於輕功並非所長。而且他所使的兵刃,武林之中堪稱第一,比諸胖仙徐留本的石擔還重,若是一站到針樁之上,只怕身子才穩,足背已被針尖刺穿。因此他便選了石地作為動手之地。
那怪人搖了搖頭並不回答,道:「等一會再與你詳說,你下山之際,我交給你的那個小盒子呢?還在你處嗎?」
因此立即一聲長笑,道:「呂總鏢頭莫非是新喪老偶傷心過度,因此才胡言亂語了?在下幾時曾見什麼韓公子,又幾時曾知你有什麼秘製的石庫來?當真是好笑已極!」
等到他飛出大廳之際,只見譚月華、呂麟和那怪人早已在數十丈開外。烈火祖師心知要追上他們,已然絕難。更何況那怪人的武功也絕不在自己之下,追上了也未必見得佔什麼便宜。因此大吼一聲,一頓足,足下立時現出了半尺來深地一個土坑,恨恨地回到大宅中去不提。
數十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人感到彷彿是新寡之婦為強徒所趁,或是無知少女為暴徒所虐,再聽下去,宛若苛政之下,萬千百姓,高聲呼冤,號哭之聲,令人不忍卒聞。
只要此念一生琴音便趁虛而入,幻境立生,從此之後,除非具大智能,大定力,便越陷越深,再也不能夠自拔。
呂騰空抬起頭來,發出聲如霹靂的一陣狂笑聲,道:「賴得好,賴得妙哇!你若是什麼都不知道時,我石庫秘道之上,六指的手印何來?」
譚月華看了他的情形,心中一動,明知他後來所講的那番話,絕非出自誠意,他所要講的話此際藏在心中未曾講出來。
和*圖*書六指先生身子一斜,叱道:「你急什麼,這不就來了?」
此際,當日在場的眾人之中,西門一娘、金鞭韓遜和火鳳仙姑三人均已死去,知道其中經過的人只有呂騰空和韓玉霞兩人!
只見六指先生、鐵鐸上人和碧玉生三人,正坐在一塊大石上。在他們的附近,竹林七仙,神態不一,俱都雙眼半合,坐在地上。
東方白再請問究竟時,明都老人便告訴他,若是他日後聽得「八龍天音」出世之時,一定便是武林中浩劫已生之日。
而在那石地之上,鐵鐸上人和紅鷹龔隆的打法卻自自不同。只見他們兩人的步法,全皆甚為凝端,緩慢,而每跨出一步間,在石地上果然全都留下了一個淺淺的腳印。
呂麟怔怔地聽著,突然問道:「師傅,殺我父親的,既是紅鷹龔隆,那我們為什麼還不趕到峨嵋山去,為父報仇?」
譚月華此際,方寸已亂,退開之後,珠淚雙垂,道:「前輩,他怎麼啦?」
頓了一頓,立即又問道:「師傅,我殺父仇人,究竟是誰?」
直到多年以後,未見他現身,眾人才漸漸池將他忘記,二十多年後,紅鷹龔隆也已從壯年而入老年,東方白頭上又罩著面具,是以竟認他不出,只是二十年前,龔隆武功及不上東方白,二十年後他武功依然是及不上東方白。在仙人峰上,紅鷹龔隆和東方白的那一對掌,若不是龔隆見機立即收勢,只怕便要吃虧!當下,玉面神君東方白道出了自己來歷之後,仰天一聲長嘯,伸指在自己所戴的那個面具上,「拍」地一彈,那面具應聲而落。面具一落間,東方白也已然低下了頭來,呂麟和譚月華兩人一起向他望去,兩人盡皆一怔,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那東方白,武功如此之高,又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呂麟和譚月華兩人只當他一定生得威嚴無匹,和一般武林中的前輩相差不遠,怎知卻是大謬不然。只見他面如敷粉,鼻若懸膽,兩道劍眉,斜飛入鬢,大耳垂輪,唇紅齒白,看來竟是只有二十六七歲年紀,竟是一個英俊清朗已極的年輕人,若不是他雙眼之中,另具一番威儀,當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負有如此盛名的東方白會是這般模樣,可知他早年「玉面神君」之號,亦非幸致!
東方白在心神一怔之際,一個把不住,眼前的境象突然一變。只見仙人峰上已然是愁雲慘霧,氣象森暗,而有幾個弱質少女,無依老婦,正在為數十條大漢,以長鞭抽打,鞭鞭見血。
那操琴的人,身在轎中,當然看不到他的模樣,也看不見他所操的琴,是否具有著八條弦的那張「八龍琴」。
東方白平靜地道:「快好了!」
那怪人伸手將他扶了起來,道:「麟兒,你父親是死在紅鷹龔隆的龍形劍下的。」
那怪人「嘿嘿」一笑,道:「多年以前,栖霞派七大長老一齊死在我手下,栖霞派由此衰落,他們看了那盒子認得是我的東西,因此才對你出手的,倒令你虛驚了一場!」
但是譚月華卻未曾向他詢問當時的經過,因為她已想起了另一件事來,茫然地問道:「你費了那麼大的心血,才得到了這顆雪魂珠,為什麼在一見面間就肯送了給我?」
八龍琴共有琴弦八根,奏一樂,雖只一弦,但是樂音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聽到琴音的人,除非內功真是超凡入聖,明珠在握,心澄如玉,方能避免為琴音所害。
東方白失蹤之後下落不明,人家只當是在明都老人死後,他總要上山來拜祭,誰知他居然未曾露面。只是明都老人死後三日,一個大風雨之夜,新墳突然被人掘開,明都老人棺木也不翼而飛。這件事峨嵋派中人深諱莫如,武林中人知者絕少。
那怪人一笑,道:「你也不必亂猜了,我便是被逐出師門之後,再也未曾在武林中露過面,昔年紅鷹龔隆尚要尊我一聲『師兄』,當年峨嵋俗門掌門明都老人的入室弟子,玉面神君東方白!」
譚月華聽出他在講話之際,語意極是創痛,似乎那顆雪魂珠,在得到的經過之中,還夾著一件極令他傷心的故事——
好一會,譚月華和呂麟兩人,手分了開來,呂麟身子搖幌,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那怪人的身前,雙膝一屈,跪了下來,嗚咽著道:「師傅,害我父親的是誰,尚祈告知,徒兒好去報仇!」
那一掌乃是他畢生數十年修為內家功力所聚,勢子何等威猛,怒濤裂岸,狂飆陡生,只聽得轟地一聲大響,整個大廳的頂上,已然坍下了一小半來,烈火祖師身形縱起,飛身而出。
剛才那怪人三番兩次,言語之間,詞意閃爍,譚月華已然聽出,可能是飛虎呂騰空已然遭到了什麼不幸的意外。因此她一聽得那怪人如此說法,雖覺突兀,尚自在意料之中。而呂麟在陡然之間一聽得這噩耗,心中的吃驚實是難以言喻!呆了一呆,一張俊臉,突然之際,漲得成了紫薑色,兩眼發直,只是出不了聲。譚月華一見他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驚,忙叫道:「麟弟,你別太傷心了!麟弟!麟弟!」
當時如果玉面神君東方白肯以認錯的話尚不至此,至多面壁數年,雖然明都老人此際又收多了七個弟子,年齡也都比他大得多,但峨嵋俗門掌門人一位卻穩是他得。但是玉面神君東方白,卻絕不肯認錯就此離開了峨嵋派。
他可以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月白風清之夜,在峨嵋金頂,他正練完了內功,明都老人悄悄地走了過來,突然嘆了一口長氣。
話未說完,雙臂向上,猛地一揮,將呂麟譚月華兩人,一先一後,從屋頂的破洞之中直揮了出去,他自己也足尖一點身形向上拔起,向那破洞之中疾穿了出去,等他們三人先後穿出,烈火祖師才省起自己遭人愚弄!這一怒實是非同不可,翻手一掌,「呼」地向上疾拍而出。
他一語甫畢,峨嵋派中一個貌相極是威嚴白髯飄拂的老者已然「霍」地站了起來,正是飛虎呂騰空,只見他滿面悲憤之色,手按紫金刀柄,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要向此間主人,六指先生請教!」
東方白道:「我自得雪魂珠後,還是首次使用,萬年積雪之英而凝的玄陰至寶,當真是非同小可,也不枉了我二十年心血!」
他又想起當恩師明都老人向他講到「八龍天音」來歷的時候,神色之中,像是希望他將來,若是遇見了「八龍天音」出世,便要負起挽回武林浩劫的重任一樣!玉面神君東方白,有些行為確是流於怪誕,但是他卻意氣極豪。
身形一縱,已然凌空拔起。
只見仙人峰上,已幾乎成了阿鼻地獄。
可是他看了一會,未曾看到他父親,卻忽然見到了一陣珠光寶氣!譚翼飛心中一呆之間,那一團珠光寶氣,已然上了仙人峰頂。
譚月華只是憑感覺,彷彿可以覺出東方白的眼神絕不威嚴,相反地卻是那麼地溫柔,多情,令得她芳心為之繚亂。
眾人一聽得轎內發出了一下彈琴之聲,不由得盡皆一呆。因為在這樣的氣氛中,上山來奏琴,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只聽得那一下琴音之後,又是一輪極為急疾的琴音,從轎中傳了出來。
但六指先生卻是為了聞得呂騰空之子呂麟,年少有為,想收之為徒而來。本來,六指先生也可以善言解釋,不管有沒有人相信,總是照直而言。可是此際,六指先生卻已然被呂騰空那種咄咄逼人的樣子弄得心頭怒火頓生,「嘿嘿」兩聲冷笑,道:「呂總鏢頭,你只不過在南昌城中設了一個小小的鏢局,難道就橫成這個樣和-圖-書子,竟不准人在南昌城外經過了麼?」
呂麟也拍手笑道:「妙極!妙極!那老頭子正應有此報!」
少女的心思何等靈敏,譚月華既想到了那一點,便道:「你肯以武林至寶雪魂珠贈我,我當真是萬萬意想不到的!」
他只講到此處,譚月華更是聽出情形不妙,道:「如今怎麼了?」
六指先生和鐵鐸上人,那天的確是在南昌功的附近,呂騰空和西門一娘一出城門,便與他們兩人在路上相遇。
當下玉面神君東方白勉力觀看之際,又有幾個人傷重不支倒下地去。而飛虎呂騰空與紅鷹龔隆兩人已然各操了兵刃在手,所使的招式全是拚命搏鬥,像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在拚著同歸於盡一樣,不出三招,兩人身上均已帶了三道傷口!那兩人,也是玉面神君東方白的師弟。而且在早年玉面神君東方白被明都老人逐出門牆之際,東方白已然傲然而去,絕不出言求恕,但是一班同門師兄弟卻為他跪地,苦苦哀求了許久,東方白當時心中也極為感動。
二十年的心血,萬古奇珍,武林至寶,他卻輕輕易易地交給了自己。
在將那隻盒子摸出來之際,她心中不禁想起,才一下仙人峰之際,因為從懷中跌出了那隻小盒子,而令得栖霞派中高手向自己追殺一事來,不由得脫口問道:「前輩,不知那盒中放的是什麼?何以栖霞派中高手一見便對我下煞手?」
言下之意大有那物事一經到手,便可以統領普天下武林人物,唯我獨尊。
譚月華此際為了呂麟的安危,心中著急到了極點,那還顧得害羞?更顧不得少女的矜持,走前兩步,道:「前輩,你快救救他?」
那八章樂音,每章中只有一個字,乃是佛家所謂的七情的:「喜、怒、愛、惡、哀、樂、欲。」之外再加上一章「殺樂」。
那一夜過得極是平靜,在平靜之中醞釀著第二天的殺機。
玉面神君東方白其時年紀還小,聽過也就算數。以後,忽忽四十年,他從小孩子,而成了名馳武林的人物,又被逐出了門牆,在一望無際的大雪山中,搜尋前古至寶雪魂珠。
譚同華此際的心情固然亂到了極點,但是東方白所說的乃是她所極度關心的事,她不得不暫且收起加春|水蕩漾的心靈,聽東方白細敘根由——
可是此際,他一聽得琴音連轉三轉,連自己內功,已到了武林獨步境界的人,兀自覺得心旌神搖,不是竭力克制,全力以赴,心神便要隨琴音而去,其他人更是面上神色如痴如醉,他便猛地想起恩師所說,「八龍天音」那件事來。
那一次,八龍琴和「八龍天音」之譜,是落在一個心地極是狹窄的人手中,那人雖然不是邪派中人,可是也因此引起了一場浩劫,令得當時不少武林精英盡皆命喪琴音之下。
眼前的六指先生雖然是他心病惡絕,欲殺之而甘心的人物,但是他卻仍然不失正派高手風範,不顧與徒手的敵人相對。
那一場浩劫,令得整個武林式微了近兩百年之久,才漸漸復蘇。
呂麟的眼眶中也滴下淚來,面色由紅潤而漸趨蒼白,嘴唇顫動,道:「月姐姐——你對我真好?」一雙小兒女,情不自禁,緊緊地手握在一起。
可是她身形才展,突然打橫一股大力疾拂而至,將她踉蹌推出丈許開外,同時聽得那怪人叱道:「別碰他!」
那怪人卻不回答,對住呂麟,口氣極是嚴肅地問道:「呂麟,你身負巨仇,可願拜我為師?」
呂騰空「哼」地一聲,道:「在下要請問的是,呂某人和你可有什麼冤仇?」
在三百多年前,那「八龍天音」和「八龍琴」,曾經出世過一次。
那股涼意,在片刻之間,便已然直透人身奇經八脈,而且,還推動了氣血的運轉,呂麟連忙斂氣凝神,運起功來。
東方白便問師尊何以嘆息,明都老人卻道,天地之大,古往今來,武學上的造詣之奇,也確是令人不可思議。
可是看至此際的情形,聰明絕頂的東方白,還有什麼不明的?
那怪人道:「他驟聞父親的噩耗,心中悲痛莫名,氣血上湧,你一碰他,他更是非死不可!」譚月華:「那怎麼辦呢?」
一場驚天動地的惡鬥立時爆發,乃至西門一娘橫死,呂騰空遠走點蒼峨嵋,請來了兩派高手,武林中人,也齊會仙人峰上。
在明都老人執掌峨嵋之際,峨嵋雖然也有僧俗兩門之分。但是明都老人幼具異稟,乃是武林罕見的英才,二十歲嶄露頭角已然威震天下,乃至以俗門之身,兼掌僧門。在明都老人執掌峨嵋之際,峨嵋派的聲威,也已一時無雙。而明都老人在收了玉面神君東方白為徒,因為東方白的身世與他自己幼時頗是相同,而且東方白的根骨,也是武林中罕見的佳材,因此才將一身武功傾囊相授。
譚月華忙道:「那你——」
當然,那並不是說琴音已經停止,而是在那一瞬間,琴音已然和他的心神,合而為一,因此反倒覺得並無琴音的存在。
只要一轉念頭想躍起來制止眾人,魔由心生,自己一定也會介入這一場大殘殺中。他除了目睹慘劇上演之外,毫無辦法可想。
譚月華在一旁,用心地看著,東方白道:「脫離了武林近二十年,就是為了這一顆雪魂珠。除了恩師死後,我將他的屍體,運到大雪山去以外,絕未在武林中生事,費了二十年的心血,還——傷了兩個人的性命,才得到了這一顆——雪魂珠!」
那數十人,全是方今武林之中的精華,除點蒼峨嵋兩派高手而外,六指先生、鐵鐸上人,碧玉生,竹林七仙,以及武當等派的高手,掌風蔽天,劍氣遮日,好幾個人全是已經身上受傷,甚至於血流滿面,可是卻仍然在苦鬥不已。而更令人感到難過的,是這些人,本來全是正派中人,絕不應該相互格鬥。
東方白的面上,卻毫無驚訝之色,只是極其普通地道:「你見識倒不錯,一見面便認出來了,可見得你很聽話,未曾打開來看過,以你的武功而論,一露了風聲,只怕就要惹下殺身大禍了!」
譚月華一聽得那怪人如此說法,不由得呆了一呆,後退了半步,猛地想起武林中傳說,為了一意氣之爭,在栖霞蒼龍嶺上,獨臂會七老,將栖霞派七個長老一齊震成重傷,後來便因之犯戒被逐出師門,以後便不再聽得他下落的一個人來,不由得大驚,道:「難道前輩便是——便是——」
譚月華此際,剛好站在他的面前,那一口鮮血,噴得她一頭一臉。可是她全然不顧自己,一見呂麟面色已然轉紅,心知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有性命之憂,心中一鬆,連忙舉起衣袖,抹去了呂麟口旁的血跡,道:「麟弟,你千萬別苦了自己,可急死我了!」
因為她在講那句話時,更想到了就算玉面神君東方白要感謝自己,也絕不能一出手便將萬古至寶,武林奇珍雪魂珠交到自己手中。
不要說那雪魂珠乃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物事,不論中什麼奇毒受什麼內傷,只要尚有一口氣在便不難復原。而且那顆雪魂珠,還花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心血。
他還規定,若是在青石板上動手的,每踏一步間,必須留下一個足印。看來,在平地上動手,總比在那鋒銳無比的尖樁上,要容易許多,可是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在青石板上每一次都要留下足印,當然要消耗內力,判定勝負更是快速,辨別真實只有更難。因此連日來,各人動手均是在那四列針樁之上過招。
呂騰空大聲道:「呂某人既然與你毫無怨仇,你為何要害了金鞭韓遜之子,將屍體放入我秘和-圖-書製的石庫之中,又嫁禍於我,令我將韓公子的人頭,送到韓大俠府上?」
卻說呂麟和譚月華兩人一被那怪人揮出,凌空各使一式「平沙落雁」已然站定,那怪人緊接著飛身而出拉了他們便奔,奔出了三五里才歇了下來,那怪人揚聲大笑,道:「烈火祖師妄自尊大,目中無人,這次卻氣得他好苦。」
可是在他們到了金鞭韓遜家中之後,事情卻又出了驚人的變化,那隻木盒之中赫然是一顆人頭,而且還是失蹤已久的韓遜愛子。
但就在此際,突然聽得紅鷹龔隆一聲斷喝,道:「師弟且慢,且由我來對付他!」一個「他」字才出口,身形一幌,人已然來到那石地之上。手在腰際一探,一柄龍頭怪劍,粗如手臂,也分不出何處是刃,何處是脊,已然出手。
如果說峨嵋派這樣的名門正派,尚會發生師兄弟殘殺一事,是簡直無法令人相信的,但是那怪人的口氣,卻又不像是在亂說。
東方白一面講話,一面便撥開呂麟的頭髮,將那顆「雪魂珠」,輕輕地按在他頂門的「百匯穴」上面。
而最令人不解的是在那種殺伐之音當中,彷彿還夾著許多凄婉絕倫,令人心神俱感的哀呼嬌啼,求救之聲。
譚月華和東方白之間,本來不但輩份上差著一輩,而且一個是早已縱橫武林,稱雄一世的一代宗匠,一個卻還是初出茅廬的少女,兩人之間的距離應該極遠,譚月華和東方白講話的口氣也不應該如此地接近,可是譚月華在一出口間,卻又覺得東方白和自己之間的距離極近,那種只有對同輩人物可以用的口氣,竟然極其自然地衝口而出。直到講出了之後才發覺不對,可是想要改口卻又極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玩弄衣角。
可是自從眾人來到峰頂之後,枝節橫生,直到此際,呂騰空才有機會提出了最主要的問題來。呂騰空一說,眾人的視線,便一齊向六指先生望了過去。
那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連忙向後躍退了丈許,跌坐在地。先是緊閉雙目,勉力運轉真氣,抱元守一,澄清所有的雜念。在他剛才,眼前現出那樣幻相的時候,他耳際已不復聽到琴音。
當鬼聖盛靈在仙人峰上,一宣布呂麟在他的鬼宮之中,要呂騰空到鬼宮去,與他商談之際,眾人已然知道,鬼聖盛靈一定是要挾呂麟以自重逼呂騰空交出那物事來。
她一面說,一面想要將雪魂珠還給東方白,東方白卻伸手在她手背一推,道:「不必客氣了,你收下吧!」譚月華又猶如被電擊中一般,心頭震了一震,東方白卻已然轉過頭去,和呂麟講起仙人峰上所發生的一切意想不到的變故來。
譚月華望著呂麟稚氣尚未全消的臉頰,想起這兩天來和他出死入生的遭遇,又極其緩慢地偏過頭去,望了望東方白的側面。
可是此際,卻已然形成了混戰的局面,四掌相交,各以本身渾厚的內力,在不顧死活硬拼的,竟是飛虎呂騰空和他的師兄紅鷹龔隆。而峨嵋僧門掌門水鏡禪師,卻剛好以佛門金剛大般若掌將他自己的師弟鐵頭僧的腦兒,震成粉碎。其餘竹林七仙等多年結義,誓同生死的好友,也正在各自拚命廝殺。
譚月華吃了一驚,道:「東方——」她本來想稱「東方前輩」的。可是「前輩」兩字,在喉間滾了一滾,卻又覺得難以啟齒,因為東方白看來如此年輕,翩翩風貌,和她自己,差不了多少,這一聲「前輩」,實是難以啟齒。
因此,這一部份人便連夜離開了仙人峰。這部份人中,有譚月華和呂麟兩人在鬼宮附近遇到的,有太極門掌門胖仙徐留本、黑神君、金骷髏,華山烈火祖師以下全部人物等等。還有飛燕門中人物,則因為火鳳仙姑之死也帶了她的屍體,一齊下了仙人峰。
譚月華忙道:「這雪魂珠乃是武林之中人人覬覦之物,只怕我無福保存!」
明都老人不但本身武功已臻絕頂,而且對於武林中的各種傳聞軼事,也是了然於胸。東方白拜師兩年之後,年紀仍然甚小,明都老人,視他如同自己的兒子一樣,習武之餘,便於座前向東方白講述武林之中的各種傳聞。
那一晚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竟會將二十年來,費盡心血,幾乎為它身亡方自得到手中的雪魂珠,給了譚月華。
呂騰空「哈哈」大笑,道:「鼠輩不敢上來麼?也好,就成全了你吧!」
東方白如今,在武夷仙人峰上,聽到了那令人如痴如醉的琴音之後,即陡地想起來的那件事,距今已有四十年了。而東方白在閉目瞑思之中,卻還覺得那件事,如在眼前一般。
過了好半晌,她才輕啟朱唇,低聲地道:「麟弟的傷好了麼?」
只聽得本來是悅耳之極,猶如五月熏風,令人有置身小溪之旁,垂柳拂體之感的琴音之中,突然傳了一種殺伐之音。片刻之間,只聽得殺伐之音已然大盛。琴弦的每一下振動,俱都彷若天兵天將,萬馬奔騰,疾馳而至一樣,聲勢之猛,實是無以復加。
譚月華忙道:「還在!」伸手入懷,將那隻小盒子摸了出來。
一個是入世未深英俊爽朗的少年,一個卻是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高手,但卻偏偏又生得那樣年輕,那樣迷人,無端端地闖進了自己的心靈。
譚翼飛一見那乘轎子上了山頂,心中便是猛地一怔,再一看那兩個抬轎之人,卻全都戴著人皮面具。譚翼飛一見那頂轎子的樣子,便認出它和那輛發出神秘的,擾人心神的馬車車廂一樣,顯然是同一物事,由車上拆了下來便成了一頂轎子。
六指先生一聲冷笑,尚未答話,他身邊的鐵鐸上人也已一聲怒喝,道:「呂總鏢頭的口氣大得緊哇,那日我也在南昌城外,莫非我也有不是了?」呂騰空身形展動早已到了那四列針樁之上,紫金刀「鏘」地出鞘,神威凜凜,道:「你們這群畜牲,蛇鼠一窩,哪有一個是人?」
聽他道出了名頭,呂麟仍然一無所知,但譚月華已在意料之中,卻仍不免心驚。因為她曾經聽父親說過,道與他自己一輩的人物之中,目前名馳武林的,自己大都可以一敵,唯獨一人,早年相會數次,一直敗在他的手下。那人便是如今峨嵋俗門掌門,紅鷹龔隆的師兄,明都老人的首徒,玉面神君東方白。
六指先生抬起頭來,道:「呂總鏢頭此言說得好沒來由!」
玉面神君東方白卻不立即回答,一伸手將那顆雪魂珠遞向譚月華,道:「你先將之收了起來再說?」
紅鷹龔隆比東方白要大上二十歲,但入門卻在東方白之後,因此他要叫東方白為「師兄」,倒並不是東方白亂說。
譚翼飛早在乃父口中得知在武林之中,掀起軒然大|波的另有其人,並非六指先生。他也知道父親會上山來,以善言相勸,消弭這一場浩劫。可是不但父親未曾來到,連妹妹也莫名其妙地失了蹤跡。他雖知自己的妹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就算他去也可無礙,但總不免記掛在心。因此他頻頻引首眺望來路,希望父親立時現身。
那麼多年來,他一直未曾聽到再有第二個人向他提起這件事。想是在武林之中,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是太多的緣故。
譚月華一呆之下,又忍不住向他多看了兩眼,心中更是出奇。暗稱自己的哥哥何等瀟灑出眾,但是和他一比,卻全都比了下去!
這一番話已然說得不客氣到了極點!而且言下對於飛虎呂騰空還表示了極度的蔑視!呂騰空本就怒火填膺,這一下子全被引發,一聲怒吼,叱道:「鼠輩既然做下了這等見不得人之事,還www.hetubook•com•com不前來領死?」
玉面神君東方白目睹這等情形,心頭所受的震動,可想而知。他想要立即躍起身來,阻止眾人的這一場血腥激鬥。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此際正在全力防範,尚且真氣排蕩難以自主。
韓玉霞一聽得呂騰空在這時候提起了這件事來,方信呂騰空當時在自己家中所說的全是實話。她性烈如火,向六指先生一瞥間眼中已然迸射怒火,銀牙暗咬,恨不得將六指先生撕作片片。
東方白其時還是一個孩子,卻不知道「八龍天音」是什麼東西。他只記得當時童心之中,已然感到那「八龍天音」絕非普通的玩意兒,因此便追問了幾聲,明都老人便告訴他,那所謂「八龍天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什麼人留下來的八章樂音。
同時身形向前欺去,電也似疾,一刀已然削向六指先生的手腕。這一招變幻之神速,實是出人意表之外。六指先生心中一驚,尚幸他功力極為深厚,在那一副流星錘上也有極高的造詣。
因為那紅鷹龔隆,武林之中無人不知,乃是峨嵋俗門的掌門人。而呂麟的父親飛虎呂騰空卻是俗門中的高手,也是龔隆的師弟。
六指先生經他指名叫陣,哪還沉得住氣?身形縱動已然上了針樁。身子才一搖幌間,倏地跨過了兩枚針樁,斜斜一掌,掌勢飄忽,一招「天河斜掛」,已疾削而出!呂騰空一招「流爆倒掛」,刀勢化為一片光牆,將六指先出的一掌完全封住,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還不使兵刃麼?」
如果「八龍琴」和「八龍天音」再一次出世,不幸落在邪派中人手中的話,只怕所引起的浩劫,尚要超過三百年前的那次。
從這件事上,峨嵋派中人肯定是玉面神君東方白所為,其他人誰有那麼高的武功,因此知他還在世上,峨嵋僧俗兩門弟子,武功誰都比不上他,因此也著實戒備了幾年,唯恐他前來生事。
譚翼飛在一想間,心中已然知道不妙,連忙一拉韓玉霞,道:「韓姑娘,咱們快走,遲則生變了!」韓玉霞道:「仇人——」她只講了兩個字,身子已被譚翼飛拉動,趁那頂轎子上了山頂之際,疾馳下仙人峰而去。眾人本是全神貫注地在看呂騰空等四人動手,忽見突然間,抬上了一頂轎子來,都不禁為之一怔。
他也知道,此際正在動手的諸人絕對不知道自己拚命在與之搏殺的對象,會是自己人。而他們也一定像自己剛才一樣,眼前現出了慘絕人寰的幻象,俠心油然而生,以為自己正在驅強扶弱行仁俠之事,這般人又個個全是俠心可風的人物,所以全是萬死不懼,捨命搏擊不死不休。
明都老人卻未想到,玉面神君東方白和他自己不同的是,他自己心地純正仁俠可風,而東方自卻有著一股戾氣。那股戾氣使得東方白不安於份,終至於被明都老人逐出門牆。
一想及此,便待以數十年功力所聚,陡地發出長嘯一聲,來與那琴音相抗,以救眾人。可是,他一身真氣,才聚丹田,突然之間,琴音已然一變。
鐵鐸上人本就是火爆性子,哪裡還按捺得住,「呼」地一聲,盪起了負在背上,重達七百八十三斤的那隻大鐵鐸。隨著一盪之勢,身子凌空拔起,已然站在那塊平整的石地上,罵道:「老賊敢下來走幾招麼?」
譚月華點了點頭。東方白道:「我早已踏入中年,但是在我被逐出門牆那一年,曾在無意中吃了一枚綠心朱果,那果有駐顏之功,是以二十年來竟然一點也未有老態!」
最後一次,在他二十二歲那年,竟因為極小的緣故,在栖霞山蒼龍嶺上,將栖霞七老一齊震死,明都老人在天下群雄交相指責之下,才召集全體同門將他逐出峨嵋門牆。
正派中高手對於其它的引誘或則可以克制,但是對於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卻絕不能袖手不管,因此人人都為其所算。火礁島主,七煞神君譚昇的功力何等深湛,但是仍不免為「八龍天音」所傷,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就在烈火祖師一呆之際,那怪人已然一聲長笑,道:「烈火祖師,後會有期!」
玉面神君東方白一見了這種幻象,心中扶弱助強之心,頓時而生。毫不考慮,一聲長嘯,身子已然一躍而起,雙掌推處,已然將兩名強徒,「砰砰」推出了老遠。可是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東方白功力之深厚,究竟非常人所能夠企及。
那怪人「哈哈」一笑,道:「不必問了,你父親已然死在武夷仙人峰上了!」
當她和呂麟緊緊地靠在一起的時候,她心中也曾起過類似如此的感覺,但是卻遠沒有這一次來得那麼強烈。她連忙借勢收珠,掩飾了自己的窘態,耳際只聽得東方白道:「你身中鬼宮奇蠱之毒,趁麟兒尚要運氣養神之際,快將雪魂珠在中蠱之處,滾上一百二十轉,蠱毒便會被珠吸出了!」
這樣的一個美男子,當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為他顛倒?
譚月華一顆情竇初開的芳心,一想到此處,又情不自禁地向他望了一眼,更忍不住雙頰緋紅起來,心中暗罵自己道:「唉,你怎麼哩?想那些作什麼?」收拾起心猿意馬,只見東方白緩緩一笑,更是丰神俊朗之極,道:「你們想不到我看來如此年輕吧?」
一面說,一面便打開了盒蓋,突然銀光四射,雖然是在大白天下,也幾乎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來!譚月華究竟是家學淵源,武林中見聞極為豐富的人,一見那銀光,心中已然吃了一驚,再定睛一看,只見那盒中所放的乃是鴿蛋大小,銀輝流轉的一枚珠子,在銀光隱現中,那珠身上還有一絲紅影,像是活物一樣在流轉不定。
只是在那種時候,餘人心神卻也已然全部為琴音所操縱了。能夠在那種時候,再猛地省起,仗著靈珠不滅,而及時退身的,除了玉面神君東方白以外,實是不再作第二人想。
那一陣急疾的琴音聽得人驚心蕩魄,神魄不守,可是片刻之間,琴音又自一轉,只覺得柔和到了極點,悅耳到了極點,令人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夢幻也似的境界之中。
呂騰空這一說,不單是罵了鐵鐸上人,分明是連六指先生交好的碧玉生和竹林七仙等人也罵進了在內!八人一齊面色一沉。
地上橫七豎八已然躺了不少人,或已死去,或正在傷重呻|吟。那呻|吟之聲,更加強了八龍天音的那種天愁地慘的氣氛。而尚有數十人卻正在如瘋如狂,作生死相決的惡鬥。
那怪人講到此處,嘆了一口氣,道:「可是卻想不到,事情的發展卻會如此驚人,不忍卒睹!」譚月華連忙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怪人嘆了一口氣,道:「如今他是死是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了!如果他能以想通,乃父雖死,自己留著有用之身,尚可以報仇雪恨,則逆湧之氣血便可以漸漸平復,如果他一時想不通,則我也無能為力,無法相助了!」
呂騰空大喝一聲,聲如暴雷,道:「然則你那日在南昌附近作甚?」
當琴音初起之際,眾人心中皆是一怔,連玉面神君東方白也不例外。可是在琴音一轉之際,他覺得心神一迷。究竟在眾人之中以他的功力為最高,而且他二十年來,在冰天雪地之中,定力之高,罕有其匹,連水鏡禪師也自歎不如,立即覺出不妙,連忙收定心神,竭力以本身元氣與琴音相抗。抬頭看眾人時,卻見每一個人的面上均現出了茫然之色。東方白心中的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因為在剎時之際,他已然想起,在他幼時,恩師明都老人和他所講的那番話來。
一個轉念間,已然心知自己一個疏於防範,仍不免墮入對方的圈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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