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樓驚艷
黑衣人笑了笑，道：「不錯，你生在這兒，長在這兒，今年三十六了，二十年前你十六歲，那時候的事你該知道！」
這下秦風吃足了苦頭，「哎呀」一聲，捂著肚子彎下了腰，青衫客同時揚掌，掌沿劈在秦風脖子後，秦風一下子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吃泥，不動了。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擺手，道：「三位大人在這兒，少嚕嗦，有話回去再說。」
窘迫地咧嘴一笑，道：「那時候叫什麼我忘了，如今朝代換了，好多年沒提了，不過那個官兒就像現在總督府的總管差不多。」
這座酒樓上，桌椅的擺設，跟別處的酒樓略有不同，這座酒樓的桌椅排置成半圓形，缺口正對著樓後一處垂著簾珠的小門。
那人抬眼說道：「你這位要找大槐樹？」
說著，抬手掠了掠蓬散的頭髮，一仰臉，氣咻咻地下階往北行去，腳底下好快。
說著，那毛茸茸的大手探入懷裏，抓出了一物，「叭」的地一聲，放在了桌上，招手叫道：「小娘子，這是賞給你的，過來拿吧！」
怕郎猜透，奴面不如花面好。支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青衫客道：「那麼，你告訴我，你家那位少爺，他知道不？」
唱歌人兒怪得很，她不像一般賣唱女子，眼見這麼重的賞賜，並沒見她多麼喜悅，更看不見那慣見於一般賣歌女子美目中的貪婪光芒，他僅僅淡淡地笑了笑，盈盈一福：「奴家多謝官爺重賞厚賜。」
黑衣人微一點頭，道：「是的，我初來開封，人生地不熟……」
伸出那毛茸茸的大手，抓上唱歌人兒的柔荑，硬把她拖了過去，口中還嘿嘿地直笑：「乖乖龍的冬，小娘子，你這手可是真細真嫩啊，像是沒有骨頭嘛，我什麼女人都見過，只沒見過像你這樣……」
城南一家客棧裏，由後門背著手走出來一個青衫客。
良久，良久，驀地一聲吱呀門響，隔壁一戶沒有院牆，屋子既破又矮的人家門開了，由門裏探出了一顆頭髮蓬散的中年婦人頭，接著，「嘩」地一盆水潑在了門前。
青衫客含笑點了點頭，道：「聽說開封城夜間特別繁華熱鬧，想出去逛逛。」
青衫客沉吟說道：「尤其是姓韋的，尤其是……」
巨目黃鬚大漢咧嘴笑道：「遊行各處，行俠仗義，是麼？」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乘機諂笑道：「怎麼樣？我說她獨垂青眼，對三位大有意思吧？」
青衫客鬆了一口氣，神色中浮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緩緩地放下摺扇。
唱歌人兒美目輕瞟，風情萬種，送過蝕骨消魂的嬌媚一瞥，盈盈一福，低低說道：「奴家遵命，公子爺多捧場。」
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雖然他對這地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留戀，可是他不想再待下去了，正打算丟下酒錢離去，突然一樓梯口探頭探腦地上來一個人，這，令得青衫客雙眉微微一揚，坐在那兒沒有動。
黑衣人走沒多遠，他突然伸手攔住了一個路人：「對不起，我是外地來的，請問一聲，大槐樹怎麼個走法？」
只聽那矮胖漢子笑道：「你他娘的吹什麼……」
只聽那瘦高漢子說道：「什麼事，少爺？」
白淨臉漢子道：「你他娘的，忘了？那一夜，在長安，她對我拋媚眼，那浪勁兒，百般挑逗，我他娘的又不是柳下惠，木頭人，自然跟她走了，到了城外，荒地上有座帳篷，黑黝黝地又沒點燈，她進去了，臨進去時又衝我拋個媚眼送個笑，還招了招手，害得我像失了魂一般撲了進去，嘿嘿，乖乖，別提了，那一夜簡直他娘的銷魂，你就不知道她的肉有多麼嫩，娘的，再有二回，讓我死我都願意。」
青衫客道：「真的麼？」秦風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你就是殺了我，我還是不知道。」
誰相信？她看來那麼清奇，那麼聖潔。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點頭，道：「你身上帶得有嗎？」
他在樓梯口探頭探腦，一雙賊眼在滿樓酒客裏搜索，忽地，他看見了坐在角落裏的青衫客，腦袋一縮便要退去。
中年漢子搖頭說道：「謝家姑娘會不會唱曲兒我不知道，不過我聽說謝家姑娘是位才女，當時開封城裏的姑娘，就連飽讀詩書，有學問的人都算上，沒一個比得上她，還有，謝家姑娘繡的花我見過，手工可是真了不起，我娘見了像見到寶貝，說她活了這麼大年紀，就從沒看過這麼好的手工，當時，多少達官貴人，有錢的大老爺上門求親，謝家姑娘都沒答應，後來謝家姑娘被選進宮去，街坊鄰居都說她天生的富貴命，福氣好，怪不得她不答應那些親事，誰知道後來那瞎了眼的金朝皇帝卻又把她送去討好蒙……」
隨即轉向那三位低低說了一陣。
青衫客道：「謝謝你，小二哥。」
怪叫落後，哄然一陣大笑。
中年漢子道：「問個清楚？」
忽地白了臉，驚慌地四下看了看，低低接道：「這，這話可不能輕易亂說啊，讓人聽去是要殺頭的，再那個一點就會誅滅九族……」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她為什麼把這件事報與了你家老爺？」
話鋒一頓，接問道：「當年這兒的地保，如今還在嗎？」
中年漢子到了黑衣人身邊，遲疑地乾咳一聲，在臉上擠出些笑容，怯怯地說道：「這位，你是……」
瘦馬剛進南門，突然——「喂，你站住了。」
黑衣人道：「你今年怕快四十了吧？」
中年漢子長長地吁了一口大氣，道：「我說呢，那怪不得你不知道，謝家早就沒人了……」
中間那碧眼黃鬚大漢大笑點頭：「對，對，對，對極了，對極了，小莫，你天生一根巧舌，真是會說話，可不是嗎？這位小娘子…… 」
趙大一聲：「那你走好，我不送了。」
秦風道：「我家老爺是開封的首富。」
青衫客道：「你最好別再等我出手。」
他沒有再坐下去，丟下一些碎銀，抄起桌上的摺扇邁步就走，他走的時候，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跟那三位談笑正歡，沒留意。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哦」地一聲道：「有這回事兒，那中年婦人想必是她的娘……」
黑衣人一句話沒說，翻身下了座騎，手一伸，把韁繩遞了過去，生似他不在乎。
走著，走著，他拐進了一條黝黑的胡同裏一晃不見了。
秦風吐了一口血，道：「好吧，姓韋的，算你狠，想知道什麼，你問吧。」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嘿嘿一笑，道：「不管怎麼說，別忘了分我一杯羹。」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浪。
中年漢子道：「你要打聽什麼？」
現在，是第二個人在說她了，對她，同樣的是夢魂縈繞，終生難忘，而且，有這種艷遇的，也只限於白皙、俊秀一點的漢子，當然，人好好色，像這種事，永遠輪不到那臉像鍋底，既醜又怕人的人。
巨目黃鬚大漢道：「你從哪兒來？」
青衫客淡然一笑，道：「他該派個能幹一點的，剛才在酒樓上那個叫小莫的是莫滄江的什麼人？」
黑衣人淡然說道：「刀，一口刀！」
可是，看唱歌人兒適才的舉動與神態，的確有點輕佻，浪蕩，不正經。
吹皺一池春|水，干他何事？也許，因為那位唱歌人兒像極了他懷中的畫中人吧？出了酒樓，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中的鬱悶借著吁氣吐出來，吐得一乾二淨。
黑衣漢子秦風忙道：「少爺，老爺說……」
黑衣人又只兩個字：「江南。」
中年漢子一怔，回手指著自己鼻尖，瞪大了眼道：「你是說我？」
趙大撩眼道：「莫大爺怎麼交代的？」
伙計答應著退向一旁。
那麼她是？還有一點更令青衫客震動、詫異的是……
秦風搖頭說道：「不認識，跟謝家沒有來往。」
是眼見樓頭滿座熱鬧？是耳聽叫囂，喧嚷？不，他驚於唱歌人兒的美艷。
黑衣人道：「我的意思是，向街坊鄰居打聽打聽。」
白淨臉漢子急和*圖*書了，眼裏現了紅絲，頭上暴起青筋，道：「他娘的，我賭了這麼重的咒……你他娘的還不信，好，我他娘的當面問給你看去。」
瘦高漢子應了一聲，帶著滿臉邪笑，向垂著珠簾的那小門行去，掀簾進去了。
旋見她水蔥般玉指伸出一根，飛快地點上那居中大漢的額角，同時另一隻柔荑抄起桌上珠子，玉靨泛紅，螓首半俛，帶著嬌羞，嬌軀轉處，一陣風般奔進了那垂著簾子的小門裏。
青衫客冷然說道：「不錯，是我，告訴我，是誰讓你跟蹤我的？」
既然說漏了嘴，秦風他只有點了點頭，道：「是的，不錯，我家老爺本是武林中人，不但成名甚早，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而且交遊極廣，朋友極多，跺跺腳能使開封城晃動，我看你最好還是別難為我。」
他身後，站著個瘦高中年漢子，鷂眼鷹鼻，眉宇間隱透陰鷙，眼神居然十足，分明練家子一流好手。
瘦高漢子道：「別什麼糊塗，少爺，人家等著回話呢？」
黑衣人腰桿兒仍是挺得那麼直，連頭也沒點一下，淡然地吐出了兩個字：「是的！」
黑衣人道：「是的。」
秦風機伶一顫，硬把一聲痛呼吞了回去，竭盡目力再一看，他大驚失色，身邊站著的正是那青衫客。
這地方有人能唱後主的詞，足見唱歌人兒不俗。
中年漢子道：「聽說是漢人，不過誰也沒見過……」
陪坐在下首的，是個身穿白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長得也挺俊，白淨淨的臉，挺直的鼻子，只可惜眼睛太小了，嘴唇太薄了，看神氣，他一副輕薄狂傲外，對那三位，猶有點下流的諂媚。
邁動蓮步，扭動腰肢，步步儀態萬千地嬝嬝行了過去。
可是黑衣人他一點也不在乎，連頭都沒回一下。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道：「你去跟她商量商量，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商量的，告訴她，達魯花赤看上了她，這是她的福氣，她的造化，少不了又是一筆重賞厚賜，帶她先到府裏等著，我跟三位大人馬上回去。」
他似乎蠻不糊塗。
秦風仍不動。
秦風怕的就是這一句，連忙支撐著爬了起來，可憐他一身是泥，滿嘴是血。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道：「剛才那串珠子還不夠嗎？」
青衫客道：「那他為什麼留意打聽謝家事情的人，尤其姓韋的。」
中年漢子遲疑著道：「你是謝家的……」
青衫客的心，像被人剮了一刀，帶著那不流血但比流血還要痛楚的創傷，他下了樓，走出了大門。
臉色一變，搖搖頭，住口不言。
適於此際，青衫客忽聽身旁一副座頭上，有兩個江湖豪客打扮的酒客開口說了話，左邊白淨臉那個用手肘一碰同伴，低低說道：「娘的，就是她，一點不錯，就是她，我要是說瞎胡吹噓，管叫我他娘的遭天打雷劈，五馬分屍……」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怔道：「什麼小波折、小問題？」
顯然，這座大宅院當年不是達官貴人府邸，便是有錢紳賈，大戶人家的宅第，嘆只嘆如今……
秦風道：「那是我家少爺！」
那人抬手往東一指，道：「大槐樹在東城，由這兒往東走，到了東城再一問，沒有人不知道大槐樹。」
再看青衫客，他的臉色有點白，神色也有點怕人。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笑了，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小波折？」
「混賬。」巨目黃鬚大漢瞪著眼突然怒喝：「誰讓你們漢人騎蒙古種的馬的，滾下來！」
而青衫客手中摺扇仍在往上頂。突然，秦風由牙關裏送出一句：「姓韋的，老子跟你拼了。」雙掌猛地一翻，往青衫客兩肋劈至。
「吹？」白淨俊臉漢子瞪眼說道：「我幾時跟你吹過，我要是吹，我他娘的是龜孫子，那一夜，在許州……」
轉注上首那三位，道：「三位說，是也不是？」
靜靜聽完了人家的話，黑衣人他來了這麼一句：「我知道！」
黑衣人道：「謝謝，不打擾了，我還有別的事。」
大有「刀馬」身外物，不值計較之慨。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冷然說道：「到酒樓來幹什麼，探頭探腦的像個賊，也不怕三位大人笑話，是不是找我？」
突然，那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帶笑叫道：「小娘子，快唱，快唱，我這三位朋友等了老半天了，看不見你，他三位只覺酒菜無味，坐立難安……」
黑衣人沒再多說一句，轉身往城裏行去。
隔著一道竹簾，燈光外透，人影不住晃動，猜拳行令之聲，不絕於耳，看來這些人絲毫不以朝代更換，異族入主為憂，也有點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后|庭花之譏！青衫客遲疑了一下，轉身往酒樓行去。他上了樓，歌聲適時又起，他怔在了樓梯口。
這差到哪兒去了？他把韋聽成了「魏」。
那伙計忙答道：「有，有，您請跟我來！」
伸手推開了中年婦人，一頭鑽進了矮屋裏。
後來宋高宗把京師南遷，稱南宋。不久，金宣宗又把國都由燕京遷往汴梁，所以開封有一度也是金的都城。
黑衣人道：「只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
只聽白淨臉漢子那同伴道：「別他娘的瞎吹胡擂了，我看你是黃湯灌足，迷了眼，要不就是想女人想瘋了，你他娘的也不拉泡尿照照，也不睜眼瞧瞧人家，你配嗎？連給人家打洗腳水人家都嫌……」
黑衣人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金朝的那位皇帝，他怎麼知道這兒有位美貌無雙的謝姑娘呢？」
「對啊。」居中碧眼黃鬚大漢一拍桌子，叫道：「小莫，有你的，今後我也要好好賞賞你，小娘子，過來，過來，讓我替你把珠子戴上。」
瞧，黃湯下了肚，官服的扣子解開了，毛茸茸的胸脯外露，黃黃的鬍鬚上，沾著酒漬，也沾著菜湯，俱皆咧著大嘴直樂，六隻銅鈴般碧目，直愣愣地望著桌前，一眨不眨，全是色迷迷的噁心相。
餘音縈繞，轟雷般一陣掌聲，還夾帶著怪叫：「好啊，教君恣意憐，小娘子，讓我恣意憐你一番如何呢？」
地點是在開封。開封，在大宋年間，是京師所在。
「怎麼不恨！」中年漢子道：「那時候街坊鄰居誰不恨？都恨他把謝家姑娘接走了，可是在那年頭他的官大，動不動就要殺人，誰敢放個屁！」
瘦高漢子微微一笑，哈下了腰，道：「少爺，您猜成了沒有？她答應了沒有？」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道：「少廢話，我沒心情猜謎，快說。」
黑衣人道：「來玩玩兒，順便看個朋友，江湖人總是到處走的！」
又一陣邪笑，接道：「珠子慢點戴不要緊，反正它已是你的，別人搶也搶不去，來，先讓我香一個。」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搖頭，嘿嘿笑道：「話不是這麼說，固然，小白臉是討人喜歡，可是一旦玩真的，十之八九都是銀樣蠟槍頭，那及得三位天生異稟，那股子勇猛勁兒受用？」
入夜開封城遠近都上了燈，看上去，開封城還是挺熱鬧的，究竟是幾個朝代的京師所在。
瘦高漢子點了點頭，道：「是的，少爺。」
中年漢子「哼」了一聲道：「官大？那年頭他神氣，權力大得可以亂殺人，他要誰死誰就不能活，他要誰家的姑娘，就得乖乖給地送去，可是好景有幾年，如今這一朝滅了那一朝，他娘的他的官兒早沒了，烏紗帽也早掉了，還不是像個龜孫子！」
秦風壯了壯膽，道：「這才是笑話，條條大路任人走……」
如雷掌聲之中，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輕薄怪叫：「好，好，依本公子我看，我看，奴面不如花面好，誰說的，以本公子爺我看，小娘子的吹彈欲破嫩嬌靨，比那花面勝過千萬分……」
那裏黑衣漢子秦風下樓走了，這裏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向身後招了招手，身後那瘦高漢子立即湊上前來，兩人的話聲雖然很低，但青衫客仍聽得一清二楚。
一個人說，或有可能是吹，是吃不到嘴有意中傷。
青衫客想走和-圖-書，他想追那黑衣漢子秦風去，可是他沒有動，因為他還想聽聽結果如何，看看她究竟是不是那種人，這，在如今，他竟覺得比追那黑衣漢子秦風來得重要。
「不，少爺。」瘦高漢子搖頭說道：「人家在這兒唱歌，原只是臨時客串的，說不定明天就會離開開封，人家在禹王台有座大帳篷，帳篷裏既舒適又沒有人，人家請三位大人屈駕移玉，今晚三更到那兒去。」
中年漢子定了定神，強笑說道：「說了半天，我還沒問你貴姓……」
瘦高漢子笑道：「少爺，這玩藝兒，誰會嫌多？」
這是怎麼個說法？中年漢子沒理會那麼多，道：「你跟謝家是不是有很多年沒有來往過了？」
突然，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疾探那輕薄祿山之爪，一把抓住了唱歌人兒的皓腕，笑道：「小娘子，慢來慢來，珠子是這位賞的，該讓這位替小娘子你戴在香頸上才對。」
中年婦人道：「跟咱們扯不上邊兒？死人，你就知道吃，吃飽了好往外跑，不到三更半夜你不回來，你忘了，當初莫大爺是怎麼交代的？」
「是啊。」那中年漢子道：「我當然是本地人啊！」
青衫客一點頭，道：「正好，這兒清靜，我要的正是這種座頭。」人家都往前面湊，他卻寧願坐在這唱歌人兒永遠不會留意到的角落裏，看來這位青衫客怪得很。伙計連忙謝過，問清了青衫客要吃喝什麼後走了。
難為他了，胡同裏那麼黑，他能瞧見什麼？遲疑了一下，他側身溜進了胡同。
居中那位點頭笑道：「這我懂，這我懂，你放心就是，這麼一位嬌嫩的小娘子，我會忍心嗎？」
秦風呆了一呆，道：「我說過我不知道。」
青衫客摺扇往起一揚，扇子頭頂上秦風的下巴，硬把他頂了起來，直了腰道：「要是再跟我耍花腔，難受的還在後頭。」
東城，在開封來說，是較為僻靜的一方，住的人很少，也遠離鬧區，除了這座大宅院外，沒一戶像樣的人家。
她一怔，停在了那兒，但轉眼間她又飛快地把頭縮了回去，掩上了門，沒多久，門又開了，由門裏走出個身穿褂褲，瘦瘦的中年漢子，他一臉的忠厚老實相，身後是那中年婦人的頭，她向著黑衣人指點了一下。
秦風道：「你不是向趙大打聽過謝家的事嗎？他老婆把這件事報告了我家老爺。」
跟客棧裏進出的其他人一比，雲泥立判，令人有鶴立雞群之感，本來是開封城還沒有見過這麼俊逸的人物。
到了八仙桌前，她伸出那欺雪賽霜，如玉似脂，令人心跳血沸的皓腕，便要去拿那串珠子。
竟是李後主的「菩薩蠻」。
青衫客一怔，道：「趙大的老婆？」
聞言一起靈魂兒歸竅醒了過來，只見那居中碧目黃鬚大漢窘笑說道：「小莫，別胡說八道！你們漢人常說哥兒愛美，姐兒愛俏，姑娘們都喜歡年輕的小白臉，像我三個，滿臉黃鬚一身毛，還帶著刺鼻的腥膻味兒，那唱歌的娘子怕不害怕噁心，哪裏還有胃口？」
一個白白淨淨，挺俊，另一個既矮又胖，活像個大冬瓜，那白淨俊漢子猶在眉飛色舞。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道：「好，我問問三位大人……」
青衫客道：「莫滄江？他是幹什麼的？」
說著，他一按桌子就要站起。
伙計殷勤地又在背後說了一句：「客官，您可早些回來，開封城有宵禁！」
黑衣人下巴動了一下，似乎笑了，道：「你是本地人嗎？」
只聽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哦」了一聲，滿臉詫異地將目光向坐在角落裏的青衫客投來。
伙計點頭笑道：「那倒是，別錯過機會，像鼓樓、大相國寺，都是看熱鬧的好去處，那兒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黑衣人點了點頭，道：「是的，我知道，二十年前，謝姑娘被金人選去和好蒙古人，自那時候起，不到十年，謝家就沒人了！」
白淨臉漢子沒再動，可是他仍是說個沒完，說的全是他那夜的經歷，穢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
瞧模樣，像真有那麼回事！他那同伴手快，一把按住他，朝八仙桌上呶了嘴，冷冷說道：「你他娘的眼瞎了，還是被屎蒙住了，沒瞧見嗎？那三個全是碧眼黃鬍子裏一等一的好手，別的不說，一手蒙古摔角，能把你摔個半死，連腰子都摔出來，再瞧瞧站著的那個，你就更對付不了，算了吧，大爺，別讓我一塊兒遭殃，我信了，行了嗎？」
「對啊。」中年漢子道：「你既然知道，怎麼還跑到這兒來找……」
好重的賭咒！他那位同伴心不在焉地道：「吵什麼，聽歌呀，什麼就是她，就是她的？」
青衫客冷冷一笑，道：「如果不想再來二回，就乖乖答我問話。」
青衫客截口說道：「他命你跟蹤我的用意何在？」
這何止輕薄，簡直冒瀆？青衫客皺了皺眉，仰頭望去，只見身左街旁有一座酒樓，歌聲，掌聲，笑聲，就是由樓頭傳下來的。
然後，他寒著臉邁步向前走去。走沒多遠，他忽然揚了眉，沒別的，他發現身後又有人跟上了，他一肚子氣正沒處發洩，這人是自找倒霉。
雖然都城一再變移，金宣宗總曾在開封坐過幾年皇帝寶座，同時，他也為我中華後世種下了這麼一顆種子。
照他這麼說，敢情這位唱歌人兒是……
趙大擺手說道：「管他姓什麼呢？姓魏也好，姓韋也好，姓是人家的，跟咱們扯不上邊兒，快進去做飯去吧，吃了飯我還得出門呢？」
片刻之後，他到了東城，停身在一座大宅院之前，大宅院門前，有一株枝葉茂密，濃蔭蔽天的合圍大隗樹。
「是的，少爺。」瘦高漢子道：「她答應是答應了，不過這裏頭還有點小波折，小問題。」
青衫客一怔，道：「你知道我姓韋……」摺扇一沉，兩臂一分，格開了秦風的兩掌，然後一抬腿，膝蓋又頂上了秦風的小肚子。
黑衣人道：「朋友，也算親戚！」
青衫客道：「那就怪了，他為什麼這麼關顧謝家、留意姓韋的……」一抬眼，接道：「這麼說來，是莫滄江池命你跟蹤我的？」
接下去，他的艷遇跟青衫客適才聽到的一模一樣。
青衫客雙眉微揚，冷冷一笑道：「我當然要找他，本來我就要找他。」
一名伙計臉上堆著笑迎了上來，哈個腰道：「怎麼？客官，您要出去？」
青衫客背著手，順著大街往前走，在這華燈初上的街上，他不住左顧右盼，顯得很愜意，也很自在。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了步，他被一陣歌聲吸引住了，歌聲曼妙，甜美，唱的是：
黑衣人沒說話，伸手剛要去接。
無如，青衫客不相信，他絕不相信像這麼一位絕美而聖潔，只該是神不該是人的姑娘，會是個人盡可入幕的無恥淫|娃。
這意思是說，假如那位唱歌人兒眸子不是帶有深藍色彩，瑤鼻不是略高了些的話，那她就是畫中人。這是怎麼回事？
秦風道：「十多年前我家老爺吩咐過，只要有人打聽謝家的事，尤其是姓韋的人，要立刻報與我家老爺知道。」
青衫客替他接了下去：「他本是武林中人，可對？」
黑衣漢子秦風猛然一驚，閃身而退，掄臂便要出掌。
它顯然地是長途跋涉至此，你不見，它低著頭，沒精打采，像有點不勝負荷嗎？鞍上，高坐著一個黑衣人，他頭戴一頂寬沿大帽，遮掩了炙熱的太陽，也遮住了他那張臉，看不見他的面貌，不過由那光光的下巴看，這個人年紀不會大。
斜刺裏傳來一聲粗暴的沉喝。
白淨臉漢子眼一瞪，道：「你他娘的不信？」
黑衣人點了點頭，道：「她是個很剛強的人，一個少有的奇女子……」
這是元世祖忽必烈滅宋承接正統的第五個年頭。
青衫客「哦」地一聲，揚眉說道：「好硬，我倒要看看你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銅澆的羅漢。」右腕一用力，摺扇繼續往上頂。秦風的頭被頂得往後仰，腳跟也跟著立了起來。
黑衣人https://m.hetubook.com.com微一點頭，道：「是的，我找謝家！」
秦風點了點頭，道：「是的，是我家老爺命我……」
青衫客沒迴避，也正望著他。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隨即收回目光擺了手，道：「你回去吧，交給我好了。」
黑衣人從大宅院門上緩緩收回目光，投注在中年漢子臉上，然後淡淡說道：「有勞動問，我是來找人的！」
秦風道：「我家老爺姓莫，叫莫滄江。」
秦風咬牙說道：「有種你殺了我好了，我沒什麼好說的！」
銅鈴般巨目一抬，瞅著鞍上黑衣人道：「你是漢人？」
事實不差，便是遍歷檀板的人，他也未必聽過這麼好的歌喉。
黑衣人謝了一聲，放步往東走去。
瘦高漢子道：「說它是小問題，不如說是她提出來的一個條件，她說這種事她不願讓太多的人知道，所以她不願到府裏去……」
青衫客陡然揚了眉，手一動，手中那玉骨摺扇前指，剛遙遙，指向碧眼黃鬚大漢的左肋。
舉起了酒杯，抬眼再望那人去餘香的八仙桌前，霎時間他的臉上有一種悵然之色。
剛進胡同，一隻握著摺扇的手，由旁邊伸了過來，擋在他眼前，攔住他去路，隨聽一個冰冷話聲在耳邊響起：「你，站住！」
秦風道：「趙大的老婆說她丈夫說你姓魏，她卻認為丈夫沒聽真，恐怕你是姓韋，所以我家老爺命我弄清楚你到底姓什麼，來開封幹什麼的？」
圍著這張八仙桌，坐著四個人，其中有三個並肩坐在上首，這三個都是碧眼黃鬚的彪形大漢，穿的是官服，而且是武官服，個個神態兇惡狂傲，旁若無人。
適時，唱歌人兒輕輕一聲驚呼，嬌軀猛地一掙，纖腰如蛇，竟被她滑出了巨掌。
接著，他搖頭一聲嘆息，摺上了白絹，重又把它放回懷裏，然後他舉起了酒杯。
那中年婦人就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還在向黑衣人拐彎處瞧，趙大走近，她忙問道：「是誰呀？」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別拿他嚇我，更有名的武林人物我也見過，現在你告訴我，他為什麼這麼留意姓韋的。」
這一連串的開門，關門，探頭，潑水，似乎沒有驚動全神貫注在大宅院門上的黑衣人，直到那中年漢子走近，他仍然沒有動靜，站在那兒像個泥塑木雕的人像。
青衫客眉峰皺得更深，適時，一曲終了，歌聲歇止。唱歌人兒嬌軀半矮，盈盈一禮，凌波燕子一般退回了那垂著簾子的小門裏，臨去，還向著八仙桌上送個一瞥勾魂的秋波。
忽地抬眼接道：「你家老爺是誰？」
青衫客目光不離唱歌人兒，口中應道：「等一下。」
中年漢子遲疑了一下，邁步向黑衣人走了過來。
中年漢子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你沒說錯，我還真知道一點，當年謝家姑娘被宮裏來的人接走的時候，我還躲在門縫裏偷看呢，我記得那時候謝家姑娘一聲沒哭，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
愣愣地站在大槐樹下，直到黑衣人拐了彎，看不見了，他才轉身往回走。
瘦高漢子笑道：「少爺，您真是難得糊塗，客棧裏方便麼？帳篷紮在荒郊曠野，半夜裏就是進出十個八個，也神不知，鬼不覺呀，別說不會有什麼，就是有什麼，憑三位人人的身手，還怕她能吃人不成？再說，還有您跟我呀，五個大男人會對付不了一個年輕女人跟個半老老太婆？」
居中那位一怔，旋即點頭咧嘴笑道：「對，對，對，到底小莫行，還是小莫行，她神女有意，我這襄王也有夢，好吧就等待會兒……」
瘦高漢子搖頭說道：「我看不是，那中年婦人奇醜無比，這麼破的一個窯，哪能燒得出這麼好的細白瓷貨？」
黑衣人沉吟了一下，道：「當年謝姑娘被宮裏派來的人接走的時候，你看見了？」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眉飛色舞，忙道：「謝謝達魯花赤，謝謝達魯花赤！」這「達魯花赤」，是元朝的官名。元朝在縣之上，有府有州。元朝的府，分為總管府（路）與散府兩種，總管府的漢人長官稱總管，散府的漢人長官稱為知府，在總管與知府之上，均有蒙古人或色目人充任「達魯花赤」。論起來，元朝的總管是正三品，知府是正四品，而達魯花赤猶在總管與知府之上，可見達魯花赤的官爵與權勢有多麼大了。
居中那位大笑說道：「那當然，那當然，有好處還能忘了你，既然你喜歡這調調兒，明天你到我那兒去，燕瘦環肥，任你挑！」
錦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秦風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十多年前我家老爺是這麼吩咐趙大夫妻的，而趙大夫妻也……」
潑完了水，那中年婦人提著空盆剛要縮回屋裏去，卻一眼瞥見了站在大宅院門前，大槐樹底下的黑衣人。
黑衣漢子秦風沒敢再說，應了一聲往後退去，臨下樓時，他又向青衫客看了一眼。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諂笑說道：「我還會欺騙三位？也得敢呀！」
竟然是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神色一蕩，哈哈直笑，道：「好，好，唱，唱，唱完了這一曲，本公子有賞。」唱歌人兒低低的應了一聲，櫻桃綻破，香唇啟處，一縷曼妙歌聲衝口而出，唱的是：
中間那碧眼黃鬚大漢點頭笑道：「賞，賞，賞，當然有賞，一定得賞……」
青衫客皺了皺眉。
秦風道：「我家少爺也許知道，你找他去好了。」
中年漢子搓著手，賠笑說道：「我姓趙，街坊鄰居都叫我趙大。」
黑衣漢子秦風忙道：「不，不，不是，少爺，是……」溜了青衫客一眼，彎下腰去，低低說了幾句。
中年漢子道：「噢，原來你要打聽……這有什麼打聽的，被選進宮了，就是被選進宮了，再說，當年的街坊鄰居，遭受連年的兵災，死的死，搬的搬，你向誰打聽去？」
兩扇朱漆大門緊閉著，油漆剝落了，門環生鏽了，石階的縫隙裏都長出了草，看上去那麼淒涼蕭條。
這天晌午，正是最熱的時候，開封城南門，緩緩馳進了一匹瘦馬。馬，是匹毛色純白的馬，但如今看那純白的毛色卻已經發黃了，還帶著塵土帶著泥沙。
那位唱歌的人兒，就站在八仙桌前不遠處，她，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裙，看年紀不過十八九，彎彎的兩道黛眉下，是一雙鳳目，那對眸子清澈、深邃，還帶著深藍色的色彩，挺直的瑤鼻，鮮紅一抹的櫻唇，玲瓏婀娜的嬌軀，肌膚白得像雪，又像晶瑩的玉，也像凝脂。
漢人之中，沒有這麼美的姑娘。蒙古人裏，也沒有這麼美的女子。
也難怪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再巴結諂媚了。入耳這聲「達魯花赤」，青衫客呆了一呆，他仔細地向著八仙桌那邊打量了幾眼，然後他皺眉沉思起來。沉思了片刻，他搖搖頭，突然探懷摸出一物，那是一塊折疊著的白絹，他把白絹攤開來平鋪在桌上，那赫然是一幅人的半身像。
瘦高漢子嘿嘿笑道：「少爺，對這種人，您得先給她一點現的。」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青衫客落了座，抬眼略一打量，只有他孤伶伶的一個人坐在這角落裏，其他的酒客，離他最近的也在數尺以外。他沒有在意，坐定沒有好久，酒菜上來了，酒菜上了之後沒好久，那小門裏絲竹乍起，垂簾兒掀動，唱歌人兒又自嬝嬝行了出來。
黑衣人抬手一指大宅院，道：「就是這謝家！」
黑衣人就這麼站著，靜靜地，一動不動。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叫道：「乖乖，這賞賜可不輕，對，賞金賞銀都顯得俗氣，唯有這串珠子才配得上小娘子，小娘子，你這一曲簡直可值萬金哪，快過來領賞吧。」
「當然。」中年漢子一點頭，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說那是宮裏派來的人，後來卻又聽說那些人並不是宮裏派來的，說是什麼，什麼……」
這時候，櫃檯對面的一條長板凳上，站起兩個人，那是和*圖*書兩個穿黑衣的中年漢子，一名往後面行去，一名走出了客棧。
秦風又搖了頭，道：「這我也不知道，據我所知，我家老爺根本不認識謝家，也從沒跟謝家來往過。」
說著，哈哈地一陣大笑。
繞到左面牆邊，那兒猶空著一副座頭，只是這兒是個角落，唱歌人兒不會往這兒看，坐在這兒也看不真那唱歌的人兒，所以它至今空著。
只聽青衫客低聲喃喃自語：「不會，不會，前後差了二十年，她怎麼會是她？再說，眼前這位唱歌的姑娘望之也不似中原，漢人……」
秦風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要想知道，你最好問我家老爺去。」
青衫客人已在客棧門外，他仍然應了一聲。
拿摺扇的那隻手比他快，手腕一沉，那摺扇正敲在他右腕脈上，他痛徹心脾，張口要叫，可是一聲痛呼還沒有出口，那柄摺扇又抵上了他心窩，同時冰冷話聲又起。
黑衣人靜靜聽畢，微微點頭，道：「你沒有說錯，據我所知，謝姑娘卻是這麼一位奇女子，不但人長得好，而且才學也好……」
中年漢子回頭低低說道：「說是他？」中年婦人瞪著眼，閉著嘴，點了點頭。
青衫客道：「先答我第一問，你怎麼知道我姓韋？」
他用力一扯，硬把那行囊扯了下來，扯得那匹瘦馬為之一晃，然後，他冷然把行囊遞向了黑衣人：「這是你的，拿去！」
這回他沒能忍住，脫口叫道：「是你……」
黑衣人道：「你這麼恨他嗎？」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中年漢子為之一怔，難怪，換了誰誰也會一怔：「怎麼說？你知道？」
黑衣人道：「你一直住在這兒麼？」
越過高高的圍牆往大宅院裏看，能看見的，只是深綠色的樹海枝葉叢，還有三五成群，飛進飛出的鳥雀，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八仙桌的左右，就是那幾十桌的一般酒客了。
中年婦人埋怨地道：「死鬼，你真忘了，莫大爺說要咱們留意，要是有人來打聽謝家的事，就趕快去給他報個信兒……」
他有一副頎長的身材，腰桿兒挺得筆直，不像他胯|下的座騎那麼沒精神。
抬手一指，接道：「你不見？現在這是：什麼樣子，石獅子缺了一隻，那還是前幾年遭雷劈的，如今連塊石頭樁也沒有了，門上的漆，多年風吹雨打太陽曬，掉了，門環鏽了，門口都長了草，當年的謝家哪是這個樣子？要是還有人……」
「刀？刀？」巨目黃鬚大漢「哦」地一聲咧開大嘴笑道：「原來你是你們漢人嘴裏常說的江湖人，對嗎？」
這座大宅院裏，很靜，門前的石獅子只剩了一隻，另一隻不知弄到何方去了。
那中年漢子道：「找人？你找的是……」
「是，少爺。」瘦高漢子嘿嘿一笑，道：「您絕想不到，我也有點覺得像做夢，我進去的時候，她正在梳妝，我剛一開口，她就猜出了我的來意……」
只聽居中那位點頭大笑，道：「好，好，去，去，一定去，就是龍潭虎穴，刀山油鍋，我也要去闖上一闖，叫你的管事快跟她說去。」
青衫客為之一怔。
青衫客自問，他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子，尤其是這位唱歌人兒冰肌玉骨，美得清奇，艷得像團火。世上不乏美得迷人的女子，但這位唱歌人兒之美醉人，看她一眼，能令人終生難忘，她看人一眼，更能令人如醉如癡，心撼神搖，甚至於六魄飛揚，骨蝕魂銷，美目流波只一轉，所有的魂兒都能被她勾去。而令人詫異的是，這位唱歌人兒其他地方完全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可是她那雙流波美目跟那像雪如玉，似凝脂一般的肌膚，卻又不像漢人，撇開肌膚不談，那雙美目，竟有著八仙桌上那三位碧目中所閃光芒同樣的色彩。
巨目黃鬚大漢道：「好地方，當年打宋朝的時候我去過，你由江南跑這麼遠的路，到開封來幹什麼？」
中年漢子道：「當然啦，我這幾間破屋是祖宗留下來的一點產業，我家好幾代都住在這兒，在這兒生在這兒長……」
另一隻毛茸茸的大手一圈，摟住了那一掐的纖腰，那滿是黃毛的大臉，帶著撲鼻的酒氣，往唱歌人兒嬌靨上便湊，唱歌人兒弱不禁風，那經得起這一摟，嬌軀一晃，便往碧眼黃鬚大漢懷裏倒去。
那邊，那三位仰天狂笑。
中年漢子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金朝的皇帝！」
中年漢子呆了一呆，道：「你，你找謝家？」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搖頭說道：「您真是，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有多少人？小娘子她再有意思，到底臉皮兒還是嫩得緊呀！」
到底是粗人，連個請教都不會說，不過，已經很難得，他能說個貴姓！黑衣人道：「我姓韋，你貴姓？」
黑衣人「哦」地一聲道：「那個官兒，是金人還是漢人？」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怔說道：「她不願到府裏去？難不成就在這裏……」
頓了頓，接問道：「你知道當年是誰把謝姑娘選進宮裏去的嗎？」
秦風沒奈何，只得說道：「坐在中間的那一位，是達魯花赤，另兩位是達魯花赤的兩位結拜弟兄，都是元軍的一流好手。」
黑衣人道：「在謝姑娘被選入宮之前，你見過謝姑娘嗎？」
由他後面飛步趕過來一個人，是那黑衣漢子秦風，敢情他沒有真的走，只不知道他沒有走對了，還是錯了。
腿旁，鞍邊，有一個長長的行囊，看樣子，那像一口刀，別的，他沒有帶什麼，別的，也難再看見什麼。
巨目黃鬚大漢帶笑一擺手，道：「你們江湖人比普通漢人高一等，沒有事了，你走吧！」
黑衣人笑了笑，道：「別害怕，我不說就是！」
秦風道：「你剛才也在酒樓上，該已……」
白絹上畫的，是個女子，她的美貌，堪稱世上之最，而她簡直就是適才那位唱歌的人兒。
青衫客道：「二十年前他當過這兒的知府？」
青衫客道：「莫滄江有個好兒子，由子觀父，做父親的怕也不怎麼樣，那三個碧眼黃鬚的又是誰？」
說完微一拱手，逕自轉身行去。
然而，青衫客看得清楚，她的目光永遠是那麼聖潔，跟她的舉止、神態，極不相配。
黑衣人勒韁控馬停了下來，他脖子沒有動，也沒有往喝聲傳來處看，生似他明白是怎麼回事。
領著青衫客，繞向那成半圓形的後端座頭。
黑衣人道：「是的，你說對了，很多年，是有很多年了，算算總有十八年了吧！」
黑衣人「哦」地一聲，道：「原來是趙大哥，多謝趙大哥指點，你請忙吧，我走了。」
瘦高漢子答應一聲又走進了小門。
可巧這時候那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眼看見了他，立即喝道：「秦風，在那兒探頭探腦的幹什麼？過來！」
成半圓形排列的桌椅正中央，是張八仙桌，八仙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銀盃，牙箸，異常之氣派。
青衫客截口說道：「你家老爺莫滄江，當年他認識謝家麼？」
青衫客道：「他三個跟莫家是什麼關係？」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訝然說道：「到那兒去？她這，這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不住客棧住帳篷，而且帳篷紮在禹王台，別是有什麼……」
「算了吧。」他那同伴道：「安靜地喝你的酒吧，想嘛，只有用眼，別的，哼哼，這輩子多做好事多燒香，等下輩子吧！」
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痛楚，為什麼氣，為什麼傷心，為什麼難受，為什麼失望。
瘦高漢子嘿嘿笑道：「少爺，您是難得糊塗，她既然猜出了我的來意，那還成問題嗎？」
青衫客目中異彩一閃。
秦風道：「三位大人是我家老爺的好朋友，他三位常到莫府走動，今天我家老爺人不舒服，所以由少爺陪著……」
巨目黃鬚大漢道：「可惜我們大元朝新添了這麼一個規定，百姓不準帶兇器進入城鎮，你沒辦法拔刀子！」
說著，他邁步向外走去。
倏地，巨目黃鬚大漢又沉腕把行囊收了回去，掂了掂，搖了搖，轉眼凝注黑衣hｔtｐs://ｗww•ｈeｔｕboｏｋ.cｏｍ.ｃｏｍ人道：「這是什麼？」
那探頭探腦，像做賊的那個人，是個黑衣漢子，正是半個時辰前，跟在青衫客之後，離開客棧的那個人。
秦風道：「趙大的老婆說的……」
搖搖頭，閉上了嘴，不再說下去。
這一趟開封來得倒霉，座騎沒有了，刀也被沒收了。
趙大道：「不認識，一個姓魏的。」
青衫客冷然截口說道：「別跟我來這一套，從客棧到酒樓，從酒樓又到這兒，我清楚得很，想要命你就說實話。」
右腕一翻，摺扇點上秦風的左胸，秦風身影一晃，砰然倒在地上，靜靜地，沒再動一動。
青衫客一抬腿，把秦風踢到胡同一邊的牆根下，然後邁步向胡同外行去，很快地消失了……
中年婦人在背後咒罵道：「死鬼，就只許你有兒子嗎？吃飯，吃飯，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飯，你不去我去，看你吃個屁！」
中年漢子一瞪眼道：「怎麼沒見過？那時候我常往謝家送花，有一回我在後院裏碰見謝姑娘，天哪，你可不知道，謝姑娘長得可真好，要多標緻有多標緻，以我看，就是王母娘娘身邊的仙女也比不上她，嘿，那次謝姑娘還賞了我一錠銀子呢，還跟我說話，問我姓什麼，叫什麼，住在哪兒，人哪，和氣著呢，不像別家有錢的姑娘擺架子……」
黑衣人淡然一笑，道：「這年頭不也一樣嗎？蒙古人，色目人，咱們漢人淪為了第幾等？誰又敢說什麼？哼一聲？」
隨又聽另一個話聲說道：「妞兒？你還當她是黃花大閨女呀？告訴你，她不知是梅開幾度幾水貨了，別的我不知道，就拿我來說吧，我就他娘的做過她兩回入幕之賓，乖乖，你就不知道她有多……」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抬手，笑道：「別說了，說有什麼用，說過的要算數，賞呀！」
酒客中，響起幾聲驚嘆與驚呼。
瘦高漢子道：「有，少爺，一共是……」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擺手，道：「別報數了，先隨便先賞她一些，告訴她，重賞厚賜在後頭，叫她往府裏去拿。」
中年漢子趙大忙道：「怎麼，走了？不到我屋裏坐一會兒？」
青衫客心又往下一沉，臉色變了一變，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面色一喜，忙道：「這麼說，她答應了？」
而後，元滅金，滅宋，國都定於燕京。
青衫客沒再聽下去，轉望那等在一旁的伙計道：「還有空座頭嗎？」
那三位，眼前瞪，如癡如呆，模樣兒好不可笑可惡。
青衫客道：「莫滄江本是武林人，如今又是開封城首富，他怎麼會跟官家的人攀上交情，而且是這位達魯花赤？」
中年漢子呆了一呆，道：「那，那誰知道，聽說宮裏要選民女的時候，不是派人四處打聽，就是由地保，把那當地長得好，會唱曲，會寫詩的姑娘往上報，大概他就是這樣知道的！」
巨目黃鬚大漢劈手一把奪過韁繩，那毛茸茸的左手一伸，抓向了鞍旁那長長的行囊。
兩個人說那就有點……
此言一出，那三個哈哈狂笑，聲震四座，只聽居中那碧眼黃鬚大漢又道：「真的嗎？小莫？」
過沒多久，垂簾掀動，瘦高漢子快步行了出來，他臉上的神色，臉上的笑，令得青衫客一顆心往下一沉。
趙大不耐煩地道：「我沒有忘，莫大爺說那個姓韋的有二十多歲，這是什麼時候的話了？前後二十年那姓韋的怕不早成了老頭子了？你沒看見這個有多年輕，讓開，別站在門口礙事擋路！」
中年婦人凝目說道：「魏？你聽真了？別是姓韋吧？」
黑衣人道：「謝姑娘會唱曲兒，會作詩嗎？」
伙計不安地搓手笑道：「客官，對不起就這一個座了，不知道……」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道：「那小問題又是什麼？」
適時，一聲輕嘆傳入耳中：「娘的，這妞兒真迷人……」
青衫客道：「如今我問你，要你說。」
「你敢叫一聲，或動一動，我要你的命！」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遂向瘦高漢子擺了擺手。
黑衣人站在大槐樹的濃蔭下，靜靜地打量著這座大宅院，看樣子，他似乎有點激動，只可惜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事實上，於事有沒有補，只有他自己明白。
青衫客冷冷一笑，道：「別裝死，給我站起來。」
青衫客冷冷一笑，摺扇往下一沉，一下頂在秦風的小肚子上，秦風痛得悶哼一聲，兩隻手抱著肚子要彎腰。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道：「待會兒不錯，不過以我看，她還是株嫩蕊兒，經不起狂蜂浪蝶，待會兒您可懂得點憐香惜玉，如想銷魂真箇，只宜輕憐密愛，可不能……」
狂笑聲忽地斂住，居中碧眼黃鬚大漢道：「小莫，那為什麼不讓我香……」
青衫客眉峰一皺，轉頭循聲望去，只見距自己最近的一副座頭上，坐著另外兩個武林人物打扮的中年漢子。
秦風道：「你要我說什麼，我根本沒有跟你……」
中年漢子搖頭說道：「不在了，早就死了，如今怕連骨頭都沒有了！」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哦」地一聲，道：「然後呢？她怎麼說？」
青衫客淡然一笑，道：「你以為我不敢去嗎？告訴你，遲早我會登門找上他莫滄江的，如今你告訴我當年謝家姑娘是怎麼被選進金廷的？」
到了八仙桌前，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急不可待地問道：「怎麼樣，成了嗎？她答應不？」
黑衣人點頭說道：「那是官大嘛！」
瘦高漢子忽然把話聲壓得更低，道：「她起先以為是您，所以很爽快的答應了，及至後來聽我說不是您是三位大人，她便有點猶豫，她身邊有個中年婦人，不知是她的什麼人，她問了問那中年婦人，那中年婦人點了頭，她這才答應……」
中年漢子一點頭道：「說得是啊，老天爺就這麼不睜眼，當年大宋朝……」
掌聲如雷，怪叫震耳，只聽那白衣年輕人諂笑說道：「看見了，三位，風情萬種，只在秋波一轉，唱歌的小娘子，對三位大大地有了意思呢！」
這時候，一名伙計走了過來，哈腰賠笑說道：「這位，喝酒，聽歌，您請這邊坐！」
黑衣漢子秦風一驚，遲疑了一下，舉步上樓，一邊往八仙桌走，一邊用眼睛溜著青衫客，到了八仙桌前，他不安地賠笑躬身叫了聲：「少爺。」
中年漢子一點頭，道：「不錯，我今年三十六了，再過四年就四十了！」
黑衣人道：「我只是聽說，那時候我年紀很小，只有兩歲，近幾年長一輩的把這件事告訴了我，要我到這兒來問個清楚。」
她一出現，整個酒樓裏立即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都能聽見「叮」地那麼一聲。
叫小莫的白衣年輕人一點頭，笑道：「說得是，說得是，我糊塗，我糊塗……」
「那好。」居中那一位一點頭，興致勃勃地道：「等酒足飯飽席散後，咱們想辦法把她帶回去……」
八仙桌上，那居中碧眼黃鬚大漢面前，擺著一串珠子，那一顆顆的珠子，個個有小拇指般大小。
黑衣人道：「還有事嗎？」
話鋒微頓，又道：「你在這兒歇歇，天亮前後你就能站起來走路了。」
他到了胡同口，又像在酒樓樓梯口一樣，掩在胡同口，做賊似的探頭探腦往胡同裏瞧。
他二十多歲年紀，長眉斜飛，鳳目重瞳，很俊美，也很英挺，更難得一派灑脫、飄逸之氣。
馬剛停穩，由那喝聲傳來處，大踏步地走過來一個人，那是個巨目黃鬚大漢，肩寬肉厚，腰圓而粗，瞧模樣，活像個大狗熊，看打扮，任何人都知道，那是元兵裏的一名小小武官，馬靴吱吱的，腰刀叮噹亂晃，近前，伸出那帶著黃毛的大手，一把扣住了轡頭：「嗯，這匹馬不錯，是我們蒙古種嘛……」
「不。」秦風搖頭說道：「我家老爺沒有做過官，他本是武……」倏地住口不言。
黑衣人道：「打聽有關謝姑娘被選進宮的事？」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那麼，我還愁沒人打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