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塵俠女
他這裏洗臉，海棠那兒對鏡梳妝，描眉打鬢，薄施脂粉，似乎刻意修飾了一番。海棠是這麼個人兒，濃妝淡抹都相宜。
大姑娘橫身一攔道：「慢著，你就這麼走了？」
海棠低低說道：「李爺，看這情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救走……」
他拉開鐵柵門到了李海一面前，李海一吁了一口氣道：「老弟，你比我強多了，快坐下來吧，咱們一個辦法一個辦法的試。」
他原想翻城牆離開濟南的，但是他看見城牆時，他倒抽一口冷氣停住了。
「我，」海棠像帶雨的梨花，道：「我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輩子算是完了，您吃過黃蓮麼，我心比黃蓮苦，我，我……」
除了兩頓飯，海棠一直在忙她的活，根本看不見她的人影兒，也不知道她的瑣碎活兒怎麼那麼多。可是李凌風明白，她是有意躲他。
順土梯而下，一步，一步，剛拐過那個彎，李凌風突然直了眼，腳下不由也停了步，原來押李海一的地方有個人，不是別人，赫然就是李海一。
李凌風心裏陡地一緊，急道：「怎麼說，李總捕讓……為什麼？」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
李凌風道：「怎麼個冒險法？」
李凌風心裏好難受，有心想再勸，可是他明知道她這時候是勸不醒的，他站在床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李海一道：「話倒是不錯，只是這麼一來咱們豈不是形同造反了。」
李凌風道：「有沒有辦法把這些崗哨引開？」
他帶著那四五名旗勇一擁奔了過來。
那青衣老頭兒嘿嘿一笑道：「李凌風，別以為我們在乎李海一，我們大人堂堂濟南總鎮，豈會稀罕一個小小的捕頭。」
李海一道：「我有一幫弟兄願跟我共生死，他們願意陪我一塊兒坐牢，我怎麼能撇下他們一個人走。」
李凌風哦地一聲道：「徐師爺就這麼相信李凌風？」
「您看這樣行不？」
他住口不言又使上了勁兒。
這不能說沒有可能，可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海棠要是去告密，不會做得這麼明顯，什麼時候不好去，偏偏這時候去。
這間屋很怪，沒有應聲，只有兩扇門，外頭用一把大鐵鎖鎖著。
李凌風道：「姑娘，我說的是實話。」
辛凌風淡然一笑道：「怎麼，李總捕，李凌風這條命比別人的值錢麼？」
而這時候海棠已咬著那個藍布包右手雙揚，兩支袖箭打了出去之後，她飛快旋身往西撲去，李凌風也急閃身撲向東。
海棠皺著眉道：「我想攔您，可又明知道攔不住您，李爺，這件事您一個人辦不了，硬碰硬也行不通，必須得施智，必須得有個接應。」
走上土梯，到了牢房門口，只見外頭燈火通明，光同白晝，牢房丈餘外已經站滿了人，大小武官，旗勇不下數百，握刀的握刀，端槍的端槍，還有幾十名弓箭手，箭已搭上了弦，拉滿待發。
海棠一呶嘴道：「看那兩個看門的，看仔細了。」
海棠應了一聲，桌上的燈應手而滅，剎時一片黑暗！
兩個人落了座，海棠道：「有筷子，可是我懶得去拿，乾脆咱們下兩雙手，用這五把鋼鉤捏著吃，來，我先敬您。」
李凌風半天沒見海棠的蹤影，心裏不免惦記她的安危，想跟這位徐師爺打聽一下她是跑了還是落在總鎮衙門裏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不能找這位徐師爺打聽，海棠是去行刺總鎮藉以調離那些牢房守衛的，不管是真是假，總是犯了王法，這一打聽不啻承認那行刺之人是跟他一塊兒來的，這麼一來還想洗刷他刺殺譚大人的冤情麼？再說他知道海棠武功的深淺，也知道這海棠機變敏捷，她的行動旨在調虎離山，聲東擊西，自不會讓自己落在總鎮衙門裏給他添麻煩，一念及此，他一搖頭道：「算了，等會兒再說吧。」邁步行了過去。
李凌風為之一怔，但他旋即道：「李總捕，現在這樣當初你就不該縱我，你這叫做的什麼人，不是讓我一輩子愧疚，一輩子不安心，你不肯走也行，我留下陪你。」
他明白，海棠說的是醉話，她應該是個姑娘，卻走上了這條路，她說她看開了，越說看開的人越看不開，她滿臉的笑，心裏卻苦似黃蓮，他心裏不由為之一慘。
儘管海棠告訴他，李海一一時半兒不會有什麼，可是他怕萬一，萬一李海一有個三長兩短，這份內疚要跟他一輩子，折磨他一輩子。
李凌風也舉杯就唇，可是當他剛要喝的時候，他心裏突然一動，為之一猶豫，他暗想這酒……心念剛動，海棠已經把酒喝了，滿滿的一杯硬先下去了一半，他心裏又引之一陣愧疚，忙把酒喝了。
海棠道：「當他們兩個走到中間照面，轉身各往兩頭走之後，您從這兒起身往後牆撲，然後從牆上翻進去，這段工夫夠不夠？」
李凌風只覺得虎口處震得發熱，他一顆心暗暗往下沉，提刀就要再砍。
李凌風聽得剛一怔，海棠卻又閉上了嘴。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棠的叫聲忽然把他驚醒了。
他轉身往一間屋行去。
李凌風忙道：「也該醒了。」
小桃一定是她以前的使喚丫頭，如今小桃呢？
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李凌風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說這種話，他知道，只要他願意，他馬上可以獲得海棠的一切，可是他不會那麼做，因為他不是那種人，儘管人非草木，他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誤了人家一輩子。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風。
海棠道：「這年頭這種人不多，趕明兒有機會，我也得見見這位雲裏飛。」
李凌風身子貼在牆上，探頭往前望去，他看見那座雄偉的總鎮衙門了。
李凌風搖頭說道：「恐怕很難有那麼一天，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有的人甘心賣身投靠為虎作倀，有的人不敢也不願意招惹他們，有的人願自掃門前雪，卻懶得管他人瓦上霜，當然，這本難怪，胳膊總別不過大腿，其實血滴子裏十之八九是江湖上走的，要沒有這些人，血滴子根本不足為慮。」
李凌風心頭一陣猛跳，道：「沒有啊，姑娘醉了就睡了，叫都叫不醒。」
那藍翎武官如奉聖旨，忙爬起來戰戰兢兢地往外行去，似李凌風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她又舉起了杯，李凌風陪了一點兒，海棠卻把剛才剩的半杯都乾了，等她拿起壺要倒酒時才發現李凌風還有差不多半杯，她咦地一聲瞪大了美目道：「您怎麼沒喝呀。」
李海一抬起了頭，道：「老弟，我對你仰名已久，可卻沒想到你是這麼個漢子，李海一的福氣不小，這幾十年也沒白混！」
可是轉念一想，他不能走，海棠是一個人在這兒住著，如今喝醉了，要是有宵小闖了進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再說一個喝醉了酒的人也需要人照顧，他怎麼能棄之不顧就這麼走了？
李凌風皺了眉，他總不能讓她就這麼在几上趴著，如今看，很顯然地海棠並沒有灌醉他的意思，他心裏也多了一份愧疚。
那藍翎武官道：「就在外頭。」
海棠猛抬頭：「有用麼，李爺？」
海棠一雙美目裏閃漾著異樣的光彩，但是李凌風沒在意，他正色點頭，道：「是的，姑娘，姑娘既然知道李凌風，就該知道李凌風是個不擅虛假的人。」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麼，嚇著了，不會吧，那就說話呀，鬚眉七尺昂藏軀，難道連我這個女人家都不如麼。」
倏又住口不言。
人聲馬嘶，上騰的燈光一陣風般過去了！
辦這件事非神不知，鬼不覺不可，至少在沒見著李海一之前不能讓這些崗哨發現，要是這時候就讓這些崗哨發現，再一驚動裏頭，今夜這一趟救不了人事小，等於給李海一栽了贓事大。
實在無聊，李凌風一個人待在屋裏實在無聊。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麼，不敢撒手呀，難道你全仗這把刀？」
李凌風道：「姑娘既知李凌風，當知李凌風不是巧言之輩。」
李海一一怔，收功抬眼道：「你認識海棠？」
李凌風心頭又是猛地一跳，忙道：「沒有啊，我不記得姑娘說過什麼。」
李凌風兩眼寒芒一閃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工夫是綽綽有餘，只是太冒險了。」
李凌風沒再看下去，扭過頭來把刀插在了地上，一雙手往前一伸，道：「徐師爺，派個人過來吧。」
海棠的神色很凝重，道：「李爺，這件事恐怕鬧大了。」
方方的一個石室，中間是走道，兩邊兩排兒臂般粗細的鐵柵，每一邊另有用鐵柵截成四間，每一間那鐵柵門上都圍著鐵鏈掛著銅鎖。
李凌風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原想找那位徐師爺打聽，可是一想又覺不妥。」
李凌風多日以來，一直沒有這種心情，可是這當兒，他的興致卻被海棠逗了起來，欣然就座。
海棠絕不遲緩，攔腰抱起他撲向中間，同時揚手跟李凌風打招呼。
李凌風不敢有一點猶豫，一把抓住那把大鐵鎖，暗用真力一扭，大鐵扣壞了，他扭下大鐵鎖一腳蹋開門撲了進去，進門靠右就有一道土梯適往下，有一片微弱燈光騰起，李凌風停也沒停地便撲了下去。
李凌風道：「那麼以姑娘之見呢？」
他站了起來，順手拿起了身上一件衣裳。
西邊那名旗勇起先沒什麼異動，但海棠撲身的時候故意弄出些聲響引他轉了身，他剛轉過身，一支袖箭破空射到，不偏不差的正中咽喉。他嘴張開了，卻沒能出聲，仰身要倒，海棠已到，伸手劈胸抓到了他。
「小心了。」
李凌風道：「海棠熟知你的為人，她說你是濟南唯一拿她當人的人甚至把她當作姐妹呢。」
院子裏的燈籠火把又點上了，那名藍翎武官前導，徐師爺帶著幾個人斷後，提刀持槍的眾旗勇分列兩旁，押著李凌風浩浩蕩蕩往牢房行去。
到了牢房門口，那名藍翎武官閃向一旁，讓李凌風先走，李凌風連猶豫都沒猶豫便邁步走了進去。
李凌風道：「姑娘有沒有打聽出李總捕押在什麼地方？」
海棠打袖箭的手法的確高，東邊這一支分毫不差地正中東邊這名旗勇的咽喉，不但沒讓他叫出一聲，而且在他要倒下的剎那間李凌風恰好趕到，伸手扶住了。
李凌風忙抓住了她的手，道：「姑娘，我是李凌風。」
李凌風意會，當即也抱起東邊這個掠向中間。
海棠微一點頭道：「的確這些人經驗閱歷都夠，而且都是一流好手，其實他們要的就是這種人，等閒一點兒的想進去還進不去呢，所以血滴子就成了個怕人的玩藝兒。」
這下李凌風就是嫌也得用了，何況他並不嫌。
有了他這一句，外頭一擁進來七八個，到李凌風身後合力抬起了那兩個大鐵球。
海棠頭剛著枕頭，海棠忽又睜開了眼，道：「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是頭一回到我這兒來吧，不要緊，一回生再有二回就熱了，你長得挺俊的，年輕輕的小白臉，比那些糟老頭子強，也應該比那些大老粗懂得溫柔體貼風流興趣，咦，上床來呀，還等什麼，來，我給你脫衣裳。」
李凌風道：「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只不過各人的際遇不同而已，我相信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走這條路也是不得已，姑娘應該善自珍重，好好愛惜自己。」
海棠hetubook.com.com忽然爽朗笑了，道：「幹我這一行的，到哪兒不是一樣，只要有男人的地方我就能活下去。」
海棠冰雪聰明，焉能不明白他為什麼皺眉，她道：「李爺，總鎮衙門就這麼缺德，三面牆都是這樣，前頭的禁衛更森嚴，要想進去只有一個辦法：冒險。」
大姑娘厲害。
忽地一頓改口道：「李爺，您守在這兒，只等到處有了動靜，把這些崗哨引開了，您就馬上行動，且記住，要快，必要的時候不惜傷人。」
李凌風看得剛一怔，海棠回過身來嫵媚地笑道：「李爺，您看我像是鬧著玩兒的麼？」
李凌風道：「李總捕，用不著這樣，能交著你這麼個朋友，李凌風當不惜一死，又有何憾。」
李凌風笑道：「姑娘這麼抬舉，我該敬姑娘。」
海棠嬌媚一笑，掠過去拔下了柳葉飛刀跟三支袖箭，看她掠過去的身法，一身輕功顯然也不弱，李凌風看得剛一呆，海棠已翩若驚鴻般進了裏頭。
李凌風道：「姑娘千萬別這麼說，能在這兒安安穩穩的睡一夜……」
李凌風的刀已架住了他脖子上，李凌風冷然道：「把刀丟掉。」
他明白，心裏不由一陣愧疚，忙道：「姑娘這是幹什麼？」
李凌風冷然一笑道：「徐師爺，你把李凌風當成了三歲孩童。」
李凌風一怔停步道：「姑娘……」
猛揮一掌，打得鐵柵一陣晃。
海棠嬌靨一紅道：「是您把我抱到床上去的？」
海棠含笑舉杯，道：「來李爺，喝酒。」
畢竟是練家子，要是一般的姑娘家，巴不得他趕快走，越快越好。
海棠忽然吃吃笑道：「我想起來了，你看見了我換衣裳，你看見我的身子，後來我陪你喝酒，你不敢喝，怕我害你。好人，我怎麼會害你呢，我心裏早就有了你了，神刀李凌風，我好想見你，想了好久了，終於讓我盼著了，抱著我，摟緊我，我願意把身子給你。」
海棠道：「打聽出來了，總算沒白跑一趟，您請跟我進來。」
李凌風坐了下去。
李凌風道：「可是，李總捕你卻是為了我，雖然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份愧疚……」
他聽得見海棠的心跳，海棠的心跳得很快！
一頓喝道：「站起來，前頭帶路。」
李凌風搖頭道：「我不能讓姑娘涉險。」
李凌風把掌中刀往不遠處床上一扔，騰出右手來抓住大姑娘的一隻手，急道：「姑娘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進來避一避就走。」
海棠抬起了頭，一雙美目中間漾著晶瑩的淚光，道：「李爺，我是個玩慣虛假的人，幹我這一行的也非學虛假不可，只是對您，我沒有一絲兒虛假。」
又喝了一口酒，海棠忽然笑吟吟地望著他道：「看來那位盧姑娘不但是位深明大義，慧眼獨具，令人敬佩的奇女子，而且是位可愛多情女子，是麼？」
海棠道：「您這是見笑，俗裏俗氣的莊稼把式，當得起什麼正宗。」
李凌風洗好了臉，海棠也梳好了妝，她站起來拍拍衣裳道：「您坐會兒，我去買點兒吃的去。」
海棠沒再說什麼，沉默了一下道：「您坐坐，我去給您打洗臉水去。」
李凌風道：「姑娘……」
倆人進了屋，海棠翻出了文房四寶，找張紙，在紙上畫了一個大院子，房屋，門戶畫得一清二楚，院子西北角有間房子，海棠用筆圈上了它，道：「李總捕就押在這兒，這只是這個衙門的牢房，在地下，您記清楚了，是在地下，要想見著李總捕，得經過兩重門戶，也就是說得過兩關，李爺，以我看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李總捕不容易。」
大姑娘倒了杯茶走過來遞給了李凌風，玉指尖尖塗蔻丹，玉手雪白，蔻丹鮮紅，沒有比這更好看，沒有比這更動人的了。
李凌風連猶豫都沒猶豫便跟了過去。
大姑娘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對面，一隻美目緊緊盯在李凌風險上，一眨不眨。
李海一道：「你這是來救我？」
李凌風只覺臉上一熱，道：「盧姑娘確是位深明大義的奇女子。」
李凌風轉過了臉，道：「姑娘既知道我，就該知道我犯的罪不輕，已經打擾姑娘了，不敢再連累姑娘，告辭。」
李凌風忙站起倒了一杯茶，扶著海棠讓她喝了。
如今，他企盼天趕快黑。
左邊這一排四間空無一人，右邊那一排四間，緊裏間地上坐著個人，藉著燈光，李凌風一眼便看出那正是鐵布衫李海一，李海一瞪著一雙環眼正在往這邊看，李凌風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揮出一刀砍斷了圈住柵門的鐵鏈。
他正這兒想著，海棠進來了，熱騰騰的燒餅油條，還帶一小壺豆漿，他迎上去接過了豆漿，兩個人說著話進了屋。燒餅油條真不賴，既香又酥，豆漿也夠濃。
李凌風心頭一重，忙道：「姑娘……」
他想把與盧燕秋的結合告訴海棠，可是他又覺得不能把話說得太明顯，那會刺傷海棠的心，而且他也不忍把這話說出口。
在這些人的最中間，站著一名青衣小帽的瘦削老頭兒，稀疏疏的幾把山羊鬍，一臉奸猾相。
海棠道：「他們說他跟您有勾結，故意放走了您。」
李凌風輕哦一聲道：「總鎮大人打算讓他怎麼個將功折罪法？」
李凌風忙道：「怎麼？」
李凌風拉開鐵柵跨了進去，道：「我不能連累總捕……」
李凌風兩眼倏射寒芒一直逼過去，道：「徐師爺，這話可是你說的？」
李凌風看得心中暗暗讚佩，臉上也不由為之動容道：「我走眼了，而且也低估了姑娘，姑娘請換衣裳去吧。」
海棠回過身道：「您放心吧，這種事兒我做得了的。」
海棠道：「希望他在，不在也不要緊，我認識了您，以後還怕沒機會見著他。」
只聽海棠道：「您等等，他們走到東西兩頭有多少工夫，算仔細了。」
「李爺，您現在又不去，幹嗎還把刀抓在手裏，坐下來吧，站著讓人心慌。」
那名藍翎武官進了剛才那個院子，李凌風的目光從牆頭那花磚洞裏跟丁過去，儘管那個院子裏又沒了燈火，但是李凌風仍可以看得見，那名藍翎武官很快地進了那間牢房，沒多大工夫就帶著一個人上來了，沒錯，正是李海一。
海棠道：「袖箭也是一樣。」
她含笑舉起杯，盛情難卻，這一回李凌風只有乾了。
伸手抓起了刀。
只聽李海一道：「這話恐怕不假，別難為他了。」
李凌風站起來單腿凝力試了一下，一個鐵球滾了一滾，他道：「我到李總捕那兒去並不難，可是我有一個條件。」
青衣老頭兒哈地一笑道：「李凌風，你要是想要脅老夫那你就錯了，像他這麼個官兒在總鎮衙門裏少一兩個算不了什麼，你儘管殺他好了，你可以試試看，殺了他之後你跟李海一兩個能走得掉嗎？」
她沒等李凌風說話，掠身就出去了，李凌風想叫住她，可是話到嘴邊他卻又咽了下去，壓在他心中的那塊無形的東西本來是輕了不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又重了起來，比剛才重的時候還重。
擰身到了茶几前，李凌風兩眼盯著她，沒動。
她哭的時候叫過爹娘。如今她的爹娘呢？她怎麼會走這條路，淪落到這地步？
李凌風道：「姑娘，你不是江湖人。」
李凌風苦笑道：「李總捕，我不剛說過麼，我明明看見你出去了。」
海棠回過了身，道：「李爺，我認識李總捕的日子比您長。」
李凌風背著手出了屋，眼前一個小院子，種著幾株老梅，可惜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南牆下，挨著大門有棵石榴樹，掛著一個個的大石榴，皮兒都綻開了，顯然已經熟透了，引人注視。
李凌風只覺胸氣往上一沖，道：「姑娘不必激我，我就是李凌風。」
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
李凌風沒有問她要說什麼，他沒敢問，一時間屋子裏靜默得隱隱令人窒息。可是旋即，海棠打破了這份隱隱令人窒息的靜默，她淺淺一笑，笑得悽楚，笑得勉強。
李凌風道：「算出來了。」
李凌風坐了下去，坐在李海一對面，李海一二話沒說，兩手便抓住李凌風的手銬用上了力。
他要轉身。
李凌風截口道：「姑娘錯了，有些事人多不如人少，不是我誇口，總鎮衙門那些人我還沒放在眼裏，可是多個姑娘我就多了份顧慮，姑娘該知道，這種事最忌分心。」
海棠道：「我不安死了，您是我的貴客，反叫您委屈了一夜，這算什麼，我發誓永遠不再喝酒了。」
李凌風目光一凝道：「什麼事兒？」
夜色此昨天晚上安靜多了，昨天晚上的人聲馬嘶，今兒晚上一聲也聽不見了，看樣子緝拿李凌風的工作似乎是化明為暗了，可是也不對，大街小胡同寂靜空闃，連個人影兒也瞧不見，能聽見的聲響只有遠近賣夜吃的小販吆喝，再不就是一兩聲狗叫。
李凌風經歷過不少大陣仗，也經歷過不少大風險，他從不知道什麼叫怕，可是今天這時候他兩隻手掌心都出汗珠。
海棠一雙美目裏有種晶瑩的東西，映著燈光一閃，她忽地站了起來，喜孜孜地道：「我太高興了，沒想到您……您把我當朋友，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都不在乎，請等等。」
他微微一怔，旋即淡然笑道：「敢情徐師爺早就給我準備好了。」
海棠激動的一聽動靜，立即低聲說道：「李爺，咱們救人的工夫不多，能快要盡量快，您跟著我。」
海棠站在他眼前，嬌靨上紅紅的，眸子裏是異樣的光采，只聽她道：「該死，怕把您吵醒，還是把您給吵醒了。」
李凌風警覺之心一直沒鬆懈，所以他始終不敢多喝，可是海棠卻始終沒有少喝，又喝了兩杯之後她嬌靨上深現起濃濃的酒意，酡紅一片，嬌艷欲滴，香鎖骨、醉人肌，動人極了，尤其令人心弦震顫的，是她那雙益顯水靈的眸子。
李凌風道：「我卻覺得他們比先朝的東西兩廠，錦衣衛有過之無不及。」
他不叫還好，這一叫把海棠叫哭了，她一聲道：「李爺，您不知道，我心裏好苦。」
李凌風看了看大姑娘，沒說話。
李海一也一怔站起，道：「怎麼你！」
「嗯。」海棠嬌慵無力地一擺手道：「不，李爺，難得酒逢知己，難得我今兒個高興，我要多喝點兒，您忍心不讓我喝，您忍心不陪我……」
海棠道：「那是我早上跟您說的，現在不適用了，早上我是怕您白天去，現在二更都過了，多一個人也比您一個人……」
他轉身要走，大姑娘挺快的，帶著一陣香風從他身邊掠過，繞到他前頭攔住了他，一雙水靈的美目望了望他，笑道：「您這是幹嗎呀，要怕我也就不留您了，濟南城裏的這些事兒沒人比我更清楚，如今城牆上了人，兵員出動滿街都是，您能走哪兒容身去，濟南城哪塊地兒是您能容身的地兒？除非是民宅，既是這樣在我這兒又有什麼兩樣？我敢擔保，濟南城的任何一塊地兒都沒我這兒安穩，您為什麼不在我這兒待兩天，我這兒不會缺您的吃，不會缺您的喝。」
李凌風兩眼一睜道：「李總捕有什麼辦法？」
喝著，喝著，海棠突然流了淚。
他這裏正出神間，海棠帶著一陣香風到了他跟前，她換和_圖_書了一套緊身衣褲，不是勁裝，但也相當俐落，那身衣褲是黑的，海棠還找了塊黑紗包著頭，從頭到腳一身黑，黑得俏，黑得嫵媚，尤其那在緊身衣褲下顯露無遺的成熟胴體，玲瓏身材更感動人。
青衣老頭兒道：「我們大人本就打算放他，要不然早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了，我們大人所以遲遲不放他，只是念他任知府衙門總捕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想給他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青衣老頭兒一點頭道：「行，一句話，你是個爽快漢子，老夫也不是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的人，這就放李海一，不過咱們得換個地方，你跟老夫來。」
海棠道：「李爺，您忘了，我也是個練家，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巧了，落地處有燈光，敢情正對著後窗，窗戶開著，屋裏有位大姑娘，裸著上身正在換衣裳。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從土梯上傳了下來。
李凌風道：「姑娘客氣，我看得出，姑娘的所學，都是規規矩矩的正宗。」
海棠的哭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居然睡著了。
那幾名旗勇一出牢房撒腿就跑，李凌風沒管他們，他只掌握著一名藍翎武官就夠了，他推著那名藍翎武官一出牢房，周圍的人群立即起了一陣騷動。
李凌風道：「我還會騙姑娘不成？」
海棠接著說道：「本來嘛，誰叫我是個窯姐兒，誰叫我是個婊子，我哪兒配，我，爹、娘，我好苦啊。」
突然，海棠停住了，李凌風也忙收勢停住，貼在屋角裏往外望去。
海棠忙跟著站起，道：「我要說了，您這頓早飯還吃得成麼，李總捕我認識，是濟南城唯一把我當人的人，拿我當朋友，甚至拿我當親妹妹看待，我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我也懷疑他英雄惜英雄……」
海棠目光一直，道：「誰，你是誰？李凌風，噢，我想起來了，他們在到處拿你，你沒處躲，跑到我這兒來了，是不是？」
海棠道：「我不信，爺們兒哪有比我們女人家還不能喝的，您是爺們兒裏的爺們兒，當然更得能喝，快乾了，我給您添上！」
吃飯的時候，海棠是有說有笑，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可是李凌風也明白，那是她裝出來的。他更難受，更歉疚了，壓在心上的那塊東西也更重，簡直重逾千斤，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話落，又動，她貼著屋後牆往西北角撲去，她的行動永遠是那麼輕快，打從剛才動身往後牆一直到如今，李凌風可說已見過不少，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就是半個時辰以前的海棠。
海棠嬌靨一紅道：「我可不敢稱練家，學過幾天，平常防防身夠了，可派不上大用，您別見笑，早知道是您，說什麼我也不敢班門弄斧。」
李凌風挺身站起，暗中運功把一身真力全灌注在兩條腿上，緩慢地拖動兩個鐵球走了過去。
她端起了面前杯。
那名藍翎武官如逢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急得太厲害了，還是衝勢太猛，跑出去投幾步便摔了個狗啃泥，臉、手都摔破了，可是他沒覺得痛，爬起來又跑，一頭扎進了人群中。
李凌風忽然想起盧燕秋的下落不明，心不由往下一沉，沒說話。
李凌風目光一縱道：「姑娘應是風塵中的俠女。」
李凌風沉聲道：「少廢話，我不能久等，趕快派個人把鑰匙送過來，要不然可別怪我傷了這……」
梅棠道：「名兒俗人賤，您別見笑。」
李凌風鬆了大姑娘的口，也鬆了大姑娘的手，道：「抱歉，也謝謝姑娘。」
李凌風道：「可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濟南。」
那藍翎武官砰然一聲跪了下地，苦著臉道：「真的，他是個重犯，鑰匙由徐師爺親自掌管。」
他看見西北角就這麼一間屋，裏頭沒燈，但是門口挑著兩盞大燈，照耀得幾丈內光如白晝。
李凌風呆了一呆道：「徐師爺的確深知李總捕，咱們是應該換個地方，不過，徐師爺，我要能親眼見得李總捕。」
李凌風忙道：「不錯，姑娘。」
李凌風沒攔她轉身。
李凌風暗忖情勢，自知想憑這小小的一個武官要脅那位徐師爺交出開手銬腳鐐的鑰匙，已是不可能了，而且，在這裏重重包圍的情形下，他自己有把握衝出重圍去，但想帶走戴著手銬，打著腳鐐的李海一那真是難似登天，事已至今，他絕不能捨李海一不顧，一個人衝出重圍去，要是那樣的話等於是給李海一罪上加罪，當初李海一救了他，他如今怎麼能害李海一，無論如何他今夜勢必得讓李海一脫困出獄不可。
李海一道：「本來就不妥，那還能找他打聽，我沒想到海棠會……你怎麼會撞到她那兒去，可真巧啊，有些事兒真讓人想不到，我沒想到有這麼一天會讓海棠來救我！」
李凌風道：「只要咱們能出去，總鎮衙門裏還怕問不出他們押在哪兒了。」
李凌風神情一震，臉色倏變，急道：「你怎麼說？」
顯然，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海棠。昨兒晚上的一切可能是裝作，用意是在安他的心。李海一被押的事，可能是假，這樣她才能有機會到總兵衙門去告密。李海一救他的事只有李海一跟他知道，別人誰知道。他跟李海一都不可能說出去，那麼總兵衙門又怎麼可能知道？不是李凌風太過小心眼兒，實在是他不能不防。
海棠一仰臉道：「您還這麼說，您這麼說我就更不安了。」
那藍翎武官驚怒喝道：「好大膽的東西，竟敢拒捕。」
原來濟南這個地方的官府衙門是相當狠的，看得起他，決心不讓他出這座濟南城了。
他站起來過去抱起海棠往那張床走了過去。
大姑娘沒掙扎，但是她曲膝撞向李凌風的小腹。
李凌風道：「我不過扶了姑娘一把。」
海棠迷迷糊糊的喝了，迷迷糊糊的又睡了。
李海一兩眼一睜道：「李凌風，你這是……」
李凌風道：「把開手銬腳鐐的鑰匙叫個人送過來。」
李凌風放回茶杯，落了座，又想上了。
她擰身一陣風般跑了出去，李凌風站起來要攔沒攔住，其實他不知道人家幹什麼去了，也不便攔。
海棠道：「怎麼後者您避而不答應，李爺。」
李凌風低頭一看不禁一呆，李海一腳上居然還有腳鐐，完全把李海一當成了個重刑犯，兩腳腳脖上各有一圈既寬又厚的鐵鏈，用兩條比拇指還粗的鐵鏈連在兩個巨大的鐵球上，別說脫獄了，恐怕走一步都難。
「老弟臺！」李海一道：「你沒聽我說麼，雲裏飛可能已毀在他們手裏，只是可能，雲裏飛的身手不弱，輕功尤高，也許只是受了傷，掛了彩，恨只恨當時我沒工夫去看看他！」
他脫口叫道：「李總捕頭！」
海棠走了，屋裏留下了一陣香風，李凌風又緩緩坐了下去，剛坐好忽然心頭一陣劇跳，忙又站了起來，他想，海棠會不會是告密去了？
海棠道：「您真這麼想麼，李爺？」
李凌風忙道：「不，姑娘，謝謝，讓我慢點兒喝我也許能多喝點兒。」
話落，她轉身又往柴房方向竄去，閃了幾閃便投入了暗影裏，李凌風有心攔住她，問問她要幹什麼去，而且他也不放心，但沒來得及，只有聽她的在這兒守著了。
一念及此他咬了牙，揚聲道：「徐師爺，李凌風棄刀就縛，你們就放李海一，這話可是真的？」
李凌風道：「姑娘該知道，咱們得防著兩點，一是他們的眼角餘光，這兒離那堵後牆太遠，儘管他們是各往兩頭走，他們的眼角餘光很可能看見咱們，再有就是他們往兩頭走的時候，很可能有一個會在半途轉身。」
日頭已經曬著窗櫺，屋裏好亮。
李海一截口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會豁出去放你走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冤枉的，曉得麼？」
李凌風口齒欲動要說話。
李凌風道：「我可是把姑娘當朋友。」
李凌風正色道：「姑娘，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事……」
忽然一凝目光道：「姑娘也是個練家。」
她把衣裳放了下來，伸手拿把椅子過來，她上身穿了件兜肚，猩紅的兜肚，身材好美，肌膚白得讓人心跳。
李凌風沒看見那位徐師爺塞過去的是什麼，不過他清晰他聽見了鑰匙碰撞時所發出的聲響，這也就夠了。
海棠道：「最俗的辦法是放火，除了放火之外還有一個法子……」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風的刀，李凌風沒動。
「我怎麼說？」李海一叫道：「剛才他們來個人莫名其妙的硬要放我出去，到了上頭他才告訴我你不願意連累我，想換我出去，問我幹不幹，我姓李的怎麼能幹這種事？有那當初別放你走多好，我一聽這話扭頭就又下來了，心想，你不見我出去絕不會聽他們的，哪知道你……」
海棠猛然抬起了頭，道：「李爺，您……」
她轉身走了。
海棠伸手抓緊了李凌風的手，她的手掌心也濕濕的，她凝視著那兩個旗勇，一直到兩個旗勇身邊走過去，她才低喝一聲：「走！」兩個人如脫弩之矢，雙雙竄了出去，十丈距離在李凌風來說只要兩個起落，在海棠來說卻要三個起落，是以一個起落過後李凌風便超前了老遠，第二次落地他已到了牆下，猛提一口氣便要騰起，一眼瞥見東邊那名旗勇扭回了頭，他心膽俱裂，霍地轉身。
是該準備了，那兩個旗勇已經一步一步地走近中間了，兩個人全力凝神地等這一段短促驚險的機會來臨。
李凌風一口氣奔到看見了城牆。
海棠忽然目光一凝，道：「我昨兒晚上一定丟了不少醜，是不？」
門口站著四名挎刀的旗勇，由一名藍翎武官帶著，房子四周也佈著好幾道崗哨，真可以說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備之森嚴如臨大敵。
李凌風吃了兩套燒餅油條，喝了一碗豆漿，簡直讚不絕口。
海棠吐氣如蘭，又問了一句，李凌風忙又一定神，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半步，道：「行行，怎麼不行。」
海棠似乎擅於察言觀色，馬上道：「您別擔心，吉人天相，盧姑娘福氣大，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李凌風一點頭道：「不錯，我是冤枉，可是李總捕你呢？」
李凌風一眼瞥見她左手裏提著一個藍布包著，粗細跟棍子似的包，他忙道：「姑娘手裏拿的是……」
海棠突然不動了，一雙美目都蹬圓了道：「怎麼，你不喜歡女人，不喜歡我？我明白，你嫌我不是黃花閨女，你嫌我是殘花敗柳，是不是？」
李海一道：「你不說我要說，老弟你走。」
李凌風又何嘗不知道她是有意轉移話題，心裏不免一陣歉疚，一陣難受，但壓在他心裏的那塊無形的東西，也著實輕了不少，他慢慢放下刀坐了下去，海棠卻沒坐，她給李凌風倒了杯茶，展顏一笑道：「離天黑還早著呢，您一個人坐會兒吧，我得忙一天的活兒去了，養不起人，家裏的雜碎活兒全得我一個人來。」
可是經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樣也好，長痛不如短。痛，既是他心裏無法再容別人，這種情形總是難免的，那總比愧對一個，誤另一個一輩子好。有了這麼一個想法，心裏也就舒坦多了。
李海一咬著牙使勁兒，沒吭氣兒。
海棠必是好人家的女兒，恐怕還出https://m.hetubook.com.com身大戶人家，要不剛才怎麼叫小桃給她倒茶。
把茶具挪開，那壺酒往上一放，把茶几搬過來些，接過李凌風手裏的滷味、酒菜，往茶几上一起攤開，又興沖沖地拿過兩個茶杯，滿斟了兩杯，然後一擺手，道：「坐吧，雖然簡陋了點兒，我倒覺得別有一番情趣。」
大姑娘道：「聽聽，您能走麼？」
吃完了，喝完了，海棠的臉色不對了，她遲疑了一下道：「李爺，我告訴您件事兒，是剛剛到外頭買東西聽來的。」
李凌風從他兩人中間穿過進了地下牢房。
海棠忽然低下了頭，耳根子都紅了，道：「我的鞋也是您脫的，您也不嫌髒。」
青衣老者見身旁的幾個人七手八腳，急急忙忙給李凌風戴上了手銬腳鐐。
想著想著，他又睡著了。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得有人在他身上蓋了件東西，他一驚而醒。
李凌風揚刀一抬，噹地一聲金鐵交鳴，那名旗勇單刀脫手飛起，人踉蹌後退，一下撞在後頭同伴的身上。
海棠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李爺這樣，或許因為您是我仰慕已久的鐵錚真英雄，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要不然這就是緣分。」
李凌風鬆了手。
海棠微微低下了頭，道：「謝謝您，李爺。」
李凌風心裏好生過意不去，還待再說，姑娘道：「把茶几騰出來湊合。」
海棠忙道：「您算出來沒有？」
李凌風要說話，李海一一擺手又道：「老弟，我告訴你件事兒，你可撐住點兒。」
很大的一個院落，丈餘高的圍牆，那掛著燈籠的旗桿就樹立在這片院落裏，旗桿頂上邊有個大木鬥。
他從腰間摸了一把，然後往身邊一個藍翎武官的手裏一塞，那名藍翎武官一欠身匆匆而去。
李凌風有點不安，但他到底看清楚了大姑娘，大姑娘人長得美，杏眼桃腮瓜子臉，柳眉檀口小瑤鼻，還帶著動人的嬌艷。
只聽一陣弓弦響，鋼鏃破空，一排羽箭射落在那藍翎武官腳前，激起了一陣塵土。
李凌風道：「姑娘，你為的不是任何人，而且內在的一切才是最可貴的。」
李凌風稱謝接過，心裏卻暗忖這位大姑娘是何許人。
總鎮衙門這堵後牆是北牆，北牆外有這兩個挎刀的旗勇站崗備哨，看西牆跟東牆外也有人影在晃動，既然三面牆外都有崗哨，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絕逃不過這三面牆外崗哨的耳目，看這情形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挨近。
李凌風道：「姑娘言重了。」
只聽李海一怒聲道：「我沒答應，你怎麼還聽了他們的，再說你沒見我出去怎麼就……」
一名藍翎武官道：「李凌風，跟我走吧。」轉身行了出去。
嘴裏說著話，腳下可是連慢也沒慢一下的疾走，又拐了幾個彎兒之後，海棠停下了，她停在一處屋角，抬手攔住了身後的李凌風，往前呶了呶嘴。
這裏戴好了手銬腳鐐，那裏青衣老頭兒臉上的笑容也沒了，連咳一聲道：「李凌風，在沒審問之前，老夫要公事公辦，來人，給我押進牢房。」
他沒說下去，兩眼閃漾著怕人的寒芒。
他也是，叫都叫不醒，還能扶。
李凌風道：「李總捕為什麼不能走？」
那青衣老頭兒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總鎮衙門的徐師爺。」
李凌風還是不忍，於是他又陪海棠喝了下去。
燈下對坐，海棠依然有說有笑，李凌風反倒有點不自在，好不容易熬過了二更，李凌風抓起刀站了起來，海棠跟著站起，道：「您等等，我去換件衣裳去。」
「刀！」
李凌風道：「我量淺。」
說完了這話，她又把頭低了下去，海棠話說得夠露骨，表示得也夠明白，不管怎麼說，她總是個姑娘家，還能讓她怎麼樣說。
李凌風道：「我明白。」
她趴在几上，碰倒了杯子，李凌風忙伸手扶住。
她沒等李凌風說話就走了，走路的姿態永遠那麼動人！
李海一吁了口氣道：「雲裏飛可能毀在他們手裏了。」
李凌風道：「慢著，徐師爺這是什麼意思？」
接著他就把剛才在上頭所見那位徐師爺的經過說了一遍，靜靜聽畢，李海一暴跳如雷的道：「你糊塗，你混蛋，那個該死的鼠輩最奸猾陰險不過，你怎麼能信他的……」
青衣老頭兒帶著幾個人進了那間屋，點上了燈，李凌風進門一看，只見地上一副手銬腳鐐擺得好好的。
這是實情，李凌風不該想不到，他心頭一震沒再動。
李凌風道：「我就是怕連累他，所以才沒告訴姑娘是他救了我，誰知道結果……我不能連累他，讓他代我受過，我要去救他出來。」
藍翎武官身子一晃，差點沒昏過去。
李海一臉色一變道：「來不及了。」
身後遠處傳來了一聲馬嘶。
穿好了衣裳，她望著李凌風笑道：「行了，李爺，你可以把臉轉過來了。」
李凌風看見了，一根高可摩雲的旗桿，從頂端由上而下的掛著一串燈籠，挺亮，遠遠望去跟夜空裏倒掛而下的一條火龍似的，他道：「那就是總鎮衙門？」
李凌風忙吸一口氣定定心神道：「誰不|穿鞋，有什麼髒的。」
李凌風點頭道：「的確，雲裏飛確是位血性英雄，雖然他這個忙沒能幫上，但卻是由形式的攔阻，我對他仍然感激。」
李凌風點了點頭，從誤入海棠住處說起，一直說到剛才。
海棠不動了，也不哭了，她居然睡著了。
李凌風忍不住道：「姑娘為什麼這麼看輕自己。」
李凌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撲到，四名旗勇還沒來得及驚叫，還沒來得及亂跑，便一人挨了一刀背倒了下去。
李凌風雙眉陡揚，道：「李總捕大義，我一輩子感激，可是李凌風也不是貪生怕死的賤丈夫。」
海棠咬牙道：「什麼時候江湖上人聯起手來殺絕了他們最好。」
李凌風道：「要出去咱倆一塊兒出去，要不出去就都別出去。」
李凌風雙眉揚起，道：「徐師爺……」
「您在這兒出什麼神？」
李凌風又復一怔道：「我剛到濟南沒幾天，這麼說姑娘就是……」
「誰說的。」大姑娘眼波流轉，道：「對您我可是仰名已久，而且，咱們這不是已經認識了麼？我是個隨和人兒，您是位大英雄，唯大英雄能本色，您也該有一份灑脫，是不是，坐吧，我的李爺。」
李凌風苦笑一聲道：「李總捕，咱們倆都上了人的當了。」
她舉杯就唇。
依李凌風，他就要走，可是海棠不許，說什麼也非讓他等到二更過後不可，李凌風急是急，可是他也知道事關重大急不得，只有忍下去聽了海棠的。
忽然斂去了笑容道：「其實，主要您不以風塵見薄，我就知足了。」
那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這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告，老夫要是再喊一聲放箭，這箭可就要往人身上招呼了。」
李凌風仍然沒說話，邁步跟了出去。
他看了看海棠道：「姑娘常喝？」
她翻身向裏，放聲痛哭。
青衣老頭心裏一哆嗦，但表面上他卻力持平靜，而且把臉上換上一片肅穆神色，道：「沒錯，是我說的，老夫堂堂總鎮衙門師爺，要是失信於你，往後還怎麼對濟南府成千上萬的百姓。」
海棠道：「我找到了那幾個熟人，他們一反常態，只告訴我李總捕確實被押起來了，別的是一問三不知，而且也不讓我見李總捕的面。」
李凌風抬眼望向一名旗勇道：「煩勞一趟，叫你們徐師爺下來，就說李凌風要見他。」
大姑娘更見厲害。
青衣老頭兒道：「很簡單，你棄刀就縛，老夫我馬上命人釋放李海一。」
話落，他那裏剛要揚刀。
青衣老頭兒心裏一驚，忙賠笑道：「李老弟別誤會，通常總鎮衙門不管這些事，那所牢房也只是總鎮衙門裏的禁閉房，如今總鎮大人暫代知府，可巧又碰上了這事，只有把禁閉房拿來暫用一下了，新知府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任，唯恐往後案子多，一副手銬腳鐐不夠用，剛從知府衙門搬來了一副，沒想到正碰上李老弟你，只有委曲你老弟幾天了。」
兩個鐵球落地之後停住了，李凌風也停住了，摔得倒是不怎麼痛，可是李凌風坐在地上久久沒動，沒發一言，因為他知道他上當了。
海棠道：「本來嘛，幹我這一行的……」
李凌風現在從海棠的一雙眼神裏發現了一些東西，他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他心裏只惦記著盧燕秋，已經容不下別的人了，他暗暗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我也謝謝姑娘的看重。」
李凌風移開了目光：「姑娘不怕連累？」
李凌風霍地站了起來：「姑娘怎麼不早說。」
海棠美目微瞟，嫵媚一笑道：「心裏高興想喝兩杯，陪陪我，行麼？」
大姑娘一怔，旋即笑了：「哎喲，你可真是位正人君子啊，我都不怕你又怕什麼，這年頭像你這樣兒的可真不多見哪，好吧，我把衣裳穿上。」
她一隻粉臂像蛇似的，突然纏住了李凌風的脖子，炙熱柔軟的雙唇猛地印在了李凌風唇上，她身軀顫抖，散發出足能熔鋼的熱力。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這件事要從頭說起……」
李凌風落地無聲，但是大姑娘面對著後窗，一眼就看見了他，嚇得把衣裳往胸前一捂，兩眼一睜張開了嘴。
李凌風道：「海棠。」
問得好，難不成會是她自己上去的。
海棠笑了，嬌媚動人，每一個風塵女子都知道如何做出嬌態媚姿打動男人，取悅男人，但海棠的動人卻是天生的，絲毫不是做作，道：「哎喲，真有您這麼一句，我就是死也值得了！」
她仰著嬌靨問李凌風，柳眉、鳳目、瑤鼻、檀口、黑白分明水靈靈的眸子，吹彈欲破的肌膚都近在李凌風眼前。
李凌風默默地望著那兩名旗勇沒說話，沒多大工夫，兩名旗勇已走到東西兩頭，各自轉身又走了回來。
她給自己滿上了，李凌風看了看她道：「看來姑娘是海量。」
李海一聽瞪了眼，變了色道：「海棠也來了，你怎麼不早說，如今她人呢？」
青衣老頭兒道：「那是當然，你跟老夫來吧。」
大姑娘道：「剛才過去的人馬是拿你的麼？」
「這一點我想到了。」海棠的嬌靨上掠過一絲懍人殺機，道：「那是他們該死，咱們也就在險中弄險，您不要管，我自會收拾他們，不過您記住，一旦我出了手，您照顧東邊這個，要快，絕不能讓他們自己倒地弄出來響聲，您明白了麼？」
飛刀下方有一隻香爐，裏頭還插著三根線香，如今三根香的香頭兒全沒了，香也滅了。
海棠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幽怨之色，頭微微一低道：「那咱們走吧。」
海棠道：「府衙裏的李總捕，就是您說的那個李海一，昨兒個晚上，讓濟南總鎮押起來了。」
李海一道：「你這是……你不知道，我不能走？」
李凌風抬手又攔住了他，道：「我再跟徐師爺打聽一件事！」
李凌風一定神轉身望去，只見一大片燈光搖晃著往這邊來了，速度相當快，而且長度佔了幾條街。
李凌風道：「李總捕，我跟你提個人，你知否？」
一念及此，他又和*圖*書放下了刀，抬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前。
海棠唇邊泛起一絲笑意，伸出水蔥般兩根玉指捏了一塊牛肉，咬了一點兒道：「那要看跟誰一塊兒喝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兒便我能喝它個幾杯，可是平日裏那些俗不可耐的傢伙在一塊兒，我都噁心，哪裏還會有一點兒酒興。」
那兩個旗勇走到中間一照面之後，又怒目轉身往兩頭走去。
李凌風抬眼望去，只見那兩個挎刀旗勇各從東西兩頭走到了中間那扇小窄門兒前，兩個人一照面之後又轉身往東西兩頭走去。
海棠搖搖頭道：「不常喝，一個人喝悶酒沒意思，煩的時候喝點兒，可是我又怕增煩添愁，後來就乾脆不喝了，想開點兒也就什麼事兒都沒了，人生不過這麼幾十年，樂也是過，愁也是過，何必不過得快活點兒。」
李凌風動了嘴邊的話說了：「我跟姑娘素昧平生……」
不久之後，海棠進來了，端著一盆洗臉水，往下一放，從架子上拉下一條毛巾放進了盆裏，道：「我的，您別嫌髒。」
李凌風道：「不錯。」
李凌風道：「梅棠姑娘……」
刀砍在鐵鏈上，噹地一聲大響，火星四射，鐵鏈上居然只缺了一個半個指甲蓋大小的口子，鐵鏈沒斷。
李凌風再震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李凌風正色截口道：「李總捕，凡事都怕掉個兒，設使你我易地而處，你會一個人出去麼？」
那幾個旗勇聽傻了，站在最後頭的一名扭頭就跑，李凌風視若無睹，任他跑，目中威棱直逼著那藍翎武官，冷然道：「開手銬腳鐐的鑰匙呢？」
李凌風冷然一笑，道：「既不稀罕為什麼不放了他？」
他要走。
海棠進了門，李凌風站在院子裏，迎上兩步道：「事情怎麼樣，姑娘？」
李海一皺眉說道：「老弟，這一點我不是沒想到，事情我李海一敢做就敢當，只要是值得，為朋友我可以兩肋插刀，我一個人的生死算不了什麼，可是我不能把我那幫好弟兄也拉下來。」
李海一抬手一躲，道：「慢著，我不能跟你走，我身在公門，知法犯法，他們並沒有冤枉我。」
跟著燈火提動，一片沸騰，有叱喝、有慘呼，亂了，那間房子四周的崗哨馬上有了反應，只見那名藍翎武官向門口四名旗勇低低交代幾句，帶著其他的崗哨往東南方飛奔而去，李凌風現在明白海棠幹什麼去了，為讓他救人，她竟不惜的以身涉險，冒大險去行刺總鎮。
海棠一皺眉，嬌聲道：「哎喲，您這哪像個天地間的奇男子，江湖上的大英雄呀，婆婆媽媽的，別說這行不，喝酒。」
李凌風臉色微變，那名藍翎武官可嚇壞了，他急急叫道：「徐師爺……」
海棠目光一凝道：「真的，李爺？」
李凌風也端起了面前杯，道：「我打擾，姑娘冒大風險留下了我，又讓姑娘破費，該我敬姑娘。」
李凌風道：「你們那位徐師爺呢？」
他舉杯淺淺一口，海棠卻又是半杯，放下了杯，海棠忽然凝望著道：「李爺，不管誰怎麼說，我不相信您刺殺譚大人，這裏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麼？」
青衣老頭兒回過身道：「李海一在府衙當差多年，老夫深知他的心性為人，要讓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會不肯出去，所以咱們得換個地兒，不能讓他看見。」
海棠接著說道：「那個衙門裏我有幾個熱人，我去打聽一下詳情，順便打聽一下李總捕押在哪兒，您安心在這兒待待，我一會兒就回來。」
其實他是又長了心眼兒，雖說他不該跟個女人家這樣，可是此時此地他不能不防，這應該是無可厚非的事。
李海一叫道：「你有條件？你有什麼條件？」
李海一一手銬砸在了鐵柵上，噹地一聲大震，他頭埋在兩隻胳膊的中間，久久沒動沒說話。
海棠忽地吃吃一笑，睜開了一雙美目道：「好人，你想幹什麼，是不是想……好啊，你是我心裏中意的，我不要你的錢，酒能助興，來吧。」
李凌風站那兒沒動，也沒再說話，聽見了關大門聲，他抬眼四望，他看見靠後牆有一棵大樹，枝葉相當茂密，他繞到屋後縱身上了樹。躲在大樹枝葉裏外望，附近幾條大街，小胡同可以盡收眼裏。
李凌風倒沒怎麼樣，大姑娘已受不了，唔地一聲彎下了腰，雙手捧著衣裳猛擊李凌風胸腹。
李凌風沒說話，他皺了皺眉。
青衣老頭兒眉峰微皺，道：「什麼事兒？」
他這裏正懷疑著，思忖著，沒一會兒工夫，輕盈步履響動，海棠回來了，用身子碰開了門，兩手捧著幾個油紙包，懷裏還抱著一個壺，進來就道：「快來幫幫忙。」
那青衣老頭一招手，騷動的人群立又鴉雀無聲，只聽那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夜闖總鎮衙門劫獄，你的膽子可不小啊。」
海棠淒然一笑道：「李爺，我現在還有什麼不能丟的。」
那藍翎武官忙道：「鑰匙不在我身上……」
大姑娘道：「您要我說幾遍，要怕我還留您？」
大姑娘道：「您不是鏢客，我不希望您叫我白娘子，我叫海棠。」
海棠卻也沒多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是這樣，那您就慢點兒喝吧。」
海棠這嬌羞姿態太誘人了，就是鐵石人兒也會為之心動。
李凌風道：「人沒有貴賤之分，只不過各人的際遇不同而已，姑娘把我當朋友，我也把姑娘當朋友。」
李海一微一抬腳，怒聲說道：「你看看，你救得了我麼。」
李凌風道：「李總捕，害人的只是血滴子，要是咱們囚在這兒有一天讓他們五花大綁，遊街示眾後押赴法場砍了腦袋，李總捕你又落個什麼名。」
他急，他原只惦記盧燕秋，現在又多了一個李海一。
她轉身要往裏頭去。李凌風伸手攔住了她：「姑娘……」
他一步跨到床前，伸手抓起了那把刀，快步走向後窗。
圍牆下方有兩扇小窄門兒，兩名挎刀的旗勇來往的走動著。
高高的城牆上，隔幾步便掛著一盞燈，一圈都有，簡直成了燈城，有燈的地方就有人，一般地弓上弦、刀出鞘。
海棠道：「您忘了，我也是個練家。」
李凌風定了定神，雙眉揚處，右手抓刀揮了下去，一把刀上貫足了內家真力。
打從乃父斷魂刀李辰一步走錯說起，一直說到剛才，可是他把山裏的那一段跟李海一救他的那一段隱下了。
海棠道：「我原就說冒險，總鎮衙門這三面牆外頭太缺德，離三面房子八丈遠，中間連塊石頭，連棵樹都沒有，要想進去救人，只有這一個辦法。」
李凌風飛快思忖：迎過去自然不行，往城根兒跑更糟，一旦被逼到城牆下，上下前後夾攻，他就是長了翅膀也跑不掉，唯一的路是往兩邊跑，但是這時候往兩邊跑已經來不及了，他暗一咬牙，騰身掠起，翻牆進入了一家民宅。
海棠是一早出去的，一直到快晌午才回來。
李凌風知道總鎮衙門裏的形勢她較熟，毫不猶豫地騰身跟了上去，兩個人毫無聲息地翻過丈來高的圍牆，進了總鎮衙門，海棠挑的地方好，李凌風看過海棠畫的圖，也明白兩個人落地處正在柴房後。
刀交左手，揮右掌就去抓李海一的手銬。
李凌風為之一陣感動，但他不敢錯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俯身摸起兩顆石子，抖手打了出去。
他一揮手，他身邊的眾旗勇立即閃開兩旁，讓開了一條路，他轉身要走。
李凌風道：「我知道不容易，那怕再難我也要救他出來。」
李凌風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說道：「李總捕說的是理，這麼一來，我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工夫，東南方向驀地一聲大叫劃破寂靜夜色：「有刺客！」
李凌風沒說話，走過去往那副手銬腳鐐旁一站，伸出了雙手。
青衣老頭兒一拍胸脯道：「這你放心，老夫在衙門裏當差一輩子了，冤獄見過不少，經自老夫平反的冤獄也不在少數，我們總鎮大人雖然是個帶兵的武官，但他的為人老夫再清楚不過，在他暫代知府這段期間內，不管什麼大小案件，一定是不枉不縱，只要你確實冤枉，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
只聽海棠說道：「您嚐點兒鹵菜，我住的這條胡同賣什麼都有，而且在濟南都挺有名，就拿這酒菜來說吧，全山東以這家酒坊釀的酒最好。」
兩個人在中間碰了頭，海棠把人往下一放，抬手拿下嘴上咬著的藍布包，開聲說道：「走，跟我進去，緊隨我身後。」旋身騰起，直上牆頭。
她擰身跑了，大辮子在腰後一甩一甩的，那腰肢細而圓潤，像條蛇。
李凌風把總鎮衙門後門一帶打量得很清楚，四面牆頭邊掛著燈，而且亮得很，光亮能照出好幾丈外，從兩個人的隱身處到總鎮衙門的後牆，距離在十丈以上，中間沒有一點可資隱身的地方，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挨近去根本不可能。
她轉身又揚了另一隻皓腕，李凌風看的清楚，三條黑線從她的袖衣飛出，篤篤篤，一連三響，三支細小的沒羽鐵箭全打在西牆上，而且是成品字形釘在那把柳葉飛刀的周圍，緊挨著柳葉飛刀，沒有一支離得遠一點，顯然，海棠打袖箭的手法，無論是準頭，抑或是腕力，也都是此道中的一流。
青衣老頭兒忙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點個頭，老夫可以先放李海一。」
李凌風慌了手腳，忙道：「姑娘，你……」
李海一道：「不要再費事了，你救不了我的！別在這兒耗時了，再耗下去連你也走不了了。」
她轉身要走，可是忽然她又轉了回來，道：「您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要不然您會斷送李總捕這條命！」
靜靜聽畢，海棠揚了眉梢兒道：「這麼說全是血滴子在裏頭搞的鬼，這些血滴子頂可恨了，簡直就跟先朝的東西兩廠、錦衣衛差不多。」
海棠道：「一時間找不到幫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辦事。」
李凌風刀往下一壓，道：「怎麼說？」
李凌風定過了神，但等他看清楚海棠時，情不自禁又一呆。
李凌風想想自己這一番遇合，簡直像在夢裏，但心裏卻夠溫馨的，其實，這可以稱之為艷遇，令人羨慕的艷遇。
李凌風正色道：「李總捕你當知我說的是理，我的時間不多……」
海棠道：「那就行了，人咱們是非救不可，那麼這個險咱們也非得冒不可，等他們走到中間照面轉身之後，咱們就行動，您準備。」
梅棠不但武功好，機警、敏捷，而且經驗相當豐富，較諸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海一怒聲道：「我要讓它來得及，我李海一就是這麼個脾氣，捨了這條命我也要想辦法把你弄出去，你能過來麼？」
李凌風默然未語，半晌才道：「李總捕，現在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
李凌風暗一咬牙道：「徐師爺，我衝著你這句話了。」
大姑娘道：「府上？您以為我這兒是什麼地方，您以為我這兒有多少人？我這兒就我這麼一個大人，沒爹沒娘，沒公沒婆，誰也管不了我，您看方便不方便。」
李凌風有點納悶，司是他沒怎麼在意，走了沒多大功夫，海棠抬手往不遠處夜空一指，道：「看見了沒有？」
只聽大姑娘道：「李爺，我這椅子有刺兒麼？」
騰出一隻手，挪開了他那把刀hｅｔubｏok•ｃｏm•ｃｏｍ，把海棠輕輕放下。
海棠忽地轉身一揚手，「篤」地一聲，一把其薄如紙，寬長有幾寸的柳葉飛刀插在了西牆上，入牆一半，把兒還在顫動著。
那藍翎武官蒼白著臉，他還待猶豫，李凌風刀鋒一偏，他脖子上馬上見了血，他渾身一哆嗦，忙鬆手把刀丟在了地上。
他這裏打量著，海棠那裏低聲說道：「這是後門兒，押李總捕的地兒就在那兒。」
海棠道：「您放心，我聽說了，還沒審呢，這裏事我清楚，怎麼說也得等新的知府到了任，所以用不著急，再說您也不知道他們把他押在哪兒，去了不但救不出李總捕反而會把您賠上，您要明白，這件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要是一趟救不出李總捕來那就等於給他們送證據去。」
李凌風定了定神道：「沒想到姑娘使這麼一手好飛刀。」
大姑娘嫣然一笑，嬌媚橫生，道：「這麼看來你確是這兩位中的一位，而且你不是雲裏飛宮和，宮和得罪的不是官府，那麼你就是神刀李凌風了，是麼？」
李凌風有點不安，道：「姑娘，我看咱們還是少喝點兒吧。」
李凌風道：「姑娘，我不能等到晚上，萬一……」
李凌風呆了一呆道：「姑娘一個人住在這兒？」
海棠伸手攔住了他，道：「不行，您現在不能去，大白天人家老遠就看見您了，要去也得等晚上。」
海棠道：「真沒有？」
李海一霍地站子起來，沉聲道：「李凌風，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凌風跟出去道：「姑娘小心。」
她慢條斯理的穿上了衣裳，那是一件小褂兒，長短寬窄正合身，把她美好的身材全顯露出來了。
李凌風大驚，忙掙開了，道：「姑娘……」
李凌風道：「我知道，可是曾記得姑娘早上對我說過一句話，這件事只許成不許敗，萬一不成，那等於是給他們送證據去，豈不是害了李總捕。」
為難的是人家有了這麼露骨的表示他又不能不接口，思索適當的話思索了半天，他自己都急了，好不容易，他說了這麼一句道：「仰慕兩個字我不敢當，謝謝姑娘拿我當朋友，其實有很多朋友是一見投緣的。」
一陣人馬聲已傳了過來。
抬兩個大鐵球的幾個粗壯旗勇把兩個大鐵球往下一扔，扯頭跑了，土梯是斜的，兩個鐵球自然順梯階滾了下去，李凌風不防有此，被帶得站立不住，砰然摔在土梯上，跟著倒了下去。
把刀一收，道：「你可以走了。」
李海一道：「我連他們押在哪兒都不知道，上哪兒救去？」
李凌風道：「希望他只是受了點傷，要不然……」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這情形在濟南城可是頭一遭兒，以往辦案拿人都是府衙的捕快出面，這回竟然動用了兵馬，看來你不是個等閒的人物。」
李凌風一步跨出柵門，一名旗勇當先奔到，掄刀兜頭就砍。
這道土梯不是直的，有一個小拐彎，他帶著一陣勁風剛拐彎，迎向奔上兩名握刀旗勇，那兩名旗勇竟迎面出來，一陣風，還沒看清楚人呢，李凌風的刀已揮了出去，兩名旗勇一人脖子上挨了一刀背，連叫都沒叫便掉下了土梯摔了個結實。
李凌風一急再咬牙，穿窗進去伸手捂住了大姑娘的嘴！
李凌風銳利目光直投過去，道：「你就是總鎮衙門的徐師爺？」
旋見一名藍翎武官帶著四五名旗勇奔了下來，他一見囚李海一的鐵柵內多了個人，臉色大變，當即便驚怒喝道：「大膽賊徒，竟膽敢夜闖總鎮衙門劫獄，還不快快束手就縛。」
大姑娘又瞟了他一眼道：「這些日子有兩個人都快把濟南鬧翻個兒了，這兩位一個是神刀李凌風，一個叫雲裏飛宮和，你是這兩位中的哪一位呀。」
「哎喲，李爺。」海棠一怔道：「那可是得恭喜您了，敬您一杯，這回說什麼您都得乾了！」
她拍手要去熄燈。
李凌風一怔，忙迎過去接下了幾個油紙包，幾個油紙包裏包的全是滷味、酒菜，那個壺裏還直往外冒酒香。
李凌風道：「所以說要對付他們並不容易。」
李海一道：「男子漢，大丈夫，我敢做敢當，當初放你的是我，我不冤枉。」
李凌風聽出話裏不對，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有什麼好煩好愁的？」
她那神態，那模樣，好動人，也有一份豪爽，這是一般女兒家所沒有的，李凌風看得不由一呆，心裏泛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李海一手上既沒了手銬，腳上也沒了腳鐐，李凌風放心了，李海一一身武功的深淺他清楚，此刻就是他們再耍什麼花招，也絕制不住李海一了。
那名旗勇退了兩步，轉身要跑，只聽一個話聲從上頭傳了下來：「李凌風，我們徐師爺叫你上來見他。」
李凌風心頭一震，道：「怎見得我是這兩個中的一個？」
李凌風輕輕拉開被子給她蓋上，把鞋給她脫了，然後抓起他那把刀，想走。
李海一道：「你是冤枉，不能這麼白白的讓血滴子給整了。」
「茶，茶，小桃，給我倒茶來，我渴死了。」
老遠李凌風一眼就見了她，他是看見了海棠，一個人，左右前後沒可疑的人，甚至連第二個人都沒有。海棠走得不快不慢，任誰也難從她的步履上看出什麼來，海棠近了大門口，李凌風跳下了樹。
李海一嘆了口氣，把宮和見他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靜靜聽畢，李凌風兩眼紅了，兩手抓著那手銬上的鐵鏈，抓得吱吱作響，道：「李凌風沒為朋友做什麼，怎麼這麼多朋友為李凌風犧牲而死，已經有一個了，這筆債……」
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了頭：「能得李爺您這麼看重，能從李爺您嘴裏聽見這句話，就是現在讓我死我都願意。」
滿上兩杯之後，海棠道：「看來這位雲裏飛也是位難得的血性英雄，盧近義在山東地面上可是個首屈一指的人物，沒想到宮和居然敢惹他，這可是件義無反顧的事。」
天終於黑了！
她抬手往西北角指了指。
李凌風看見海棠的臉色，忙道：「什麼事兒，姑娘？」
大姑娘揚皓腕把刀扔向床上，道：「您請坐，我給您倒杯茶去。」
李凌風道：「徐師爺放心，大丈夫一言，快馬加鞭，只要讓我看著李總捕安全離開總鎮衙門，我馬上棄刀就縛。」
李海一突然一抬手道：「老弟，你過來吧，我想通了，也拿準了主意了，我跟你一塊兒出去，造反就造反吧，我不能讓我那幫好弟兄跟著我落個黑名把命送了，你過來吧。」
「多了，李爺。」海棠香唇邊掠過一絲淒涼而勉強的笑意，道：「像我這種女人，不談了，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別讓您說我交淺言深，也別讓我煞風景，好在我早已經看開，咱們還是喝酒吧。」
大姑娘瞪圓了眼，直直地望著李凌風。
李凌風慨然道：「上有天理，下有王法，是非曲直也自在人心，我這冤枉想該有個公正義明的清官主持公道正義，總該有的。」
李海一冷笑道：「我恨不得過去給你幾個嘴巴，這麼多年江湖，你是怎麼闖怎麼混的？不錯，有公正義明的清官，可是不多，眼前不愛錢不怕死的已經一個沒有，遠處的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濟南的這些……老弟，你要明白，整你的是大內侍衛血滴子，誰敢為你喊冤，誰敢為你伸冤，誰又願意為你這一個江湖人與自己的頂子，自己的身家性命過不去，你怎麼不想想。」
李海一不耐煩的道：「你不要問，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咱們一個一個的試，試到能弄毀這副勞什子為止。」
海棠路熟，她在前頭帶路，專挑漆黑的小胡同疾走，她腳下既輕又快，夜風迎面吹來，李凌風跟在她後頭，一陣陣的幽香直往鼻子裏鑽。
的確，李凌風喝得出來，他覺得這酒很烈，但是不辛辣，尤其它香，喝一口能香到人肚子裏去。
青衣老頭兒一揚拇指道：「你真是個鐵錚漢子，真英雄，請跟我到這邊來。」
李凌風絕沒想到這位大姑娘竟是位練家子，匆忙間硬側身，大姑娘的膝蓋砰然一聲撞在他的膝胯上。
李海一兩眼一睜，沉聲道：「李凌風……」
李凌風呆了一呆道：「這我倒不知道，由此可知李總捕平日的為人了，那容易，咱們出去後，我跟李總捕去救他們出來就是。」
大姑娘兩跟猛地一睜，嬌靨上飛掠驚喜道：「哎喲，沒想到真讓我詐著了，鼎鼎大名的大英雄一方豪傑神刀李居然跑到了我這兒，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李爺，對你我可是仰名已久了，你快請坐吧，別讓我慢待了你。」
噗噗兩聲，兩盞火燈滅了，房子四周猛然一黑。
李海一搖頭道：「你不知道，老弟，海棠身世可憐得很，現在不提了，也沒工夫說這個，等出去後再說，希望老天爺睜眼別讓她出差錯，要不然我能連這總鎮衙門都拆了。」
李凌風道：「我待在府上恐怕不方便……」
海棠點了點頭。
李凌風道：「徐師爺您誇獎了，在此，我要奉知徐師爺一聲，譚大人不是我殺的，我只是……」
李凌風道：「總捕以為我是幹什麼來的。」
李凌風跟著徐師爺到了另一個院子裏，原來圍著他的如今仍然圍著他，一點也不鬆懈，到了這個院子裏，徐師爺馬上下令熄去所有的燈籠跟火把，然後抬手逕自指著李凌風身邊那堵牆道：「你可以從牆頭那花磚洞裏看到押李海一的牢房，看清楚了，老夫這就派人去放李海一。」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濟南城有個頗有點名氣的風塵女子，白娘子，您聽說過麼？」
青衣老頭兒道：「當然相信，你刺殺譚大人，犯了王法是一回事，據老夫所知，你在江湖上還不失為一個英雄。」
李凌風明白，海棠是不肯承認，他也就不便交淺言深，不便再問。
坐在椅子上，跟望著床上的海棠，他開始想事兒了，想海棠，想盧燕秋，不知不覺他也睡著了，他太乏，身心都夠乏的。
他不但賠笑，居然還欠身作揖。
只聽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你怎麼還不把刀丟下。」
李凌風道：「姑娘不打算在濟南待下去了？」
李凌風冷冷一笑道：「好吧，看你們這位徐師爺能把我怎麼樣！」
儘管她身在風塵常為她悲慘的身世哀怨，可是有時候卻流露著女兒家本有的天真活潑，這是世上最動人的，要不是她這悲慘身世使她世故，使她強顏歡笑，這種女兒家動人的天真活潑該是常看得見的，而且有這麼一身好武藝，幹什麼不好，要不是萬不得已，應該不會走上這條路，望著她那動人的身影，李凌風暗暗好生為她惋惜，突然間他泛起了個念頭，他非讓她脫離這種生涯不可。
李海一突然靜了下來，頹然坐了下去，道：「這下好，原本死一個就夠了，現在得死一雙，李凌風啊，你真辜負了我這番心意。」
那位徐師爺心裏有鬼，自是怕李凌風，忙加快一步前頭走了，而且由四名粗壯旗勇跟四名弓箭手護著他。
李凌風一怔凝目，道：「李總捕，你怎麼說？」
李凌風一整臉色道：「不瞞姑娘，我跟盧姑娘已經有了婚約。」
李凌風忙把臉轉向一旁。
海棠仰起了粉臉，還帶著三分羞紅，道：「李爺，我昨晚上說了什麼沒有？」
青衣老頭一揮手喝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