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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滿弓刀

作者:柳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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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緣來自是生情時

第二十五章 緣來自是生情時

哼了哼。君仍憐道:「所以我一見男人就先有氣,十個倒有八個不是什麼好東西!」雍狷忙道:「喂,妳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世上的男人有好有壞,就如世上的女子也有好有壞一樣,怎合著一概而論?譬如我吧,雖不算上佳,也還過得去,最少,那始亂終棄、騙人感情的事,我絕對不幹!」打量著雍狷。君仍憐笑吃吃的道:「你嘛,還算勉強過得去,不是個壞種,人也挺有道義感的,要不是這樣,我會待你這麼好?」雍狷笑道:「多謝抬舉,這幾句話能從妳嘴裡出來,可不簡單,說不上頂中聽,亦彌足告慰了。」廚房裡,姬秋風又端著一大盤滾燙的水餃走了出來。君仍憐幫著移開雍狷面前稍涼的那一盤,換上這盤剛起鍋的。又轉臉對姬秋風道:「妳也來吃吧,剩下的待會兒再煮,我看桌上的這些也夠了……」解下圍裙,姬秋風拉開椅子坐下。笑著問雍狷:「味道還可以吧?雍大哥?」雍狷一伸大拇指:「好極了,姬姑娘,我方才還在對妳姐姐說呢,餃子吃過無數遭,這麼合胃口的餃子卻是頭一次吃到。姬姑娘,妳的手藝沒得話說!」姬秋風高興的道:「既然好吃,雍大哥,你就多吃點,灶下還有很多,不夠,我馬上再煮。」雍狷舉箸連下三粒。笑道:「二位也一齊請呀,光我一個人據案大嚼,實在不好意思。」
迎著老爹到來,雍尋的那份欣喜興奮固然不在話下,連任非也激動得眼眶泛紅,語帶哽咽,在他的感覺裡,此番相見,不啻是恍如隔世,他幾幾乎就認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雍狷啦。對褚泰祥,雍尋自有特異的親切感,但這孩子在君仍憐與姬秋風跟前,卻難免顯得拘謹陌生,有些瑟縮不安,可是君仍憐卻絲毫不避嫌疑地摟抱著雍尋,所流露出的慈祥眷愛,直如母親擁著自己的孩子,沒有一點牽強矯作。膳廳裡,早已擺妥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酒席,褚泰祥拉開嗓門,興沖沖的招呼大伙人坐,也是原木釘成的圓桌面,紋輪清晰可見,益顯古樸之趣。任非被讓坐首位,依次是雍狷、雍尋、君仍憐、姬秋風,褚泰祥本人打橫陪坐,獨眼老黃來回端酒送茶,忙得不亦樂乎,十分帶勁。
說到這裡,他才發覺君仍憐和姬秋風兩位姑娘站在門口,目光打量著人家,嘴裡卻在疑惑的詢問雍狷:「這兩位,呃,可是同你一道的?」雍狷頷首道:「不錯,我們是一道,來來,老褚,且容我替你引見引見——」君仍憐偕姬秋風跨進店裡,落落大方的與褚泰祥彼此見過。這位「騷鬍子老九」立時忙碌起來,他急忙繞出櫃台,一邊大聲吆喝著裡頭的伙計出來顧店,邊殷勤十分地延請兩位姑娘到內廳憩息,一時之間,好像把雍狷忘到腦後去了。打鋪子門面往裡走,先是經過一間藥材庫,再向右轉,才來到內廳。廳中陳設相當不錯,酸枝桌椅配嵌雲母石的面,高几上擺著大型的古瓷花瓶,壁間懸掛數幅也不知是否為名家所作的字畫,紅木匟床橫擱正中,匟床上鋪設得有厚軟棉墊,再襯著腳下的灰熊皮地毯,倒是一處挺舒適的所在。
於是,君仍憐和姬秋風開始相繼進食,卻吃得很斯文,一個餃子要咬三口才吃完,不像雍狷那樣,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狼吞虎咽」了。君仍憐抽出腋下的絲絹輕拭唇角,平平靜靜的道:「雍狷,有件事要告訴你。」才咬下半根蔥白,雍狷趕緊囫圇吞落,打了個飽嗝道:「呃,什麼事?」君仍憐道:「上次你跟我提過,要我和秋風遷地為良的那件事。」雍狷道:「看樣子,二位姑娘似乎已經有了決定?」點點頭。君仍憐道:「不錯,我們決定接受你的好意,搬離這裡。」雍狷不禁大樂,呵呵笑道:「這真是個好消息,二位便跟我一同上路,到了地頭後,我自有安排。」姬秋風微帶忸怩的道:「雍大哥,是去你家裡嗎?」雍狷擺手道:「不,不是到我家,並非不歡迎二位光hetubook.com•com臨舍下,主要因為我那裡有欠安全,我在外面結的樑子不少,難保什麼時候那些爺們就找來頭上,是而我必須替二位姑娘另外找地方居住——」君仍憐道:「這樣豈不是太麻煩你了?」雍狷道:「一點也不麻煩,在『南浦屯』西郊,我還另有一處居停,座南朝北的一幢宅子,平日裡維護得很好,也挺乾淨清幽,等你們住進去之後,我再雇一名傭婦,一名丫鬟來服侍二位,相信會比現在的環境要舒適方便……」
雍狷端茶輕啜一口,低吁著道:「好吧,一切自己來——我問你,老褚,我兒子和任老大你安排住在哪裡?」一屁股坐到雍狷旁邊的那張太師椅上,褚泰祥道:「上次你來時住的地方,怎麼樣,還可以吧?」雍狷道:「你是說山上你的那幢小破屋?」褚泰祥「嗤」了一聲:「娘的,好好一幢『精舍』,在你口裡竟變成了『小破屋』,糟蹋人也不是這種糟蹋法,你憑良心說,那地方有什麼不好?幽靜,隱密,小巧,雅致,而且空氣新鮮,風光明媚,如果不是自己人,我還捨不得讓人去住呢!」雍狷笑瞇瞇的道:「山上你那幢『精舍』,仍然是獨眼老黃在照拂?」褚泰祥點頭道:「這還用說?老黃跟了我半輩子,為我尚打瞎一隻右眼,生意場地幫不上忙,只好弄個閑差給他解悶,老傢伙手腳挺俐落,幾個小菜也做得蠻合味,有他侍候任老和小尋,包管錯不了。」
這時,姬秋風輕擎酒杯,向雍狷笑盈盈的道:「雍大哥,我敬你這一杯,算是慶祝我們姐妹與你有緣。」雍狷酒到杯乾,同時一照杯底:「謝了,姬姑娘。」姬秋風輕抿半口酒,弦外有音的道:「緣來緣去,皆有定數,但願我們之間,能夠緣份久遠,而鰥寡孤獨,俱有所慰,人生苦短,來日無多,有機會,還得把握珍惜才是……」把住酒杯,雍狷細細回味姬秋風的話中含意,一時倒忘記怎生答覆了。君仍憐體悟到自己義妹的好意,也明白姬秋風用心良苦,卻忍不住臉蛋飛紅,神情忸怩,她趕忙掩飾似的喝一口酒,然而這口酒因為喝得太急,竟嗆得她連聲咳嗽起來。雍狷想也不想的推椅起身,就待過去照顧,不料雍尋反應更快,小傢伙立時站到君仍憐背後,捏緊一把小拳頭,殷殷勤勤的替她捶起背來。褚泰祥看在眼裡,大為高興,他衝著雍狷連乾三杯,一邊大聲吆喝老黃添酒,邊意興遄飛的道:「姬姑娘說得好,有機會就要把握珍惜,雍狷你他娘也老大不小的了,贅著個寶貝兒子,家裡沒有個娘們主持中饋怎行?你不用人替你搗腳蓋被,孩子卻須有個人調|教關懷,你多想想,不為自己,也得為孩子打算!」雍狷頗為尷尬的打著哈哈:「別瞎扯,老褚,我看你是喝多了……」褚泰祥臉孔赤如豬肝,呵呵笑道:「我喝多了?雍狷,三斤燒刀子猶醉不倒我,這才四兩老黃酒就把我擺平啦?你不用在那裡指東打西,亂以他言,我只叫你心裡有數就好!」雍狷乾了一杯酒,眼角瞟向君仍憐,正巧君仍憐的目光也悄悄投了過來,兩人視線相觸,又急忙移開,那種靦腆,竟似小兒女家在眉眼傳情了。任非亦猛灌三盅,並喃喃自語:「該喝該喝,我看這滿堂桃紅,呃,喜氣可不是更盛了麼?」
君仍憐馬上體悟到自己是失言了,她伸手撫著姬秋風的手背。充滿歉意的道:「我不是有意影射什麼,秋風,我只是有感而發,妳別怪我……」雍狷也接著道:「姬姑娘,妳的遭遇我很清楚,那王八蛋把妳傷害得太深了,不過,這樣亦未嘗不是妳的福份,與其受他一輩子欺侮凌|辱,還莫比事先有個了斷的好,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樂得求個解脫,世間到處有緣,也多的是情深義重的男子,誰敢說妳將來不會另有遇合、碰上個如意郎君?這棵樹上吊不死,何苦非在這棵樹上吊死不可?」君仍憐不停點頭:「hetubook.com.com秋風,我也這樣勸過妳許多次了,看開點,別再朝牛角尖裡鑽,對那種黑心黑肝、喪盡天良的男人,妳還有什麼好留戀的?拿這段毫無意義的感情來折磨自己,尤屬愚蠢,秋風,妳離開姓全的,並不是世界末日——」
座落在半山腰的這幢小屋,還真不賴,整幢屋子,都用堅實粗渾的原木搭成,除了客堂、膳廳、涼台、廚房外,尚有四間寢室,一間下房。從外表看,小巧玲瓏,踏入屋裡,才知地方頗夠寬敞,地板上更鋪設著厚厚的羔羊皮,每個房間裡都升起一銅盆爐火,一片暖意中,洋溢著淡淡原木香,人一進來,就被那種舒坦的氣氛給弄熨貼了。山的名字稱為「白泉」,倒也真有一道細小流瀑自嶺頂掛落,不是天河倒懸般的浩蕩,僅有淅淅瀝瀝輕涓,水質清冽晶瑩,在這秋濃霜冷的夜晚,越覺寒氣逼人,別有一股煙水凄迷的韻味。小屋便倚著流瀑之側建起,人在涼台,仰視玉泉,俯瞰塵莽,景色果然不同凡響,雍狷戲呼為「小破屋」,顯見是過貶此間了。
君仍憐坐向一側,舉箸已夾了一個餃子,十分自然的湊向雍狷唇邊:「用不著客氣,你先嚐一個試試。」雍狷本能的張口接住,輕輕一咬,滿兜的油香,加上餡料的鮮美滑膩,真個說不出來的美味,差一點,他就連舌頭一同嚼下肚去。君仍憐注視雍狷的表情。忙問:「怎麼樣?好不好吃?味道合不合口?」雍狷不停的咂著嘴巴,疊聲讚美:「好,好極了,餃子我吃過不少,調理得這麼適味的,卻是頭一遭嘗到,姬姑娘的手藝確然不凡,足以登堂入室,做大師傅了!」君仍憐也開心的道:「既然好吃,你就多吃點,秋風準備的不少,夠填你的五臟廟啦。」又連連吃下六七個水餃,雍狷若有所感的放下筷子:「享用著這等美食,我就忍不住替那全天保可惜,像姬姑娘如此秀外慧中,又有一手好廚藝的女人,挑著燈籠都難找,姓全的不識好歹,愣往外推,這王八旦不是瞎了眼是什麼?」君仍憐趕忙「噓」了一聲:「小聲點,別讓秋風聽到,又叫她平白難過……」雍狷伸手撚一粒蒜瓣放進口中,嚼得「卡嚓」有聲。他邊搖著頭道:「真是典型的『痴心女子負心漢』,天下就有這麼不存天良的男人!」
褚泰祥首先舉起酒杯。笑呵呵的道:「今晚上,在這『白泉山』兄弟我的『精舍』裡,可真是一片喜氣,喜從何來呢?一則雍狷這打不死的程咬金再次脫險而歸,可慶可賀,二則他父子團聚,重享天倫,三則有佳人光臨寒舍,呵呵,蓬蓽生輝,三喜相加,便是一片喜氣,來來來,各位兄弟姐妹,能不浮一大白?」雍狷險些憋不住笑出聲來,褚泰祥所致的這一番「歡迎詞」實在有些不倫不類,言不及義,然則人家的誠心卻無可置疑,那等喜悅之情,更屬由衷。他一仰脖子先乾為敬,抹嘴笑道:「老褚委實是文武全才,不但能打能殺,更且會說會道,衝著他這一片喜氣,滿腔熱誠,各位兄弟姐妹們,且先盡上一盅再說!」於是,除了雍尋,大家都把杯中酒飲了,老黃又忙著過來一一斟滿,褚泰祥開始伸手讓客:「來來,不要客氣,各位請用菜,因為是臨時搭配,又挪了地場,所以菜式內容不怎麼豐富,好在誠意勝九珍,大家吃得開懷就行!」
任非是一馬當先,夾了一大塊糖肘子塞進嘴裡,邊嚼邊讚:「好味道,又香又嫩,入口酥化,真個老少咸宜、適胃充腸,褚老弟,有你的!」褚泰祥忙道:「任老,你多吃點,人家一上年紀,胃口就差,不拘什麼山珍海味,都只能沾到為止,唯獨你老,尚這麼健飯能啖,端的是一大福氣,別人沒得比哪……」又夾了大片滷牛肉入嘴。任非咿咿唔唔的道:「我他娘一生命苦,要是連吃都不能吃,活著還有鳥的個意思?好在尚有這麼一樁享受,否則呀,早他娘自己拿根繩子弔頸去嘍……和*圖*書」雍狷側轉頭去,正想為兒子布菜,但見小尋兒面前的瓷碟裡早就堆滿了各種菜餚。君仍憐在不停的往小尋碟中添補,生怕孩子吃不夠似的。
總共巴掌大的「迴龍集」,只得這麼一家名叫「春生」的中藥鋪子。藥鋪掌櫃,是個滿臉大鬍子外加橫肉纍纍的粗魁漢子。從此人的外貌看,實在不像是開藥鋪的,扮個棒老二,還更貼切些。不錯,他就是褚泰祥,和雍狷有著過命交情的褚泰祥。集上的人,只知道喚他老闆或掌櫃,卻誰也不曉得,在另外一個圈子裡,他尚有個諢號:「騷鬍子老九」。當雍狷一人攜雙美,三匹馬大模大樣的來到「春生藥鋪」門口,「騷鬍子老九」褚泰祥正兩手支頤,肘靠櫃台,在暖暖的陽光斜照裡搖頭擺腦的打瞌睡,好一副悠哉游哉的德性。三人下得馬來,雍狷領頭踏進店裡,順手在櫃台上重重拍了一記:「娘的皮,大白天裡生意不好好做,居然衝著長街打起盹來,像話麼?」褚泰祥被拍得猛吃一驚,差點把個下巴碰到台沿上,他氣呼呼的睜眼瞧去,還不待發火,倒先開懷大笑:「我操,我道是誰有這好膽,對我褚某人也敢如此大呼小叫,原來是你這個打不死的程咬金,雍狷,我這還在盤算著,你要是沒挺屍,人也該來了!」雍狷笑道:「這不是來了麼?想要我的命,怕沒有那麼容易。」褚泰祥隔櫃台,用力拍著雍狷肩膀:「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我們那位任老可沒這麼寬心樂觀,成天到晚哭喪著一張臉盤,唸唸叨叨,生怕你從此與他人天兩隔,輪迴轉世到下輩子去了,我費盡唇舌勸慰他,他還直當我是專揀好聽的講——」雍狷低聲道:「任老大和小尋都來了吧?」嘿嘿一笑。褚泰祥道:「我曉得放不下心的是你兒子,雍狷,你釋念,他們一老一小早到啦,我可像老少祖宗一樣的侍候著,不敢稍有怠慢……」
在君仍憐的悉心侍候下,雍狷的內外創傷痊癒得相當快速,不過十幾天,他已能活動自如,而且食慾大增——姬秋風做得一手好菜,濃淡酸辣,調配得極其合宜,麵食又花樣百出,頓頓換著口味上桌,雍狷自忖一輩子也沒有這麼享受過。他萬未料到,一輪刀劍挨下來,居然還因禍得福了。辰光近午,又快開飯啦。雍狷獨自坐在門口曬太陽,屋裡,傳來君仍憐嬌滴滴的呼喚:「吃飯啦,雍狷,你猜,今天秋風給咱們預備的是什麼?」扶著膝蓋起身,雍狷深深吸幾口氣,一邊朝門裡走,一邊笑呵呵的道:「姬姑娘不拘做什麼,都一定好吃,哪怕是涮鍋水端上桌來,也別有一股子與眾不同的味道!」君仍憐擺置碗筷,聞言之下,不由「啐」了一聲:「好貧嘴,下一次就讓秋風給你弄碗涮鍋水喝!」雍狷笑嘻嘻的,也是習慣性的大馬金刀坐上方桌的首座。這是君仍憐與姬秋風堅持給他安排的位置,儼然是一家之主,多少天下來,他也就當仁不讓啦。
伸手在臉上用力抹了一把。雍狷道:「二位姑娘,預備什麼時候上路?」君仍憐看了姬秋風一眼,道:「我們姐妹也沒有多少傢俱,這幢房子還是前幾年向一個老寡婦買的,當時買得便宜,丟了亦無甚可惜,說聲走,兩隻包袱一捲就夠了,倒要看你的身子恢復得怎麼樣,好歹等你俐落了才好啟程……」雍狷笑道:「妳看看我如今的德性,能吃能睡,能蹦能跳,像個有傷在身的人麼?不拘什麼時候走,我都沒有問題,包管耗得下來,這樣吧,君姑娘,今晚二位收拾收拾,明天一大早,咱們就上路如何?」君仍憐略一猶豫。道:「我無所謂,只不知秋風來不來得及收拾——」姬秋風接口道:「就那幾件衣裳,打個包就行了,姐,行程你來決定,不用顧慮我。」君仍憐目光環顧周遭,不由嘆了口氣:「唉,這幢房子雖不算理想,卻也住了這麼幾年,如今說走就走,心裡還真有點捨不下,以後再轉回來,不知道房子會和_圖_書變成什麼樣子了……」雍狷笑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沒什麼可感慨的,交朋友是越老越好,住家過活,還是新宅子好!」君仍憐道:「那就這麼決定吧,雍狷,我們明早跟你離開。」一拍手,雍狷吟唱起來:「哈,青春結伴好還鄉……」橫了雍狷一眼,君仍憐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只是姬秋風卻愁眉不展,坐在那裡愣怔怔的,不知又想到什麼而平添傷懷……
這地方,雍狷已經來過多次,他不客氣的管自坐到習慣坐的靠左那張酸枝太師椅上,褚泰祥招呼過君仍憐與姬秋風來至匟床,又親自出去沏茶去了。君仍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雍狷,太麻煩人家了吧?你看褚老闆忙活得裡外打轉!」雍狷吃吃笑道:「這老小子就好這個調調,對小姐們特別巴結,尤其是生得標緻的姑娘,他就更加殷勤了;我並不是說老褚天性好色或者別具用心,他一向便有這種老毛病,呃,稱之為習慣亦未嘗不可……」君仍憐抿嘴笑了:「你真會捉狹人,雍狷。」姬秋風亦道:「雍大哥,你和這位褚老闆一定是交情不錯吧?」雍狷道:「何止是交情不錯而已?我們兩個共過生死,同過患難,是典型的死黨,彼此足以託心託命,就算同胞兄弟,也不見得比我們更親……」姬秋風笑道:「看褚老闆的樣子,也是位性情中人,雍大哥,真羨慕你有這麼一個知交。」雍狷眨眨眼道:「老褚人挺慷慨豪邁,不過也難免粗枝大葉,這傢伙闖起紕漏來,能氣得你直跺腳,哪怕齊天大聖孫悟空,也沒有他那股子莽勁!」
君仍憐笑道:「這真是太好了,雍狷,別看你外表粗獷不拘,想不到粗中有細,考慮周詳呢!」雍狷道:「老實說,如果事先胸無成竹,怎敢做那樣的承諾?當時我給妳提起此事,即已有了這般安排,我另外考慮到姬姑娘將要待產的情況,她是頭一胎,必然外行,而君姑娘妳也不像生過孩子的模樣,有關接生臨盆的種種知識,大概俱付闕如,『南浦屯』有一流經驗的穩婆,早早通知她,到時候一切都不會成問題——」姬秋風臉生紅潮,但卻無比感激的道:「難得雍大哥為我姐妹設想得如此周到,真不知要怎麼向雍大哥表示謝意才好……」雍狷神色懇切的道:「別這麼講,姬姑娘,我與二位雖然相交的日子尚淺,不過卻有共過患難的情份,同舟渡河都叫有緣,況且歷經艱險,更曾互為倚持?我做得到的,自當盡力,就如同二位也是如此待我一般。」君仍憐情不自禁的脫口道:「天下的男人,畢竟也有好的——」姬秋風頓時形容黯然,目泛淚光,並迅速別轉臉去。
連連點頭,褚泰祥道:「好主意,的確是好主意,我這就去吩咐他們趕緊帶料上山,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再去開席,娘的,月白風清,低酌淺飲,還滴酒未沾,我業已有些醺醺然啦……」雍狷笑道:「少他娘自我陶醉,快去辦事要緊。」褚泰祥先向君仍憐與姬秋風告一聲罪,匆匆自去,君仍憐覺得十分有趣的道:「雍狷,你同褚老闆,真是一對寶!」雍狷莞爾道:「還有一個老寶貨,你尚未曾見過,那才叫寶哩。」略一尋思,君仍憐道:「你是指那位任非前輩?」雍狷道:「一猜就著,等你看到他,就會認識另一種大異其趣的人生觀了,任老大的那一套,妳無妨多加參酌,但只能褒,不能貶,他可是頂要面子的呢……」君仍憐與姬秋風相視而笑,在這一刻間,兩個歷盡滄桑的女人方覺心頭寬暢,暫忘愁懷,恍惚裡,那股子溫馨的感覺竟是越來越濃郁了……
雍狷又喝了口茶:「老黃的酒癮又大了吧?」哈哈一笑,褚泰祥道:「同以前差不多,人他娘不能不服年紀,歲數一大,別說酒量,任什麼都難免退化啦,不過老黃身底子尚健朗,每天陪著任老喝兩杯,背負小尋爬山看風景,都還勝任愉快。」雍狷道:「等見了面,倒要好好謝謝他。」說著,又轉向君仍憐:「和圖書君姑娘,妳和姬姑娘的意思,今晚上是住這裡還是住山上?」君仍憐微笑的道:「你怎麼說怎麼好,如果你要聽我的建議,我建議今晚住山上,因為你思念兒子,兒子也思念你,早早見面,正可了卻心事。」雍狷雙掌互拍,大笑道:「好,好極了,君姑娘真是善體人意,細緻入微,咱們就這麼決定,今晚上山住,老實說,那地方的確不錯,房間也夠——」褚泰祥忙道:「那,晚飯開在哪裡?我還要替二位姑娘接風,場面可不能太寒傖——」雍狷道:「就開在山上『精舍』裡吧,老褚,你不會找兩個手藝好的廚子先行帶料上山,幫著老黃整上一桌酒菜出來?當月白風清之際,邊低酌淺飲,攬幽探勝,不比塵囂喧嘩要雅致得多?」
抬起臉來,姬秋風吸一口氣,強顏笑道:「姐,我,我試著照妳和雍大哥的話去想就是了……」雍狷慎重的道:「姬姑娘,我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決非託詞做不切實際的安慰,或者妳現在還不能完全接受,只要到了那一天,妳就會相信我們的話不虛了。」姬秋風低吁一聲,心情索落的道:「雍大哥,我寧願相信你所說的,但是,我也不能不面對現實,認清自己的條件,我以殘花敗柳之身,又懷有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在這種情形之下,什麼樣的男人會接納我、諒解我?更進一步的珍惜我?我不敢做任何奢望,只盼望將來日子過得平淡安靜,好好把肚裡的孩子養大成人,這輩子就再無所求了……」雍狷沉聲道:「不要悲觀,更莫自暴自棄,姬姑娘,月圓月缺,水盈水枯,冥冥中皆有定數,上天不會虧待妳,妳且等著否極泰來的辰光吧。」君仍憐道:「雍狷,你會看相算命?」雍狷道:「我不會看相算命,可是我明白一個好人必有好報的道理,世間因果,總是這麼循環的,不是麼?」君仍憐頗有同感的道:「是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世間因果,確然是這麼循環的……」
君仍憐道:「你們兩個個性大不一樣,脾氣也不盡類同,卻能相處得這麼好,真是不容易。」雍狷哂道:「人與人相識相交,全在一個緣字,投了緣,彼此的習性無論有多少不合,拿棒子也打不開,若是無比緣,便天天膩在一起,遲早亦必分道揚鑣,這個道理不但對同性,對異性也一樣……」君仍憐正想說什麼,褚泰祥人已手托一張朱漆茶盤,興沖沖的大步邁入,茶盤上擱著熱騰騰、香噴噴的四杯香茗,他親手一一端到客人面前,笑容可掬的道:「來來來,二位姑娘,喝茶喝茶,這可是上好的毛尖,又濃又醇,甘釅合宜,等閒還買不到這等極品哩……」君仍憐與姬秋風正連聲稱謝,雍狷已在那廂笑罵起來:「你個騷鬍子、老狗頭,純粹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只顧著請人家姑娘喝茶,就把我丟到一邊去啦?你他娘好像眼裡沒有看見我這號人物似的!」褚泰祥翻動著眼珠子道:「雍狷,莫不成你還把你自己當做客人看?我這片鋪子帶住家,裡進外進你到比我都熟,要什麼用什麼哪次不是你自個動手?這一遭居然要我服侍起來?唏,這不透著奇怪麼?」
眼睛巡視桌面,雍狷發覺早已擺上幾隻白瓷青邊小碟,一碟醬油、一碟麻油、一碟泡辣椒,此外,有蒜瓣、蔥白,還有薑絲。他搓著手,食指大動:「看這幾樣配料,我就知道咱們中午是吃麵食,不過是什麼麵食就不好猜了,大概是泡饃,可能是單餅,也說不準是疙瘩頭,片兒湯……」君仍憐笑道:「你全沒猜對,等東西上桌你就知道了。」不片刻,姬秋風從廚房走出來,兩手平端著一隻大圓盤,乖乖,竟是滿盤白胖腴潤、熱氣騰騰的水餃。君仍憐上前接過,姬秋風又轉身回去端第二盤,餃子先擺在雍狷面前。君仍憐笑道:「你先趁熱吃吧,餃子是三鮮餡的,有蛋絲、韭黃、蝦仁,再加一點白菜心,嘗嘗看,味道怎麼樣?」雍狷咽了口唾沫。道:「不忙,大家一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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