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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姑娘，別再傷心了，身體要緊，現在，你如有什麼話就請趕快和令尊說明，老夫的一口混元真氣，至多只能再保住令尊一炷香的時間了——」

長離一梟嘴角孕育著微笑，雖然，他這微笑中也含有淒苦的成分。

於是——

「哥，我愛你——我不願你我再受到任何傷害，那怕是一絲一點，哥，有了你，我不再奢求別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不想，我只祈求上天保佑你……」

「哥……我是個天下最壞的女人……也是個最不孝的女兒……為了我……雙飛島幻滅……為了我……害你不知受了多少痛苦……」

姜青用力吸了一口氣，使心胸的情感盡量趨於平靜，然後緩慢的睜開眼睛，於是，離他最近的長離一梟清晰的看出他雙目的澀紅，以及曾經在目眶中滾動後的淚水殘痕。

「爹，你老人家太狠心了——」

「哥，那時，我想……我想你娶我的那天，爹已經原諒了我，親自來為她女兒主持婚事，那天好熱鬧啊！爹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白狐皮裘，鏤繡著福字花團的緞子鞋，娘依在爹身旁，左手挽著楚妹妹，卻穿著一色緋紅的織錦緞，笑得好開心，你呢？也別老是一身惹眼的火雲衣，暫時換下來，改穿我親手為你縫的寶藍絲袍，你左邊是我，右邊……」

飛索專諸全立嘴角抽搐了很久，吃力而又細弱的道：

空中，仍是那麼靜寂，那麼安謐，依然飄浮著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自然，不可否認的，更有著亙古以來，便在天地間滋長發展的愛，那刻骨鏤心的柔柔之情。

全玲玲已哭不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了淚水，她伏在全立漸漸冰冷的身上，雙肩抽搐，混身顫抖，心靈上的血在滴落，無盡無絕地。

全玲玲此刻已忍不住心中的刻骨悲楚，仰起淚痕斑斑的面龐，垂切如杜鵑泣血般泣道：

他沒有忘記心上人兒的低訴，絕不能在此時向她編織的夢境中給予打擊，於是，姜青強笑著問道：

「姜……青……生……死……如何？」

「不，玲玲，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也是天下最孝順的女兒，更是我最可愛的小妻子，你所做的一切犧牲與努力，已足可對得起雙飛島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令尊在內，沒有人會責備你，你在心頭上是應該完全平靜的，玲玲，別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令尊已經在臨終前諒宥你了——」

全立雙眼又翻了兩下，四肢已開始輕微的抖顫，這時，長離一梟面色已逐漸嚴肅沉穆，鬢角汗漬微現！

一陣蒼白與驚悸突然浮上姜青秀逸的面龐，他急忙雙臂一伸，將全玲玲抱在懷中，而全玲玲烏髮蓬鬆垂落，兩目緊閉，臉色慘白得嚇人，斑斑淚痕，猶淒涼的映印在那毫無血色的面頰上。

「全莊主，姜青在此。」

他身軀又劇烈的收縮成一團，痛苦的痙攣著，雙手緊緊握住軟榻的邊緣，瞳孔光芒急速的擴閃、黯淡……終於凝結不動，空瞪著屋頂。有如萬丈長虹，驟斷散落。

姜青有些淒苦的一笑：

長離一梟幾乎有些帶著哭聲的笑了起來：

全玲玲彷彿有預感似的低頭瞧向躺在軟榻上，業已奄奄一息的老父，當她的目光才一接觸全立那垂危的景象時，不禁如遭雷擊般猝然抖動了一下，兩眼發直，搖搖欲倒！

姜青笑笑，道：

全立身軀又是一陣顫抖，長離一梟急忙運起力道，又是一股真氣貫入，半晌——

姜青神色微微一動，又再次艱困的頷首示意，長離一梟心中一震，知道不能再行延誤，憑他的武學經驗，他知道姜青已在進入一個至高至澄，明空虛無的境界中，以精神意志控制著身軀的某一部分，雖然長離一梟不明白是那一部分，但他也明白萬萬不能使姜青心神稍有旁騖，否則便極可能功虧一簣，洩氣走神！

「來啊，狗賊，老夫早知道你們乃是故做慈悲，假意引動老夫，呵哈，來吧，來活劈了老夫這傷殘垂危之身——」

低著頭，姜青深沉的嘆息了一聲，這一日以來所發生的事給他的感觸太深刻了，雖然同樣的殺伐，是血腥，但其意義卻與往昔大相迥異。

姜青進入室內，輕柔的將全玲玲置放在一張寬大的斑竹床錦墊上，自己坐在旁邊，迅速的深吸了一口氣，又俯下身去，湊著全玲玲失去血色的雙唇，緩緩將氣息度入她的口中，室內是一片靜寂，沒有絲毫聲息，除了度氣時的吁喘聲，只有室外隱約而低沉的交談聲，點綴著這間設置淡雅的小房間。

全立似撕裂了血淋淋的心肝般嘆了一口氣，衰弱卻又令人感到驚喜的以溫和的語聲說道：

沒有說話，彷彿十分困難，姜青朝全立頷首示意，意思是說，這已是全立動手的時間了。

不用再去推敲，長離一梟已知道飛索專諸全立已因傷後強聚真力，導至肺腑破裂，八脈交錯，一個人進入此等地www.hetubook.com.com步，已是沒有任何藥方可以挽救的了！——

姜青一動不動，緩緩的道：

半晌，她竭力撐起身軀，倒在姜青懷中，雙肩抽搐，哽咽的道：

雖然在心中期待著這日子的到來，全玲玲較之姜青更為殷切，但是，她卻始終是個女孩子，女孩子自古以來，就有她的矜持與含蓄，再加以日來心靈上的刺|激，全玲玲此刻說不上是甜是苦，憂傷中摻合著甜蜜，欣喜中泛著淚水，她閉上眼睛，喘息急促，臉蛋兒在蒼白中泛起一抹嫣紅。

全立才又睜眼喘息，他大大的呼吸了一陣，聲如游絲般微弱的說著：

姜青悲哀而憐惜的回頭望向全玲玲，正好與全玲玲驚恐逾恒的目光相觸。

姜青沉吟了一會，道：

「小兄弟，你扶她進去休息一下，在這段時間裏，讓老夫與所屬諸人商量一番，看看如何處理善後。」

他深深吸入一口真氣，全身的骨骼發出一陣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輕響，所有肌肉脈絡，也在他吸氣之間停止了慣常的活動和跳躍，於是，一點靈智匯集腦際，一縷湛然之氣在心臟四周圍護循繞，他的面孔也逐漸轉變為青白之色，隨著他臉色的轉變，姜青已緩慢而艱辛的向全立躺著的軟榻前踏進兩步。

姜青忽然閉上雙目，不再去看這一切，不再去想這一切，他竭力澄氣寧神，使自己的思維歸向虛無，使意志精力完全聚成一點，於是，在片刻之後，他靈臺沉寂了，七情六緒冥滅了，腦中一片空白，一片清澄，神意在空幻中靜止，自我在太虛中趨向永恆，半晌——

全玲玲的淚水，已把姜青的火雲衣濕透了一大片，她仰起臉兒來，摩挲著姜青脅下及手掌上的傷痕，雖然傷口上已包紮著一層厚厚的繃布，但在全玲玲的感覺上，那些皮肉翻捲的創傷，卻好似血淋淋，赤|裸裸的展現在她眼前一樣。

「小兄弟，全立對你，老夫亦十分明白他的存在是如何重要，若有一法可施，甚至要老夫以生命換全立之命，老夫為你，亦絕不吝嗇，小兄弟，你之一切，不啻較老夫自己更來得重要。不過，今日全立的生死，乃他咎由自取，實難加責於你，自作之孽，豈有可為？」

半晌——

「但是，我怎能原諒自己？天下之人又怎會個個都原諒我？」

「島主，且容本旗劈了這老賊，活活的將他打成八塊！」

全立聞聲之下，雙眼怒張，目眥欲裂，他困難的轉一下眼睛，他注視的角度雖然仍舊不大，但是，這樣已經足夠了，他清晰的看到那切齒痛恨的仇人正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沒有死去，如此的活生生的啊！

這時，一陣低柔的呻|吟微微傳來，全玲玲已經醒轉過來，海天星紀雷轉頭望向長離一梟，似有所待——

半晌——

「衛西老賊，你擔心麼？你恐懼麼？是的，你及長離島的一群強梁，都要眼睜睜的看到你們所愛所尊之人平白斷送在老夫手中，那賤人也要因此而痛苦終生，哈哈哈……是的，痛苦終生，老夫沒瞎眼，這正是她忤逆不孝的報應……」

「老前輩……請你務必設法救他一命——唉，這冤孽可造深了……」

「小兄弟，你無恙麼？」

姜青吻著她，低聲道：

「爹……求你老人家饒恕你這不孝的女兒吧——」

「乖女，來，讓爹摸摸你……」

「哥，你是在說那件事情，那個時間？」

全玲玲倉皇的捂住姜青的嘴唇，急道：

姜青臉色已灰敗得如同冬日空中沉厚的雲翳，全身更在簌簌顫抖，但是，這顫抖卻多麼令長離一梟歡欣欲狂啊，因為這已充分的證明了一件事實——姜青沒有死，真正而確實的活著！

全立的雙瞳已不再翻動，眼皮卻緩慢的睜開，揮舞的雙手，隨著身軀的肌肉，似癱瘓般軟綿平垂，目光癡呆的注視著跪在床前的全玲玲，良久，良久，才有了一絲兒神采，才有了一絲兒略表靈智的轉動。

長離一梟輕輕走到姜青身旁，愛惜而關注的拍拍他肩頭：

長離一梟低頭望了一眼，無奈的揚頭道：

「右邊是誰啊？」

時間在悄然的溜去，像個小精靈。

「小兄弟，老夫知道你此時的心情，不錯，一個英雄的死亡，終究是令人緬懷與難受的，只要那個人是個真正的好漢。」

「是……的……老夫……輸了……這……這是……天意……這是天……意……天滅雙飛，天滅三……三絕掌……」

緩緩的，全玲玲那憔悴的雙眸，又淌下了滴滴淚珠，但是，卻沒有一絲兒啜泣的聲音，然而，無聲的傷痛，卻往往比號啕大哭更來得悲哀！——

姜青吃力的點了點頭，努力讓嘴角擠出一絲笑意，儘管這笑意是如此淒苦與牽強，在長離一梟那抖顫的語聲中，那激動的意態中，他已承受了太多的溫暖與慰藉，這溫暖，這慰藉，是多麼厚重，又和*圖*書是多麼縈心刻骨啊！

全玲玲悲哀的道：

「全莊主，在下不願再講，全莊主，你輸了。」

全玲玲仍舊偎在姜青懷中，如夢如幻的低柔的道：

「近來，我總在考慮一件事情，總在憧憬著那個時間，雖然，我正在想那個時間會在何時到來，卻不知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到來……」

這時，一陣如游絲般的微弱語聲斷續的響起：

海天星紀雷慌忙扶住全玲玲左臂，舉起手中的一個描金小瓶，迅速湊在全玲玲口鼻間，讓她深呼吸。

全玲玲的雙眸中，現映出一片夢樣的柔光，朦朧似水，襯著她嬌紅得有些病態的雙頰，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幽美極了，也柔和極了。

姜青深恐全立存有異心，但苦於此刻正在運氣調息之中，身軀無法移動，於是，他急忙向長離一梟以目示意。

空間在無限制的擴張，擴張於陷入夢與愛的奇妙領域中。

姜青連忙點頭，步履顯得有些蹣跚的抱著全玲玲纖弱的身軀，一步步行向內室，那間房，正是全玲玲月來所居住的。

每一個人的目光，卻毫不稍瞬的注意姜青情況的演變，心頭忐忑不已，長離一梟用手揉了一下面孔，卻發現手心中滿是冷汗，他微微苦笑，命人將金昭等人遣出室外，自己默默思忖道：

飛索專諸全立用力啐了一口，鄙夷之極的轉過頭去，根本不理不睬，而在此刻——

長離一梟長嘆無言，姜青又吃力的道：

於是，這一代霸主的雙飛後人，曾經叱江湖五十餘年的煙霞山莊莊主，就如此淒涼的去了，如此落寞的去了。銀河的群星雖然閃爍，但也有殞落的一天，人們都知道永恆，但永恆又向那裏去追尋呢？

「前……輩，全莊主……他？」

「現在，全立，不要再施展口舌之利，假如你要動手，正是時候了。」

他們都不忍，也不願親自目睹眼前這位使他們又敬又愛的青年絕才的殞命慘狀——假如姜青已確實因此一擊而亡的話！

長離一梟雙目幾欲噴火，他嘴唇痙攣的暴喝道：

全玲玲悲哀的叫著：

「紀旗主速以本島『醒心香』救轉全姑娘，仇旗主及陸旗主竭力用真氣輔導姜大俠運息歸轉，促其心脈通暢，快！」

「住口！」

「哥，你……你哭了？」

「姜……青何在？」

絕斧客陸海霍然上前一步，有些失望的大叫道：

全玲玲任由他吻著，悠悠的，她又輕輕離開姜青的嘴唇，怯生生的道：

於是，急促的喘息與嗆咳聲劇烈響起，這一陣折騰，幾乎令長離一梟費盡了生平之力才使他沒有斷氣，在險些絕望的情形之下。全立又奇蹟般忽然平靜了下來，他那雙已微微散亂的瞳仁毫不移動的注視著姜青，神色中，充滿了瀕臨死亡前的仇、恨、悔、懼，尚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

長離一梟卻安詳的頷首微笑，表示無妨，在人生的旅途上，在生命的領域裏，在陰陽的兩個極端卻又甚為接近的距離中，長離一梟乃是一個跋涉了大半生老行家了，他明白全立此刻絕不會再有什麼其他意圖，因為，在生與死的界線中，任是天下任何一個完人，也不能完全拋棄世界上的一切，尤其是至親的如海深情，這是天性的自然流露，也是人類的本能啊！一個人就要去了，就要捨失一切空茫的歸向永恆之際了，他還會有什麼看不透呢？他還會有什麼恨不完呢？

「小兄弟，我高興極了，呵呵，這可算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以忘懷的一天，一刻，一剎那！」

全玲玲悠悠睜開眼睛，離海天星扶著的手掌，如一個輕飄無主的幽靈般柔弱的跪在全立榻前，淚如雨下。

良久，復良久啊——

姜青全身顯而易見的猛然一震，顫聲道：

姜青但覺頭上轟然一震，如遭雷殛，全身冷得像冰，雙目筆直的瞪視著全玲玲，心裏亂得有如一團千頭萬緒的絲。

「玲玲，傷在我身上，痛在你心裏，對不？」

於是，長離一梟沉練的面孔在緊張的凝視著他，全玲玲那哀哀的哭泣在耳旁縈迴，長離島每一個人的臉龐都因過度的憂慮而緊繃，飛索專諸全立的面容更形猙獰，猙獰得有如一個拘魂使者在狂笑，是如此陰毒而又如此恐怖——

一聲尖厲而怖的慘呼倏而響起，全玲玲面孔煞白的暈絕地上，長離一梟驚喊一聲以袖掩面，每一個長離豪士都迅速低下頭去，怒突紅裂的眼眶中熱淚滾滾而下！

海天星紀雷恭應一聲，小心翼翼扶起身軀早已孱弱不堪的全玲玲移向全立榻前。

「青哥……爹……他老人家……」

「青哥……我……我……」

姜青環顧室中各人一眼，這一眼中，包含了無盡的言詞與感激，因為，他這深深的一瞥，乃代表著內心的千言萬語，有些時候，雙眸含蘊的意義，往往比用嘴巴傳達更來得刻骨銘心。

「全立，你還在等什麼？和圖書」

「乖女，為父……不怪你，爹如此待你，只是……只是為了爭……爭一口氣……唉……這口氣……爭得……太……太不值了……爹去了……你娘一定……一定痛不欲生，乖女，答……答應在……爹去後……好生……孝順並……照……拂妹妹……」

飛索專諸全立含意深長的，卻惡毒已極的一笑，緩慢的道：

姜青聞聲悚然一震，急步到床前，半伏下身子，蹲在全玲玲枕旁，低柔而愛憐的撫摸著她那頭有如緞帶似的秀髮，輕輕的道：

姜青驀然淒厲的笑了一聲，深沉的道：

絕斧客陸海搶上一步，意欲攙扶姜青，姜青卻還給他一個感激而落寞的微笑，輕輕的道：

姜青輕吻著懷中人兒的鬢髮，呢喃道：

他一面用手掌抵住飛索專諸全立的背心，一面沉冷的道：

「傻子，右邊的人，就是你那隻雲山裏的孤雁啊！」

「姜青……本莊主……雖然即將歸去……但絕不……做死前善言……本莊主輸在你手……輸得不冤……你未殺我……乃本莊主自……自殘心脈……賭試的諾言……亦……早為本莊主心中……之意……還有……衛西……老賊……來世……本莊主……必再尋你……一決生死……」

飛索專諸全立驀然停止狂笑與喘息，努力調勻一口真氣，半晌，他右手的食中二指，又轉變為赤紅腫漲，面孔也在剎那之間變為紫紅之色，紅得發亮、發光，這一次的徵候，似乎比他適才運氣時更為厲烈！

飛索專諸全立喘息著道：

「不，青哥，你千萬別這麼說，我只是你的妻子，只是一個侍候你的弱女，一個在你愛的溫熱下生存的人，哥，我的一切都是為你，假如沒有你，這世上，再也找不著全玲玲了……」

陸海回頭望了望長離一梟，後者向他點點頭，於是，這位頷下蓄留著一大把鬍辮的東海好漢，默默無言的返到一旁。

長離一梟輕輕點頭，道：

「上天更會保佑你，玲玲，因為你是一個好心腸的女孩子，也是一個嫺慧的妻子，上天有眼，他會看清一切，看透一切。」

良久——

在一旁，姜青緩緩閉上眼睛，藉此捲舒在雙眶中轉動的淚水，是的，你所切齒痛恨的仇人，也往往能給你與痛恨相等的感受，而當你達到目的或得著勝利，你會覺得更空虛，更迷茫。

「哥，在你第一次對著師奶與爹爹話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險些叫起來，我那時想，即便是死去也值得了，我實在高興得發狂……當時，我雖然欣喜，卻奇怪的想到一些問題，在那種兇厲的情形下，我卻還能想那些問題，真是怪異。」

「姜青……你……要娶……本莊主之長女為妻……善待於她……呵……呃……雙飛先人幽靈……不孝子孫全立來了……」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奔波勞碌又是為了什麼呢？名也好，利也好，恩也罷，仇也罷，到頭來得到的，除了空虛與惆悵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什麼收穫了。佛家所云：「原本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正是形容這大千世界，紅塵十丈，原都是虛無飄渺，毫無永恆的啊！

語聲未已，室中各人早已展開行動，熟練中卻又有著興奮過度的雜亂，於是，在片刻之後——

姜青低啞的牽動嘴唇：

姜青如龍吟般吐出一口深長的濁氣，他身軀的急顫也已緩緩停止，但面色的灰白如舊，兩隻眼睛也疲憊得宛似負有千斤重擔般艱澀的睜開，那原先的炯亮神光，此時已不復存在，黯淡得彷彿秋陽西墜時的殘暉。

「我是說我們成為夫妻的那件事情，我們正式結心連體的那個時間。」

「玲玲，我在這裏，玲玲，你現在感到舒適一點了麼？」

姜青迅速而低沉的道：

悄細的，她低訴著：

姜青雙目半閉，低沉的道：

「青哥……你在……那裏？」

忽然，她覺得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唇上，全玲玲機伶伶的一凜，剎那間，她已覺出那滴液體是一個人的眼淚！

姜青瘋狂的，不願自己還有創傷在身，緊緊的擁抱著懷中的人兒，如雨點似的密劇，無休無止的吻向全玲玲的髮際、額角、眼睛、鼻尖、櫻唇，那吻是如此熱烈，如此饑渴，卻又如此情意深長。

飛索專諸全立彷彿竭盡全力般吸了兩口氣，面孔上的表情在急劇而錯雜的轉換，肌肉在不停的痙攣，這顯示著他內心是處在如何矛盾與痛苦的深淵中，是處在何等擰絞般緊固的仇恨與親情之中。

姜青低沉的道：

黑煞手仇雲脫口驚呼：

「自己乃東海首屈一指的人物，平昔江湖風浪，血腥殺伐，可說是見得太多太多了，然而卻沒有一件事能引起自己心情的緊張與畏懼，但是，眼前的一舉，卻是多麼的尖銳與深刻啊！假如有了萬一，即使平安度過，只怕自己這一生中也永遠無法忘懷此刻所承受到的鏤心感觸及那期待的滋味……不過，和圖書依情形著來，姜青兄弟似乎有幾分把握才敢如此去做，而邪神的武功深詭奇異，照理也應該有幾種世上罕見罕聞的奇學才是，但是，唉，飛索專諸全立也是個陰毒之極的人物，他那『雙氣指』更是厲害無比，如果姜青有一絲差錯……唉。叫自己如何善後呢？」

過了一段在眾人感覺上似永恆一般長久——而實際上卻是短暫的一剎那之後。

這安靜，卻代表著無盡無絕的關切，這淚水，又象徵著多少深浩的柔情蜜意與欣慰啊！

飛索專諸全立絲毫不懼，嘶啞而喘息的大笑道：

長離一梟略一注視，平靜的道：「沒有事，全姑娘只是悲傷過度，暫時昏厥過去而已，小兄弟，你可用度氣之法使她清醒。」

全玲玲低應了一聲，吃力的半轉過面孔，於是，她那疲憊而紅腫的雙眼，可以清楚的正對著姜青的臉孔，她有些兒喘息的道：

於是——

「不，我只怕你……」

「全立狠手辣心，在重傷身殘之後，仍然妄動真力，強聚內勁，在他真力突洩之際，已使他重創的內腑裂碎，經脈交結，看情形他除非再有一命相生，否則，只怕難回生天了！」

長離一梟指指全玲玲，然後，他低沉的道：

姜青極力調順著脈道中逆轉竄變的真氣以及肺臟中翻湧滾蕩的血液，又咬緊牙關，忍住心肺間適才被點戳極重穴道的劇烈痛楚，以一點純淨之力，緩緩收鼓著那塊穴脈，使這難耐的苦痛逐次消減。

姜青柔和的道：

「玲玲，你心中在想什麼？我在令尊等人來此之初，已向他們言明了。」

不用多說，姜青也十分明白，現在室中的任何一人，除了雙飛島煙霞山莊的強仇以外，沒有一個人不是深切關懷著他的，也沒有一個人不希望他能放棄眼前的舉止的，這如浩洋高山般的情誼，不為名，不為利，乃為了那出自肺腑的大義豪情啊！

「玲玲，你有話對我說麼？」

「玲玲，你受驚了。」

全玲玲睜著兩眼凝注姜青，眼眶中淚水瑩瑩，但是，那雙美麗的眸子，卻蘊孕著多少如山、如海、如火似的深刻情意啊！

徘徊了一下，姜青凝眸望著窗外潔白的雪地及灰沉的天空，那片雪地此刻又恢復了以前的皎潔和靜謐，世上的事往往有如一場幻夢，一片煙雲，任他發生時是如何壯烈驚人，如何浩蕩威猛，到頭來終究會消逝得無影無蹤，沒有一點兒痕跡。

長離一梟之所以如此，只是要設法保住全立胸頭的一口氣，維續其心臟的跳躍，使其不會即時絕命，而這只是短時間的辦法，不可能延持得太久。

長離一梟又是一聲深深的嘆息，溫和的道：

他說到這裏，回頭望了望仍舊俯伏在全立屍體上的全玲玲，微微輕喟一聲，又低沉的道：

全玲玲彷彿受到雷殛般感到一陣寒慄，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哇」的一聲痛哭出聲，伏向乃父胸前。

姜青向長離一梟點點頭，長離一梟立即猛收腹部，用力將一大股真氣貫入全立背心，而一陣低啞的呻|吟之聲，隨著這股真力的加強貫入緩緩自全立口中吐了出來。

「小妮子，告訴我，你那時在想些什麼？」

而軟榻上的飛索專諸全立此時卻滿口鮮血狂噴，身軀痛苦的收縮成一團，雙臂向空中亂舞亂抓，兩隻眼睛連連翻白，面孔上已然漲成紫紅色的肌肉，卻因扭曲而變得更加淒怖與獰厲！

飛索專諸全立盡力提高嗓音，艱辛的道：

全玲玲微微搖頭，顫抖的道：

長離一梟語聲已不似適才的沉練，竟帶有一絲顫抖的道：

「全莊主，姜青在此。」

姜青微一頷首，俯下身去輕扳全玲玲的肩頭，可是，他的手指始才接觸到心上人兒的左肩，全玲玲的身軀已彷彿癱瘓了一樣，軟軟的滑向地上。

這不大的房間裏，飄浮著像似有形的憂傷，這憂傷是如此濃重而又翳悶地與每一個人刻板相襯，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刺骨縷心的悽楚，在這剎那之間，令人不由興起一種生來何為，生來何求的感覺？

全玲玲哽咽著吐出了八個字，淚水又沿頰流下，身軀也微微顫抖起來。

「小兄弟，你是個性情中人，但是，卻也不能失去你大丈夫的氣概，現在，你可願意去安慰一下你的未婚妻麼？」

全玲玲聞言之下，更是混身顫抖，泣不成聲，在此時此情，她那裏還想得出什麼話講呢？

「玲玲，你要相信我的話，你沒有一點錯誤，假如有，也完全讓我來承擔吧，若是有人指責你，那麼，這人必需要以生命做代價，若是天下人都不能原諒你，玲玲，我便會向天下人挑戰！」

「爹——」

飛索專諸全立扭曲的面孔上竟浮起一絲得意得令人傷心斷腸的微笑，他喉頭一陣咕嚕嚕低響，全身猛然收縮了一下，驀而，他奮力睜開雙眼，使世間之人不忍卒聞的嘶啞地叫道：

過了一陣，姜青語音低www.hetubook.com.com啞而細弱的道：

彷彿一隻尖鎚驀然刺入每個人心臟，又宛似一聲猝起的巨雷震擊在各人的頭上，在仇雲語聲出口的剎那間，飛索專諸全立的食中指已好似用盡生平之力般猛然戳到姜青心臟與肺部相間的生死主穴之上！

姜青沒有說話，沉默的湊上嘴，輕輕的一一吻乾了那滴滴苦澀的淚珠，在全玲玲冰冷的唇片上揉搓著。

「是的，那時，本島主定非尊駕之敵了。」

「前輩……果真無……法可施了麼？」

全玲玲早已哭得迴腸七折，那裏還回答得出一句話來？全立又鼓盡了最後之力，嘶啞的道：

空中仍然是靜寂的，靜寂中尚飄浮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這是一個少女閨房所慣有的氣氛，這種氣息，原本應該能引起一個男人的遐思的，然而，姜青此刻卻有著太多的悲戚感覺。

「雙氣指！」

姜青有心想將室中帶著濃厚憂戚的空氣轉換一下，他故意把全玲玲又摟緊了一點，悄然道：

於是，他不再考慮，倏而移前三尺，迅速無匹向全立周身穴道拍打了一遍，又運起一股純厚的混元氣頂住全立背心，徐徐貫入，在他身體的經脈中遊行循轉，往返流動。

「別擔心，我沒有事，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但是，玲玲，我希望你能堅定自己，迎接另一個沉重的打擊，這打擊對我……也是相似的痛苦，假如你受不了，你可以盡情的哭泣，不要再讓抑鬱埋藏心中……」

長離一梟右臂微抬，阻止室中各人的嘩亂不安，以寒如玄冰似的語聲，深刻而平靜的道：

長離一梟沉痛的應道：

姜青托起全玲玲的下頷，親親她，道：

全玲玲驀然尖銳的悲叫一聲，淒哀斷腸的泣道：

於是——

「玲玲，你太好了，我真不知道憑著什麼會得到你的愛，你的一切卻是如此純潔真摯，你的心性更是善良溫柔得使我愛你愛得心疼，玲玲，和你一比，我真是平凡，平凡得有些卑鄙！」

「哥，到了那天，你一定很高興，邪神厲老前輩也會來吧？他只有你一個兒子，一定會來的，我也早想瞻仰他老人家的慈顏，對了，還有長離一梟衛老前輩、杭州的戰大哥，他們湊在一起會有多熱鬧啊！哥，你那位小侄孫女也要帶她來，我好想見她，嗯，哥，我們以後在那裏居住比較好呢？不管了，只要你喜歡住在那裏，我們就住那裏，我還要接楚妹妹來同住一些時候……」

全玲玲盡量使心神平靜，小巧的鼻翹兒微微翕動，她輕柔的道：

姜青聽得心頭難過極了，因為，像玲玲那樣美麗的想法，是永遠難以實現了，至少，她的父親已無法來為她主持婚事，永遠無法來了……

長離一梟滿身大汗，廢然退到一旁，注視著業已到達人生終點的敵人，神態中流露著極大的痛惜，長遠的惆悵。

全玲玲倚在老父懷中，拿起全立的手掌，輕輕摩挲著自己帶有淚痕的面頰，這動作是如此輕柔，卻又是如此淒涼……

姜青挺直身子坐好，默默的凝視著眼前這張秀美絕倫的面龐，雖然，那雙美麗的眼睛仍然緊閉著，那彎而長的睫毛亦在輕微的顫抖，但是，毋庸置疑，這還是一張令人難以忘懷的臉蛋兒啊……

他憂慮的想到這裏，幾乎要脫口阻止這場不公平的比試，但是，一種窒息般的本能又迅速的壓制著他，使他明白這時欲要阻止，已是遲了，於是長嘆一聲，他低沉卻又憤怒的道：

倉皇的抬起頭來，姜青正抹去盈溢在目眶中的淚痕，他一直望見全玲玲那張皇急而可憐的面孔，不由趕忙裝出一副笑臉，輕輕吻了下去。

全玲玲噗哧一笑道：

長離一梟低沉的道：

姜青深刻的明白，在昨夜至今晨，全玲玲受到了多少鉅大而殘酷的刺|激，這刺|激是心靈上的，這打擊是精神上的，精神與心靈所受的折磨，又那裏是肉體的痛楚所能比擬的呢？

全玲玲蒼白如蠟的面靨，在姜青的揉按與度氣之下，已逐漸恢復正常，肌膚上泛起了一絲病態的紅暈。

沒有喜極的號叫，沒有歡愉的笑聲，全玲玲雙眸如癡如醉的凝視著姜青不動，晶瑩的淚水，汩汩流下，嘴角更在不住的抽搐！——

姜青捂住了全玲玲的嘴唇，搖頭道：

姜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雖然，他自己也明白，這絲笑容是如何愁苦，但是，目前到底不是應該哭泣的時候啊。

全玲玲有些迷惑的道：

「紀旗主，古人曰：嫂溺援之以手，目前事至非常，你可扶起全姑娘至此，不必墨守成規。」

全玲玲睜著淚痕未乾的眼睛，幽幽地注視著姜青，看得如此深遠，如此刻切，良久，她堅定得令人在直覺上都可以感受到出自她內心的誠摯。

長離一梟猛然一咬牙根，心房劇跳的拂袖垂臂，雙目淚光盈溢的凝注現場，而現場中，一幕令他終生也無法忘懷的景象出現了——

「謝謝你，陸旗主，在下尚可支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