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家堡」聲威之所以能凌駕於各大門派之上，能領袖武林。自然有它的道理。
書生坦而言之，歷歷如繪，有若目睹。
姓秦的黑衣漢子目注書生，陰陰一笑道：「你管閒事的本領還真不差，我的命我自己了解得比誰都清楚，用不著看相，秦大爺要你替我占上一卦！」
書生呂毅無可奈何，只有付之搖頭一笑。
年輕漢子大窘，道：「先生神奇高士，當能以覓親痛仇心切見諒。既如此，我先謝了，咳，容我再請教一句，到時候……」
書生呂毅似乎聽不懂對方話中之話，一心只在卦錢上，只是他一點也不急，仍然坐在那兒，道：「秦大爺，抱歉得很，我這卦攤兒上從來謝絕賒欠。」
「古家堡」數十年來，在宇武林一直處於領袖地位。它的聲威，猶凌駕於各大門派之上，別的各幫各派，那就更不必說了。
黑衣人兒再三提及明日之事，然後領著紅衣美婢出門上馬辭去。魏胖子和老賬房恭謹地跟出門外，哈腰相送，書生呂毅及門而止，忽地目光呆滯，半晌不作一語……
莊稼漢正被他看得臉紅心跳，聞言一蹦老高的，驚喜大呼：「真的？先生，你不是誆我高興吧？」
魏胖子也失笑說道：「走江湖的郎中哪個有真本領？還不是憑著一張能說善道，把死人說成活人的嘴胡說八道，滿口胡扯！說笑歸說笑，說真的，老弟，就這樣成麼？」
此言一出，群情大憤，但都看得出，這傢伙不是好來路，扎手得很。遠道來的，不願惹是生非，自招麻煩，也幸災樂禍，樂得看看熱鬧。
紅衣美婢一震收手，噙淚說道：「姑娘別聽這江湖郎中信口雌黃，胡說八道！我就不相信南宮大俠會……」
呂毅一句「不錯」尚未出口，魏胖子已飛快說道：「沒關係，您難得出來一趟，只管請裏邊坐。」
好怕人的神態。書生呂毅微皺雙眉，道：「原來如此，萬金重酬那倒不必，讀書人本一點仁心，只希望閣下血仇得報，賢父子早日團聚……」
站在附近圍觀人群中的一名黑衣漢子，突然伸手排開來人，搶先一步到了卦攤之前，陰沉沉地道：「我慕名已久，今日讓我來看看卦在我身上靈不靈。『活神仙』，且替我算上一卦。」說著，一屁股坐在卦攤兒前面那張長凳上。
這個小鎮，歸「磚坪縣」（嵐皋縣）管轄，鎮不大，可是十分熱鬧；單酒肆、客棧就有十幾家。
賬房老先生眨動著老花眼鏡後的一雙老花眼，不禁莞爾。
姓秦的漢子瞇著一雙鷂眼，笑得猙獰，道：「算卦的，睜開眼睛瞧清楚點，秦大爺可不是好敲的；秦大爺在這兒瞧了半天啦，前面三個沒有一個超過十文，你若想敲秦大爺，那你是找錯人了，走江湖吃這碗飯，眼睛應該雪亮，懂麼？」
這是一座巨大古堡。
年輕漢子卻看很微微色變、神情震動，脫口說道、「『無影追魂手』！莫非是『鐵面天……』。」
姓秦的黑衣漢子道：「說明白點。」
往昔的日子，如那滾滾長江東逝水，過去了，永不再回來。
魏胖子笑了笑，沒再說話，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望了望書生，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後腦勺，咧嘴一笑，道：「瞧我多糊塗，這半天都沒通個姓名，我叫魏清，小鎮上都叫我魏胖子，老弟，你呢？」
「兩文？」莊稼漢有點不相信，瞪大了一雙牛眼。
熱和得很，絕沒有一絲虛假成分；魏胖子說著話，手不閒，連讓帶拉地把書生請進櫃檯裏，按坐在賬房邊那張椅子上。
書生道：「卦不靈不要，卦要靈，隨你老兄的意思，給多少我要多少。」
不出半個月，已經紅透半邊天，震動了遐邇，小鎮上婦孺皆知不用再說，就是那附近幾個縣城，也都知道小鎮的「高陞客棧」內，住著一位活神仙、賽華佗。
突然一拍胸膛，義形於色，接著說道：「沒說的，這小鎮客棧有七八家，您別處沒去，單找上了『高陞店』，那是緣，合該咱們鄉親碰頭，人不親土親，您別愁也別忙，先在這兒住兩天，缺盤纏包在我魏胖子身上。」
同樣的，他那一手高絕的岐黃之術，也果然能妙手回春，醫好了不少奇難怪症，正如那牌上所寫：藥到病除。
不難看出，這是一主一婢。
適才那退立一旁的年輕漢子卻是忍無可忍，就要挺身打抱不平……
黑衣漢子牽動了一下薄薄嘴唇，道：「憑你這乳臭未乾的黃口孺子也配稱我朋友？我今天心情好，算你造化，以後跟秦大爺說話，要學客氣點。」
魏胖子漸漸悟出，自己這位鄉親呂毅老弟所興的這套規矩，對他，是感恩圖報；對這小鎮，是為這群苦哈哈的朋友旺盛生意，讓他們有機會多賺兩個錢。
眼力不差，還能看出店主。
看熱鬧的，臉上都變了色，心想：這位「活神仙」這回是占卦不靈，不知吉凶，死定了。
可也怪！年輕漢子竟怒氣全消，聽了他的。
如今壓在身上的，只有咬緊牙關忍了。
青衫少年一沉臉，冷哼說道：「秦無常，別說是你，就是你們『索命五鬼』同來，照樣得給我個個躺下，今天算你造化大，付了卦錢給我滾，去！」
他竟敢數說兇神的不是，豈非耗子放貓子鼻梁骨——作死？
書生揚眉反問：「不找人？」
「不是已經收攤兒了麼？」
年輕漢子順口答道：「找到了東西不愁找不到……」
青衫少年不怕他跑，似是也想到卦攤兒上瞧瞧熱鬧，舉步跟了過來。
書生呂毅眉峰微皺，沉吟說道：「這種事我倒是首遇，恐怕無能為力。」
「問什麼？」書生呂毅又問。
但，書生很怪，他分文不留，每日收入全數交給了魏胖子，他的用意很好，要魏胖子代他存著，日後要走時再拿回來，否則他一個人要他往哪兒放？
黑衣人兒卻堅請笑納，且誠懇說道：「倘若先生不收，我怎好再勞動先生大駕？」
人家都替他擔心，他自己卻若無其事，又轉向了年輕漢子，接道：「至於你這位，雖然佔了理，但卻不能作小忍；小可看閣下儀表不凡，似乎不是一般粗魯武夫，怎不知動輒拔劍、怒起鬥毆，那是匹夫之勇，算不得大英雄大豪傑？再說，以一個有用之身，在諸事未成之前便到處亂樹仇強敵，以身試險，那是大不智，也太不值得。路窄何妨讓人一步？大不了多等片刻，一早上都等過了，何在乎再等片刻？為息事寧人，小可今天增占一卦，閣下請坐一會兒，行不？」
「古家堡」武學獨樹一幟，自成一家，詭譎、奇奧、高絕，舉世無匹，所向披靡，就連素以秘技絕藝自詡者，也望塵難及，瞠乎其後，不得不自嘆不如，俯首稱臣。
魏胖子也抬起了頭，可是未再低下去，停了手，直了眼，並非飽餐秀色，而是無限驚訝，喃喃說道：「天！這位姑奶奶難得下山，今兒個……」
書生呂毅淡淡的說道：「不錯，別人都沒超過十文，可是你秦大爺不同，我一句話救了一條命，十兩銀子應該很值得，你秦大爺一條命難道值不了十兩銀子麼？」
書生呂毅眼皮不抬，道：「算卦的只預測禍福，使人有以趨吉避凶。」
半個月後的這一天上午，書生呂毅正依先後次序算完了第三卦，在那第四個人，還沒有來得及移身上步的時候。
青衫少年站著未動，不屑一顧，冷笑說道：「哪裏是走眼，分明瞎了狗眼！」
「好，我這就叫人看房，您，先請這邊兒坐。」
一晃又是兩三年，「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不但杳無音訊，未現俠蹤；反之，「古家堡」的氣焰更高，高得幾乎觸到了天。
書生呂毅這才直起身子。
他應該為自己占上一卦，速謀趨吉避凶之道才對。
店內，早有人準備接駕，捧鳳凰般畢恭畢敬地把她們主婢迎了進去。
大牛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剛才回家，跨進門，她就生了。」
傳話的，會渲染，有人竟說，書生呂毅是洞賓老相呂純陽的化身！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難道說放眼天下，就再沒有人聲名高過它的？
書生呂毅搖搖頭道：「卦象雖已趨明朗，無如我目前仍難做一個明確判斷。這樣吧，半年後煩閣下跑趟洞庭，到時我會給閣下一個滿意答覆。」
話後，身閃，出手如風，一掌摑了過去，好快。
年輕漢子有點失望，但旋即道：「只要能尋回家嚴，報得母仇，便是十年我也能等。」
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一點也不差，眼前這位書生當初他要是能預知會淪落到這般地步，有這麼一天，相信他說什麼也不會十年寒窗、鐵硯為之磨穿地抱著書本子死啃。
總算還好，士、農、工、商，「士」列四民之首，儘管書生百無一用，可笑讀書人在ｈetｕbｏｏk•cｏｍ•ｃom那時候到哪兒都佔點便宜，人家都看得起，也敬重。
黑衣人兒微一點頭，道：「好。」
別說什麼黃金屋、顏如玉、千鐘粟，現在連十文大錢、半碗飯都混不到。
這個規矩一興，遠近慕名而來的，更是爭先恐後，擠破了頭；有的甚至天未亮就等在「高陞客棧」門口，唯恐落人之後。
魏胖子更胖了，臉也更紅了，笑眼瞇成了一條縫兒。
黑衣人兒臉一紅，紅衣美婢突然嬌喝道：「狂徒大膽！」玉手一揚，馬鞭就要揮下。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片金葉，道：「先生決我疑難，我無以為謝，區區俗物，聊充薄酬，請先笑納，並勿以瀆冒見責是幸。」
書生終於開了口，抬起頭來，又羞愧又感激地望了魏胖子一眼，道：「不瞞店主東說，小可是大比未中，無顏見家中雙親，到處流浪至此……」
魏胖子驚急交集，手足無措地插口：「老弟，你不能不……」
書生呂毅對這種看似必然，又好像苗頭不對的情形，毫不在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卻被看熱鬧的一人一把拉住。「大牛，你喜壞了？大夥兒也弄糊塗了，不是說你媳婦兒還要三五天才生麼？」
書生呂毅恍若未見，黑衣人兒目閃異采，伸手一攔，回首輕叱：「先生面前，不可放肆，離堡前我怎麼告訴你的？」
書生呂毅道：「照卦象看，閣下不宜在這一帶輕冒風險，否則包管連本帶利賠個精光，等於往火坑裏跳。」
街道上，揚起數聲低低驚呼，路人紛紛躬身哈腰，笑臉問好。
這時候，卦攤兒前已經圍上了不少吃飽了飯，閒著無事兒的看熱鬧的人。書生話才說完，突然有人笑著插了一嘴：「聽見麼？大牛，別在這兒發愣了，回家等著去吧。先生要是算得準，你就只管樂掉了牙抱小子，好在只有三五天，你急什麼？」
從此，武林中再不見那一襲瀟灑、飄逸的雪白儒衫。
書生堅拒不成，只得叨擾。
拉著他急步走向店中。
「您誇獎。」魏胖子回頭招呼書生呂毅，道：「老弟，快過來見見……」
書生笑道：「找些事做，掙點錢花，不但店錢飯錢有了著落，說不定還可以積存幾個。」
這一來，不但土親，人也親了，更近、更熱和，鄉土真情，頗為感人。
這一打岔，那邊又有了變化；姓秦的出自娘胎也沒吃過這麼大虧，白了臉，紅了眼，雙目暴射兇芒，厲笑一聲：「看來，秦大爺又走眼了！」閃身撲了上來，一探掌，疾取青衫少年胸腹要害，出手便是毒著。
卦攤兒上，一塊桌布直垂桌前。字，是書生的親筆，左邊寫的是：一支鐵筆分休咎。右邊寫的是：三個金錢定吉凶。橫批：鐵口卜卦。
除非他死了，不然怎會……
店中，櫃檯裏面。黑衣人兒居中而坐，紅衣美婢侍立身後，魏胖子與老賬房垂手侍立一旁。
這不是好話，任何人都聽得出來，唯獨書生呂毅他沒聽懂，神色安詳，未予答理。
他偏著頭，冷冷地看著年輕漢子，道：「你是對我說話麼？」
書生道：「問什麼？」
第四天早飯過後，卦攤兒來了生意，發了利市。
話鋒微頓，又道：「聽說先生精擅岐黃，專治疑難怪症，醫術高明著手成春，有『賽華佗』之譽。家父數年前身罹怪病，癱瘓在床，口不能言，雖經遍求天下名醫，至今未有起色，我想請先生撥冗前往施妙手，只要能治好家父怪病，先生但請開口，任何重酬我在所不惜。」
這座堡，座落在「大巴山」崇山峻嶺深處，四無人煙，遠離市鎮，孤獨傲立，幾乎隔絕了人世。
黑衣人兒微笑說道：「婢女無狀，先生雅量海涵。」
書生大為感激，似是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方搖搖頭，道：「謝謝店主東的好意，小可只能心領……」
「怪不得。」莊稼漢咧了咧嘴，算是笑，道：「北京，離這兒很遠，是麼？小時候聽我爹說過那兒很熱鬧，有皇上、宮殿，還有什麼大樓，人能擠死人，早就想上北京逛逛，可是不敢去，沒盤纏也去不成……」
黑衣人兒站起嬌軀，微笑接口道：「我先謝先生了，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派人下山接先生上山……」
紅日西斜，晚霞滿天。
書生不再發問，由卦筒中搖出三枚金錢，他凝注三枚金錢良久，忽地皺起雙眉，道：「卦象很混亂，閣下似乎所言隱而不實，漏了一點。」
呂毅書生不但點了頭，而且神態十分冷漠。
秦無常一聽「抱璞山莊」四字，更是面如死灰，垂頭喪氣，再不說一句話了，轉身走向卦攤兒。
這時，街道拐角處，正東張西望地往這邊走過來一名青衫少年。
連賬房先生都有點詫異地隔著老花眼鏡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更別說書生自己了。他怕人家認錯人，瞪大了一雙失神眼，道：「店主東，您這是……」
魏胖子一副古道熱腸，豪邁、乾脆道：「自家兄弟，沒這一套，擇日不如撞日，咱們明兒個就開張，應用的東西您一概別操心，全交給我好了。您就長住在我店裏，白天做生意，晚上睡覺，店錢、飯錢先賒著，等您有了生意，掙足了錢再算不遲，如何？」
青衫少年苦著臉，近乎哀求，連忙拱手道：「我也是慕『活神仙』之名而來，無論如何請先生幫個忙，可憐我幾乎跑斷了兩條腿，既然找到了我三叔，要是請不動他，我可不敢回去見我義父跟我大伯了。」
沒謝謝人家，口氣還不太客氣，可是青衫少年竟吃這一套，笑道：「您別誤會，我是由河南來這兒找人的……」
「謝謝先生，我懂。」
書生呂毅一抬眼，道：「這位姑娘說話好沒來由，算卦哪有報喜不報憂的？卦象如此，又是你家姑娘吩咐，我有什麼辦法？」
據他說，一個人兒無牽無掛，舒服！
書生仍是一本初衷，有錢的多要，沒錢的少要，甚至於奉送。
那算卦的適才分明站起的是十文，怎麼就在這剎那間變成了厚厚的一個？而且不是用某種力量硬壓的，竟似在冶爐裏重鑄的一般，那書生莫非……
這書生，奇才第一，美號：「談笑書生乾坤聖手」。
第四人，是個年輕漢子，身披風氅，內著勁裝，一頂寬沿大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半個臉孔，令人一眼難窺全貌；不過，由那張緊閉而唇角微挑的嘴看來，此人相貌必定很英武，而且，性情也必十分高傲。
魏胖子不禁失笑，道：「我也託大稱呼您一聲老弟，老弟的意思是……」
「叭」的一聲脆響，滿天金星，瘦臉上被摑個正著，五道鮮紅指痕立刻腫起老高，牙齒險些被打斷，痛得要命，悶哼一聲，捂臉飛退。
魏胖子沒有家室，清清淨淨的一個人兒。
書生呂毅表示過重，婉拒不受。
信手一揮，也看不出招式如何奇奧，姓秦的右腕脈竟被他扣個正著。
也許是「古家堡」的造化大，或者是天嫉奇才，這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的俠蹤僅如曇花一現，來得突然，去得突然，出現武林不過三年，隨即便離奇的失蹤了。
那姓秦的聽若無聞，卻驚動了那名青衫少年，他抬眼向卦攤這邊一望，面上陡現驚喜之色；適時，姓秦的漢子已擦著他身邊走過，他停步轉身，一聲輕喝：「站住！」
年輕漢子一指書生呂毅，道：「這位先生算卦限十人之數，大家都依次序，分個先來後到，你憑什麼不守規矩，搶在我前頭？」
這才收回目光，吁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找東西。」
老賬房震驚之餘，意動心癢，也要湊湊熱鬧，他說他經常頭昏眼花，請書生妙手一診。
年輕漢子不再多問，拱手稱謝而去。
「又是一個好管閒事的。」姓秦的黑衣漢子笑道：「你小子有把握管得了麼？」
書生呂毅收回目光，坐了下去，又轉向了姓秦的黑衣漢子，道：「現在該你秦大爺，要占卦還是要看相？」
當著鄉親，再看看自己這副落魄狼狽樣兒，書生有點羞愧，低下了頭。
書生畢竟是書生，在魏胖子那隻又肥又大的巴拿下，他那難以縛雞的幾兩力氣，根本派不上用場，有掙扎之心，無掙扎之力，蹙眉苦笑，任由魏胖子拖向後院。
青衫少年愁容盡掃，展眉笑道：「只要先生答應給我想想辦法就行，我有信心先生的辦法準靈，『活神仙』嘛，否則豈不砸了招牌？」
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對著這等兇人，也敢點頭。
書生呂毅看了他一眼，拿起卦筒搖了搖，倒出三枚金錢，看著桌上三枚金錢，鄭重發問：「秦大爺跟幾位貴友要往何處做生意？」
堡，完全由石頭砌成，石色深褐，堅逾鋼鐵，牢不可破；外表看上去，給人的印象是黝黑、深邃、陰
和圖書森、神秘，還有一種令人說不出所以然的寒意。不知是病剛好，體力未復，抑或是多少天沒吃飯，餓得脫了力，走起路來，兩條腿顯得很虛軟，支持不住，隨時都有趴倒那兒的可能。
「閣下是占卦還是相命？」書生習慣地問了一句。
小鎮南面那條小路上，走來了一個窮極潦倒的落魄書生。
這是他第二次催促，莊稼漢突然間害了羞，搓了搓一雙滿是乾泥的手，咧嘴囁嚅，赧然的說道：「我老婆快生了，接生嬰說出不了三五天，這是頭一胎，你先生給我算算是個小子還是個賠錢貨。」
魏胖子唯恐怠慢地接道：「這位是威震天下的『古家堡』的古姑娘……」
驀地裏，喜呼聲震天驚人，剛離去未久的莊稼漢大牛，揮著手，飛奔而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驚喜，指手畫腳，口沫亂飛，道：「靈，靈，真靈！一點沒錯，是個又白又胖的小子，先生，你簡直是活神仙，大牛給你叩頭了。」納頭真要拜下。
年輕漢子猛然抬頭，目光微赤，激動說道：「我沒有什麼可瞞的，這件事也無須怕人知道。實告先生，家嚴與『古玉』一起被盜被擄，至令下落不明，家慈也被賊殺害，血仇未報，我為這件事遍訪天下已將三年，卻無一絲蛛絲馬跡可尋。日前聞得先生大名，故不遠千里，特來求教，望祈先生指點一條明路，若能藉此尋回家嚴，血仇得報，我不惜萬金重酬。」
姓秦的黑衣漢子咧嘴笑道：「看來是非說不可了，好吧！就在這一帶。」
青衫少年劍眉一挑，道：「不給你點顏色看看，諒你不知厲害。」
既然講理就好辦。
魏胖子不等他把話說完，笑著接了口：「相公，您府上是北京？」
秦無常走後，青衫少年向著書生呂毅眨眨眼，微笑拱手，才要說話。
造物確也弄人，這麼一個人兒卻偏偏讓他生了這麼一張臉，設若換上一張冠玉般俊面，那真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呢。
黑衣人兒閉目未應。
年輕漢子也不客氣，抽出了手，道：「那我就先賒著先生的了……」
書生呂毅倏然地站起，向那姓秦的黑衣漢子揚手大呼：「喂！朋友，你敢是看我書生好欺？算了卦不給錢，撒腿就跑？」
魏胖子口雖不言，心中卻著實大大感激，更堅信「善有善報」之語不虛。錢由前門進來，他卻讓它由後門出去，去周濟一些貧苦朋友。
書生呂毅接口說道：「找到了麼？」
卻被魏胖子一隻肥胖的大手死命的拉住，魏胖子笑得好不自然。
「閣下放心。」書生呂毅一笑道：「我願以信譽擔保，半年後必有所報，今生仍有相見時，江湖上到處可碰頭，屆時不兌現，任憑閣下……」
另外，還懸了一塊木牌，兩邊寫著：「專治奇疑百症」、「包管藥到病除」，正中頂端橫寫四個大字：妙手回春。
書生目光凝注，微笑點頭不語。
年輕漢子道：「這很重要麼？」
他覺得書生有點高深莫測，因為片刻之間書生對他所說的那句話，乍聽起來很平常，卻每一句都似含有深意。
這頓飯，生個大男人無拘無束，也許因為有東西填了肚子，書生有了活力跟魏胖子、老賬房兩人開懷暢飲，放聲談笑，興高采烈，歡愉異常。
書生呂毅已然微微地皺了皺眉峰，截住話頭，道：「老兄，你是看相、占卦？」
老賬房老臉通紅，並非酒意，窘笑稱謝，雙手接過。
黑衣漢子「哦」地一聲說道：「花錢算卦，我倒沒聽說過還有規矩！」
好一口京片子，書生眼睛一亮，惑然凝注，點了點頭。
馬身上的裝配，不但講究，而且華貴異常，好氣派。
「慢點！秦大爺！」書生呂毅突然說道：「這錠銀子足有十兩，我一文不多要，這十文錢，你拿去。」說著，站起，拈起十文錢塞入秦無常手中。饒是他秦無常是個武學不俗的武林高手，竟未來得及抽手！只有握著十文錢匆匆離去。
書生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還能做些什麼？只有搬出書本上的那套東西，除了寫寫畫畫，另外我還略通卜卦、風鑒、岐黃。」
黑衣漢子雙目兇芒一閃，嘿嘿笑道：「算卦的，憑你這句話，我今天也該好好地照顧你的卦攤兒。」
可能是，讀聖賢書，通聖賢事，讀書人都很清高，再不就是沾了孔老夫子的光。
「行了。」書生點頭說道：「我這算卦的跟一般走江湖、混飯吃的郎中不同，信不信由你，靈不靈到時自知。」
說著，收回金錢，二度搖卦，金錢落處，他雙眉皺得更深，沉吟不語。
可是，半個月前的一個人、一件事，卻使得這小鎮的平靜蕩然無存，為這地處偏僻的小鎮帶來了更熱鬧的喧嚷、擁擠、哄動……
卦象止於此，年輕漢子只得站起，探手入懷，道：「先生，卦錢多少？」
結果，很出人意料。
黑衣人兒又現笑容，春風解凍，花朵綻放，好美！
黑衣人兒頻頷螓首，卻是難見笑容。
有！不但有這麼一個人聲名高過「古家堡」，而且他還令「古家堡」視為唯一剋星，深深震懾！
「禿子跟著月亮走」，小鎮上的大小客棧全沾了光，生意立刻都興隆起來。尤其是「高陞客棧」，比別家生意更好，幾幾乎夜夜客滿。
桌上，應用物品一應俱全。
除了身後背著的書筐外，再無長物。
魏胖子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相公，您別誤會，咱們是鄉親，這跟自家人的關係沒兩樣，您……怎會離家遠來川陝？是考場失意，還是出外遊學沒了盤纏？」
看熱鬧的人群，自動地讓開了一條路，讓秦無常走近卦攤兒，大多數的目光都投向那位打抱不平、看起來跟個大姑娘似的英雄俠少。
姓秦的黑衣漢子眨眨眼，笑道：「真的？」
第二天一早，「高陞客棧」門前，擺上了一個卦攤兒。
冷冷地看了正在低著頭收攤兒的書生呂毅一眼，道：「這位可是有君平、唐舉、賽華佗之譽的活神仙？」
陰鷙的目光投向書生呂毅，又道：「算卦的，有此一說麼？」
書生呂毅道：「我是照卦象實說，信不信由你。」
圍觀的人，都為他暗捏了一把冷汗。
「這還能騙人？」書生淡淡笑道：「靈不靈，三五天後便知。錢，你先別忙著付，等到時候再說，不靈你老兄別給，再不然你砸我的卦攤兒。」
「有。」青衫少年道：「我想請我那位三叔回去，麻煩先生給我出個主意。」
不過雖然僅此短短三年，這位奇才第一的「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卻留給武林不可磨滅的印象，聲音、容貌，俠骨柔腸，劍膽琴心，轟轟烈烈的俠跡，驚天地、泣鬼神的作為……永遠鐫刻在每一個武林人物的心靈深處。
這口氣，比較客氣，但隱隱有教訓意味，按說，誰聽得下這個？
走到卦攤前，直愣愣地望著書生呂毅，劈頭一句話，便說：「算卦的，你這卦靈不靈？」
書生呂毅不再發問，凝注三枚金錢，嘴唇一陣翕動，似在喃喃自語，可是聲音卻低得別人聽不到。片刻之後，抬起了眼，神色一轉凝重，道：「這一帶偏南，南方屬火，近山，不聚財，小本經營可，臨時投機大買賣，大不利。」
姓秦的黑衣漢子道：「你既稱『活神仙』，難道這還要問我？」
席間，魏胖子借著酒意要試試這位老弟的青囊卜卦神術靈不靈，哪知不試還好，一試之下，竟使他目瞪口呆，酒醒三分，驚服無以，疑為天人！
年輕漢子略一遲疑，終於說道：「被人偷去的。」
鞍上人兒，是兩位絕色美姑娘。
書生呂毅一笑接道：「好人，壞人，臉上都沒字兒，你老兄要問什麼，說吧？」
儘管事隔多年，明知無望，卻仍不免暗暗祈禱，希望冥冥神助，突現奇蹟。
黑衣漢子這才抬起了臉，瘦削、雞眼、鷹鼻、耳後見腮，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鬚子，令人第一眼便覺得此人陰狠、毒辣、狡詐而不好鬥。
魏胖子一愣說道：「相公這是怎麼說？」
魏胖子猛擊一掌，道：「老弟，這樣好不？就在我這『高陞客棧』門前擺個攤兒，既算卦又懸壺？」
姓秦的黑衣漢子臉色一變，笑道：「太貴了吧！」
書生呂毅道：「可有生辰八字？是男是女？」
卦攤兒前看熱鬧的人群，早就轉移了方向，這下大快人心，暗暗大呼痛快。
按說，老年人頭昏眼花這是必然現象，可是，書生他並不推辭。
前面白馬上的那位，芳齡較長，無限美好的嬌軀之上，緊緊地裹著一襲黑色勁裝，外罩黑色風氅，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秋水如刃，柳眉凝威，令人望之寒慄，目光不敢絲毫隨便。
除此而外，他還興了個新規矩：每天只算十卦，醫十人，絕不超過此數，然後收攤下牌。如天色m.ｈｅｔubook.coｍ.ｃｏm尚早，就背著手到處逛逛；晚了，就在客棧中幫魏胖子及老賬房料理一些事務，儼然像一家人。
姓秦的黑衣漢子目中異采連閃，凝注書生呂毅，大笑說道：「秦大爺這條命不貴，可沒人能拿得去，哪位朋友有此自信，姓秦的隨時恭候。算卦的，姓秦的走眼了，看不出你竟是個有心的人，是該好好謝你。這樣吧，今兒個先付十文，剩下的先賒著，明兒再給你送來。」說著站了起來。
不！沒親眼目睹，不能妄下斷言，甚至連猜測都不應該。
姓秦的這回可更吃了癟現了眼，毫無掙扎。其實那是白費，半身痠痛，右腕如火灼，根本就提不起真氣，齜牙咧嘴，豆大汗珠涔涔而下。
「不錯，有此一說。」
書生呂毅道：「要問什麼？」
於是，宇內更懷念起那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了。
魏胖子急忙以手虛掩其口，苦著臉道：「老弟，看我薄面，你就破例一次，成不？」
莊稼漢停了嘴，還有點不甘心，摸了摸口袋，又愣愣發問：「算一卦幾文錢？」
黑衣人兒這才輕移嬌軀，離鞍下地，領著紅衣美婢嫋嫋走向「高陞客棧」。
而且，這番話還聽得他頗為寒慄地機伶一顫，抬眼深注，異采閃漾，一句話沒說，默默退向一旁。
魏胖子咧口大笑，笑得一身胖肉打晃，道：「老弟，不！不！不！相公，您沒錯兒，在這地方能碰上鄉親可真不容易！我可是十多年沒聽見過咱們這清脆、悅耳的家鄉話了。」
書生呂毅似乎不忍目睹，垂下眼去。
的店東姓魏，單名一個「清」字，是外鄉人；人，和氣、謙恭、老實、誠懇，沒有一點生意人的習氣，也不像一般生意人那麼奸猾。在這小鎮上，人緣好，生意好，還頗有善聲，小鎮上，提起魏胖子，無人不知，名氣比縣太爺都響亮。
經過這半天的觀察，敏銳的直覺，使年輕漢子覺得眼前這算卦的書生和常人不同，究竟哪兒不同，他又說不出來。
書生呂毅笑道：「暫時免付，等閣下父子團圓，報得血仇再算不遲。」
書生笑道：「成，就這樣辦，不過……還要麻煩老哥哥了。」
一襲白色的儒衫，又髒又破，敢情既沒衣換洗更沒錢換新的，窮得身無分文。
書生呂毅神情微愕，隨即談笑說道：「落魄書生潦倒人，哪來那麼大榮幸。」
黑衣人兒唇邊掠過一絲淒慘笑意，輕搖螓首，道：「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想像不到的，他來得突然，去得突然，短短三年如曇花一現，至今十多年宇內未現俠蹤，我曾懷疑他死了，但那只是懷疑，不得真消息，未親眼目睹，我仍有信心，而現在……這位先生有『活神仙』之稱，無卦不靈，我……」嬌軀又是一陣顫抖，連忙低下了頭，無奈已經來不及了，兩顆晶瑩珠淚無法掩飾地墜落在襟前。
這種話，除了他，任何一個別人都無從領會，莫非這位書生真是「活神仙」，看穿了他的行藏？窺透了他的目的？
這話不錯，也是理，魏胖子禁不住微微點頭。「相公既然有這種心意，那麼就先在我這兒住下再說，別的等……」
老實人哪見過這等場面！魏胖子嚇得面色如土，連忙賠笑臉，打圓場，道：「紅姑娘萬莫見怪，小老兒這位鄉親心直口快不會說話，您多包涵……」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初學點什麼不好？若有一技之長還怕餓死？
這個想像中必然三頭六臂的兇神般人物，卻是個俊美絕倫，人似臨風玉樹般的年輕書生。
書生呂毅連忙說道：「閣下，好意心領，這件事兒你管不了，且看看，我算準了，他馬上就要觸霉頭，不但丟人現眼，而且十兩銀子會一分不少地付給我。」
書生，一步艱難一步地往小鎮中挨去，好不容易才挨到了「高陞客棧」前，停了下來，沒再走。
書生呂毅，就坐在攤兒後面，換上了一身新行頭，一襲雪白儒衫。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一點不差，瞧他今兒個這身打扮，除了臉仍是黃的，不太好看外，由背影看，十足的瀟灑飄逸美書生。
這也難怪，他們就從未見過算卦算得這麼靈的。
小鎮的居民，大半以耕作為生。農家樸實，靠雙手、憑勞力養活一家老少，知足而常樂，多年來，小鎮雖熱鬧但一直很平靜。
年輕漢子急急問道：「先生，卦象如何？」
拱手再謝，走進「高陞客棧」。書生呆了一呆，望著那灑脫背影搖頭失笑，隨即轉向適才那年輕漢子道：「累閣下久等，真是對不起，請攤兒面前坐。」
「今兒個是什麼風把姑娘給吹了來？您，一向安好？老堡主安好？」
新交的呂毅老弟洗塵名義，吩咐店中伙計準備盛宴一席，邀老賬房做陪，要大吃大喝，作一夕之歡。
以後的事，那得等以後應驗，可是，以前的事卻是每言必中，分毫不爽。
就這麼一樁生意，一時還拿不到錢，正主兒走了，看熱鬧的也失去了興趣，又站了一會兒，看看沒第二個問津，就要散去。
冥冥中有沒有神，神是百靈驗有知，那是一回事。
姓秦的黑衣漢子臉色一變，獰笑說道：「秦大爺從來沒今天這般好耐性，可惜沒用，好心難點執迷人，是你小子不珍惜小命兒，怨不了我，秦大爺不給，你看著辦吧！」
說話間，姓秦的黑衣漢子已經走出人群到了街道拐角。
書生面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神情，跟著站起來，說道：「店主東，我該稱呼您一聲老哥哥。老哥哥，這不是見外不見外的事，日子久了，您老哥慢慢就會瞭解我的為人，我生就一副既賤又傲的骨頭，您如一定要我白吃白住，我寧可現在就走小可也改成了。」
這書生，三十左右年紀，焦黃的一張臉，恍如大病初癒，雙目呆滯、無神、疲憊，弱不禁風，搖搖欲倒。
莊稼漢看了那人一眼，臉一紅，帶著傻笑鑽出了人群。
這下行了，卦靈了，看熱鬧的再也不肯走了，所有的目光齊集這位「活神仙」一身，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書生呂毅手比他還快，不過那是擺手。
紅衣美婢也半俯螓首，無聲飲泣。
書生「哦」了一聲，淡淡笑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要找什麼東西？」
青衫少年冷冷說道：「管不了不會張口。」
如墜入萬丈冰窟，人們心冷了，絕望了。
魏胖子卻反而有點難過，一番慰勸費了大半夜工夫。
說話間，兩騎已直馳攤兒前，停了下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半年後他當然說什麼也要跑趟洞庭，登上岳陽樓，靈不靈且待到時看。
年輕漢子低頭不語。
緊隨她的身後，黑馬上的那位，則是身穿大紅勁裝，雖也稱罕見美色，較前面那黑衣人兒卻已大顯黯然。
姓秦的漢子早有了提防，可沒料到青衫少年來得那麼快，想躲，無奈躲不掉。
書生呂毅沒有答腔，魏胖子搶著說道：「姑娘說哪裏話來，只要姑娘你高抬貴手，不降罪，小老兒與鄉親已屬萬幸，姑娘今兒個是……」
另外，掌心中還有個小紙團，打開紙團一看之下，已經變了色的臉色，更形難看，小紙條兒上，寫著兩行小字：「請與貴友速速回頭，莫自取殺身之禍，這宗買賣豈是你等做得了的？有我在此絕不容任何人輕舉妄動。急流勇退，為時不晚，再遲兩天，想走也走不掉了。」
黑衣人兒道：「臘月十九，子時生，屬大龍，男的。」
如此一來，「古家堡」便在宇內稱了尊，成了霸，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惡多善少的行事，兇殘桀驁的作風，使得人人側目，敢怒而不敢言。
書生呂毅依然故我，難道他仍沒聽懂，不知危厄之將至？
對！天！忘啦！大牛抬起的手又放下，急急一聲，道：「那……先生，我先賒著，明天我再來。」拔腿飛奔而去。
「講！當然講！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不講理的？別讓人說我以小欺大，有理，你說吧。」
魏胖子這回可真不高興了，猛然站起，道：「相公，這您可是真的見外了，魏胖子雖然是生意人，卻還不是為利忘義的勢利小人，僅個把人吃住還不在乎，您也吃不窮我……」
他伸出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只一把脈，便立刻微笑的說出癥結。他表示，老賬房年輕時酒色過度，因而老來腎虧體虛，並即席揮毫開方，包管一帖立癒，更戲謔這一切一方，全部奉送。
書生呂毅笑了，想了想，說道：「那麼，閣下請先進『高陞客棧』，晚上我再替閣下想想辦法，話說在前頭，我可不一定有把握。」
書生揚眉笑道：「我一無青囊經，二無龍宮方，萬一推吉為凶，醫死活人，讓人毀了牌兒，砸了攤兒事小，吃官司事大。」
賣主講十句，抵不過買主說一句時是一傳十，十傳百，和*圖*書百傳千，書生呂毅那「呂鐵口」、「活神仙」之名便橫裏傳播，不脛而走。
既是半月前的事，當然該從半月前說起——半個月前的那一天的黃昏，暮色剛垂。
這簡直是個不知死活的書呆子！
看熱鬧的大多厭惡他，可沒人敢攔他。
書生呂毅臉上毫無表情，道：「我要得客氣，這已經很便宜了。」
只見那帽沿陰影後有兩道極為明亮的東西一閃，隨即聽他冷冷說道：「朋友，莫非你耳朵有毛病？」聽口氣，這年輕漢子也不是省油的燈。
本來嘛，才開張，哪行哪樣不是這樣兒？
書生呂毅道：「那閣下還有什麼事要問我算卦的？」
書生呂毅皺眉說道：「老哥哥你這是……」
過路的人，都只投以既詫異又帶訕笑意味的目光，卻不願意走近攤前來問津。
他未說話，年輕漢子可搭了膠兒，道：「姓秦的，你要是條漢子儘管衝著我來，人家可是個讀書人，沒得罪你。」
青衫少年說道：「『索命五鬼』在我眼中字號小了點兒，還不配動問我的姓名，你要是不死心，不服氣，儘管上河南『抱璞山莊』找我，隨時有人接待。」
姓秦的黑衣漢子唇角泛起一絲笑意，笑得好不陰險，道：「秦大爺跟幾位合夥做宗買賣，你給秦大爺算算，這宗買賣能否順利做成功？」
儘管魏胖子與老賬房不遺餘力地到處宣揚，說店裏來了位活神仙，因有鄉親關係，攤兒也擺在他門口，不用說，那是吹噓、誇大、渲染，沒人兒肯信。
書生呂毅剎那間恢復平靜，點頭說道：「理應竭盡綿薄……」
「相公要住店？」
「好！」姓秦的黑衣漢子陰陽笑道：「小子，照子放亮點兒，別少不經事，不知天高地厚地亂伸手。對那窮酸，秦大爺是不屑出手，對你，秦大爺可沒那麼多顧慮，奉勸一句，秦大爺的事，你最好少管，現在知悔回頭還來得及。」
聽口氣，這位老兄望子心切，希望是個能接替香火、傳宗接代的小小子。
小鎮上，個個老實莊稼漢，有心無力，敢怒而不敢言，出頭伸手，那是雞蛋碰石頭，個個破碎，只有眼睜睜地瞧著他發模。
「那……」那人說：「你該好好謝謝人家先生了。」
適時，書生呂毅輕笑說道：「瞧，朋友們！我這卦沒算錯吧！小鬼碰上了鍾馗，這回卦錢少不了啦。」
可是怪了，大概是書生呂毅算準了自己毫無兇險，瞧！黑衣漢子只是噙著一絲陰狠的冷酷笑意，並未動手。
人一多，難免品流就會很雜，小鎮上，也從此出現了各形各色的人物，上自達官貴人、豪紳巨富，下至販夫走卒、流氓地痞。
書生呂毅接道：「為使卦象清明易判，我希望閣下不要有所隱瞞。」
「這樣就行了麼？」顯然，莊稼漢動了疑，沒吃過羊肉，總聞過腹膻味兒，他看過不少算卦的，可從未見過像這位算卦先生不動手，只憑眼睛的。
年輕漢子道：「占卦。」
這個仇報不成了！他只求付了卦錢趕快離開，越快越好。
沒上款，沒署名，也無任何表記，書生是何來頭？
姓秦的黑衣漢子嘿嘿一笑道：「你是名傳遐邇的『活神仙』，看來秦大爺只有寧可信其實，不可信其假了。為了保全老本兒，也只有跟那幾位朋友打消此一念頭，放棄這宗大買賣了。多少錢了？」
「講理？」黑衣漢子陰陰一笑，寒意逼人，令人毛髮悚然。
書生呂毅道：「由卦象看，跟閣下丟失的東西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卦象是陽非陰，這個人也應該是個男的……」
黑衣漢子抬眼又望望年輕漢子，突然縱聲狂笑，像鬼哭狼嚎，刺耳難聽，道：「看不出你這小子竟有一副好心腸，難得！難得！其實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替人家操的什麼心！秦大爺若有動他之心，他早伸腿瞪眼躺在卦攤底下了。這種事兒，秦大爺自詡身分，還不屑為，也不過癮，你不是逞強講理麼？來，來，來，你要把秦大爺從這張凳子上請開，還怕秦大爺不乖乖地讓你麼？」
越是人窮越想爭一口氣，書生好強得可以，道：「住店有店錢，吃飯有飯錢，雖是鄉親，小可不願白吃白住。」
事實，畢竟是冷酷的，世上的奇蹟，到底少得可憐。
書生呂毅做完了一天的生意，由魏胖子幫著正預備收攤兒。
距離深山中的「古家堡」不遠，也就是大巴山下，有一個小鎮。
書生突然一笑揮手：「老兄，這不忙，你是喜糊塗了，這時候怎能放著嫂夫人一人在家？」
其實，能這樣更好，自己不正想求書生指示機宜，解決疑難麼？有此一念，不再猶豫，走上前去坐下。
所以，「古家堡」成了天下皆知的龍潭虎穴，神秘、高深而莫測。武林中，人人聞名色變，望風膽落，視為險地，從無人敢輕捋虎鬚。
書生一進「高陞客棧」大門，適時，魏胖子正坐在櫃檯裏跟賬房說話，沒注意到他，可是一聽到他那有氣無力、帶著北京口音的話聲，立刻精神一振，撇下了賬房，急步迎了出來，帶笑拱手，既高興又誠懇。
年輕漢子一襲風氅無風自動，似乎強忍怒氣，道：「你講理麼？」
書生呂毅才要開口，魏胖子卻大笑說道：「老弟放心，這一頓歸我請客，不跟你算錢。」拉起書生便往後院行去。
年輕漢子沒有即時回答，有意無意，抬頭四望。
「當然！」書生呂毅道：「請閣下相信，我不會無故發問。」
驀地裏，蹄聲大作，街道拐角處，一陣風般馳來了兩匹高頭駿騎。
「當然，當然，一定！一定！」莊稼漢大牛點頭像搗米道：「這是卦錢，明天再送紅蛋來，小意思，就算謝謝先生吧。」就要探手入懷。
書生笑了，對這種人，用不著弄璋、弄瓦，文謅謅的、酸溜溜地那一套，手未動一下，只望了對方那張淳厚、樸實、憨直，濺了幾點泥星兒的大臉片刻，便道：「這容易，恭喜老兄，添丁發財，是個小子。」
頭三天，一晃過去，沒生意上門，一文錢也沒掙到。
紅衣美婢大驚失色，皓腕雙伸，扶住黑衣人兒，急急叫了兩聲：「姑娘，姑娘……」
「人」字未出口，猛地身形一震，目射奇光，凝注書生道：「先生怎知我要找人？」
黑衣人兒嬌軀猛起一陣輕顫，嬌靨煞白，搖搖欲墜。
年輕漢子道：「你多此一問。」
書生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再說，我若長此這般白吃白住下去，固然吃不窮您老哥哥，我也永遠別想衣錦還鄉、揚眉吐氣了。」
書生呂毅笑道：「我是因人開價，這年頭兒掙錢不容易，我怎好多要苦哈哈的血汗錢？換個錢來得容易的，我會獅子大開口，狠狠地敲他一筆。」
人，究竟禁不起一再宣揚鼓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書生呂毅神情微震，魏胖子驚訝插口：「怎麼？老堡主臥床多年了！小老兒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病，這般厲害……老弟你該去一趟。」
話鋒微頓，猶豫囁嚅，接道：「先生……」
魏胖子異地遇鄉親，認為值得慶賀一番，以替這位鄉親。
此言一出，魏胖子、老賬房都搭上腔兒，書生呂毅這才稱謝接過。
莊稼漢，老實人，說話不會拐彎兒，直筒筒地說道：「我本來就是這個打算……」頓了頓，一翻牛眼，說道：「你說話怪好聽的，哪兒來的？」
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之無稽之談？
書生說得好，道：「小可懂得店主東的意思，雙親在堂，倚閭盼望，怎可久出不返？不過，店主東以為，既已久出未歸，不如索性多在外耽擱一些時日，設若能博個衣錦還鄉、揚眉吐氣，二位老人家應該更高興，也光彩。」
這書生確也真不開眼兒，沒錢還要住客棧：「高陞客棧」在這小鎮中是首屈一指的大字號。
書生呂毅皺了皺眉，未開口，可是那等了半天的第四個人，理所當然地說了話，走過來，望了黑衣漢子一眼，道：「朋友，請讓讓。」
馬是異種龍駒，一白一黑，通體無一根雜毛。
但，這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到底是怎麼失蹤的，至今猶是一個謎；而且，看來這個謎永遠也解不開了。
就這麼一席酒，吃到了將近二更……
那是個中年粗壯漢子，一身藍布衣褲，戴著草笠，袖子褲腿捲得老高，手上、腿上都是乾泥巴，一望而知是個莊稼漢；他還是抱著靈不靈、試試看的想法。
書生呂毅伸出一個手指，道：「十兩。」
書生有點明白了，點頭說道：「不錯，小可是北京人氏，店主東莫非是……」
可是提起這座堡，卻是大大地有來頭，它的名兒足能震撼寰宇，威懾天下，沸騰四海，驚動八荒；這座堡，叫作：「古家堡」。
黑衣人兒想也冰
和-圖-書雪聰明，玲瓏剔透，嬌靨有點發白，微笑道：「福禍皆無定，吉凶不由人，先生請只管直說。」
魏胖子喜不自勝，笑口常開，逢人便誇鄉親，引以自傲，大沾光彩。
「姑娘，這是小老兒的鄉親。」
這是天大的面子，也難得今個綻露了笑容，多說了兩句話，魏胖子忙不迭地躬身讓道：「那……姑娘您請小店裏坐，請小店裏坐！」
魏胖子神情一緊，連忙搓著手賠笑走向馬前。
這一次也許是偶中，但再看，生意接踵而至，算卦問卜的接二連三！
惹得看熱鬧的人哄然一陣大笑。
書生呂毅又是一笑，道：「閣下不必多說。」
黑衣人兒微微一笑道：「昨天有人回堡，我才知道鎮上來了位『活神仙』，我慕名而來，想占一卦……」
這麼一來，「高陞客棧」之前，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擁擠不堪！
書生又搖搖頭，微笑說道：「店主東誤會了，小可只是暫時沒有回去的意思。」
「算卦的，你好大的膽子！」紅衣美婢一聲怒叱，揮掌就要劈出；黑衣人兒美目突睜，顫聲說道：「小紅，這時候你還惹我生氣麼？」
恍如天上的浮雲，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偶爾投影塵寰，轉瞬間消失不見了。
無人敢說，恐怕只有無知道。
這究竟是否癡、呆、迂腐，恐怕要問他了。
至於「高陞客棧」偌大產業，他說得更妙，也顯得胸襟灑脫，他說：「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旦伸腿瞪眼兒咽了氣，誰稀罕誰拿去！」
年輕漢子身形再震，道：「我不懂先生此言何指？」
書生呂毅：「怎麼丟的？」
是吃午飯的時候，看熱鬧的，散得差不多了。
魏胖子沉吟說道：「主意倒不錯，可是老弟您能做什麼？」
青衫少年玉面上浮起了一絲輕蔑笑意，道：「秦大爺，我小子就憑這一手，管得了你的閒事麼？」
失蹤的，終究是失蹤了。
「哦，有骨氣！」魏胖子暗暗點頭，臉色稍霽，一時沒再說話。
從此，小鎮另是一番氣象。
「這倒稀罕。」莊稼漢呆了一呆，道：「你先生還是開個價吧，我給不了你太多。」
也許就基於這個原因，也許「高陞客棧」的店東不是只認孔方的勢利眼；其實，是這落魄書生運氣好，合該今天有飯吃，有地方住，他碰對了主兒：「高陞客棧」
這倒好，哪像是來問卦的，他一抹嘴，咽了口唾沫還想往下說。
書生呂毅頗表讚許，望了望他，點頭說道：「那好，半年後，岳陽樓頭我自會指示玄機，告訴閣下所要知道的一切。」
聲音不大，卻震得姓秦的黑衣漢子身形一顫，不由自主地住步回身，既惑然又驚訝地望了青衫少年一眼，道：「小子，你叫誰站住？」
年輕漢子看著書生，半晌才道：「一件傳家至寶『古玉』。」
姓秦的黑衣漢子雙目兇光暴射，嘿嘿笑道：「窮酸，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秦大爺付你十文，已是你天大面子。」丟上十文錢，轉身而去。
猛地，卦攤後站起了書生呂毅，他雙手連搖，說道：「小可不是珍惜這值不了幾文的卦攤兒，而是不願眼見為這點雞毛蒜皮芝麻事，傷了和氣，鬧出人命，讓小可做個和事魯仲連，說句公道話……」
黑衣人兒點頭不語。
姓秦的皮笑肉不笑地道：「這麼說來，你是叫我秦大爺了，叫住我你小子想幹什麼？」
這情形，驚動了書生呂毅，他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收他的卦攤，可能是鑒於「非禮勿視」。
手腕微震，姓秦的踉蹌倒退數步，差一點兒沒栽倒；左手撫著右脫，目露驚訝，望著青衫少年，道：「姓秦的既然栽在你手，那是姓秦的技不如人，卦錢分文不少付給他就是。好朋友認得『索命五鬼』中秦無常，也應該有名有姓。」
黑衣人兒眼見書生呂毅的傲慢態度，似要發作，但一觸及書生那兩道跟神，不知怎地，嬌軀卻突然機伶一顫，道：「先生，你我似曾相識？」
這件事妙，卦攤兒那邊發生的事更妙！
堡，沒什麼了不起，也不稀罕，世上這種莊堡多得不可勝數。
不過，由此可以證明，書生呂毅的確是精通堪輿風鑒之學，是有多麼不簡單，卦是多靈、多準！
既然這樣，還背著那要命的書篋做甚？人都快趴下了，還捨不得身後書篋，真是可笑又可氣更可憐！
輕而易舉地排解了紛爭，等著看熱鬧的，未免有點失望。
她忌諱一個「死」宇，倏然住口。
魏胖子一笑接道：「相公，您也真是的，怎麼這樣兒看不開？考場人人得意，天下讀書人豈不都成了狀元了？這玩意兒跟做生意一樣，一半兒要靠運氣，今年不中還有明年，明年不中還有後年，沒什麼大不了，這不丟人，您也別洩氣……」
紅衣美婢陡挑柳眉，面佈寒霜，美目含煞，緊咬貝齒，怒視書生呂毅。
這可不簡單，豈不成了君平再世，詹尹重生，「鬼谷子」王禪老祖出了「雲夢山」？
書生呂毅拿起卦筒，錢落眉皺，面色忽轉凝重，道：「姑娘，算卦的可要直言了。」
「古家堡」威震天下，那是武林中事，讀書人不懂這一套，書生呂毅「唔」了一聲，一拱手，道了聲「久仰」，又要去收他的攤子。
「算卦的！我家姑娘若有差地，你也別想活了！」
魏胖子飽經世故，眼睛雪亮，這還能看不出來？忙也一旁坐了下來，正色說道：「相公，別這樣兒，這樣就辜負了我認鄉親的本意了。我不怕你怪我交淺言深，站在鄉親立場上，我要奉勸幾句。人，不能一輩子都得意，總有個失意的時候，這不算丟人，像我魏胖子初來此地的時候，還不是窮困潦倒，只能幫人做做活糊口？相公，放寬心，魏胖子這十多年見過的人不少，對自己這雙老眼還頗有自信，您相公總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到那時衣錦還鄉，不照樣揚眉吐氣麼？」
穿出了人群，走到了街上，越走越覺不對，攤開手掌一看，臉上不由得又變了色，十個銅錢竟變成了厚厚的一個。
青衫少年鳳目寒芒一閃，道：「不幹什麼，乖乖地付了卦錢，我放你走路。」
姓秦的兇態盡斂，煞氣無存，垂首不語。
可是似這般忍，要忍到幾時呢？
「分個先來後到，按次序來，我不能再讓這幾位客人久等，請先坐坐。」
黑衣漢子聽若無聞，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這，就是半個月前的一個人、一件事。
黑衣漢子更是深具自信地雙目凝注，靜待答覆。
書生似也才想起，也覺好笑，道：「姓呂，雙口呂，單名一個毅字，毅力之毅。」
那時候，讀書人除非考場幸運，爭得一份功名；否則多半是可憐蟲，手不能提，肩不能打，合起來也沒有幾兩力量。書，又不能當飯吃，一旦貧病交迫，想賣力糊口都成問題。
書生沒說話，頭垂得更低。
書生呂毅嘆了口氣，道：「姑娘要找的人，已經死了多年了。」
青衫少年被這一聲「小子」叫得劍眉猛挑，似又強自忍住，大聲道：「誰算了卦不給錢，我叫誰！」
書生呂毅，隔著桌子，坐在黑衣人兒的對面，桌上擺了一干應用之物。他望了望黑衣人兒，開口發問：「姑娘是占卦？」
秦無常向左右看了看，飛快地把紙條揣入懷中，疾步離去。
魏胖子微有不豫之色，道：「相公，您這是見外，落葉歸根，魏胖子也有回鄉的一天，到那時……」
青衫少年道：「找到了，好不容易，我幾乎跑遍了江湖！」
轉向黑衣漢子，道：「不客氣的說，這位秦大爺的確是於理有虧，再咄咄逼人，那更是太不應該；不過，也許他有什麼疑難大事待決，所以搶了先。再說，事先並不知算卦有規矩，勉強可稱情有可原……」
青衫少年想縱聲大笑，終於忍住，話，比先前更冷，道：「少廢話！路見不平，這件事我管定了。說！你給不給卦錢？」
於是，小鎮更熱鬧了，「高陞客棧」門外門內，雪花花的銀子滾滾而進。
眾目睽睽下，何等難堪，應該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下去；而秦無常已經顧不了這許多了，低著頭，走到卦攤兒前，掏出一錠銀子，看也沒看，放下就走。
黑衣人幾道：「我要找個人，麻煩先生指點。」
莊稼漢悚然動容，道：「看不出你先生還是好人……」
書生不禁失笑，道：「這樣吧，靈，你給我兩文，不靈，我分文不取，如何？」
年輕漢子怒極而笑，一句話沒說，便要動手。
書生呂毅想笑，可是他沒笑出聲來，望了望面前這半截鐵塔，答得妙：「這很難說，我磨破了嘴，說上了天也沒用，你老兄何妨試試看？」
「北京。」書生呂毅答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