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帝廟
她嘴裏說著話，兩眼卻緊緊地盯在南宮秋冷左手那把刀上。
東院響起了一聲怪笑，緊接著一個破鑼一般的沙啞話聲說道：「你們可別冤枉李三郎，騙你們到這兒來的是我不是他。」
南宮秋冷冷肅的眼神打量了東門長青一眼，神色之間似乎起了一種快速而又不怎麼顯著的變化。
就這一巴掌，打得大夥兒都怔住了。
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消息，剎時遠近為之轟動。
司馬常道：「什麼毛病？」
肩後飄動著一個杏黃色的絲穗兒，那是一把劍，一把烏鞘劍，那把劍劍柄露出他的右肩頭，劍鞘的尖端卻從他的左腰後露了出來，好長，至少要比普通的劍長上一尺。
東門長青道：「他藉眾人之口把這個消息傳播出去，不為別的，只為使那些要找李三郎的人聚集在這座關帝廟裏。」
杜十娘嬌笑一聲道：「哎喲，那可真要謝謝你了，本來嘛，我也沒招你惹你的，只是你可別忘了，我比你還毒啊。」
青衫老者道：「有勞動問，老朽東門長青。」
任何人都知道李三郎隨時隨地都可能在他身邊，可是他卻不敢指認，也無法分辨究竟哪一個是李三郎。
杜十娘看了他一眼道：「老爺子，你可真是好心腸啊，我那小三郎要一舉除去他這些冤家對頭，您卻給一言道破，這不是跟我那小三郎作對麼。」
東門長青視若無睹，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他這把刀確是一把寶刀，沒出鞘便已經懾人三分了。
杜十娘那煞白的嬌靨上泛起一絲羞紅，眉梢兒一揚，道：「這個髒東西害苦我了。」
只見杜十娘皓腕一揮，那封信已然到了她手裏，她望著青衣少女道：「這樣吧，這封信讓我來轉交給小三郎吧，其實把信交給我也一樣……」
白衣少婦道：「那麼，打開廟門看看就知道了，是不是？」
誰也沒留意在司馬常東門長青之間的青石地上，有一排三塊青石已然裂了，而且那裂痕是新的！
他那把刀只一出鞘，是不見血不歸鞘的，他殺人跟一般人不一樣，一般使刀的大半講究的是一刀畢命，他殺人卻非在人身上砍八刀不可，而且一刀比一刀狠毒，一直到第八刀方是致命的一刀，「八刀」，叫久了取其諧音也就成了「霸刀」了。
杜十娘妙目一橫，道：「他不懂你懂？你知道還是我知道，我那小三郎是世上最為憐香惜玉、最為溫柔體貼、最懂得風流情趣的人了，哪像你，兇殘毒辣，一天到晚冷冰冰的，只知道殺人。」
她捧著那顆人頭一陣親吻，然後又把那顆人頭摟進了懷裏，摟得緊緊的，生似怕人奪走一般，淚不住地流，她也不住地喃喃自語，只是已聽不清楚她說的是什麼了。
那漢子一怔馬上停了步，進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尷尬窘迫。
「杜十娘，你慢著。」
黑忽忽的一個刀鞘，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做的，只見鞘上有很多而不規則的紋路，那些紋路都閃著金光，像是鑲上去的一條一條的金線。
東門長青兩眼之中閃過兩道異采，輕咳一聲道：「杜姑娘，恐怕這人不是李三郎吧？」
事實上她們遠比男人佔便宜，嬌嫩得花兒一般，誰沒個憐香惜玉之心，挺身護花，趁機會要一親芳澤的大有人在，你摟著她、抱著她往前衝，她不但不會嗔怪，不但不斥責你輕薄，甚至會衝著你拋過嬌媚一瞥，滿是香汗紅紅的臉兒上堆著甜美笑意，低低的說聲謝謝，就衝這，男人家更有勁兒了，把命豁出去都幹！
她抬起了欺雪賽霜，瑩晶如玉，柔若無骨的一隻手，微微一翻，遙遙向那瘦高馬臉漢子的胸膛抓了過去。
突然一個冰冷話聲從後頭傳了過來：「不用找了，後頭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杜十娘道：「沒有啊，我們正想問你呢！」
也經常出入那豪華歌樓舞榭風月場。
司馬常冷冰說道：「小娘子，你用不著怕，像你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嫩人兒，大黃蜂是不忍拿刺螫你的。」
南宮秋冷濃眉揚起，手中刀又往上舉了舉，道：「我也說過，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要。」
這麼俊逸個人物應該使劍，使刀多少有點不相襯。
青衫老者眉鋒皺了皺，冷冷地打量了白衣少婦眼：「李三郎他是你這位大嫂的什麼人麼？」
他站立的地方離關帝廟最近，就在廟門前一兩步的地方，面對著擁擠的人群，背著手，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來的，只見他站在那兒望著眼前這一片跟毛坑裏的蛆蟲似的人群直皺眉。
杜十娘指了指懷裏的人頭，道：「這個人是你殺的麼？」
就跟那三年不知肉味兒的人，突然看見了一塊上肉似的，也像一隻餓狼突然看見了一隻肉嫩得可以的小綿羊，那副貪婪饞相流露無遺。
說他是個十幾廿歲的年輕人，是因為他風流。
棺材裏四平八穩地躺著個人，穿一身白衣，十指白皙修長，右手還拿了一把摺扇，腳底是雙薄底靴子，血流了一棺材，只是不見腦袋。
杜十娘怔了一怔，然後整個人像飛一般地一掠十幾丈，越過院子落在了那大殿前高高的石階下。
有那麼一句俗語：「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刺」，這兩樣都是世間最毒的東西，司馬常所以被人叫「大黃蜂」，是有道理的！
杜十娘嬌軀抖動了一下，道：「他是不是李三郎？」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我聞見廟裏有一股血腥味兒，不知道姑娘聞見沒有？」
杜十娘嬌靨上的笑意濃了，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也配，你給我打洗腳水我還嫌你笨呢，今世多燒點兒香，等下輩子吧。」
衣袖一拂，石階上那顆人頭應勢粉碎、碎碴兒四射，濺得到處都是，剛才還是顆人頭，現在只剩了一撮撮頭髮飄散在四下裏。
他能仗劍搏鬥，一股煞氣，滿身浴血，十個人跟他鬥，會一個不少地躺下五對。
東門長青道：「李三郎在這座關帝廟裏，這句話我不知道是誰頭一個說出口的，不過我知道這頭一個說這句話的人，他別有一番用心……」
大夥兒不擠了，頭一個安靜下來的是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一個個香汗淋漓，衣裳都濕透了，濕透了的衣裳裹在那玲瓏的胴體上，若隱若現的，銷人魂，蝕人骨。
有人說他是個廿多歲的年輕人。
論他的劍術，世上知道有李三郎已經好幾年，在這幾年中，他始終沒有碰見過一個對手，很少人能在他劍下走完十招。
杜十娘妙目凝睜，道：「他這是什麼用心？」
李三郎這個人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誰也沒辦法下定論。
那矮胖漢子和-圖-書跟那濃眉大眼壯漢同時變了色，三個人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就要往人叢裏擠。
他們看不見李三郎。
今天的大姑娘小媳婦，顧不得自己香汗淋漓，也不怕聞男人家那股子酸臭的汗味兒，甚至讓人家趁機揩油地摸上一把，捏上一下也全不在乎了，拼命的往前擠，只希望能擠到最前頭，頭一個看見李三郎。
他讀過聖賢書，也學過劍。
有人說他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來看李三郎的人雖然多得難以勝數，這時候卻沒一個敢上前。
這是他被稱為「大黃蜂」的原因之一。
世上沒一個不想見李三郎的，也沒一個不以能見李三郎為榮的，尤其是女孩子家，因為「李三郎」這三個字多少跟俊俏、風流有點關係。
白衣少婦「哦」地一聲，嬌靨上的笑意更濃了：「原來是羅姑娘啊，羅姑娘一向孤傲高潔，視天下男人如草芥，連她那飄香小築也列為男人的禁地，哪個臭男人敢擅近一步，就只有死路一條，怎麼今兒個也難耐玉樓寂寞，對我們小三郎傳遞起魚雁來了……」
杜十娘在這一剎那間變得好可怕，她本來是個花兒一般的女人，此刻變得卻跟夜叉差不多。
那沒腦袋的白衣人胸前被人沾血寫了三個字：「李三郎？」
東門長青道：「讓我來問一問，是誰告訴你們李三郎在這兒的？」
他這個「你」字剛出口，司馬常已然帶著一道光華上了石階，同時石階上南宮秋冷身前閃起一道白光，只聽「噹」地一聲，司馬常退回了原處，南宮秋冷站高了一級石階，司馬常手中握著一柄奇窄的長劍，南宮秋冷胸前橫著他那光芒森厲的寶刀。
李三郎有一宗長處，不該管的事。就是天塌下來他也不聞不問。
這句話本來是輕佻而微帶情意的，可是從大黃蜂的嘴裏說出來，讓人只覺冰冷，別的什麼也覺不出來。
這人是誰？
他邁步要往後走。
杜十娘道：「這個人身上沒傷痕，這麼說他不是……」
李三郎既然是這麼一個出名的人，為什麼沒人知道他到底是個多大年紀的人，難道人們都是視而不見的睜眼瞎子？
他冒裏冒失地直奔廟門。
信封的左下角，承印四個篆體小字：「飄香小築。」
青衫老者微一點頭，道：「不錯。」
杜十娘目光一凝，道：「打上人命官司，你老人家怎麼稱呼呀？」
杜十娘道：「是啊，你也是麼？」
東門長青道：「那是剛才，現在可就難說了。」
東門長青道：「東門長青，配麼？」
那信封不同於一般信封，比一般信封要小，色呈淡藍，看在眼裏讓人打心裏透著舒服。
東門長青突然走到大殿一旁坐了下去。
是誰殺了馬君武？
杜十娘道：「哎喲，你怎麼連這兩位鼎鼎大名的人物都不認識呀！」
杜十娘「哎喲」一聲嬌笑說道：「留神啊，帶毒刺的大黃蜂來了。」
杜十娘嬌笑說道：「不應該說最毒婦人心，不能把世上的女人都冤了，是不？」
經白衣少婦露這麼一手，三個大男人往她面前一跪，大夥兒誰還敢吭一聲，那小媳婦兒沒脾氣了，不發潑了，跟個洩了氣的皮球似的。
就在這時候，她身後響起了東門長青的話聲：「南宮秋冷，你怎麼知道這個人就是李三郎？」
他這幾句話還真管用，倒不是大夥兒願意聽他的，而是大夥兒怕擠塌了這座關帝廟，砸壞了李三郎，就是砸傷了李三郎一根腳指頭，也都不願意。
關帝廟門前站著個老頭兒，老頭兒穿一襲青衫，頎長的身材，相貌清癯，長眉鳳目，膽鼻方口，看上去相當灑脫，顯示出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俊美灑脫、倜儻不群的美男子。
東門長青輕咳一聲道：「別忘了在場還有個霸刀南宮秋冷、蛇蠍美人杜十娘，跟一個尚未露面的李三郎。」
「我？」青衫老者聳聳肩，道：「我在等個人開廟門。」
白衣少婦「哦」地一聲嬌笑說道：「我明白了，怪不得到現在還沒人開廟門呢，我不怕死，可是我不能在沒見著小三郎之前死，要死嘛也得死在小三郎的懷抱裏……」
看這顆人頭，閉著眼，臉上沒有一點痛苦表情，顯然這個人死的時候很安詳。
今天不同了，片刻工夫不到，關帝廟前擠的是人山人海，水洩難通，關老爺若有知，也應該與有榮焉！
世人明知道，也確認世上有個李三郎，可是要問誰見過李三郎，卻是問哪一個哪一個搖頭！
隨著這話聲，大殿前起了一陣旋風，這陣旋風來去相當快，只一轉眼工夫便靜止了。
此人身具有漢、苗兩種血統，他的母親是漢人。他的父親是苗人，而且是生苗，據說他母親還是姑娘的時候上山採藥，被一個生苗擄了去，十個月後就生下了他，他母親複姓司馬，他姓的是母姓。
只有司馬常明白，他用了毒，卻被東門長青擋在身前一尺之處，毒落在地上，裂了三塊堅逾鋼鐵的青石。
事實上南宮秋冷的刀直可以說是刀中之霸，不但他的刀快刀好，而且無敵、毒辣。
他穿一件黃袍，寬寬大大的，偏偏他的身材既瘦又高，高出南宮秋冷一個頭，瘦得皮包了骨，乍看上去真像是一根竹竿上罩上了一件黃袍似的。
「大黃蜂」指的是這個黃袍怪人，黃袍怪人叫司馬常，他的外號就叫大黃蜂。
東門長青突然說道：「我明白了，剛想通。」
關帝廟四周鬧嚷嚷，面對面說話都不容易聽真切，這青衫老者話聲不算大，可是大家居然都聽得清清楚楚，一個字也不少。
司馬常道：「我是聽人說的，你們呢？」
棺材上放著一顆人頭，棺材蓋上都是血，剛凝固沒多久，一堆蝙蝠靜靜地趴在那斷頸處吮吸著，門一開，忽地一聲全飛走了。
她抬著頭，仰著臉，兩道眼神像兩把利刃直逼那俊逸白衣客：「看見了你這把刀，我想起個人，你大概就是有霸刀之稱的南宮秋冷吧？」
除了李三郎自己之外，沒第二個人知道。
大黃蜂司馬常卻沒看他兩個一眼，發綠的小眼睛盯了杜十娘一下，灰白死板的臉上不帶一點表情，語氣冰冷：「你認識我？」
杜十娘左手一擺，像是阻擋一般地迎了上去，看上去是那麼嬌柔無力：「哎呀，小姑娘，交給我，交給他都是一樣，你幹什麼這麼著急呀！」
杜十娘有意無意地往後退了一步。
論他的學問，滿腹才華，傲誇當世，文章錦心繡口，書法鐵劃銀鉤；作詩，壓倒元白，不讓李杜；填詞，上比歐陽，直追後主。
東門長青道：「這才是，誘咱們來此的那www.hetubook.com.com人居心叵測，說不定大禍馬上就要臨頭，咱們之間先起了拼鬥，豈不是正中那人下懷，替他省了不少事。」
這麼個置身於虛無縹緲間的人。
李三郎也有一宗短處，該管的事，就是芝麻丁點兒大的事，他也非管不可。
她把一雙沾滿血污的手收了回來，抬眼盯住了南宮秋冷。
杜十娘臉色一整，笑容剎時濃了三分：「怪不得人家說打不死的東門長青，老爺子果然是位屹立不倒的人物。」
東門長青又咳了一聲道：「杜姑娘……」
李三郎就是這麼個人。
忽然，杜十娘又發現了兩手跟身上的血，「哎喲」一聲道：「噁心死了，這，這可怎麼辦？」
南宮秋冷一雙冷電般眼神凝注在東門長青的臉上，眉宇間泛起一絲怒意跟一絲煞氣，道：「好大的口氣，讓我看看你配不配說這種大話。」
兩扇廟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推開了。
細而長的脖子上長了一顆小腦袋，小腦袋上長著一對老大的招風耳，一雙小得像綠豆似的眼睛，眼睛裏的光芒發綠，鼻子既小又短，一張嘴卻大得驚人，看上去一口能吞下一個饅頭，加上他那張灰白的臉，簡直就像哪個廟裏的小頭鬼。
可是偏偏青衫老者臉上的神色沒動一動。
東門長青道：「眼下咱們這幾個人恐怕都是聽人說的，毛病就出在這兒了。」
「他呀，」白衣少婦笑得像朵怒放的花兒，嬌媚四溢：「他是我深閨夢裏人。」
的確，李三郎這個人，比神的號召力都大。
他殺人跟南宮秋冷不一樣，南宮秋冷是八刀，他是一劍，一劍畢命，取的是喉管，當對手中劍未倒的時候，他撲過去抱屍吸血。
南宮秋冷笑笑說道：「你不看他斷頸處那麼平，那麼整齊，世上除了南宮秋冷那把寶刀外，哪還有這麼快的刀。」
東門長青轉望杜十娘，輕咳一聲道：「杜姑娘，以我看這個人不是李三郎，你大可不必咬牙切齒的找南宮秋冷拼了。」
東門長青微一點頭道：「不錯，事實如此，凡是我奈何不了的人，這武林中便挑不出幾個能奈何他的人，至少你『霸刀』南宮秋冷不行。」
看這顆人頭的相貌，膚色白皙，臉上連顆痣都沒有，長長的眉、大大的眼、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這個人很年輕，而且長得相當俊，算得上是個美男子。
南宮秋冷臉色一變，臉上隨即堆上了一絲窘迫、尷尬笑意，抱刀一禮道：「原來是公門名捕東門老爺子，怪不得能在不知不覺間到了南宮秋冷眼前……」
南宮秋冷怔了一怔，道：「這個……我不管這麼多，反正我把他當李三郎殺了，而且我認定他就是李三郎。」
只聽杜十娘尖叫說道：「哎喲，怎麼你兩個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南宮秋冷也真是，幹嘛說話這麼刻薄呀，要知道人不可貌相，大黃蜂長得雖然不好看，可是人家生具異稟，可比你強得多呢。」
沒見司馬常動，他已擋在杜十娘身前，兩眼綠光外射，直盯著南宮秋冷。
杜十娘像沒聽見，一雙淚眼發直。
有時候心腸軟得不忍踩死一隻螞蟻。
李三郎在關帝廟裏。
南宮秋冷把他那把寶刀橫舉在胸前，往後微退了一步！
南宮秋冷的兩眼卻緊緊地盯在她那若隱若現誘人的胴體上，異采閃漾，沒眨一眨。
那花不溜丟的小媳婦兒定過了神，臉色先是通紅，繼而白裏泛青，既羞又怒，一擰身子發了潑，什麼也不顧了，嚷著就要撲過來。
青衫老者橫掃了他一眼，冷冷說道：「要是誰先開了這兩扇廟門，誰就會橫屍在廟門口，你也去開麼？」
白衣少婦道：「那麼老人家你還等什麼？」
杜十娘一怔，抬手一拂，兩扇廟門豁然大開，門開處，人群起了一陣騷動，有的人往前擠，有的人卻連忙往後退去，就連杜十娘也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也難怪，誰頭一個開廟門，誰就可能血濺屍橫，躺在廟門口，哪一個能不替馬君武揪心，可是馬君武卻像毫不在意似的，邁幾步便走到廟門門，他遲疑都沒遲疑一下地便抬了手。
司馬常的身體裏有兇殘野蠻的生苗血統，所以他生性兇殘毒辣，比南宮秋冷還兇殘，比南宮秋冷還毒辣，他還有宗怕人的地方，就是他愛喝鮮血，只要他殺個人，他必然會趴在那人喉管上喝個飽。
甚至有人說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
白衣少婦微微一笑道：「今兒個我要見我的小三郎，沒心情理你們，也不願意沾一手血腥見我那小三郎，你三個多在這兒跪會兒吧。」
眼看著人群越擠越近，馬上就要擠到青衫老者身上來了，青衫老者突然抬了手，冷冷開口說道：「你們不要擠了。關帝廟被圍得水洩不通，就是隻老鼠他也跑不掉的，李三郎只要在這座關帝廟裏，大家都能看得見他，他要不在這座關帝廟裏，大家都是白跑一趟，何必這樣爭先恐後的，萬一把廟擠塌了，你們就永遠看不見李三郎了。」
司馬常轉眼盯住了他，道：「你明白什麼？想通了什麼？」
杜十娘眨了一下美目，道：「老爺子以為他別有什麼用心？」
青衫老者東門長青右手衣袖一拂。道：「不敢當，我若受了杜姑娘這一禮，就永遠沒辦法拿李三郎交差銷案子。」
說他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是因為他有著中年人的成熟，有著中年人的穩健。
南宮秋冷冷然一笑道：「沒想到大黃蜂也扮演起護花使者的角色來了，要知道你跟我一樣的可憐，她看不上我，也同樣的看不一你，我這麼個人都不對她的胃口，你也得撒泡尿照照自己，你……」
說這話的是白衣少婦，可是誰也沒看見她那一巴掌是怎麼打出去的，事實上她站在那兒連轉身都沒轉身。
他腳下連停也沒停地往後走去。
司馬常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李三郎這三個字雖然代表一個人，但卻似乎代表的是個身在虛無縹緲間的人。
屍體呢？
說完了這話，沒事人兒似的轉過身，笑吟吟地對身邊那個青衫老者道：「老人家，你還沒答我的話呢。」
東門長青道：「我說這個人恐怕不是李三郎。」
馬君武是怎麼死的？別說沒濺血了，身上連一點傷痕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不管是為什麼，人群不敢再往前了。
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只是拼命搓手，只顧皺著眉不住咒罵，或許是她只顧擦拭手上的血污，忘了自己置身何處了，要不就是她脫慣了，在哪兒都一樣。
杜十娘笑了，笑得好嬌好媚好甜：「我不怪你，你m.hetubook.com.com說的是實話，只是我這個身子是屬於我那個三郎的，你再多看一下我剜了你那雙眼。」
杜十娘目光一凝，「咦」地一聲道：「老爺子，你這是幹什麼呀，坐山觀虎鬥，一旁瞧熱鬧麼？也真是的，您怎麼也得勸勸他們倆呀。」
他兩個已經互換了一招，快得跟閃電一樣。
東門長青突然說道：「殺了東門長青，可以讓天下武林共尊為總瓢把子。」
杜十娘道：「你這份情意我心領了，下輩子吧。」
有很多次，隔著那麼一根頭髮般距離就要見著李三郎，見著李三郎的真面目了，可是等他越過這一根頭髮般距離時，眼前空蕩、寂靜，李三郎卻已鴻飛冥冥，不見蹤影。
「勸勸？」東門長青笑笑說道：「我的心思跟你一樣，咱們都是來找李三郎的，要都死光了，李三郎就是我的了，我樂得看他們鬥，鬥得越厲害越好，最好你也伸伸手。」
青衣少女一雙眉梢兒揚高了三分，把手中那封信往杜十娘眼前一遞，道：「見了這封信，你還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誰麼？」
廟裏的李三郎麼？
司馬常沒說話，可是他兩眼那外射的綠芒已然漸漸斂去。
廟門開了，馬君武像是突然讓人打了一拳，叫了一聲踉蹌後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張著，兩眼發直，一動不動。
「放你的屁！」杜十娘妙目一橫，如花的嬌靨上浮現起一絲殺機，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憑你那副德性也配，我不說過麼，你給我打洗腳水我都嫌你……」
南宮秋冷跟司馬常雙雙一怔，旋即臉色為之一變，剎時寶刀跟長劍都歸了鞘！
她緩緩把懷中那顆人頭放在了面前一級石階上，對著那人頭道：「三郎，等我剝了他的皮，割了他的肉再來摟你。」
杜十娘定了定神，擰身撲了進去，左衣袖一拂，棺材蓋飛了起來，砰然聲落在數丈外，那顆人頭從棺材蓋上滾了下來，又滾出了好幾丈遠才停下。
這座殘破不堪、久絕香火的關帝廟，往日冷冷清清，誰從這兒過，誰都懶得看它一眼。
她手裏拿了一封信，在白衣少婦眼前一晃，冷冷說道：「我是奉我家姑娘之命來送信的，讓我先進去！」
他嘴角噘了噘，然後淡淡地說道：「很簡單，人人都知道李三郎在這座關帝廟裏，我是頭一個趕到這座關帝廟來的人，我進關帝廟的時候，他就在大殿前這個院子裏。」
隨著這聲冷喝，廟門口青影一閃，多了個妙齡青衣少女，這青衣少女長得挺美，尤其一雙大眼睛像會說話似的。
「她會武，你不行，讓我給你出這口氣。」
忽地錚然一聲，一道奇亮光寒一閃；東門長青右手一場，手像彈什麼似的，五指迎著那寒光閃了一下。
李三郎在關帝廟！
只聽青衫老者輕嘆一聲道：「我不敢給大嫂肯定的答覆，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這座關帝廟裏。」
因為他剛才看見這個青衫老者時，這青衫老者還在大門口的那口棺材旁，等聽到這青衫老者的問話時，這青衫老者卻已到了杜十娘身後，他沒有看見這青衫老者是怎麼過來的。
白衣少婦揚了揚兩道柳眉，笑吟吟地道：「『巴東三鬼』跟誰借了膽子了，居然敢在我面前穢言穢語的。」
南宮秋冷道：「奈何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杜十娘嬌媚地瞟了他一眼，媚笑說道：「我不認識你，只是我久仰，所以我能一眼認出你來。」
南宮秋冷卻跟沒看見一樣。
杜十娘像是突然定過了神，霍地抬眼說道：「剛才你說什麼？」
原來馬君武是被這顆人頭嚇死的。
白衣少婦嬌靨上的笑意更濃了，道：「不幫大家的忙，就算幫我的忙了，好不，你們兄弟三個一向挺英雄的，怎麼今天變得這麼膽小，這麼怯懦呀，馬君武，你來幫我個忙，等見著小三郎之後，我會好好兒謝你的。」
他那隻右衣袖無風自動。
那麼李三郎到底是個多大年紀的人呢？
另外有些人卻是別有用心，別有目的，有的為了嫉妒要殺李三郎，有的為了仇恨要把李三郎千刀萬剮，有的要把李三郎拿進宮裏去交差銷案。
也有人說他是個帶著邪氣，代表邪惡的惡魔。
他時常把自己關在他那精雅的小書房裏。
大太陽高掛在頭頂卜，大姑娘、小媳婦兒香汗淋漓，男人家一身既酸又臭。
她身邊兒那位護花使者一把拉住她說了話，看他個頭兒挺壯，濃眉大眼，捲著袖子，袒著胸膛，渾身都是勁兒。
世人雖不是視而不見的睜眼瞎子，可也跟視而不見的睜眼瞎子差不多。
馬君武殺過的人比剛才那吸血的蝙蝠都多，他怎麼會怕見一顆人頭？
南宮秋冷道：「我見過不少女人，可是跟你一比，她們就都不配稱女人了。」
這句話剛說完，「叭」地一聲脆響，人叢最前的一個花不溜丟的小媳婦兒尖了一聲，一雙美目都直了，那塗滿脂的臉蛋兒上更紅了，添了五道細細長長紅紅的指痕。
東門長青呼了一口氣，道：「那麼，怎見得他不是也來找李三郎，而且比你到得還早的人？」
風靜再看，大殿前院子多了個人，這個人好怪、好噁心的長相。
寒光不見了，南宮秋冷那把刀好好兒地仍在鞘裏，可是他腳下已經往後退了一步。
白衣少婦杜十娘笑吟吟地道：「讓我先弄清楚你家姑娘是誰，我讓你進去了，卻連你是誰的使喚丫頭都不知道，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大夥兒不管這個，仍是使出吃奶的勁兒拼命地往前擠，在這當兒女人家遠比那些鬚眉大丈夫厲害，她們敢擠、能擠，往見個男人都彆扭，聞見男人家的汗味兒忙不迭地掏出香手絹兒來掩鼻，今天什麼都不怕了，一擰，一撞，面不改色，帶著一身淋漓的香汗往前衝。
盈盈施下禮去。
那三個轉了過來，卻砰然一聲都跪倒了。馬臉漢子白著臉顫聲說道：「杜姑娘，馬君武兄弟有眼無珠……」
南宮秋冷道：「你要是不怕沾一身血，不，這句話我得改一改，你既然敢摟顆人頭在懷裏，而且捧著這顆人頭不住的親吻，當然不會怕沾一身血，你可以到那口棺材旁，翻過那具沒頭的屍體看一看，十六刀，一刀不少，一刀不多，致命的第十六刀刀傷在正後心！」
他緩緩舉起了左手裏的刀。
司馬常死板的臉上，那冷漠神色為之一動，道：「不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刺，兩者不為毒，最毒婦人心！」
轉手一指東門長青，道：「這位是公門中的名捕東門和*圖*書長青東門老爺子。」
司馬常沒理她，發綠的目光從南宮秋冷那把刀上掠過，落在東門長青的臉上，冷然問道：「這兩個人是……」
青衣少女勃然色變，一句話沒說，狠狠地瞪了杜十娘一眼，嬌軀一閃已沒入人叢裏。
青衫老者站得最近，他清晰地聞見從妙齡青衣少女手裏那封信上飄出一股淡淡的蘭麝，幽香醉人。
李三郎是個人，是個男人，昂藏七尺的鬚眉丈夫。
南宮秋冷眉宇間浮現一絲強烈的激動，跟強烈的嫉妒神色，道：「我發誓，有一天你這個身子會屬於我南宮秋冷。」
南宮秋冷冷笑笑說道：「早在三年前，我發過一個誓，什麼時候我碰見了李三郎，我絕不讓他八刀畢命，我要他挨我十六刀，在第十六刀上我才找他的要害下手……」
可惜沒人去摸摸馬君武的左太陽穴，要不然定可發現馬君武的左太陽穴裏頭已經碎了。
一個少婦裝束、風情萬種的白衣女子扭動著腰肢走了過來，別人的衣裳都濕透了，她身上卻連一點汗星兒也沒有，她走過來先衝青衫老者拋過個媚眼，未語先露醉人的甜笑：「老人家，小三郎他確在這座關帝廟裏麼？」
他什麼都會，琴、棋、書、畫、吃喝玩樂樣樣精。
南宮秋冷雙眉忽地一揚，道：「南宮秋冷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東門長青收回手往後一背，緩緩說道：「我聽說武林各路人物之間有一個默契，誰要是能殺了東門長青，天下武林就共尊他為武林道上的總瓢把子，重賞之下出勇夫，只是你南宮秋冷還不夠格！」
青衫老者輕咳一聲，道：「打上人命官司，可就不容易見李三郎了。」
南宮秋冷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奈何不了他，我便沒辦法砍他一十六刀？」
其實那也因為他離司馬常比較遠一點。
南宮秋冷紅了臉，一時沒答上話來。
東門長青往裏偏了偏頭，道：「杜姑娘請看，大殿石階上還有個人。」
青衣少女臉色一變，剛要發作。
可不是麼，院子裏，那座供著關老爺的大殿的石階上，坐著個俊美灑脫的白衣客，他膝上橫放著一把帶鞘的刀。
誰殺的？
東門長青眉鋒皺了一皺。
有人說他是個很正派的俠士。
白衣少婦冷然喝了聲：「站住！」
青衣少女眉梢兒一揚，道：「杜十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他不會是想在這座關帝廟裏擺上幾桌豐盛的酒席，請那些要找李三郎的人大吃大喝一頓……」
白衣少婦那如花的嬌靨上又浮現了笑意，道：「轉過身來再讓我看看你們的威風煞氣。」
也有人說他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
青衣少女睜圓了一雙美目，道：「杜十娘，你敢……把信還給我。」
說著，她忙不迭地脫下了那件沾滿了血污的雪白外衣，兩手在那件衣裳上一個勁兒地搓，把一雙嬌嫩無比的玉手都搓紅了。
他們看不見李三郎。
趕往關帝廟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絕於途，每個人都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他們不是為了進香，不是為求關老爺保佑，為的只是看李三郎。
輕抬皓腕向巴東三鬼中，那叫馬君武的馬臉漢子一招，笑吟吟地道：「來，大家都等急了，誰都恨不得頭一個看見小三郎，你來幫人家個忙，把廟門打開，只要你願意幫這個忙，我今兒個就饒了你們三個。」
青衫老者不會沒看見，可是他跟沒看見一樣。
青衫老者冷眼旁觀，臉上沒一點表情。
「三郎！」一聲撕裂人心的尖叫聲從杜十娘口中傳出，她像瘋了一般轉身撲到那顆人頭處，捧起了那顆人頭。
「你這臭娘們兒敢打我。」
女人就是這樣，情愛原本如此，她愛一個人的時候，哪怕這個人長了一身的膿瘡，她也能把她那白|嫩嬌軀偎得他緊緊的，她要是討厭一個人，那這個人在她眼裏會比豬還髒，不小心挨上了她。她能恨不得跳進黃河裏，用盡世上的香料洗個澡，最好能洗脫一層皮去，再不就把那塊肉拿刀剜下扔得遠遠的，或者丟進火盆裏燒它個焦。
司馬常往前走了一步。
黃蜂雖然不會擇人而螫，至少它會找近的出刺。
司馬常剛要說話。
白衣少婦的話就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事實上她的話聲好聽極了，世上最美的音樂也不及她的話聲好聽。
這麼個神秘人。
青衣少女說完話，擰身就要進廟。
東門長青忍不住看了司馬常一眼，腳下沒動。
人是好奇的，越神秘的越想看看究竟。
突然，司馬常開了口：「你們都是來找李三郎的？」
有的卻是想摸李三郎一把，或者是從李三郎身上扯下些東西來，摸過李三郎的那隻手，一輩子可以不洗，從李三郎身上扯下來的東西，哪怕是李三郎穿在腳上的一隻鞋，也可以砌個臺兒供起來，或者是收在箱底，每天拿出來把玩把玩，甚至可以晚上摟著睡覺，有李三郎的鞋子放在枕邊，連做夢都將是甜美的！
說他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也有道理，因為一個年輕人不可能有那麼好的學問，那麼好的劍術，就算他打從在娘胎裏就習文學武，一個年輕人也絕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幾廿年裏遍學經史子集，旁涉三教九流，兼擅琴棋書畫，學得一手的劍術，什麼都會，還樣樣精。
要是廟裏的李三郎，馬君武的傷不該在左太陽穴。
南宮秋冷是個殘酷毒辣的人物，同時他也是個心智深沉的人物，他把原來對杜十娘的注意力，馬上移轉到這位青衫老者身上，可是他表面上並沒有顯露出來。
青衫老者深深看了白衣少婦一眼，道：「你這位大嫂說得容易，這兩扇門豈是那麼好開的！」
那濃眉大眼壯漢跟矮胖漢子一個翻身雙雙到了馬君武身邊，一個探胸，一個摸手，一摸之下，齊聲大叫：「大哥，大哥！」
刀身藏在鞘裏，沒露出一分一寸，但一陣陣的寒意卻由刀鞘上透了出來，站得稍近的人可以清晰地感覺到。
就憑著這三樣，武林中人莫不怕他三分，甚至有的人一見他就跑。
白衣少婦橫身攔住了她，道：「別忙。」
司馬常道：「李三郎呢？你們看見他了麼？」
馬君武沒有濺血，也沒有橫屍，可是就他這麼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嚇壞了似的一動不動，也夠震懾人的。
他生具異稟，幼得異人傳授，擅用劍，他的劍術不但狠毒絕快，而且他手臂長，劍長，佔了一人半便宜。
馬君武苦著臉道：「杜姑娘……」
杜十娘定過神來臉色為之一變，可是她那如花嬌靨上依然笑容不減，道：「走了這小蹄和-圖-書子，我的麻煩就大了，她一回去報信兒，羅綺香非出來找我不可，老人家你這個忙幫大了！」
進門處，正對著廟門，放著一口棺材。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我找李三郎找了整整三年了，我碰見過他，也跟他動過手，可是每次他都是從我眼前從容逃走了。你豈能一連砍他一十六刀？」
對啊，沒人見過李三郎的真面目，南宮秋冷怎麼知道這個人就是李三郎。
「你不也是個有丈夫的人麼，比起你來我還正經得多呢，我是個寡婦，你的丈夫不活得好好兒的，不是麼？」
說話間眼看她那隻左手就要碰上青衣少女的柔荑。
杜十娘吃吃嬌笑了起來：「好啊，你想殺我，我想剜你的眼，咱們倆就試試看誰行誰不行吧。」
杜十娘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我的三郎？」
「三郎，三郎，小三郎……」
那麼，廟裏有什麼可怕的景象，可怕的事兒，能把殺人無數，兩手沾滿血腥，整天在死人堆裏打滾的巴東三鬼之首的馬君武嚇死？
她一探皓腕，就要搶。
忽然，杜十娘不擦了，抬眼盯著南宮秋冷道：「你看什麼，沒見過女人麼？」
南宮秋冷把左手裏的刀舉高了幾寸，道：「我不在乎跟你鬥鬥，可是我不願意在老鷹犬的挑撥下出手。」
他殺起人來不眨眼。
李三郎呢？
南宮秋冷冷冷說道：「李三郎可是個不懂憐香惜玉的人啊！」
他也能坐在自己的書房裏，做首詩，填闋詞，寫篇文章，寫一幅中堂，畫張畫兒，而這些又都讓箇中翹楚、精於此道的人瞠目失色，驚嘆奇才。
那三個還真聽話，腳底下像被釘住了一般，一動也沒敢動。
白衣少婦像沒看見一樣，輕移蓮步就要去推那僅被馬君武推開了一條縫兒的廟門。
杜十娘那如花嬌媚甜笑：「要是小三郎自己傳出去的消息，我就不用擔心了，小三郎他絕不會對我下手，我是他的人，他怎麼會呢？」
關帝廟外萬頭攢動，鬧嚷嚷的一片，面對面說話都很難聽得見。
司馬常兩眼綠芒一閃，道：「老鷹犬！」
大家的一顆心提的老高，數不清的目光都集中在馬君武身上。
一指南宮秋冷，道：「這位是有『霸刀』之稱的南宮秋冷。」
在這麼多人當中，有的只是為看一看李三郎，哪怕只是一眼，看一眼可以了卻生平夙願，看一眼可以對親戚朋友，或者是後世子子孫孫驕傲地說出這麼一句：「我看見過李三郎」，甚至可以加油添醋吹噓一番，我跟李三郎喝過茶，或者是，我跟李三郎喝過酒，李三郎還摟著我的肩膀直叫我大哥。
她沒有哭，眼淚卻像泉水一般地往外湧。她沒有喊叫，只捧著那顆人頭喃喃自語，眼發直，臉煞白：「三郎，你死得好慘，告訴我，是誰殺了你，現在不說到晚上來我枕邊託夢也可以，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替你報仇，我要剝他的皮，我要吃他的肉，三郎，小三郎，我找了好多日子，只以為這回找到了你，誰知道你竟……」
隨著衣袖這一拂之勢，他身前兩線銀光倏然墜落地上，那又是兩根銀針。
那瘦高馬臉漢子像突然被蛇咬了一口，臉上變色，機伶一顫，脫口叫道：「散花手！」
想想，讓大黃蜂尾上的刺螯上一下，誰禁受得了？除非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
人叢中突然傳來一聲冷喝。
南宮秋冷那薄薄的唇邊浮現起一絲笑意，一雙眼神盯在杜十娘的如花嬌靨上，微一點頭，道：「你的見聞不錯。」
東門長青忽然輕咳一聲道：「別鬧，咱們不都是找李三郎的麼？別耽誤了，咱們誰先找著李三郎，李三郎就歸誰，現在開始找吧。」
一個中年漢子大步走出人叢，道：「兩扇廟門有什麼難開的，一撞不就開了麼，我來。」
他舉步逼了過來，他身後緊跟著一個矮胖漢子。
這是他所以被人稱為「大黃蜂」的原因之二。
南宮秋冷這個人是個怕人的人物，他有一把寶刀，刀法快捷毒辣，武林中很少人能在他那把刀下走完十招。
似乎他也是一個見著這麼一個美麗誘人的胴體不動心的人。
杜十娘那隻左手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一震，一線銀光從她那左手心裏掉在了地上，那是一根比繡花針還小的針兒。
這個消息明知不可能，可是人們寧可信其真，不願信其假，都懷著興奮的心情跑去了。
南宮秋冷一搖頭道：「我都找過了，後頭沒有人！」
南宮秋冷從臺階上站了起來，沒見他伸手，他那把刀已然到了他左手之中，現在可以窺及他那把刀的全貌了。
杜十娘為之一怔。
南宮秋冷道：「那是對別人，對你就不同了！」
「也好，」左邊一個馬臉陰森的瘦高漢子冰冷開了口：「你胃門大，爺們三個就一塊兒上。」
南宮秋冷冷電般目光一閃，道：「照這麼說，藉眾人之口傳出這消息的人，很可能就是李三郎自己！」
白衣少婦嬌靨一怔，浮現起一絲訝異神色，道：「等個人開廟門，等誰？老人家上前推開廟門不就行了麼？」
東門長青沒說話，兩眼寒光外射往院東望去。
馬君武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勇氣，猛然的站起來大步走向廟門，可是他的額上已經見了汗。
就跟廬山一樣，世人都知道有座廬山，也都很難見到它的真面目。
突然，青衫老者輕輕咳了一聲：「兩位姑娘別耽誤了，再耽誤就見不著李三郎了。」
馬君武沒氣了，死了。
白衣少婦突然笑了，掃了那村漢一眼，道：「這叫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要護花嘛也找個黃花大閨女，竟把隻破鞋當寶貝兒，真好胃口，你一個人不行，叫你兄弟三個塊兒上吧。」
最後一個原因，苗人擅蠱，他承繼了這種苗人玩藝兒的一半，他擅用毒，而且混身皆毒。
他那一雙手臂特長，垂下來的時候都快到了膝蓋，那雙手特大，十指既細又長，只見一根根凸起的青筋，看不見一點血色。
杜十娘美目一睜，道：「哎呀，原來是名捕東門老爺子呀，我可真是有眼無珠啊，不知者不罪，我在這兒給老爺子重見一禮吧。」
司馬常那隻右衣袖立即靜止，轉眼望向南宮秋冷。
她脫下了那件外衣，身上是件蟬翼般的紗袍，腥紅的肚兜，玲瓏的胴體，完全顯露在兩個大男人眼前。
然而，多少年了，卻始終沒一個人見過李三郎。
刀把上，裹著一層密密的金絲，上頭鑲了一塊比拇指還大的寶石，閃動著陰森森的青光。
他們沒見過李三郎這個人。
世人雖不是視而不見的睜眼瞎子，可也跟視而不見的睜眼瞎子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