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全其美
姜青聞聲之下,不由心中一跳,他盡力鎮定下來,悠閒的轉首望去,在他身後的小山坡之上,赫然並排站著五位身量高大,穿著灰色僧袍的老和尚!
裴炎長嘆一聲,嗒然無語,是的,姜青的話是具有一種力量的,如果他沒有及時援救裴炎一命,則裴炎如今安有命在?又從何去談重建靈蛇教呢?
「五位大師,想是號稱五伏羅漢的各位高僧了?」
沒有深沉的哀禱,也沒有鮮花果食和冥奠,唯一點綴這場淒涼的葬禮的,只有姜青無言的惋惜,與默默的悼念。
這時,神態之間,仍然顯得十分儒雅灑脫的青衫客展平,「唰」的一聲又展開了手中那柄經年不離的描金骨扇,清朗的一笑道:
老人莫曉天又呵了兩口熱氣在手上,搖首道:
姜青頓時面露喜色,低喝一聲,一把將君山獨叟提起,右掌掌心迅速地貼在他背心「命門穴」上。
「現在,言止於此,如何抉擇,盡在閣下一念之中,姜某就此告辭了。」
於是,這位奄奄一息的靈蛇教教主,竟奇蹟似的吁出一口氣。
盤膝運功的君山獨叟裴炎神色一變,閉住的眼微微動,姜青已自一笑道:
蹄音有些雜亂,顯示著來騎眾多,忽然,蹄聲停息了一刻,似是在向坐在雪地上的姜青遙遙打量,於是,在姜青聽到幾聲隨風傳來的細語聲後,蹄聲又復響起,但是,這次卻顯然是極度小心而謹慎的緩緩移至。
當「心」字出口之際,姜青瘦削的身軀,已飄然掠出七丈之外!
「閣下斷道至此,要說的便是這些話麼?」
姜青想不到這位慈和淳樸的老人,竟會說出這些話來,於是,他不由得重新向老人身上打量,心中也彷彿在驟然間明白了一些什麼。
「閣下切莫如此固執,要知道,一場悲劇,或是一場喜劇,目前全然操諸於閣下之手,如閣下不認為姜某這救命之恩有何意義的話,那麼,姜某亦不願多說廢話,只是,等到悲劇發生之時,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了,那時的痛苦,只怕不是閣下如今所能想像的。」
「在下為了化解二位這場仇怨,乃於千鈞一髮之際,以迅速的手法,用右腕格開閣下使出之『定坤指』,以左掌硬接束九山踢向閣下腹部的『丹頂腳』,更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將『玄冰真氣』聚至手背,在剎那間逼入閣下『經絡三焦』之內,造成閣下受創之狀,束九山因為當時緊張過度,心神紊亂,故而未曾察覺,在他想來,卻以為在下僅是單獨替他擋過了閣下一指,而不知在下亦在同時為閣下硬接了他那一腳。」
一個盛名顯赫的武林豪士,竟在瞬息間改變了他平昔的飛揚神態,說話中,充滿了慈父的和祥與愛憐,姜青知道,這除了天生的骨肉親情外,天下再沒有別的力量會如此神異,君山獨叟形態的改變,確實說來,是一件既尋常,卻又並不平凡的奇蹟啊!
「在下尚須辦理些許私事,恐怕於最近不克返回杭州,在下這些私事,並不是十分愉快的,裴教主,令嬡現居於杭州慶春門紅面韋陀府中,閣下可逕自往尋。」
「是她的東西,不錯,化了灰我也認得!」
「龍虎追魂束九山施出的那招『極西神火』,已在閣下迎上的『大羅一現』中互相抵消,但是,他暗藏於招式中的『丹頂腳』與閣下猝然使出的『定坤指』,卻是二位彼此間不及躲閃的,換句話說,束九山的『丹頂腳』可以使閣下喪命,而閣下的『定坤指』亦可將他僅有的獨目剜出,令其終生殘廢,這是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結果,裴大教主,在下分析得對麼?」
於是,幾乎在裴炎語聲甫畢的同時,姜青已閃電般掠回原地,豁然大笑道:
「這沒有什麼奇怪,戰千羽乃是在下拜兄!」
「姜大俠,尊駕如此豪氣飛揚,確令老夫等佩服莫名,老實說,此次老夫等一行,主要便是到杭州尋找尊駕,了斷以前所結仇怨,如今在此處相遇,自是最好不過,老夫等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中,無時無刻不記著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教訓,為了對尊駕的尊重,我們不惜迢迢萬里,自新疆崑崙請到派中超絕的高手,領教尊駕揚威武林,連挫崑崙的神技!」
「裴大教主,閣下仍是十分奇異,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是麼?」姜青沉聲說道。
另一位細目如絲,頷留長髯的老和尚,向姜青微微注視,合什道:
老人的話,好似一個悶雷擊在姜青的腦門上,它只覺得身體一震,腦中「轟」然作鳴,雙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慄。
莫老人雙眸向風雪中一望,朝左前方一指和-圖-書,道:
有些帶著哀傷意味的北風,拂起雪地上二人的衣衫,濃厚的落寞之感,分別充斥在二人心中,自然,其成分與性質是各異的。
「老衲伏龍!」
姜青不必回頭知道那是誰,他悄悄轉過身來,目光微瞬,已看到那險死還生的君山獨叟裴炎,正艱辛的坐起身軀,滿臉驚疑的向他注視著。
「你不用如此欺人,我和你拚了!」
展平這句話雖然說得極是柔和,但其中隱隱帶著一絲含有敵意的火藥氣息。
裴炎面孔上起了一陣微小的痙攣,他正想努力開口,姜青已一擺手道:
「宮兒,冷靜一點,有師叔等在此做主,崑崙派的威望不會容此人這般蔑視!」
這時,莫姓老人已自懷中摸出一隻青玉雕成,十分精緻的頭釵來,他遞在姜青眼前,道:
「貧衲伏獅!」第三位頭如笆斗,聲似洪鐘的老僧道。
「裴大教主,在下今日之舉,並不用閣下領情,哼哼,不過,貴教雖然賠上兩條性命,束九山卻也失去一隻眼睛,連本帶利,相信也差不多了。」
在如死般的寂靜中,呼嘯的寒風中一陣馬蹄聲來得十分突然,好似原本不是向著這個方向,而在發現姜青後又改折而來一般。
姜青有些不悅,冷哼一聲,道:
語聲在雪花中飄蕩,又在北風裏逐漸搖曳而去。
姜青連頭也不抬一下,他想:
裴炎聞言之下,神色大變,急忙扭首四顧,姜青冷笑道:
「尊駕之意,莫非是想為閣下等昔日那強橫跋扈的行為再做一次示範麼?」
姜青正失望的暗暗嘆息,君山獨叟裴炎那低沉沙啞的嗓音卻突然自他背後響起:
「使不得,使不得,年青人,你尚未告訴我你的大名?咱們也好交個朋友啊!」
如煙霧似的絲絲白氣,開始在姜青頭頂飄起,他腳下所踏的冰雪,也在極速的溶化。
裴炎好似甚為悲戚,他喃喃的道:
「不敢,老衲等蹙處荒蕪絕嶺,悠悠歲月中,只知茹素奉佛,想不到似尊駕之武林雄才,會知曉老衲等人之名。」
「貧僧伏虎!」
「姜青,你現在意欲何往?」
「年青人,假若我猜得不錯,你也是江湖中人?你對我這糟老頭子有些疑異,是麼?對了,我現在的模樣,也確實不似個曾經試過人生經驗而能加以體會的過來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以前也是江湖上一個可以算得上的角色,現在麼,卻已退隱十五年了,你投宿的這間小店,便是我那犬子開設的。」
「何止一條?那位郭大護壇亦魂歸極樂了。」
「裴大教主,閣下不用如此緊張,若在下對教主你含有惡意,則適才便用不著施展那瞞天過海之計了,閣下想想,如果龍虎追魂那一記『丹頂腳』蹴實,閣下尚會活到現在麼?」
君山獨叟裴炎忽然問道:
老人世故的一笑,道:
語聲是瘖啞而刺耳的,但在姜青此時聽來,卻不啻是世界最優美動人的音樂,最令他激動而興奮的喜訊。
「唉,心病只有心藥治,年青人,我瞭解你的苦楚,前兩天有個極為美麗的姑娘,路過此處時,也是和你一樣,她卻比你更加憔悴,只怕她的心已完全碎了,在店中住了一天,幾乎連一粒米也沒有下肚,兩隻眼睛也被淚水泡腫了,我一再不嫌冒昧,前往相勸,換來的,卻又是兩行清淚,一聲長嘆……」
他十分淡漠的順著馬蹄向上望去,於是,他看清了乘於那六匹健馬之上的騎士,他的面色,隨著目光的移動而有些微的轉變,但僅是「些微」而已,姜青知道,面前出現的六人,若在平素遇見,必然會使他緊張地戒備起來,但在目前,他卻覺得異常坦然與平靜。
姜青一望君山獨叟已有了轉機的面孔,接著道:
姜青雙手抱拳一禮,身形倒縱而起,大聲答道:
姜青十分清楚,君山獨叟雖為一教之主,但要了斷靈蛇教與姜青間的仇怨糾紛,更且收回成命,玉成愛女美事,這都不是一件簡易之事,其尷尬處境與措詞之難,當可想見。
由第一眼起,姜青心中便急速的猜測到,這些定是盛名赫天下的崑崙派五伏羅漢!
「閣下目前最好不要說話,請先以本身真氣疏導血脈流轉,老實說,閣下已等於自鬼門關前過一轉回來了。」
老人尚未說完,姜青已兩眼發直,他面色青白的踏前一步,一把自老人手中將那隻青色玉釵搶過,細一審視,顫聲呼道:
姜青嚴肅的道:
姜青目光與白馬冰心司徒宮那雙充滿了火焰般毒烈的眼神相觸,又輕輕移到一旁的金髮紅綾趙瑩臉上,趙瑩豔麗的面容依舊,但卻有著僕僕風塵的憔悴,憔悴中,含有一股說不出是怨是https://m.hetubook.com.com恨的奇異神色。
君山獨叟靜靜的趴在雪地上,雙目緊閉,面孔青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你沒有仔細察察他那輕微起伏的胸部,那麼,你準會以為這只是一具僵硬的屍體。
「姜青,敏兒可是住在戰千羽家中?」
「人生原來便是苦澀多於甜蜜的,老丈,謝謝你對在下如此關懷。」
姜青輕鬆地蹲下身軀,向君山獨叟凝視了片刻,雙臂在剎那間伸縮六次,拍在君山獨叟腹部「經絡三焦」之上。
於是,他向前走了兩步,背後卻又響起那蒼老的語聲:
姜青微微一頓,續道:
莫姓老人目瞪口呆的獨立地上,望著姜青如流星劃空般不可思議的快速身法,喃喃自語道:
潮濕而冰冷的泥土,遮住了這兩個曾經名蜚一時的江湖高手,然後,皎潔的白雪又被堆積在上面,兩個簡單的墳墓,就這麼完成了。
老人一面雙手亂搖,一面又急著道:
「姜青,老夫即刻返回本教總壇,安頓一切事宜,唉,本教近來接二連三的遭受折損,教中元氣大傷,待老夫回壇安置勸慰各人之後,自當妥囑一切,盡速趕到杭州……」
這六個騎士,來得太突然了,他們便是崑崙派的青黃雙絕及白馬紅綾,另外,還有兩個神色嚴峻的中年大漢。
「呵,我真是老糊塗了,竟忘了你的另一半問話,是的,那位姑娘十分年輕,生得清麗無比,有些瘦弱,穿的是一件……好像是一件單薄的淡紫色夾襖……」
老人蒼勁的一笑道:
周遭仍是與先前一樣,皎潔而淒冷,除了兩堆孤墳,沒有任何不同,是的,生命在世界上,又是顯得多麼渺小與微不足道啊!
「年青人,不要過分客氣,老夫名叫莫曉天,當年有個渾號,人稱善心樵子,其實,善心談不到,只是在老夫闖蕩江湖之年,未曾妄殺一個好人罷了。自你昨夜投宿之時起,老夫已對你十分注意,不瞞你說,我已猜到你定然是個在武林中極有作為的後起之秀!對嗎?」
姜青又向寥寂的村落中打量了幾眼,微微向雙手呵了口熱氣。
老人一拍腦袋,道:
「裴大教主,閣下捨得殺死親生骨肉,在下卻不願失去一個如此專情嫻淑的嫂子,世間之事,往往有多種意義,在閣下來說,自然是認定令嬡大逆不道,罔顧親恩,但是若以在下及拜兄等人的立場說來,又何嘗不認為令嬡為情犧牲,甘受磨難,非但是意堅心專,並且是一段千古佳話?」
姜青回身一個長揖,懇切的道:
「那麼,照姜大俠的想法,區區等是為何而來的呢?」
「老先生,名利對於在下,已發生不了多少影響,倒是似尊駕這般優悠自在,無牽無掛來得安適多多……」
姜青向懷內一掏,翻手之間,一錠重約十兩的金元寶已塞入老人手中,身形正欲縱起。
姜青覺得呼吸都有些窒息了,他艱辛的問道:
於是,在他緩緩移目瞧去時,五丈之外,已有二十四隻馬蹄靜靜的映入他的眼。
裴炎的面孔上病色未褪,獨帶青白,他那失去光彩的瞳仁大睜著,嘴唇在微微翕動,好似要說什麼,又沒有力氣說出來。
立在山坡之上,狀如閒鶴,氣如蒼松的一位瘦長老僧,微數手中握著的烏金念珠,清雅的道:
然而,在姜青來說,這一天卻不啻是在更重於日前十倍的痛苦與焦慮中過去的。因為,他在幾乎絕望中,卻又燃起了一線希冀,但是,這線可憐的希望,卻又給他帶來了更多的失望,在肉體與精神的雙重煎熬下,姜青已覺得有些心力交瘁了。
「大師法號,可否賜告姜某?」
姜青仰首向天,吁出一口氣,沉聲道:
姜青回過頭去,一步步的走著,每走一步,他的心便往下沉落一寸,腳步亦宛似萬斤重鐵,有些艱難到提不起來。
裴炎雙目中現出一股深刻的怨毒光芒,他幾乎有些瘋狂的嘶聲喊道:
沒有人煙,沒有聲息,最近的房舍,尚在三里外的一叢樹林邊。
「老衲伏鷹!」
忽然,一聲嗆咳響自身後,姜青卻仍舊癡立不動。雖然,他早已察覺背後有人。
靜默中,一個低微的響聲,起自姜青身後,顯然,這聲音是出自一個人類口中,而且,出聲之人必然是身罹疾痛。
於是,他有些緊張了,但他依然沉聲道:
「難道說裴老兒果真是如此絕情寡義不成?為了一時的氣怒,連親生骨肉也要誅絕?唉,我的話都白說了,心機都枉費了麼?」
姜青哂然抬起腳步,輕輕一跨,便飄至裴炎面前。
「閣下運功之際,且由在下將眼前之事述說一遍;其實,閣下以為下腹『經絡三焦』要穴已遭到重創m.hetubook.com.com,這卻是一種錯覺,閣下所以會受創倒地,其實並非被龍虎追魂之『丹頂腳』踢中,嗯,乃是在下的一種小小手法,以『離火玄冰真氣』中之『玄冰氣』反震之力!」
雪花依然不停的落下,飄在姜青的臉上,又和著他的淚水淌下,這時姜青自己也不知道他確實奔馳了多少路程,他只曉得現在,他是孤獨的站在一個小山坡之下。
姜青漠然一哂,冷冷的道:
姜青抓住時機,又道:
姜青悠悠說道:
「當時我沒有問她,就像我現在不曾問你一樣,唉,一個女孩子,年紀輕輕的便遭到薄倖與折磨,亦未免太淒慘了,她身上想是銀錢不便,臨時十分忸怩的告訴我,要我收下她一枚頭釵作為店金,老夫無論如何不肯接受,但是,唉,這位姑娘卻恁般硬朗,丟在桌上便掠身而去……」
君山獨叟眼瞳再度往飛雪中凝望時,已失去了姜青的身影,而君山獨叟知道,這位強絕一時的年青俊彥,必然正為了某件難於啟口之事而在愁絲縈懷。
「年青人,莫非這位姑娘……」
沒有一絲蛛絲馬跡,好似雲山孤雁已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姜青失望極了,他已經詳細的搜尋及探訪了所有他經過的地方,但是,得到的卻是失望,失望中,也包含著悲愴與輕微的怨恚。
「她說過:這是死約會……是的,死約會。」
他急速的在腦中轉著意念,口中卻道:
姜青有些迷亂的道:
「所以,這件仇怨,還是化解為妙,閣下想亦深知,區區雖則一個草莽之輩,卻並非省油之燈。」
六騎中,為首的黃袍書生趙三忌,一拂頷下長髯,蒼勁的笑道:
夜色雖然迷濛,但姜青的一雙犀利眼睛,卻可清楚的看到那二十四隻馬蹄,除了其中四隻是銀白的以外,其餘的全是清一色的純黑。
姜青尋到一處較為高亢的所在,以雙手之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掘成兩個深坑。於是,他輕輕搖頭太息一聲,將死去的赤陽判官郭芮及七環手武章,分別埋入那兩個掘就的深坑中。
「難怪閣下能稱雄江湖,領袖群倫,果然心計超人一等,不錯,在下的確尚有個心願,要請教主你代為解決。」
莫姓老人微微一愕,瞬息又恢復自然,因為,他十分明白這年青人此刻心中的感觸,在聽到姜青的話後,老人忙道:
姜青深垂著頭,手指毫無意識的,在雪地上劃著,多日未曾修剪的鬍髭上沾著雪花,在嘴角的輕微痙攣中,又輕輕地飄落在地上。
裴炎突然抬起頭來,神情有些古怪的道:
姜青稍稍一停,見裴炎果然已依言運功調息,他微微點頭,又道:
良久。
「照眼前情形看來,崑崙派的『五伏羅漢,青黃雙絕』可以說都到齊了,看樣子,只怕崑崙派為了與自己之爭,已是傾巢出動了。五伏羅漢平素絕不輕易下山,難道說,他們真想以鮮血來染在仇恨之上麼?」
裴炎氣得面孔微紫,重重的哼了一聲,微微仰首上望。
姜青微微苦笑,拱手道:
「罷了,不管什麼人來,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呢?」
姜青沉聲道:
他整整奔波了一天,在廣大而寒冷的曠野絕澗,在繁榮或荒僻的城鎮村落,只要在他的腳程來得及在最快時間內趕到的地方,他都已去探尋過了,但是,結果,仍舊是音訊杳然,伊人芳蹤還是了無頭緒。
「姜大俠,吾等原以為尊駕仍在杭州,卻不料會在此處相逢,呵呵,老夫等遠遠經過此地,便看到尊駕獨坐於此,本來還以為是其他武林朋友,卻想不到竟是鼎鼎大名的火雲邪者。」
「說得是,不過,便有崑崙派所有高手在此,也唬不住在下姜某!」
「姜青,你可知道本教已為今日之戰賠上一條人命了麼?」
「這個小村莊乃在『順溪縣』之北五十里,那麼,再稍有片刻行程,便可以進入皖境了……」
「兄弟,小老兒雖然不認識你,可以看得出你必然懷有心事,唉,像你這般的年青人,原應該蓬勃而有生氣才對啊!」
君山獨叟裴炎十分尷尬,苦笑道:
站立最側,身量十分胖大,滿面于思,獅鼻海口的一位僧人,亦已前行近一步,洪聲道:
裴炎沒有出聲,但由他逐漸放鬆的面孔肌肉上,可以看出這位靈蛇教教主心中的疑慮已減輕不少。
「罷了,罷了……姜青,你回來,唉,誰要老夫這條性命在你手中挽回呢?」
「老先生你可還記得她的生相模樣?」
姜青緩緩回過身來,看到說話之人,是一個穿著一身破舊棉襖,面目慈祥而多皺紋的樸實老人,這時,老人也正以一雙充滿了憐惜和關切的眼光向他凝注。
「老先生,那位姑娘是怎麼生相,https://www•hetubook•com.com叫什麼名字?」
「唉,俗語說:『女大不中留』,敏兒雖是老夫的獨生女兒,卻不能夠體諒為父者心中對她的呵護,貿然私逃而去,更令本教教友為此事傷亡累累,但是……罷了,罷了,這些罪孽,全讓老夫為她承當吧……」
老人呵出一口白氣,搓了搓手,面孔的皺紋稍微舒展了一些,他靠近姜青兩步,道:
姜青又沉冷的道:
「老衲伏蛟。」
「姜青,老夫辛苦創立的靈蛇教,你可知道全然毀在你的手中麼?」
「好似往那個方向,不過,可沒有準呢……」
姜青的語聲,每一句,每一字,都是那麼堅定有力,宛如鐵鎚一般,沉重的敲擊在君山獨叟裴炎的心弦上,而他的心弦亦在激烈的震動了。
片刻後——
在裴炎的腦海中,翻湧著老妻臨終時彌留榻上的叮囑,那是千遍一律的:「好生照拂我的敏兒啊……」,女兒那嬌憨的面靨,如花似玉的笑容,滲合著一幕幕往昔父女間親摯的片段生活,仿若潮水一般,不停息的,不可抵制的在他心中映浮,而這又是多麼雋永與深刻的啊!
「火雲邪者……了不起,了不起,原來他就是當年邪神的傳人,新近威震江湖的那位奇才啊!」
正在這一觸即發的當兒,青衫客展平沉叱一聲,喝道:
姜青腦海與眼睛都湧起了一片朦朧,去呢?還是不去?姜青知道,這兩種選擇,將有一個共同的結果:更深沉而痛苦的加重自己在心靈及情感上的負荷。他癡迷的站立在風雪中,如同暴露在衣衫之外的膚體,早已被酷寒凍得麻木了。
姜青微微頷首,低聲道:
「便是這二位麼?」
姜青長長吸了一口氣,又道:
姜青疲憊的坐在雪地上,他已一天未曾進過飲食,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饑渴,充滿在他胸膈的,只有夏蕙,夏蕙,夏蕙……
「我已記不清我向多少人問過同樣的一句話:『請問,閣下見個一位身穿著紫色衫衣的夏蕙夏姑娘麼?』我也記不清人家搖餅幾次頭,做過幾次諷笑。但是,我連發怒的精力也提不起來了……」
「不錯,她便是在下目前所急欲尋找之人,老先生,謝謝你,她是往那一個方向走去的?」
「老先生,尊駕大名,可否賜告?在下對尊駕的勸告,極為感佩,尊駕既然知道在下心中煩惱,可否指引一條明路?」
於是,姜青收回目光,語聲低沉的道:
姜青心中想道:
姜青面色一動,第二個身材魁梧,面孔紅潤的僧人亦垂目道:
姜青娓娓說完後,君山獨叟裴炎也恰好調息完竣,他緩緩睜開雙目,然而,目光卻並不像姜青想像中那樣友善。
他適才說到這裏,背後已忽然響起一個極為清雅潤致,幾乎不帶一絲煙火氣味的嗓音:「是眼前人,亦是身後僧,姜施主,幸遇了。」
黃袍書生趙三忌沉練的向同來各人一瞥,又向姜青道:
「兄弟,這大冷天,幹嘛站在這兒發呆?屋子裏暖和暖和吧。」語聲是蒼老而低沉的。
俗語說:「虎毒不食子」,裴炎再是如何兇殘,也不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絕情,只是,他為女見裴敏受的怒氣太多,一時憤怒之下,而至恨之切骨,姜青的話,有力的震盪著他的內心,十分奇妙的消弭著他內心的怒氣,於是,他在瞬息間想到很多,也在瞬息間覺得他唯一的女兒是可以原諒的。
他想到這裏,不由心中一跳,默默一算,天啊,距離與那癡心的全玲玲約晤之期,只有三天多一點的時間了。
「對了!這才是英雄本色,長者風範,在下早知閣下絕不會如此絕情,更不會令在下過於失望,在下特此為拜兄及令嬡向教主你致最誠摯的謝意。」
姜青悄然地起身,向馬上的六人逐一注視,沒有說話,沒有任何一絲意識上的表示。
君山獨叟微撫長髯,回頭道:
姜青正自感到有些怔愕,裴炎已沙啞的道:
君山獨叟好似有些驚愕,道:
君山獨叟已經在內心中恕宥了自己的獨生女兒,姜青的談話,又在無形中減輕了他精神上對殉難教友的歉疚,其實,在不能為某一件事作完美的處置時,有些自辯的道理雖然未免牽強了些,亦只得拿來作為行為上最合理的解釋。
姜青目光轉向那兩個形色冷峻,舉止沉穩的中年大漢身上,緩緩答道:
姜青這句十分諷損的言詞一出,除了青黃雙絕之外,其餘四人登時勃然色變,白馬冰心司徒宮肩膊碎骨已經本門精深醫術治癒,他雙臂怒揮,厲聲道:「姜青,丹陽城中的折臂之仇,今夜便叫你加倍奉還,司徒宮痛心疾首的期待這一天來臨,現在,已到了你應該還債的時候了!」
姜青冷冰冰的道:
「
和圖書
裴教主,天下之事,追本溯源,只能解釋為一種誤會,而在江湖上闖蕩,這種誤會又往往是不可避免的,在下亦知道這些話似乎顯得有些空洞,更瞭解閣下身為一教之主的難處,但是,有些事情,卻不能堅持著一定要追根究柢,得到相等的代價,以閣下的明智練達,想會知道在下話中的含意……」姜青聞言之下,心頭一動,急問道:
「喏,這便是那位姑娘留下之物,我……」
「閣下不要忘記,區區救了閣下一命,又等於使靈蛇教留下了東山再起的本錢!」
「司徒宮,你要報那折臂之仇,是憑你一人之力,還是倚恃閣下全派?」
他愴然獨立於風雪中,仰首深沉的太息,然後,緩慢的瞥視了那兩堆孤墳一眼,又蹣跚的舉步行去。
夜色漸漸地籠罩於四周,濃濃的,還帶著一片悽愴的意味。
時間如飛而逝,冬日苦短,在寒風長號中,在雪花飛舞裏,這一天又是這樣平淡的過去了。
深沉而肅穆的語聲,一句句的連接而出,迴蕩在寒悚的夜色中,播散在皎潔的雪地上,而眾人又俱皆不語,空氣裏不僅是生冷,更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束九山又看到閣下受傷倒地,便越發相信在下為他擋過一指後,他那一記『丹頂腳』已奏奇功,於是,他相信大仇已報,乃於適才返回關外,隱居不出,這樣一來,非但這場仇怨得以化解,而閣下更可以免去日後之憂了,不過,在下對施用於教主你身上的這條『苦肉計』卻感到有些抱歉。」
這是第七個飛雪的日子,凌晨的微熹,並沒有給大地帶來太多的光亮,相反的,卻更寒冷得令人抖瑟了。
「不敢,在下並非示恩相脅,實乃成人之美,此事非他,請教主你能網開一面,饒恕令嬡私奔之罪,並玉成令嬡與在下拜兄之事……」
姜青又是一聲大喝,右掌用力一頂,將君山獨叟置於地上,他向裴炎的面孔一瞥,然後十分滿意的走開。
「什麼?要老夫恕過那忘恩棄親的賤人?這個女兒老夫早就不想要了,如若她還稍具羞恥之心,便該自絕以謝老夫!」
那瘦長的老僧,雙手微微合什,輕沉的道:
老人仰首沉思了一會,有些歉然地道:
姜青沒有回身,他感到腦中有一陣暈眩,但是,他卻不知這是生理上的抑是心理上的徵侯。
「也罷,老夫不該受人之恩,你有何須要老夫效力之處,但請說明,老夫能之所及,必當盡力為之,不過,這卻並非老夫衷心情願。」
姜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強顏笑道:
姜青沉靜的一笑,淡漠的道:
姜青略微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
君山獨叟裴炎嘴角微動,仍舊沒有出聲。
「罷了,事到如今,夫復何言?不過,姜青,你如此大費周章,救助老夫,恐怕不會沒有原由吧?」
姜青在風雪中提高衣領,冒著酷寒自一間簡陋的客舍中行出,他望了望這個破落的小村莊,憂戚的想道:
君山獨叟裴炎那形如癱瘓的身軀,已微微抖動起來,毫無生氣的面孔,亦緩緩泌出一層紅暈。
君山獨叟裴炎聞言之下,好像被人猝然打了一拳,當即雙目怒瞪,嘶啞的吼道:
姜青心中竊笑一聲,莊容道:
白馬冰心司徒宮面色大變,嘴角抽搐,他悲憤的狂吼道:
「這些天來,自己從杭州城內外,直到與君山獨叟等人解怨處的浙境邊界,更將四周數百里的地面全然探尋一遍,卻未見蕙妹絲毫蹤跡,唉,她莫非……不,蕙妹絕不會去尋死的,她知道,她定然知道,我是真心的愛著她……」
「年青人,這世界是遼闊的,人生在世,更有數不盡的變幻與飄移,自然,痛苦和幸福尚待你個人去尋求,不要太失望,我活了一大把年紀,見的、聽的多了。年青人,人活著,有其意義,如果你知道生命的真諦,那麼,你便會瞭解,我們日常遭遇與接觸到的,仍然有著極多的溫暖和濃厚的摯愛,人生是值得留戀的,年青人,由你適才的話裏,我大約知道你為什麼如此頹唐,小伙子,可是為了情感的折磨?」
姜青心中有些奇異,但他依然沒有抬頭顧視,可是,自他聽覺中辨出,來騎好似已採取了半包圍的形勢逼近了。
「閣下是否尚未忘懷在下於杭州城內,與貴教衝突之事?」
「完了,完了……靈蛇教好手盡失,如何再能稱雄天下?」
姜青灑脫的一笑,道: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雪花又飄舞了,君山獨叟裴炎已能自地上站起,他徐緩的走到兩名屬下的墓前,默默地低頭沉思。
「在下姜青,人稱火雲邪者,老先生,賜惠之恩,在下必當永懷於心!」
裴炎被姜青又捧又眨,弄得十分窘迫,他有些喘息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