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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靈出陣

作者:柳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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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風波

第十六章 風波

錢銳嘿嘿笑道:「孟家嫂子,妳真個越來越能幹了,本來還僱了個小後生幫忙打雜,如今全裡外一肩挑啦,也不怕累著?」老闆娘攤攤手道:「生意淡,多一個人多份開銷,我自己能張羅下來也就湊合了;錢捕頭,這陣子沒見老總和你賞光,許是又出遠差去了?」莊翼接口道:「不錯,跑了一趟『靖名府』,今天大早才趕回來,剛交代過公事,就馬上來捧妳的場嘍!」老闆娘迭聲道謝,寒暄幾句之後又下廚去了,錢銳讓過莊翼,自己舀一匙熱湯撮唇細飲,「嘖」「嘖」有聲:「味道真好,老總,你嚐嚐,香辣兼俱,燙得過癮,孟家嫂子的酸辣湯,堪稱一絕。」莊翼也舀了一匙入口,湯汁含在嘴裡尚未及吞下,店門「砰」的一聲已被推開,兩名身著公服,帽插孔雀翎的差人氣急敗壞的奔將進來,店小客稀,當然一打眼就看到了莊翼和錢銳。
由錢銳叫開門,前來應門的正是老人家潘升,一見是莊翼回來,不由眉開眼笑,一邊執著少主人的手膀子不停端詳,邊嘮嘮叨叨的訴起苦來:「唉呀呀,少爺你總算是回來了,你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老爺毛病又犯啦,前幾天,把『香綺樓』的小全子帶回家,整日價人前進出,又是親人又是抱,打情罵俏也不知避諱,小全子那騷娘們還真當她是家主婆了呢,連我和魏嫂都指使起來,少爺,你看看這像話不像話?」莊翼站住腳步,悄聲問:「那女人走了麼?」潘升氣咻咻的道:「昨晚上才走,還是司裡來了人,說『靖名府』那邊有驛差快報,少爺只這一兩天便可到家,老爺一聽少爺要回來,就趕緊打發那婆娘走了……」
莊翼的家居,座落在「老龍口」最繁華的中心地段,可是鬧中取靜,深處於一條橫巷的巷底,不是什麼巨宅大院,僅乃紅門磚牆,三楹瓦屋而已,平時他極少在家,大多獨住在「總提調司」後面為他專設的一幢小巧精舍裡,此地住的是他老爹莊元,另一個老僕兼廚子,一個女傭負責洗衣並打雜而已。
莊翼道:「查出來他們衝突的原因了麼?」點點頭,田達道:「全是喝酒惹的禍,雙方上『滿豐樓』的時候,都已帶著酒意,大概不是喝頭一巡了,胡沖他們嗓門大,在酒樓又吵又鬧,後來有個堂客經過,姓胡的仗著幾分醉意,趁機會毛手毛腳,大吃豆腐,那堂客哭叫起來,姓仇的這邊看不慣,上前干涉,沒幾句話便大打出手,雙方混戰成一團,眨眨眼,就他娘出人命啦!」當時概略的情形加何,莊翼已大部瞭然於心,他想了想,道:「姓胡的這邊,原先與姓仇的一方是否相識?」田達道:「雙方都不認得,要是認得,就打不起來了。」莊翼「嗯」了一聲,邊翻開桌上文卷:「胡沖的這兩個手下,一個叫徐寬、一個叫鄭念龍?」田達道:「是這兩個姓名,我們派人查過,身份不假。」
莊翼問道:「那姓仇的,也關在裡頭?」田達解釋著道:「殺人重犯,不管有理無理,照律要先押起來,姓仇的雖然有傷在身,亦不能開例,萬一吃他逃脫,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莊翼笑笑,道:「那麼,人是在此地嘍?」田達道:「姓仇的是『單囚』。」合上文卷,莊翼道:「事情已經很明顯,案子雖大,內容卻十分簡單,只等問過姓仇的口供,叫他畫押,然後呈請過堂定罪就成,我看,那徐寬和鄭念龍兩個也不必再www.hetubook.com.com問了,決鬥毆傷人,兇頑拒捕的名目辦人即可,你還有什麼意見麼?」搔搔光禿的腦袋,田達道:「全遵總提調的吩咐,只有一樁,要是『筏幫』的洪三爺又來片子替胡沖的兩名手下說情,總提調可得替我擋一擋!」莊翼一笑而起:「你儘管朝我身上推便是。」
莊翼看在眼裡,只當不見,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閒閒的道:「這陣子,爹手頭還寬吧?」莊元像抓住了話柄,立即借題發揮:「寬?寬什麼?上次你給了我四百兩銀子,早用完了,要不是有人適時又送來千把銀子,我這些天來還得打饑荒哩!」怔了怔,莊翼道:「爹,所謂上次,不過是我去『靖名府』之前,合共沒有多少天,你老人家就把四百兩銀子全花淨了?」莊元悻悻的道:「四百兩銀子,你當是座金山?莫非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不過推了一把莊,就已輸得半文不剩,又跟場子裡借了五百兩,不到一個時辰亦耗光了,人家好心好意,還要再借,是我怕牽累了你,不肯借了,這年頭,錢不頂錢使啊!」莊翼沒有吭聲,默默低頭喝茶。
錢銳道:「黃明託老爺子謀的那個差,老總是個什麼打算?」莊翼喝了口酒,皺著眉道:「首先,那一千兩銀子你明天在我戶頭裡提了去還他,佔缺的事,並非我說了就算,他縣裡要報上來,還得知府大人點頭,到我這裡才能畫準,前兩關缺一不可,你見到黃明的時候,無妨向他說清楚。」錢銳笑道:「這傢伙想謀優差,過程的關節上不會不明白,該辦什麼手續,必然心裡有數,在我看,縣裡他一定打點好了,府裡說不准也早已疏通過,唯一沒有把握的就只老總這邊,所以才千方百計搬出老爺子來撐腰,他絕對知道,府縣的關卡固然要緊,最後老總不批可,前面的心血也是白搭!」
回到「老龍口」,沿途上竟然奇蹟似的風不吹、草不動,一路平安,不但錢銳大感意外,連久經陣仗的莊翼都覺得納罕不已。先在衙門裡把公事交代清楚,莊翼又領著錢銳匆匆趕到佟仁和,竇黃陂兩個人家中探慰,這兩位仁兄敢情已自行歸隊,傷勢也大抵痊癒,看光景,再養息個把半個月,就能如常當差了。殉職的苟壽祥是單身,沒有家累,雖省去莊翼的一趟弔唁之苦,但卻益增內心的愀然,他已暗暗算計過,要如何迎回苟壽祥的遺骸,並且替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下屬風風光光辦一場後事。
搶上一步,莊翼單膝點地,輕輕的道:「爹,兒子來跟你老人家請安來了。」洪聲一笑,容貌輪廓頗與乃子有似的莊元虛虛伸手:「起來吧,我的兒。」錢銳是同樣動作,畢恭畢敬的道:「錢銳向老爺子叩頭!」莊元虛扶一把,笑道:「免了免了,告訴你們多少次,我老頭子最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一來一往有多費事?好了,進屋裡坐,潘升,去給少爺和錢捕頭倒茶!」別看潘升在背地後囉囉嗦嗦,真當著莊元的面,卻中規中矩,半點不敢逾越,聽得吩咐,他急急應喏一聲,趕緊張羅茶水去了。進入廳門,待坐定之後,臉上油淨水滑的莊元摸著下巴,斜乜莊翼:「兒子,潘升那老狗頭,又在你面前說我的閒言閒語了吧?」莊翼陪笑道:「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向孩兒敘述一下這些日來,爹的生活起居情形……」
縣衙的監牢設在https://m.hetubook.com•com地下,類似暗窖,沿著十幾級石階下來,先是一間刑房,推開與刑房相隔的那扇鐵門,有條僅有兩尺寬窄的甬道,甬道兩側,便是一格一格狹隘的牢室,牢室之外,崁豎著兒臂粗的鐵柵,一門一道大鎖,關防甚嚴。透著潮氣的石壁上,鐵護兜裡插有幾隻油脂火把,青紅色的火苗子嗶嗶叭叭的燃燒著,時吐黑煙,味道嗆鼻難聞,加上牢裡那股濕腐陰晦的氣息,一般人還真待不下去呢。莊翼可是這裡的熟客,每月怕不來上個十趟八趟?「老龍口」及縣冶屬地,亦為府衙所在,兩邊各有一座監牢,另外「總提調司」還湊上一腳,三爿牢房,他閉著眼都能摸到。田頭兒田達是「老龍口」的捕快頭子,自然也是莊翼的直轄下屬,這當口,他陪著莊翼來到牢房,他的八名手下早已分兩列排開,侍候著了。
兩名差人快步走近,齊齊單膝點地行禮,其中那個精瘦漢子邊喘邊道:「稟總提調,出命案了,半個時辰之前,長順大街『滿豐樓』有兩桌客人打了起來,雙方都動了傢伙,當場便鬧了個一死一傷,我們的人據報趕往,尚遭到拒捕,混戰之下,好歹抓住兩員,逃掉一個,我們田頭兒著令趕緊有請總提調前往發落!」莊翼放下筷子,不慌不忙的道:「你們班房的人可有折損?」精瘦漢子抹著汗道:「傷了五個,好在不算嚴重,都是皮肉之創……」莊翼道:「人犯押在那裡?」那差人忙道:「全帶回縣衙牢房了。」莊翼望著錢銳,道:「算帳吧,餘頭多給。」嘆口氣站了起來,錢銳搖頭道:「屁股還沒坐熱,那些天殺的又在胡鬧了,唉,真是勞碌命啊……」莊翼沒有作聲,這種情形,他遇多了,幹上這一行,便殊少自己的時間,由不得隨心所欲,誰說不是勞碌命呢?
莊翼看了田達一眼,道:「這些事你以前怎麼沒跟我提過?洪三爺我熟,可以同他打商量,地方上如果鬧得太不成話,責任是要你擔當的,賣面子該有個限度,離譜就不行了!」田達有些惶恐的道:「是,總提調,我只是不敢拿這些小事來煩你,平日你已經夠忙的……」伸直腰桿,莊翼道:「兇手是什麼人?」田達忙道:「目前只知道姓仇,叫仇什麼,是何出身來歷尚不知道,因為姓仇的受了傷,出事前又喝了酒,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未曾清醒,噴過幾次水,人卻仍然暈沉……」莊翼道:「姓仇的多大年紀?」田達道:「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他受傷後混身血污,又嘔吐得一塌糊塗,形態相當狼狽,不過,大致的年齡總錯不了。」
小小的一爿酒肆,五張白木桌子擦洗得乾乾淨淨,牆壁粉白,青磚地面一塵不染,長條熟食櫃就擺在廚房前頭,一方肉案置於櫃旁,隨時可以依照客人指定的熟食切割,小館子,氣氛寧靜怡人。莊翼和錢銳分踞一桌兩端,桌上是兩錫壺白乾,三碟滷味,外帶一小盤鹽水煮花生,他們都是這家「小洞天」的常客,都偏好這裡的一份清爽。天剛入黑,店裡只他們一桌客人,一仰脖子乾盡小盅裡的酒,錢銳抹了抹嘴角:「乖乖,老爺子的脾氣可真大,說冒火就冒火,老總在外頭八面威風,一回家對著老爺子就沒轍了,老父大如天,真叫一點不假!」莊翼搖搖頭,挾一塊滷牛肉進口:「我爹……唉,也不知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出過多少紕漏,只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不順他的意,就是你今天看到的場面出現,再要往下說,就更不好聽了;他不想想我的難處,天下事,那能如此大包大攬?」
刑房的四壁上掛滿各式刑具,映著青虛虛、赤毒毒的火把光芒,影像幻動,氣氛越見陰森可怖,當中一張陳舊卻結實的八仙桌,桌面擺一隻蠟燭,一疊文卷,只等著莊翼朝上坐了。田達的個頭矮胖,腦袋禿亮無毛,小鼻子小眼睛,除了目光銳利之外,倒看不出是個六扇門中的角色;此際,他欠欠上身,裂嘴笑道:「老總,你先請坐。」莊翼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翻動著桌上文卷,沉聲問道:「被殺的那個,你說是南門口開教場的胡沖、混號『金錢豹』的胡沖?」田達笑嘻嘻的道:「就是那廝,他除了開教場,另還設了兩傢私窯子,一爿當舖,平日裡橫行霸道,魚肉鄉里,仗著一干徒眾作威作福,舉凡放印子錢,逼良為娼,賤買高賣的勾當幹得不少,我抓過他好幾次,最後都不了了之……」莊翼道:「怎麼說?」田達放低了聲音:「他拜了個好老頭子,『筏幫』的洪三爺,每到節骨眼上,洪三爺就來了片子求情,不放一馬怎麼成?好在不是什麼大事,只有睜隻眼、閉隻眼睛,如今倒好,有人連我的麻煩也解決啦,姓胡的要是不死,遲早會捅出大紕漏!」
莊翼直截了當的道:「爹,黃明一個小小的『大安縣』副捕頭,一個月才多少餉錢?他為什麼平白無故的給爹送銀子?最近他縣裡捕頭開了缺,他想謀這個差事,是吧?」笑是仍在笑,不過卻笑得相當尷尬,莊元訕訕的道:「人往高處爬,水向低處流,黃明有意更上層樓,想謀個好前程,還也沒什麼不對,他託了好些路子,才和爹見上面,苦求多幫他這個忙,呃,我看他人還不錯,口頭上就先允了!」一股氣自胸膈間升了上來,莊翼又硬生生壓制下去——聽他老爹的說法,活脫幹總提調的人就是他老太爺自己一樣,「口頭上就先允了」,這豈非關起門來起道號、坐在家裡封官箴麼?卻將法制、傳規置於何地?
莊翼又想起一件事,冷著聲道:「辛同春的生意越做越雜了,居然連我老爹也拖進他場子去攪合,誰曉得這裡面有沒有施展手腳?這件事你明天一併去處理一下。」點點頭,錢銳道:「老爺子輸的錢,討回來吧?」莊翼道:「這倒不用了,只叫他別再讓我爹下場去賭就行,這玩意是無底洞,憑我們的一點身家,怎麼抗得住?」錢銳正要說話,廚下老闆娘已轉了出來,白白胖胖的一個中年婦道,圓臉素眉,藍布衣裙漿冼得挺潔爽落,就和她的這爿小店一樣樸實乾淨。老闆娘可不是空手出來,她端著一碗熱湯,笑容可掬的擺上桌面:「老總,錢捕頭,這是我剛熬起來的酸辣湯,又稠又濃,二位嚐嚐,也趁便解酒,要添什麼招呼一聲,我人就在後頭……」
莊元楞了好一會,猛的一拍桌子,氣急敗壞的吼喝起來:「反了反了,簡直反了,兒子居然膽敢頂撞老子,和老子唱反調,這還了得?莊翼,你是翅膀長硬啦?官當大啦?就忘記你小的時候,我是怎生含辛茹苦養活這個家,老牛拖車一樣拉拔你長大?送你上學,送你習藝,眼看著將一個人事不懂的小仔娃調|教成今天十州八府的總提調,兒子做了總提調,老子就不值錢了,老子不過一介草民,不過一個柴扉寒士,何堪敬重和*圖*書?人心險啊,世情薄,連自己親生的骨肉都如此不知順從,人活著還有什意意思?」莊翼站起身來,垂著雙手聆教——這些「教誨」,儘管已聽過無數次,每逢此等節骨眼上,仍得照聽不誤,否則,下面尚有更熱鬧的場面出現。當然,錢銳也坐不住了,跟著起立,一邊還要勸解莊老太爺:「老爺子且請息怒,我們老總絕不敢對老爺子稍存不敬之心,只是朝廷有法統,官家有制度,晉級升等,得照規矩來,老總是怕老爺子不明此中原委,貿然做了承諾,倒令他為難,老爺子面上亦欠光彩……」
鼻孔裡哼了哼,莊元道:「下人管主子的事,天下可有這個道理?都是你寵著他,時時不忘他是我家幾十年來的老人,總惦記他大半輩子的辛勞,如今可好,給他三分顏色,這老狗頭居然要開染坊了,連我朋友來家坐坐,他也竟敢拿臉子,你說,我氣是不氣?」莊翼忙道:「爹請息怒,孩兒回頭再斥責他,爹身子要緊,何必與下人一般見識?」手撫胸口,莊元又轉向錢銳,冀圖引起共鳴:「錢捕頭,你倒是說句公道話,我老頭子有理還是無理?」有理無理皆屬有理,錢銳豈敢造次?他忍住笑,目光下垂:「老爺子還錯得了?有理,當然有理……」滿意的沉咳一聲,莊元這才問道:「『靖名府』的差事,都辦妥了?」莊翼道:「妥了,爹。」莊元點點頭:「還順當麼?」莊翼搓著手:「尚好。」這時,潘升端上茶來,又悄然退下,望著潘升的背影,莊元得意的一笑,意思很明顯——你這個老狗頭,竟敢和我作對?也不想想,胳膊拗得過大腿麼?
他腳步才跨,又若有所思的問:「對了,姓仇的受了傷,可曾延醫診治?」田達乾笑道:「這等罪犯,不給他一頓鞭子已算客氣了,那還有資格看郎中?」莊翼不以為然的道:「罪犯也是人,何況官司尚未定讞?要是罪不致死,卻被我們折騰死了,於心何安?田達,馬上給姓仇的找郎中來看,不得延誤!」田達忙道:「是,送過總提調,我即刻就辦!」莊翼擺擺手,道:「不用送了,你先『撒班』吧,寒天凍夜,別叫大伙都耗著,我到班房找錢銳,他代我去那邊探視五個受傷的伙計,時間上也差不多了。」田達笑道:「又照老例,每人三兩銀子?」踏上石階,莊翼邊走邊道:「三兩銀子不少了,都不是什麼大傷,每個人買上幾斤五花肉,兩隻老母雞補一補,包管活蹦亂跳,猶勝昔往!」推開厚重的鐵門,他來到牢房的院落裡,迎面一陣冷風,吹得他不由打了個寒噤,不知什麼時候,夜空又雲霾低迷,更在滾滾湧動,天色一片暈黑晦沉,看光景,只怕又要下雪了。莊翼的眼皮子有點滯澀,哈欠不停,現在,他最期盼的莫過於幪頭睡一大覺。
錢銳忍不住道:「老爺子是去那家賭場賭的?」莊元脫口道:「就是刀疤老辛那一家嘛!」錢銳緊接著問:「刀疤老辛?辛同春?」又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莊元有幾分不好意思的道:「不錯……」莊翼慢吞吞的開口道:「爹,是誰又給你老人家送來了千把銀子?」略一支吾,莊元始含混的道:「呃,一個姓黃的……」莊翼並不放鬆的道:「那個姓黃的?」莊元窒噎片刻,頗見吃力的道:「叫黃什麼來著?哦,對了,黃明,是叫黃明……」莊翼道:「黃明?『大安縣』班房幹『二都頭』的那個黃明?」莊元乾笑道:「這個人和*圖*書挺能幹,對你老爹我也十分的巴結,你不在家的辰光,人家可是走動得勤快,雖說不算晨昏定省,那份心卻有了,噓寒問暖的,又送這送那,比起親兒子,亦不遑多讓哩……」
錢銳一看苗頭不對。趕忙開口道:「老總,這件事可以再商議,黃明的記錄沒什麼大毛病,似可考慮,況且老爺子亦是一番成人之美的好意,等於提掖後進嘛,自然樂觀其成……」莊元也知道兒子不高興了,跟著解釋:「我的兒,黃明是你的下屬,做上官的,理當替下屬爭前程,謀福利,這樣子才能受到部眾愛戴,進而政通人和,一帆風順,爹也是在為你建立關係,拉攏人心,自己有班底,總比外頭弄一個來好做事……」莊翼面無表情的道:「話是不錯,爹,卻不該用這等方式,爹收了黃明的銀子,等於替孩兒受賄,黃明行賄以謀職,心術先就不正,如何能夠讓他『更上層樓』?以孩兒看,他這『二都頭』是否保得住,都大有問題!」
重重一哼,莊元喝了口茶順氣,然後才餘怒未息的道:「那,我既已允了黃明,如今卻怎生是好?」偷覷了莊翼一眼,錢銳未便答覆,只有含混的道:「這還得再研議,老爺子,事情也不急在眼前,『大安縣』的補缺公文尚未呈到司裡呢。」用手指點著莊翼,莊元大聲道:「你給我切實合計合計,爹的一張老臉要還不要,端看你這孝順兒子了!」莊翼欠身道:「孩兒自當斟酌。」錢銳機靈的接道:「老總,衙門裡還有公事要辦,我們該向老爺子辭安了。」不待莊翼有所表示,坐在太師椅上的莊元已氣呼呼的擺了擺手:「去吧去吧,別叫我這糟老頭子耽誤了你們的要公!」於是,莊翼與錢銳行禮退下,出得門來,兩個人全不由自主的長吁一聲,又相視苦笑不已。
莊翼笑了笑,道:「你小聲點,別嚷嚷,老爺這個嗜好,你也看過多少年了,人嘛,不管老小,總有點偏愛,只要不離譜,就好歹順著他老人家吧。」花白的眉毛軒動,潘升咕噥著道:「都是少爺把老爺慣壞了,打夫人過身不到三年,老爺就開始在外頭拈花惹草,唱起風流戲來,找的都是些不三不四、妖裡妖氣的半老婆娘,好幾次還爭風吃醋,和人家差點大打出手,少爺你總迴護著他,衝著外人陪笑陪禮,以你的身份,不叫不值麼?」一旁的錢銳早就見怪不怪,笑吃吃的插嘴道:「老潘,你好生侍候著老爺子就行了,不關你的事少管,何苦自個去尋煩惱?」說著,三個人已來到小廳門前,門開處,頭髮烏亮、滿面紅光,身著錦袍緞鞋的莊元正負手而立,那氣派,果然不愧是官家老太爺的架勢。
莊翼指指裡面:「逮著這兩個,是那一邊的人?」田達道:「都是胡沖的手下,聽說在他教場裡當教頭,娘的,兩個傢伙全生得腰粗膀闊,牛高馬大,要好幾個弟兄才服侍得住他們一個,費了不少勁!」莊翼又問:「現場逃掉一個,是什麼身份?」田達道:「逃掉那個,和兇手是一路的,據報身手相當了得,在我們人馬趕到的辰光,他一個人獨鬥姓胡的手下兩名教頸,竟是半步不讓,我們要抓人,他還意圖回頭救援兇手突圍,幸虧我們派去的伙計不少,才堪去堵住了他,卻沒法子把他攔下來……」略一沉吟,莊翼道:「這顯然又是江湖中人,田達,我們弟兄傷了五員,都是那一方面拒捕?」田達苦笑道:「兩邊都有動手,誰也不肯甘於受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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