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兇案揭露
愣子一雙眼瞪得跟雞蛋似的：「你是說這一堆下頭埋的有寶貝？」
愣子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問他他也不肯說，還是等他來了之後你問他吧！」
長順兒道：「你要找秦大爺？不用去了？秦大爺早就搬走了，聽說在『普濟寺』塌了大殿的第二天就搬走了。」
傅宗是村子裏長得最俊的，所以胡家的二丫頭蓮香一見著他就盯著他瞧個沒完，也不管什麼叫臊不臊的。
這一聲「敢」不要緊，賭打上了，那怕是讓鬼懾了魂兒捏了脖子也得硬著頭皮去摘個石榴回來！
愣子想往前走！可是兩條腿不爭氣，平日聽話的，到了這節骨眼兒居然不聽使喚了。
他看了看李劍凡，沒再說下去。
長順兒是個老實、淳厚的半大孩子，鄉下人也沒見過什麼世面，長順兒就不如人家李劍凡說起話來大方、自然，他搓著手囁囁嚅嚅的道：「我親眼看見了有道白光沖天是不錯，那道白光沖起的時候，恰好『普濟寺』的大殿頂塌了下去，可是那聲龍叫喚我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龍叫喚了，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龍，也沒聽過龍叫喚，我是這麼想，『普濟寺』既是遭龍抓雷劈了，那聲叫喚一聲是龍叫喚。」
愣子站不住了，想扭頭就跑！
可是李劍凡很細心，他的目光從這具白骨的頭骨上轉移到那根挺立未倒的蟠龍柱上，那根蟠龍柱上有一片淡紫色的痕印，依稀還可以辨出那是一片血跡。
愣子連連點頭，沒頭沒腦的答應道：「我知道，我知道！」
洗過了臉，啃了兩個窩頭就扛著鋤下田去了。
他那隻髒兮兮的手攤在三個人面前的時候，他手掌心裏托著大拇指般大小的幾個金錠，上頭還帶著土呢。
長順兒臉有點紅，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愣子一樣，也喝了幾口二鍋頭之後才來的，他搓著手道：「這……看是看不見，可是當時我聽山崩也似的轟然一聲，第二天聽人說『普濟寺』的大殿塌了，我想頭天夜裏我聽見的那一聲響一定就是……」
愣子道：「我不知道，誰說的？誰說這下頭埋的有寶貝？」
那俊鬼又笑，笑著問道：「你唸過書沒有？」
愣子就是愣，他連好歹話都聽不出來，道：「那倒不用……」
天黑的時候，李劍凡在離「普濟寺」不遠處一片樹林旁營了一座墳，墳前沒立墓碑，他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然後提著他那把劍走了，很快的消失在那低垂的夜色中。
愣子一擄胳膊道：「那咱們就別說了，挖吧！」
俊美黑衣客道：「我根本就沒打算唬你，我要想唬你也不會告訴你實話了！」
天熱的日頭大，沒多大工夫幾個人已經是滿身汗了，愣子藉著擦汗直了直腰，忽聽他「咦」地一聲道：「長順兒呢，長順兒跑哪兒去了？」
酒從嘴裏一直燙到肚子裏，熟辣辣的，混身上下跟著了火似的，就藉著這點兒酒意，就憑著這股子天生的愣勁兒，愣子去了，頭頂上頂著大太陽去的！
鼓起那股子愣勁兒，邁大步走了過去！
李劍凡倏然一笑道：「許是那天夜裏他嚇破了膽，到現在還怕著呢。」
人在家門口，他能看清楚白光從大殿裏沖起的，他真成了千里眼了。
長順兒赧然一笑道：「關大哥的那匹馬原在『普濟寺』外，寺塌了以後那匹馬就跑了，我聽見的那聲龍吟就是那匹馬叫喚，我不敢胡說，只有編個瞎話說那是龍叫喚？」
愣子道：「我有人，我能找幾個人來，你在這兒等著，我這就回去叫去！」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大明湖」在濟南城的西北角，周圍十里餘，約佔全城的三分之一，湖界城垣東北西三邊，凌晨及黃昏時，景色特美，從「鵲華橋」沿湖而西北，兩岸垂柳披拂，湖中蘆蒲齊茂，特別是夏秋之交，「秋荷方盛，紅綠如繡，令人有渺然吳下洲之感」。
他脫了外頭的長衫往地上一扔，他裏頭穿的是件黑綢的緊身小褂兒，對襟一排密密的布扣兒，連袖口都有扣子，愣子四個都看得出那是件小褂兒，可是這種小褂兒他們都沒穿過，以前也沒看人穿過，這是頭一遭兒看見。
李劍凡已然說道：「愣子，算了，他不願意別勉強他，讓他站在一邊兒看咱們挖吧。」
忽然目光一凝，道：「那個秦大爺住在村北什麼地方？」
愣子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談不上會。」俊美黑衣客搖搖頭道：「學過兩天，你知道這東西是防人的，帶著它可以唬唬人。」
愣子混身不燙了，火被澆得濕淋淋的，風一吹，冷颼颼的，忍不住想打哆嗦，娘的，這滋味兒可真不好受！
愣子不理會，能理會他也不叫愣子了，他往「普濟寺」廢墟裏看了一眼，「普濟寺」廢墟已被眼前這「俊鬼」挖開了一小片，他問道：「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幹什麼？」
一句話說得傅宗漲紅了臉。
他邁步就要走，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覺得怕這個姓李的，一見他心裏就發毛，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兒似的。
李劍凡深深看了看長順兒一眼道：「你真行，長順兒，我走了，別讓村子裏的人知道我是誰，也別讓他們知和_圖_書道我問過你……」
李劍凡的臉色變了，變得很陰沉。
愣子心裏正在嘀咕，耳邊一個低沉話聲傳了過來：「想過來就過來，不想過來就走，幹嘛站在那兒發愣？我這兒累得大把摟汗，你連張羅幫個忙都沒有，好意思麼？」
長順兒心裏跳了好幾跳，可是他沒把心裏想的說出來，勉強一笑道：「你怎麼在這兒？」
李劍凡把這件事一句話輕描淡寫帶過，愣子三個也都沒在意，四個人當即又挖了起來。
這是幹什麼？
那鬼霍的轉過了身，愣子看得又一怔！
找人幫忙，這工錢未免太昂貴了些。
「大明湖」諸古跡中有座「鐵公祠」，這座「鐵公祠」在「歷下亭」之西，是祭祀明室忠臣鐵鉉的所在，前門額題『小滄浪』，有楊繼盛寫的一副楹聯：「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
俊美黑衣客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經雷公這麼一劈，它的靈性沒有了，也跑不了，誰挖出來就算是誰的！」
沒頭沒腦，抽冷子來這麼一句，愣子道：「你問這幹什麼？」
李劍凡拍拍他身邊，道：「長順兒，坐下聽聽吧，不耽誤你下田幹活兒就是，有些個事要是老悶在心裏是會悶壞人的。」
長順兒搖頭說道：「恐怕沒人知道，秦大爺這個人很怪，他很少跟村子裏的人來往，他是在一年前搬來的，也沒人知道他是從那兒搬來的，搬到村子來之後就一天到晚窩在他那自己蓋的茅草房子裏，很少出門，什麼都不幹，也不知道他是指什麼活的，他住的地方離關大哥家近，倒是常跟關大嫂說說話，關大嫂這趟回娘家，還是託他看的家呢！」
愣子一怔，道：「你不挖，你不想要寶物，那你跟來幹什麼？」
愣子道：「那你唬不了我了。」
李劍凡道：「等你啊，天不亮我就在這兒坐著了，露水好重，我的衣裳都濕了。」
愣子三個走了之後，他一個人清理開了那剩下的一堆，花磚地上兩具白骨，一口空棺材。
愣子一搖頭道：「沒……不，見過，你不就是鬼麼？把我們村裏的孩子嚇得跟什麼似的！」
那個鬼捲著袖子，手裏拿個黑忽忽跟鐵棒也似的東西，正在「普濟寺」那堆廢墟裏掏著、挖著，一雙胳膊不算粗！比他愣子要細，可是看上去要比他愣子有勁兒得多！
愣子心裏想：「哼！過去就過去！你還真能吃了我不成！」
愣子一怔道：「你說挖什麼？挖寶？」
「可不是麼，」長順兒瞪著眼道：「棺材裏那個女人長得跟關大嫂一模一樣，你說怪不？天底下有長得那麼像的人麼？我要不是看見關大嫂站在關大哥身邊哭，我準以為關大嫂進廟就躺進了那口棺材裏。」
剛到村西，一眼就看見了，他看見了那堆「普濟寺」廢墟，也看見了鬼，沒錯！是穿一身黑衣！
俊鬼道：「我說我不是，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我知道！」愣子又一點頭道：「看見白光沖天的是長順兒，聽見龍吟的也是他，自那天晚上他就嚇病了，躺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嘴裏老是胡說八道的，可差點兒沒把他娘急死！」
李劍凡吸了一口氣又道：「長順兒，你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我說的這個人是誰，這個受人活命恩的孤兒又是誰，關大哥救過我的命，我打聽過了，他對你也不錯，大丈夫受人點滴，應當報以湧泉，我明知道關大哥、關大嫂是為人所害，可是我來得太遲，不明了當時的情況，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我知道你是這村子裏唯一知道當時情況的人，要不然你不會嚇得病了好些日子，你不會知道那道白光是從大殿裏騰起的，你也不會知道白光騰起的時候恰好殿塌，你更不會知道那堆廢墟裏埋著關大哥跟關大嫂，我希望你幫我個忙，把你當時所看見的告訴我，以便我找出線索，追查兇手，你把這些事說出來，心裏也會舒服些，我擔保，我絕不會說是你告訴我的，以後也絕不會再來找你，行不？」
「怎麼會看錯？」長順兒道：「一個大人又不是別的？」
農家永遠是早出晚歸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雙手，靠勞力養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樂的。
李劍凡道：「長順兒，這位秦大爺多大年紀，長得什麼樣？」
長順兒嚇了一跳，就要往回縮腿，李劍凡衝著他笑了：「怎麼才來呀，今兒個起晚了，昨兒晚上沒睡好，是不？」
剛才還說世上沒鬼呢！現在卻怪力亂神的瞎扯一通了。
他心裏這麼想，嘴裏卻這麼說：「那……準是你修練的時候長，道行高！」
得！愣子又讓人激上了，那股子剛才不知道跑到那兒去了的愣勁兒跟酒意，這時候又不聲不響的回來了，往腦門子上一沖，愣子挺起了胸脯，大聲說道：「你自己是鬼你怕個什麼？」
舊事重提，剛忘的事兒又想了起來，村西更沒人敢去了，那些孩子們不用打、也不用罵，包管他們絕不會再去第二回。
他站起來走過去，量了量蟠龍柱上那片血跡的高度，旋即一雙目光又落在那具較小的白骨上，他皺起了眉頭！
俊美黑衣客倏然一笑道：「真不容易啊！你到底叫我一聲人了……」
愣子哼了一聲道：「這傢伙真是和圖書懦種，難怪嚇得病了好些日子！」
鬼還會挖東西？
可惜愣子沒聽見，就是聽見了他也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李劍凡沒攔他，卻倏然一笑道：「你要是不聽我這個故事，你夜夜都會睡不好！」
愣子聽得一怔！心裏說：這是誰說話？這兒沒瞧見有別人哪，難不成是那……打心裏一哆嗦，心想：沒錯！真是鬼！沒錯！自己站的這地方離「普濟寺」廢墟至少也有個十丈八丈的，他背著身，腦袋後頭又沒長眼，他怎麼知道身後來了人，這不是鬼是什麼？
李劍凡沉吟著點頭說道：「我明白了，關大哥準是以為關大嫂死了，八年相思好不容易夫妻團圓，沒想到愛妻竟……八年前那一別成了永訣，他怎能不悲不痛，他插刀自絕殉了情，誰知關大嫂跟著趕到，她回來遲了一步，悲痛之下也自絕了，一定是這樣，要不然怎麼他夫妻好端端的會……八年離別又團圓，怎麼說也應該高興，只是，棺材裏的那個女人又是誰，怎麼會讓關大哥誤以為是關大嫂？她一定像極了關大嫂，要不然她絕瞞不過關大哥……」
他用手裏的東西往後指了指，道：「我在這兒挖點兒東西。」
「普濟寺」的大殿塌了，人在大殿裏，被什麼重物砸一下，那是絕對有可能的。
要是讓蓮香瞧見這個鬼，她非一天到晚往村西跑不可，打上腳鐐都攔不住她！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一堆廢墟才清理了十之七八，李劍凡讓愣子三個停手了，其實愣子三個不停手也不行了，三個人變成了三個灰人，三張臉成了「連環套」裏的竇爾敦，累得直喘差點兒連腰都沒直起來。
愣子心裏轉了幾轉，試著抬起了腿，這會兒兩條腿聽使喚了，他試著往近處走了幾步！
愣子三個馬上就不累了，也忘了喘了，一蹦跳了起來，三個人瞪圓了六隻眼，眼珠子都發了直。
那俊鬼倏然一笑道：「行！膽大！要不要我給你拍拍手叫聲好！」
他的膽氣當即又壯了幾分，道：「我過來了，怎麼樣？」
長順兒心裏又是砰然一跳，道：「等我？你等我幹什麼？」
愣子就這麼到了村西！
俊美黑衣客道：「挖寶！」
李劍凡道：「關大嫂這趟回娘家可是為了什麼？」
俊美黑衣客道：「是啊！誰一個人能挖開這麼一大堆廢墟，當然要多幾個人，既得多幾個挖，挖出來的寶物當然就大家都有份。」
李劍凡道：「照你這麼說，那堆廢墟下應該有三具骨頭才對，怎麼只有兩具，而且那口棺材是空的。」
長順兒家的田在村北，緊靠在山坡下，那片田不小，除了麥田之外還有片高粱地，娘兒倆吃喝，夠了，長順兒他娘省得很，省吃儉用將來好為長順兒娶房媳婦。
俊鬼忽然一皺眉頭，道：「好大的酒味兒，你喝酒了？」
孩子們起先不敢說，可是大人眼見孩子們神情有異，一個個從外頭跑回來臉發白，連嘴唇兒都白了，躲在屋裏硬不肯出門一步，就忍不住再三逼問，硬是拿柴火、使鞋底要打要罵的！
俊鬼點點頭道：「聽說過，怎麼沒聽說過？嗯！喝酒是可以驅寒，不錯！喝酒的確是可以驅寒的。」
俊美黑衣客目光一凝，道：「兄弟！他都說些什麼？」
真邪門兒，他怎麼知道。
長順兒扛著鋤往田裏走，心裏還嘀咕著昨天白天的事見，還有昨兒晚上那些個嚇人的夢。
長順兒人不傻，聽得手心直冒汗，沒奈何，他只有點了點頭道：「該。」
「這是……」
望著愣子那背影，俊美黑衣客吁了一口氣道：「對不起，兄弟！我不得不這樣！」
世上不是沒有膽大的，有，可是少，比那血氣方剛不願示弱，不願當懦種的少。
李劍凡又看了他一眼，道：「要是這樣的話，咱們從這堆廢墟著手挖應該是不會錯了。」
愣子坐在一塊半截磚頭上，一邊張著大嘴喘一邊直道：「這要挖到什麼時候，寶物埋在地底下，累了大半天，這堆廢墟還沒清完呢，真到挖到了寶非累得趴下不可。」
長順兒「嗯」了一聲，可是，他忽然又道：「對了，那口棺材裏還有個關大嫂！」
說完了話，他扭頭就要跑！
他曲起兩條腿跪在了兩具白骨前，他兩眼裏泛起了淚光。
當然，有的時候並不見得把事兒全忘了，可卻又抵不過「不當回事兒」，「好奇」這兩樣！
他脫了長衫，愣子、傅宗跟大柱子也擄胳膊捲起了袖子，愣子還咧著嘴對傅宗說：「多賣點力氣吧，傅宗，挖出寶貝來賣了錢，你就能把蓮香娶過來了！」
長順兒道：「我，我，我說我不來，是你硬拽我來的！」
他把匕首插|進了他靴筒裏，然後細看兩具白骨，從頭看到腳，結果，他在那具較小白骨的頭骨上發現了一處破裂的地方，像是生前被什麼重物在頭上砸了一下。
李劍凡道：「我知道你娘是怕惹亂子，鄉下人雖然日子苦了些，可是不愁吃穿過得去，犯不著，可是長順兒，關大哥對你不錯，這你總該還
和-圖-書記得，再說你把這件事悶在心裏，吃不好、睡不好，一天到晚心裏嘀咕，你好受麼？而且我已經知道你看見了，說不說又有什麼兩樣？」
長順兒當即道：「不行，我沒空，還要下田呢！」
長順兒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看見那口棺材裏還有個關大嫂。」
「還有。」俊美黑衣客道：「最好把那個當天夜裏看見白光沖天，聽見一聲龍吟的人也找來，他看見了白光，大概知道那寶物埋在那個方向，省得咱們白費力氣亂挖！」
這天晚上愣子拍著胸脯自誇膽大，指著鼻子說另一個小伙子傅宗是個懦種，心裏頭喜歡村南胡家的二丫頭蓮香，見了蓮香卻連句話也不敢說。
長順兒忙低頭往手裏看去，他一怔，那是一個小小的金錠，他心裏猛然一陣跳，忙道：「這我不能要……」
「大明湖」的遊客多，「歷下亭」、「鐵公祠」一帶更熱鬧，吃的、玩的、看的、聽的、賣膏藥的、說書的、算卦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長順兒又憋了半天才道：「其實，那天夜裏我也沒看見什麼，關大嫂從娘家回來，我娘告訴關大嫂說關大哥回來了，關大嫂一聽就往家裏跑，我也想看看關大哥，我就從後頭跟去了，哪知道沒到關大哥家呢，我就看見秦大爺跟關大嫂說了幾句話，關大嫂連門兒都沒進就往西跑了，我又跟了去，後來看見關大嫂跑進了『普濟寺』，我害怕，沒敢跟進去，我就爬上廟前那棵大樹往裏看，我看見大殿裏停放著一口棺材，關大哥心窩上插把刀靠在棺材上，關大嫂一邊哭一邊說話，說的什麼我聽不見，後來就見關大嫂一頭碰死了！」
他來近了，離那俊鬼還不足五尺！
那俊鬼不但轉過了身，而且還咧嘴衝愣子一笑，乖，乖！好白的一口牙，雪夠白的，可是不如那嫩玉米豆兒白裏透著亮兒，這俊鬼的一口牙一顆顆就跟那嫩玉米豆兒似的。
李劍凡沉吟了一下道：「棺材裏另有個關大嫂，『觀音大士』像會笑，關大哥一回來就往『普濟寺』跑，他又是怎麼知道……」
俊美黑衣客認識了愣子四個。
真難為了那些孩子們，嚇成那個樣兒還能看清鬼穿的是什麼色兒的衣裳！
愣子一雙眼盯在他那把劍上，道：「你會武？」
愣子敢歸敢，卻苦得跟吃黃蓮似的，捏著鼻子灌了三杯「二鍋頭」才敢抬腿出門往西去！
俊美黑衣客道：「我看出來的，不瞞你說，我來了兩三天了，這座『普濟寺』不是遭雷劈了麼？」
李劍凡聽得一怔道：「怎麼說，棺材裏還有個關大嫂？」
他細看那把匕首，那把匕首的把子上刻著一個「關」字。
他鬆了手，愣子答應一聲撒腿跑了，真跟有鬼在後頭追他似的，好快！
村裏有個小伙子叫愣子的，人跟名兒一樣，愣頭愣腦的，經不起人激，誰要一激他，眼前就是個火坑他也能閉著眼往下跳！
可是李劍凡認為值得。
鄉下人哪見過這個？往上算個七八輩也沒見過。
他抬頭抹了抹腦門子上的汗！
長順兒跟剛從夢裏醒過來似的，忽一搖頭道：「不，我不挖，我也不想要什麼寶物！」
他伸出顫抖的手，在那具較大的白骨正心窩處拔下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仍然森寒雪亮。
李劍凡忽然站了起來，道：「謝謝你了，長順兒，不耽擱你了，你趕快下田幹活兒……」
愣子實話實說，一搖頭道：「沒有！可是誰都說世上有鬼！」
只聽那俊鬼說：「我是個鬼？誰說的？你聽說過鬼敢站在大太陽底下沒有？」
「是啊！」長順兒道：「許是『觀音大士』顯了靈，一定是，要不然好好的大殿怎麼會塌呢？」
「真的？」愣子兩眼一睜道：「我挖出來也算是我的？」
他抬起了眼，可是他傻了臉，眼前哪還有那個李劍凡的人影兒，空蕩蕩的！
大夥兒都擄胳膊捲袖，只有長順兒站著沒動，他兩眼望著那堆「普濟寺」廢墟，臉上有一種異樣的表情。
長順兒上頭只一個寡母，他爹死得早，他娘只他這麼一個，下田幹活兒除了他沒別人。
李劍凡望著他道：「你沒看錯麼，長順兒？」
李劍凡既然這麼說，愣子也就沒再勉強長順兒，於是他幾個就走進廢墟動手挖了起來。
年輕小伙子個個都是血氣方剛，又何止愣子一個人怕激？
愣子把他幾個朋友一一介紹給了俊美黑衣客，愣子的朋友有三，俊美黑衣客特別對長順兒多看了兩眼。
俊美黑衣客伸手拉住了他，愣子沒瞧錯，這俊美黑衣客跟戲臺上唱張生的是不同，愣子一身力氣在村子裏是出了名的，可是現在俊美黑衣客只這麼伸手一拉，他硬是沒能再往前邁一步！
李劍凡笑了笑道：「我只要你聽我說個故事，聽完了我的故事之後，你想不想說，或者是想說什麼，那還在你，行不？」
抬手往長順兒手裏塞過一樣東西，道：「拿著這個，我不敢說是謝你，咱們都是關大哥的兄弟，不算外人，這是我一點小意思，省點兒用可以用些日子。」
愣子想往回走，可是傅宗幾個蹲在屋裏等石榴，只一空著手回去，這一輩子懦種算是當定了，今生今世還有臉出家門一步？
「不知道！m.hｅｔｕbook•cｏm•ｃｏm」長順兒搖搖頭道：「沒聽她說過。」
長順兒指了指那堆廢墟道：「就是從大殿裏。」
俊美黑衣客道：「是啊！怎麼？你是本地人，這座廟就在你們村子裏！難道你就不知道這座廟底下埋的有寶貝？」
李劍凡道：「就這樣麼？」
俊美黑衣客道：「聽你們村子裏的人說的啊，你們村子裏的人說，這座『普濟寺』裏有妖精，所以遭雷劈了，據說當天夜裏還有人親眼看見一道白光沖天而起！也有人親耳聽見一聲龍吟呢，其實呀那不是什麼妖精，而是地底下埋著寶物，寶物都通靈，年代一久就成了氣候了，一旦成了氣候到有月亮的夜晚就會冒出光華，那就是它要離土上騰了，你聽過『薛仁貴征東』跟『說唐演義』沒有……」
可不？幾個人直腰一看，長順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影兒。
「普濟寺」遭雷劈的時候，麥苗兒剛從土裏鑽出來不久，現在知了剛叫，村子裏的孩子們就又偷偷摸摸的往村西跑了。可是只跑了一回，就全被嚇回來了。
金錠共是四個，四個人分，恰好一人一錠，愣子、傅宗、大柱子三個，一人捧著一錠，手直抖，歡天喜地的回去了，臨走的時候李劍凡還交代他三個，到河裏洗乾淨之後再回去，回家把金錠交給大人，千萬別張揚。
俊鬼含笑微一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怪不得那些小孩兒剛到這兒撒腿就跑了，兄弟，你放心吧，我不是鬼，世上也沒有鬼，我要是鬼還會讓你好好的站在那兒大半天麼？過來幫幫我的忙吧！」
只聽俊美黑衣客道：「慢點兒！兄弟！只叫兩三個人就夠了，千萬別嚷嚷，萬一嚷嚷開來，村子裏的人都跑了來，到時候挖出寶物來不夠分派，那時麻煩可就大了！」
李劍凡點點頭道：「有理，兄弟，那天夜裏，『普濟寺』遭雷劈的時候，你是在什麼地方了呢？」
愣子胸脯一挺，理直氣壯的道：「唸過啊，當然唸過，『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我全唸過，還會背呢？」
愣子來去可真快，沒多大工夫就帶著傅宗、長順兒還有大柱子來了，他快是快，可是卻好費了一番口舌。
俊鬼道：「既是膽大你就過來呀！」
得！又來了，愣子眼一瞪道：「誰說我膽子小？我要是膽小也不會往這兒跑了。」
長順兒臉色變了，道：「你要我說什麼？我什麼都沒看見。」
人是健忘的，打做小孩兒的時候就常把大人的話當成耳邊風，不是吃過大虧，上過大當，差一點兒把命丟了，只過個一年半載的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沒奈何！孩子們只有一五一十實話實說了。
愣子眨了眨眼道：「你真不是鬼？」
天剛亮，長順兒就起來了，今兒個還算起晚了，昨兒晚上一宿沒睡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淨做噩夢。
剛繞過傅宗家的高粱地，一眼看見傅宗家高粱地旁坐著個人，正是昨天那個李劍凡。
聊了幾句之後，李劍凡問長順兒道：「兄弟，聽愣子說雷劈『普濟寺』的當天夜裏，你們村子裏只你一個人看見了白光沖天，聽見了一聲龍吟，是這樣麼？」
俊美黑衣客微一點頭道：「好吧！我在這兒等著，你去叫人吧，記住！千萬別嚷嚷！」
俊鬼搖搖頭道：「看你的個子挺大的，沒想到你的膽子這麼小！」
長順兒一怔，有點哭笑不得，心想：「天不亮頂著露水坐在高粱地裏等人，只為說個故事給人聽，這個人真是……」
就在這時候，那低沉話聲又傳了過來：「怎麼？要走了，你可真和氣啊？怎麼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噢！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是不是？真是啊！光天化日的，你跑什麼？再說我都不怕你又怕什麼？」
也只有愣子聽不出來，他道：「這麼說這『普濟寺』底下的寶物該你得？」
李劍凡衝他笑笑，然後開始說出他的故事，他說：「有個人讀書學劍，文武雙全，八年前離家從軍，報效朝廷，在戰場上救了一個父母慘死的可憐孤兒，軍中不能帶這麼一個累贅，也為軍法所不容，於是這個人就把這個孤兒送交他一個武林中的朋友代為撫養照顧，八年後，這個孤兒已長大成人，而可巧這個人也因敉平班師，解甲返家，那孤兒千里迢迢尋來報恩，卻不料遲到一步，恩人夫婦俱遭橫禍慘死，而且有跡象顯示恩人夫婦是為人所害，長順兒，你說，這個受人活命恩的孤兒，該不該代他夫婦報仇。」
他三個那麼累，李劍凡除了身上髒之外，卻跟個沒事人兒似的，他彎著腰往那滿地的瓦礫裏一摸道：「誰說的，這不就是寶物麼？」
長順兒遲疑了一下道：「那時候我正在我們家門口。」
愣子四個也知道俊美黑衣客叫李劍凡。
俊鬼道：「那麼我再問問你，你們村子裏誰見過鬼麼？」
李劍凡沉吟著點點頭道：「那麼，兄弟，你有沒有看清楚那道白光從『普濟寺』裏那個地方沖起來的？」
李劍凡淡然一笑道：「他走得好快啊，知道他搬哪兒去了麼？」
李劍凡道：「關大嫂的娘家住在什麼地方？」
再說人那一個又能不好奇？哪一個又禁得住兩字和-圖-書寶物的誘惑？
愣子道：「那你怎麼知道？」
「那好！」俊鬼點點頭，道：「我來問你！『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裏，告訴過你世上有鬼麼？」
愣子現在確認眼前這個人是人不是鬼了，膽子大了，話也多了，他又往「普濟寺」投過一瞥道：「剛才你說你在這兒挖點兒東西？挖什麼東西？在這兒能挖什麼東西來？」
這時候他倒是挺機靈的，不是越描越黑。
長順兒道：「還有怪事呢，關大嫂一頭碰死之後，我看見那尊『觀音大士』像笑了，差點沒把我嚇得叫出聲來！」
「我……」
長順兒不想往下坐，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竟坐下了，就坐在李劍凡身邊。
長順兒都快把手上的皮搓下來了，半天他才囁嚅著說：「我娘不讓我跟外人說。」
愣子一點頭道：「不錯！喝酒可以壯……」
他沒幾分酒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皮是皮、肉是肉、五官是五官，那有一點兒像鬼？
俊美黑衣客搖頭說道：「真是啊，你是本地人，這座廟就在你們村子裏，你們村子裏居然沒人知道這座廟下頭埋的有寶貝？誰說的？我說的，這種事能聽人說麼？要是聽人說的還能輪得到我麼？」
李劍凡聽得又為之一怔，目光一凝，道：「怎麼說，那尊『觀音大士』像會笑？」
傅宗臉紅紅的，腮幫子鼓得老高，他瞪著眼說：「你膽大，你敢到村西『普濟寺』後那棵石榴樹上摘個石榴回來麼？」
「來啊！長順兒！」愣子推了他一把道：「還不快擄擄胳膊捲捲袖，站在那兒發得那門子愣呢？」
長順兒道：「五十多歲年紀，瘦瘦的、矮矮的，留著幾把鬍子，我們背地裏都管叫他老山羊，那是因為他那幾把鬍子像山羊鬍，其實他人長得像個大馬猴！」
「普濟寺」的大殿原本不怎麼大，可是塌下來變成了廢墟卻是不算小的一大堆，清理起來還真不容易，真夠累人的。
話鋒忽然一頓，道：「聽說關大哥是騎著馬回來的，他那匹馬是匹戰馬，跟了關大哥不少年了，那匹馬現在……」
明晏壁有「濟南七十二泉詩」，其詠「趵突泉」一闋云：「渴馬崔前水滿川，江水泉進蕊珠圓，濟南七十泉流乳，趵突洵稱第一泉。」
農家，只要是男人，只要拿得動鋤頭，他就得下田幹活兒，絕沒一個吃閒飯的。
愣子這才看清楚，這人手裏拿的是把帶鞘的劍，鞘黑忽忽的，不知道是木頭的還是鐵的，也許是皮的。
俊美黑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挖寶！」
長順兒心裏本就發毛，這句話更聽得他脊梁骨上冒寒意，他不由自主的停了步。
愣子怕的就是這個，胸脯拍得震天響，硬說了聲「敢」。
李劍凡看了他一眼道：「站在你們家門口，看得見『普濟寺』的大殿頂塌下去麼？」
長順兒道：「聽說關大嫂她娘病了，她回來的時候我娘還問過她呢，她說她娘的病已經好了。」
好俊個鬼，跟西廂記裏那唱張生的似的，長長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子，方方的嘴，可是另外比那唱張生的多了股勁兒，那唱張生的手裏只能拿把扇子，這俊鬼好像能把打麥場上那石頭碾子舉起來，而且這俊鬼還有一股子勁兒，愣子看得出來！可就說不出來！
愣子還待再說。
其實，那地方白天也夠懍人的！
千句話歸為一句，「普濟寺」有鬼，他們親眼看見的，是個穿黑衣裳的鬼，直挺挺的站在「普濟寺」那堆廢墟前！
俊美黑衣客可不管他是聽他二大爺說的，還是聽他三大爺說的，當即接著說道：「九天玄女娘娘把薛仁貴藏在『藏軍洞』裏，郭子儀探地穴，『藏軍洞』裏跟地穴裏不都是毫光閃閃的麼，這座『普濟寺』下也是一樣，寶物該誰得是一定的，得寶人還沒到的時候不能讓它跑到別處去！所以雷公把這座『普濟寺』劈塌了壓住了它……」
那俊鬼沒答理，仍然笑著問：「說啊！你唸過書沒有？」
沈三白也曾這麼說過：「泉分二眼，從地底怒湧突出，勢如騰沸，凡泉水皆從上而下，此獨下而上，亦一奇也！」人家說濟南勝景有一泉一湖一山，一泉者趵突泉，一湖者大明湖，一山者即千佛山，因有山水泉湖之盛，所以黃山谷詩譽之為：「濟南瀟灑似江南」，在乾旱的北國，確是一可雅俗共賞的難得勝景。
愣子聽得又一怔！心想：對啊！聽二大爺說，鬼怕五鼓天明聽雞叫，也怕太陽曬，只見太陽馬上就會變成一灘血，這鬼在太陽底下曬了老半天了，怎麼還好好兒的？
李劍凡笑了笑，說道：「我有個故事，想說給你聽聽。」
愣子聽得兩眼都發了直，一聽俊美黑衣客這麼問，忙點頭說道：「聽過，聽過，我二大爺說的……」
愣子心裏七上八下的直嘀咕！可是兩眼卻始終沒離開那個鬼，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個男鬼，穿一身黑衣，背著身，看背影個子長得挺好，很會騎馬，能使十八般兵器，聽說回來了，可又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的關大哥一樣，混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透著勁兒！
這話能說？他忙改口說道：「喝著玩兒的，沒聽人說過麼，喝酒可以驅寒？」
愣子三個走了！
李劍凡微一點頭道：「好吧，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