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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聞島主盛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識荊，實感畢生之榮，迎迓來遲，倘乞島主大量恕之。」

長離一梟雙目微閉，沉冷的道：

玉筆聖手沒有聽清楚姜青後面的那句話，他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道：

「多謝前輩提攜怒江一派之宏恩巨德，怒江一派，將來能有發達振興之一日，全乃前輩所賜——」

玉筆聖手一見姜青，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覺，這親切感覺，更摻揉在一種極為熟悉的意識之中。

「師父，這位雲山孤雁夏蕙姑娘，乃徒兒未婚妻，尚請師父見過。」

「戈」字出口，玉筆聖手正險極的躲過絕斧客斬向左臂之一擊，十分狼狽的又躍退七尺之外。

「哥，你可以前去拜見你的師父了。」

華明軒急忙下馬，有些手足無措的上前扶起姜青，邊惶然道：

華小燕更覺得鼻子酸酸的，她拭拭眼角，目光一斜，卻敏感的發現了夏蕙——那艷麗照人，嫵媚傾城的雲山雁兒。

「華明軒，老夫今日也毋庸轉彎抹角，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假若沒有吾兒姜青的話，老夫不會識你，更毋須你來叩見，不過，姜青既屬吾子，你我關係便得重論，你乃其師，吾乃其父，安能異輩論交？真是笑話，自今而後，你我須以平輩相稱，橋歸於橋，路歸於路，老夫與他人之輩分另論，你我卻定須如此，才不會亂了章法，華明軒，你知道麼？」

於是，天星麻姑齜牙一笑，於是，那三十餘騎更來得近了，在玉筆聖手的返迎下齊齊勒住了韁轡。

「好一手反拋掌！」

姜青心中嘆息了一聲，道：

這時，玉筆聖手曹慕榮正被對方的勁力震得踉蹌後退！

在煙沙晦迷中，一個身材瘦長，膚色黝黑的五旬老人，手握一雙白玉判官筆飛竄而出，就在他一面吼喝，一邊環顧周遭景況之際，絕斧客陸海已似大鳥般自空撲下，抖手之間，銀鏈短斧已閃耀著寒光斬去。

於是，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熱切邀請下，以邪神為首，由夏蕙伴在姜青身旁，一行人緩緩進入凌雲山莊之內。

姜青強顏一笑：

他趕忙還禮道：

姜青深沉的看了天星麻姑一眼，道：

「華掌門過謙了，衛某空具虛名，傳言以訛，實在德薄能鮮，倒是姜青兄弟絕才蓋世，令衛某欽佩無已呢！」

姜青流著淚，哽咽著道：

姜青語聲低沉得彷彿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邪神忽然面色一整，嚴肅的道：

於是，他在這飽受輕蔑，四面楚歌的情境下，越發覺得姜青言語態度之可親，好似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忽然遇到一位昔日的故人一樣，頓時心中充滿了縷縷暖意，冷硬的現實，也似乎變得柔和多了。

華小燕衷心的點點頭，卻道：

「師妹，我即是我，沒有任何變異，入世是我，出世乃我，水會改流，但源頭不變，山能換形，但根柢無遷，這些，與一個人面目的異動又有什麼分別呢？」

「前輩，請容弟子叩見，難道弟子連替前輩叩頭的機緣也沒有麼？」

「前輩，晚輩聽令便是。」

長離一梟的「反拋掌」卻是擊向石屋，在路口的鹿柴被摧枯拉朽似的震散紛飛之同一時間，那棟異常堅牢的青石房屋，已彷彿被一柄千斤巨杵猛撞了一下，「碰」然震響聲中，成塊的青石加雜著碎屑塵土，四濺揚射，整個房屋也在搖撼欲墜！

「敢問兄臺臺甫，這輩分又是如何算法？」

「不敢，只是因為敝派大敵當前，全莊上下都在戒備忙碌，十分緊張，況且老夫大師兄已有兩夜未曾合眼，此刻正在莊內休息，各位如若有所指示，尚請賜告老夫，由老夫轉報也是一樣。」

「哼，就是她折磨你麼？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迷人到什麼程度。」

姜青回首極快的一瞥華小燕，華小燕卻似失魂落魄，意態寥落，怔怔的凝住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孔雀與孔雀相逢，會展尾以鬥妍；黃鶯交會，要囀喉以爭婉，自然，美麗的少女遇見了美麗的少女，也會不自覺的在私心裏互相比較著彼此的艷麗，雖然，這種人類天生的本能是下意識而且含蓄的。

孔雀收屏，黃鶯息鳴…m.heｔｕboｏk•cｏｍ.com…

邪神大讚道：

旁邊，天星麻姑嘿嘿冷笑，低聲道：

良久復良久，華明軒逐漸恢復了神智，他吶吶的握著姜青的手：

夏蕙紅嫩的櫻唇漾起了一絲衷心的微笑，她欣慰極了，至少，她已在這無形的傳會中，為她的人兒出了一口氣，抹平了一些無形的創痕。

華明軒欣喜過望，他感激莫名的向邪神長拜道：

姜青悲涼的淡然一笑，儘管這笑容裏包含著淚，卻總也是一種喜悅的表示，他低沉的道：

「但是，師兄，你的模樣……在五年以前，我記得你不是這個樣子，可是，我知道你是姜青師兄，自你剛才尚未道出姓名的時候，我已有這種預感，師兄，你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呢？」

過了很久——

「師父，眼前之人，正是你老人家那不肖的徒弟姜青！」

「華明軒，你我以後不妨兄弟相稱，那只是看在吾兒份上，至於現在麼，倒要先將輩分弄清！」

於是，連華小燕自己都十分驚恐，她竟然生出了一股難以抑止的妒意，縱使這妒意雖然埋在心扉深處，也令她感到了極為強烈的羞慚與不安。

長離一梟嘿了一聲，語音平板的道：

玉筆聖手驚魂未定，猶在喘息，他有些恐懼的注視長離一梟，良久，始微帶激動的道：

「秋螢怎能比皓月，路草安可較芝蘭？」

「師弟，師妹，你們好，五年以前，二位綰結同心之日，愚兄未及道賀，現在，請容愚兄補行恭喜吧……」

「老夫只知你師父雙筆飛梭商南屏稱老夫為厲老，老夫的姓氏麼？嗯，以前人家都稱老夫為邪神！」

九天神龍華明軒一聽姜青對那老人的稱謂，不由心中一怔，但是，此刻卻已不由他去詢問猜測了，他趕忙長揖道：

「前輩……尊駕無庸對在下如此客套，就像尊駕以前沒有對在下如此客套一樣……」

玉筆聖手含著笑意的道：

「老夫不敢，而且，實不知乃是尊駕蒞臨，老夫斗膽，請問尊駕突然親臨敝莊，是否有所賜教？」

姜青十分不忍的下了馬，急步走向前去，向長離一梟粲然一笑，回過身來，朝著玉筆聖手長揖為禮道：

「尊駕所言，自是當然，怒江派邊陲寒門，怎敢與名揚天下之長離島相提並論？」

華明軒誠摯的道：

姜青虛懷的道：

「那白髯老人便是怒江派掌門人，九天神龍華明軒，旁邊的青年乃是他的好女婿侯英，那穿水紅色衣衫的就是侯英的渾家，華明軒的掌上明珠，華小燕哼，這些傢伙，我看了就有氣！」

於是，這位老人的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雙眸呆瞪著，卻看不清任何物體，腦子轉動著，卻想不起任何回憶，一切都彷彿在須臾間變成空白，在瞬息裏化為烏有，他只覺得空虛、空虛、空虛……

長離一梟冷漠的道：

二人又客氣了幾句，姜青再引見了紅面韋陀戰千羽、大旋風白孤、絕斧客陸海、飛閃二雷、天星麻姑等人，在他介紹到夏蕙之時，微微有些面紅的道：

「尊駕如此大禮，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唉唉，老朽怎敢承受？若有賜示，尚請明言，這般客套，老朽實在擔當不起。」

「不，應該說，全乃吾兒之功。」

在他身旁，是個面目十分俊秀的青年，但是，這青年膚色中卻透著不健康的青白，神態舉止，也極端的拘束與浮躁，氣度風範上，一看即知是個沒有見過什麼大場面的人物，這時，他正睜著一雙失神而疲憊的眼睛，怔忡的向姜青這邊注視著。

華明軒欣喜異常，激動的道：

「好，好，青兒，你有福分，夏姑娘將來必是一個賢妻良母，她的美麗、端莊，都是絕難一見的，好，好……」

姜青在一旁，有些嘆息的微微搖頭，怒江派在這數年之中，真是威名日下，越發式微了。

姜青沒有移動，沒有表示，只是靜靜的站著，靜靜的流淚，靜靜的與九天神龍互相凝視，即使這凝視是如此傷神。

「青兒，在這五年以來，為師捫心自省，仔細思量，實在待你有許多不公之處，為師心傷意痛，卻已不得追償，唉，httｐs://ｗww•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ｃom這良知的折磨與煎熬，實較任何痛楚更為難以忍受。青兒青兒，你知師愛師，敬師憐師，當能諒恕你這昏庸自私，年近垂暮的師父吧？……」

「那水紅色的影兒……」夏蕙低柔的說了一句。

華明軒雙手抱拳為禮，道：

於是，華小燕看看她的夫婿侯英，又與姜青那翩翩的神態暗中做了個比較，黯然垂首，侯英若有所覺，慚愧的以手捂面，百感交集，是的，在華小燕來說，當初，是為了她一時的虛華與無知，而放棄了這份本該屬於她的榮耀及幸福啊！正是，天作孽，猶可逭，自作孽，不可活。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罷了，現在，你去將華明軒叫出來，就說本島主有話相詢於他！」

「長離所屬，暫息干戈。」

華明軒向四周各人看了看，懇切的道：

華明軒老懷彌慰的細細端詳著夏蕙，直瞧得夏蕙粉臉兒羞紅，才高興的頷首道：

玉筆聖手一見姜青行向前來，急忙低聲向華明軒說了兩句話，華明軒帶著迷惘的神情，細細打量著姜青，那目光中，充滿了祈望與親切，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會對眼前這丰神如玉，氣度雍容的年青人有這種深切的感觸，好似他們生來就已相識，好似在氣息中有著關連。

夏蕙心頭一跳，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天星麻姑愉快的笑了起來，笑聲裏，會心的向夏蕙眨眨眼，做了一個真摯而讚佩的表示。

這時強烈的比較，鮮明的對照，是的，古人說得對，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但是，世事變遷的極快白雲滄海，河東河西之分，有的時候，又何嘗需要那漫長的十年呢？

這位直率而精細的姑娘，敢情早已注意到二人的暗鬥了，她撇撇嘴，不屑的又哼了一聲。

邪神豪放的道：

「爹，請見過青兒恩師。」

「此實非待客之道，老夫苦衷，尚祈海涵，敢請教閣下大名？」

夏蕙驚覺的向姜青瞧去，姜青雙眸中似有一片朦朧的霧氣，在那片霧氣中，閃幻著迥異的神彩與感情，有親切，有依慕，也有悲愴及哀傷，他微微顫抖著，木塑似的一動不動，雙手十指，亦在激動的勾曲……

「青兒，近年來，在武林中有如旭日東昇，威震遐爾的火雲邪者，是否便是你的稱號？」

在同一時間，長離一梟驚天動地的斷叱一聲，發掌猛力自胸前推出，隨著掌勢的施展，人已飛離馬鞍，在空中竟以螺旋般呼轟連轉九圈，緊跟著一個「反拋掌」向後方猝而擊去！

華明軒不自覺的心頭「噗通」一跳，忙道：

「這是自然，除了吾邪神之子，還有誰敢擔此大任？青兒，聽你師父之言，接下來，為父助你教練怒江派十名幼年弟子之藝業！」

「師父，只怕徒兒資材愚魯，難當大任……」

「不，青兒，每個人都知道，你是有這個能耐與本事的，青兒，為師老矣，來日無多，怒江一脈之光大，怒江一脈之存亡，全在你一身了。」

玉筆聖手氣得全身哆嗦，握在手中的那對白玉判官筆也抖得叮叮微響，是的，他怎會不氣呢？不論怒江派的威勢如何？不管怒江派是否可以與長離島相抗衡？但到底也是一個武林中有門有戶的幫派，也是一度曾經有過近數十年光輝歷史的門派啊，派中的掌門人，再怎麼說，也不能讓人呼呼喝喝，有如對一個晚輩下人似的叱喚輕視啊！

華明軒失聲道：

「邪……邪神？邪……邪神？」

姜青熱淚盈眶，淒迷的道：

「朋友，你已說得太多了，就憑剛才閉門相拒，利箭相向的作法，就算是怒江派對待赫赫長離的禮數麼？」

姜青笑談之間，極為溫文有禮，人又生得俊美灑脫，風度優雅可親，與長離一梟的強橫冷酷，直有天淵之別，不可同日而語了。

「怎麼？本島主傷害了貴派掌門人的尊嚴是麼？抑或是貴派掌門人不屑於接見本島主？」

「天呀，眼前的大師兄，是一位多麼令人心儀與仰慕的美男子啊……」

一陣驚呼嘩叫亂成一片，馬嘶不斷，聿聿淒號，更有三數人驚懼得不由自已的從馬背上摔跌下來！

因此m.hetubook.com.com，華明軒看見邪神那大剌剌的傲然之態，卻也不會氣怒，他明白，這位黑袍老人，一定有其可以驕傲的地方與身分，要不然也絕不會如此旁若無人的。

姜青恭謹的躬身道：

華明軒老淚縱橫，咽不成聲，抱著姜青難出一語……

玉筆聖手又羞又怒，但是，畏懼之心卻超過了他的羞怒，而且眼前這位名震天下的長離霸主，所言亦確非虛語，假如真的長離島要與怒江派為敵，那麼，只怕再多兩個怒江派也是不夠的啊！

「長離一脈，遠在東海之心，叱吒於武林垂半甲子之久，所會盡為江湖豪雄異士，所經全屬血雨腥風、刀山劍林之陣，與爾怒江一派素無交往，更難談至此陋莊有何企圖，落井下石之舉，長離一脈從不屑為，如若本島主果真欲不利於爾等，哼，料想憑你怒江派尚非敵手。」

「好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為師只道描述的形態不像，只是同姓同名的另一個人而已，那知卻果然是你，果然是我怒江一派的弟子，青兒，你行，異日我派的發揚，全然有賴於你了……」

「青兒！你是青兒麼？你是那五年前離家出走的青兒嗎？」

眼看著這場拼鬥又要展開，姜青急忙向長離一梟使了個眼色，長離一梟早又回到馬上，他淡淡一哂，道：

夏蕙粉面微酡，羞澀的道：

那二十多名藍衣大漢，此時已有五六個看出他們的五師叔情勢不佳，齊齊吶喊一聲，硬著頭皮往回撲來，卻又恰好接上了早已蓄勢以待的飛閃二雷！

「這位小哥，馬上之人乃本派掌門人華師兄。」

玉筆聖手胸腔一陣狂跳，他勉強抑制著驚恐，囁嚅著道：

除了邪神，以長離一梟為首，紛紛偏身下馬，說不上是嚴陣以待，只是各人認為如此，可以更清楚的看清來人，較容易應變而已。

這個舉止除了與姜青同來的各人心中了然外，怒江派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的驚異與惶惑，他們實在摸不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更料不到會有這種過於出人之意外的變化。

「公子，小婢第一個挑她，好好打一頓為你出氣。」

華明軒微微一愣，迷惑的道：

九天神龍華明軒已約略聽過自己師弟對眼前事情的敘述，他心中十分紊亂與恐惶，自然，他久經陣仗，不會讓這失措的情態流露出來，不過，從他發覺姜青等人往前移近後的緊張神色上，已可隱約看出這位怒江派的掌門人那不安的心緒了，多難啊，這強「敵」環伺的險惡處境。

他說到這裏，連忙又補充道：

姜青面龐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默默無語的跪倒在地，向九天神龍華明軒叩了三個頭。

雲山孤雁夏蕙走到姜青身旁，她可以覺出姜青正在輕微的痙攣，自然，這痙攣是包含在他那無比的沉靜之中。

姜青急忙扶住華明軒，溫切的道：

「兄臺請了，老朽華明軒……」

於是，姜青忽然神情一肅，扶著九天神龍來到邪神馬前，邪神正悠閒的撚撫著一把黑髯，慈祥的向姜青微笑，卻正眼也不瞧華明軒一下。

邪神又笑了，爽朗的笑了，於是，每個人都愉快的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融洽，有諒宥，也有那麼一絲兒微妙。

長離一梟笑了笑，說是笑未免過分，只有嘴角牽扯了一下，沉穆的道：

那水紅色的人兒，就在這青年身側，一張瓜子臉，白淨淨的，兩隻大眼睛，水汪汪的，鬢髮卻有些零亂，她正輕咬著嘴唇，手中握著小皮鞭，有些不安的敲打著自己腳上的小蠻靴。

「錢姑娘，這並不是出氣的方式，能為我在心上彌補傷痕的，能使我真正感到自|慰的，是所有的人對我的愛，自然，這包括蕙妹妹的情感在內。」

華明軒抖索著掙扎過去，倒身便拜——

邪神呵呵一哂，右手輕招，一股柔和而強韌的無敵勁力，已恰巧不過的將華明軒身軀扶起，送出五步之外。

「師兄客套了，五年前師兄不辭而別，倒教我們好生焦急，如今天可憐見，師兄總算在我派生死關頭趕了回來……」

「曹慕榮，閣下現在大約知道本島主並非膺品了吧？」

狂厲兇猛的勁力，有如自天空、地穴噴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的旋風熱焰，更似群山齊頹，河川倒流，在四周飛砂走石的呼嘯聲中，放置路口的鹿柴立被掃捲得飛上天空，折散分解，零落一片！

她身旁的侯英，卻是面色陰晴不定，倏紅倏白，神態裏有著尷尬，隱約中，流露出自慚形穢的拘束。

「閣下神采飛逸，器宇不凡，必為武林高人，老夫天膽，豈敢慢待？如蒙不棄，倘請賜告大名？」

空氣中有著翳悶，有一股不安的氣息，雙方互相凝視，這凝視中，醞釀著敵對與仇恨。

飛閃二雷互望一眼，緩緩退後三步，四隻冷森而毫無情感的眸子，卻一霎不霎的凝注著面前的怒江派弟子，這冷極的目光，瞧得那二十多名藍衣大漢個個心驚膽顫混身不是滋味。

「噹」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中，銀鏈短斧微微一跳，卻又似活蛇般「呼」的反圈而回，斬向玉筆聖手左脅！

姜青這邊的各人沒有一個講話，目光冷寒地瞧著二人，怒江派的弟子卻個個垂下頭去，感觸良深，是的，他們應該覺得羞慚，因為，他們都曾嘲弄過眼前的人，輕視過眼前的人，或者，甚至有些已將他遺忘……

華明軒拉住姜青，興奮的道：

姜青淡淡一笑，道：

「青兒……青兒……是你麼？真是你麼？你的面孔？……唉，是為師對不住你，是為師忽視了你……」

邪神輕撫黑髯，傲然道：

邪神驀然仰首狂笑，大聲道：

於是——

「師父，那都是江湖中人繪影繪形，不足置信……」

「衛島主，算是老夫有眼無珠，不識大駕廬山真面目，但是，我怒江一派目前正與金衣幫發生全面衝突，此乃我派之生死關頭，自然對任何陌生之江湖同道都須保持警覺，尊駕卻不問皂白情理，先行動手挑釁，未免有失武林道義。老夫素聞東海長離島揚威四海，獨霸一方，衛島主英明睿智，武學蓋世，想必尊駕絕不會在我派四面楚歌，強敵環伺之際而落井下石吧？」

華小燕並未下馬，她睜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怨似恨的瞧著姜青，目光裏有著一股奇異的意味：

他強自忍住心頭憤怒，仍然平和而謙恭的道：

夏蕙亦泫然欲泣的咬著下唇，她淚瑩瑩的瞧著姜青，那眸中的神色，就算你是一個局外之人，也可覺出是多麼深切，多麼關注，多麼柔情如絲啊！

於是，長離一梟對夏蕙使了個眼色，緊跟在姜青之後隨上。

這時，華明軒肚中已有數，他知道，自己的徒兒已遠非昔日可比，一定有著一段不平凡的遭遇，這遭遇是幸福的、可喜的，否則，不會有這麼多在武林中叱吒風雲的霸才們與他相交如許之深。

九天神龍華明軒卻明白了姜青言中之意，他愧疚的長嘆著：

華明軒震驚得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蹬、蹬、蹬退出三步，面色死灰，顫抖的大叫：

忽然——

「不錯，我已經看出來了，那正是我以前的師妹華小燕。」

邪神一笑道：

是的，多少年來，所思的、所望的，心裏的創痕，腦中的追憶，那歡笑的、那哀愁的、那恥辱的、那激奮的、那美麗的、那醜陋的，都將在這一剎中得到回答，在這一剎中得到報償。

華小燕似懂非懂，但是，她心中卻在呼喊：

「師妹，這並沒有假冒的必要，是麼？」

這位老人，正是姜青適才曾經提及的「玉筆聖手」曹慕榮，也就是怒江的前輩五師叔。

適才長離一梟的這手「反拋掌」，實則包含有七旋斬中的「旋心動魄」絕招之精髓在內，而長離一梟猶未曾傾以全力，否則，那座青石屋此刻那裏還保存得住？只怕早就頹塌於塵埃了。

「錢姑娘……」

這聲師父，叫得華明軒全身一震，他白髯顫抖，兩眼直滯的仔細凝視著姜青，伸出一雙抖索的手，在姜青面孔上撫摸良久，這位怒江派的掌門人帶著哭音大叫道：

他說到這裏，又向早已驚惶無倫的師弟侯英及師妹華小燕頷首為禮，強顏笑道：

姜青凝視著眼前這位五師叔，這位自小看他長大的老人家，不由感觸萬千，是的，在往昔，這位怒江派的前輩高手是如何的威嚴肅穆，凜不可犯，尤其是和圖書在姜青面前；但是，目前他竟對著自己的晚輩子侄，如此謙和自處，謙和得已近乎乞憐了，這數年來的變異，世事的無常，又是多麼殘酷與難以逆料啊！

長離一梟望望姜青期待而澄朗的雙目，實在不忍心再給眼前的老人難堪，他深沉的一笑，還禮道：

姜青又忍不住淚流如注，他跪在華明軒面前，泣道：

天星麻姑不知什麼時候也湊到一邊，她眼睛瞪得老大，低聲咆哮：

「呵呵，這才是好孩子，好兄弟，看在青兒面上，你以前的那些糊塗事，老夫也不追究了，哼哼，你可要知道，沒有人能在欺侮老夫的孩子之後尚能活到你這把年紀的，不過你也是天下僅有的例外了。」

「老朽華明軒，忝掌怒江一派，敢問尊駕高姓大名？有何指教？」

於是，驚呼慘號之聲剎時響起，房門開處，二十多名藍衣勁裝大漢，亡命般蜂擁逃出，爭先恐後，擠做一團！

「師兄，你……你真是姜青大師兄？」

「是的，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徒兒義父，邪神。」

「師父，弟子也有不是之處，怎敢責怪恩師老人家？師父，弟子等來得魯莽，尚請你老人家大量包涵才是。」

大旋風白孤哼了一聲，輕輕對周遭的人說道：

「邪神」這兩個字，比兩聲九天之上猝起的霹靂更響亮，更驚人，有如在平靜中群山齊頹，在安詳裏鬼哭神號！

當先一個赫然是位方面大耳，面目嚴肅，卻白髮蒼蒼的老者，他一身寶藍密扣衣靠，十分俐落，但是，在那凜然的神態中，卻掩不住一股憔悴與失意的韻意，進一步說，有些蒼涼的味道。

「前輩，假如尊駕有所礙難，或者掌門人無暇分身的話，未知在下等可否前往莊內謁見？」

姜青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待考慮如何回答，一陣急劇的蹄音已遙遙傳來，塵土瀰漫中，可以隱約看出來騎約三十餘乘，個個都是一身緊扣藍色英雄裝，在那一片藍色中，尚有一點鮮艷的水兒紅色，不錯，那點水兒紅，是裹在一個窈窕的身影上。

離斧客的短斧有如流虹瀉空，飆然而至，這玉筆聖手也沒有看清是什麼武器，大吼一聲，筆走雙弧，由外向內猛崩而出！

華明軒如中雷殛，面色煞時變得一片灰白，他面龐上已見鬆弛的肌肉在抖動痙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偶然中見到一個只有在夢裏才會有的境界，像是在突兀的一剎裏發現了悠遠的永恆來到身邊，這驚異是強烈的，強烈得幾乎令他的神經無法負荷。

「晚輩知罪，前輩教訓得是。」

夏蕙溫柔的扯了姜青衣角一下，低聲道：

「師父，你老人家千萬別如此自責，害得恩師如此，全是不肖弟子之罪，弟子不知孝敬恩師，不隨侍恩師，卻為一己之私憤而擅離不辭，所有過錯，皆由弟子而起，該求恕者，非恩師，乃不肖弟子姜青啊……」

邪神抿抿嘴唇，沉聲道：

華小燕凝視著夏蕙，夏蕙也凝視著華小燕，於是，在靜默中，二人有著微妙的接觸，於是，在靜默中，華小燕終於悲哀的垂下了頸項。

那邊，姜青扶著九天神龍華明軒走了過來，為長離一梟首先引見，華明軒誠惶誠恐的道：

姜青悚慄的一顫，「啊」了一聲，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悄悄握握夏蕙的柔荑，使心頭盡力平靜下來，腳步顯得有些沉重的走上前去。

是的，華小燕輸了，她固然很美，那是小巧的，玲瓏的，碧玉似的美，但是，夏蕙卻美得風姿絕代，嬌艷萬千，是雍容的，高深的，柔和的美，似是青藍澄空點綴著的一朵白雲。

九天神龍華明軒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礙難之狀，他正在猶豫，邪神已不悅的「嗯」了一聲。

華明軒早已喜昏了頭，連聲答應著是，夏蕙忍不住抿著嘴唇暗笑，正好碰上長離一梟回首向她做了一個少見而珍罕的鬼臉。

「師父，未及五年，你老人家的鬚眉更白得多了……」

侯英面孔一熱，匆匆下馬長揖，拘謹的道：

不錯，像長離一梟此等江湖梟雄，任他九人神龍華明軒乃一派之主，老實說，卻也未見高攀得上呢！

姜青謙懷的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