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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藥兒

作者:溫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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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仁心仁術 第參回 松鼠是不會騙人的

卷上 仁心仁術

第參回 松鼠是不會騙人的

沙蛋蛋道:「因為我欺善怕惡。」
「去哪裡?」唐果禁不住好奇的問。
茅雨人一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既暗算你不著,也不會是你對手。」
可是突然之間,賴藥兒的袖子似瀑布倒沖天而起,實實地拂中正要飛掠嫣夜來頭上的黑鴉。
這地方無疑已成為近半年來正道中人最不想提起的一個地方:因為那兒住著鬼醫和他七、八十個人見人痛鬼見鬼愁的弟子,為了幫忙守護這批藥材,天慾宮還派了俞振蘭屯兵駐守,而且鬼醫殺余忘我侵佔地盤的事,江湖上也沒有人出來主持公道——對明知其非不敢相斥的事,白道中人更不願提起這顆長在見不得人部位上的惡瘡。
賴藥兒一路上了古亭山,對山路兩旁的藥材藥草,正眼不望,那是因為他自己天祥木柵里的藥物,要比這兒培植的珍貴得多了。
這個小小山莊真的很「富貴」,那是因為它出產各種各類珍奇罕見的草藥。
秀才笑道:「又說錯了,鬼醫本來就不是人,而我也不是鬼醫。」
賴藥兒並沒有把他醫人的方訣傳授給唐果,但唐果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有天分的孩子,他一路上對著於醫藥一竅不通的傅晚飛炫耀自己在這方面的認識:
賴藥兒道:「蘿絲富貴小莊到了。」
這人走出來後,就在仄徑上來回逡巡地走了幾回,並不作聲。
賴藥兒也就是因為救錯了「惡人磨子」沙蛋蛋、「夜鷹」烏啼鳥、「窮酸殺手」茅雨人這等敗類,以致痛下誓言,再也不願醫治武林中人。
賴藥兒說得很慢,可是非常清晰:「松鼠要是腿部受傷,剛才跳出來的姿勢不會這樣,現在蹲下去的姿勢也不會這樣。」
賴藥兒接道:「人是騙人的,松鼠尾部沾有毒粉,你一碰牠,牠自己尾巴一揚,毒粉就會撒出,既害了你,也送了牠的性命,你萬萬妄動不得。」
古亭山。
唐果怒道:「鬼醫,你真不是人!」
嫣夜來一怔道:「怎麼……」
那人這才停下,一旦靜立不動,又似一截奇異的枯樹一般。
夕陽也漸沉漸低。
「找鬼醫算賬,」是天祥人所有擁戴賴神醫多年來的宏願,一m.hetubook•com•com直為「爹爹」賴藥兒所阻,而今不知怎的,賴藥兒還上門去找鬼醫的晦氣。
賴藥兒一向平和清澈的眼睛忽然發出厲烈的光芒:「烏啼鳥,你別裝蒜了,你化了灰我都認得你!」
賴藥兒冷冷地道:「要取我性命,儘管出手。」
「你錯了。」賴藥兒道:「這等善良的動物,再訓練也不會害人。」
山路愈來愈陡。看來就算是蘿絲富貴小莊的主人,住在這樣的山崖上。也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天祥人無不恨這「夜鷹」烏蹄鳥入骨。
說話的是一個秀才模樣的人,背負雙手,一臉病氣,傅晚飛戟指怒罵道:「鬼醫,你好卑鄙,竟訓練小動物來害人!」
賴藥兒也冷笑道:「你幾時拜了鬼醫為師?」
只聽山上自黑夜裡傳來一人啞聲笑道:「不錯,除了我,誰還能想出那麼精彩的毒人辦法?」
秀才笑道:「十一年前你救了我,我現在想來,你的確救得很錯。」
袖子在半空捲住唐果。
唐果覺得自己太幸運了,能「恭逢其盛」,日後回到天祥,可以大大有說頭了。他生性本就喜歡鬧事,武功得天祥裡文抄公、文抄婆、張漢子所傳,三人的好鬥天性也同時傳給了這孩子。
小松鼠的尾巴蓬鬆而彎彎地勾在後面,夕陽斜暉照在毛絲上。像一撒銀光,晶瑩奪目。
唐果狐疑地道:「可是……」
嫣夜來和閔小牛都坐在轎中,抬轎的是兩名從鬚腳城雇來的腳伕。賴藥兒這一呼喚,嫣夜來便撥開轎簾,露出了半張臉兒,問:「賴爺吩咐。」
他不知道這趟赴古亭山蘿絲富貴小莊找鬼醫霉氣是不是這位「嫣姐姐」促使的,要是,唐果願意叫她一千句一萬句「姐姐」。
茅雨人笑道:「要是能害死你,少害一、兩百人我也甘心。你是神醫,所謂醫者父母心,你總不忍心見我害死無辜的人,所以,最好成全我吧,給我害死吧。」
轉首向轎中的嫣夜來揚聲道:「閔夫人。」
秀才笑了。
「我們這就去。」賴藥兒不理會他的反應。
烏鴉呱呱亂叫,在斜陽殘照中驚飛四起。
現在的主人是「https://m.hetubook.com.com鬼醫」諸葛半里。
那人冷然道:「自從你救我轉活後。」
唐果立時頓住。
傅晚飛握緊拳頭道:「來就來,怕了麼?」唐果羚羊般彈跳著,緊躡烏啼鳥背後,似生怕給他溜了。
在轎裡的閔小牛看了,忍不住想從轎裡溜出來,想摸一摸松鼠那可愛的尾巴才逞心:「唐哥哥,等等我。」
茅雨人道:「都是你救了我,害得我在這十一年裡,不過害死了三、四百個人,只是日後到閻王殿裡,更多仇家,實在是害苦了我。」
其中一隻烏鴉,飛掠過嫣夜來的頭。
蘿絲富貴小莊。
唐果在輕撫掌中被切斷尾巴的松鼠,低聲道:「小斷、小斷,你別怕痛,咱們在追太陽,不給太陽公公下山去,你看好不好玩?」原來他已給小松鼠取了個名字叫「小斷」。
沙蛋蛋道:「我殺不了你。」
再說了一句:「我去看看。」
傅晚飛喝道:「賴神醫不殺你,我殺得了你!」
唐果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道:「我怎麼辦?」
賴藥兒當然不是他生父,只是天祥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對他以「爹爹」尊稱。
賴藥兒冷笑道:「我救得好。」
他的笑聲在荒山中驚起一樹黑鴉。
黑鴉「呱」地一聲,斜落崖下。
他冷冷地道:「所以這血不是它淌的,是別人塗上去的,松鼠沒有受傷。」
這人在暮色裡看不清楚,但見他輪廓在昏暗中崢嶸分明,竟如鷹鷲一般。
賴藥兒道:「他是人。他就是當年我錯救活了的『窮酸殺手』茅雨人。」
賴藥兒忽然將長袖如水流般撒去。
他得意地笑兩聲,又見另一塊蛇紋的石塊,忙不迭地道:「快認準了,這便是花蕊石,很容易辨認的,形扁斜多異稜角,對光照之有閃星狀的亮光,可好看得很,最合你我練武的人使用,專治淤血,咯血、嘔血、衄血、外傷出血,只要研細服便行,是金創藥的必備成分。」
唐果一直都是老氣橫秋的。
賴藥兒也從此才真正下了決心,絕不替武林中人治病。
「到蘿絲富貴小莊去。」
原來這人便是「惡人磨子」沙蛋蛋,七年前,沙蛋蛋hetubook.com.com因為殺人太毒,手段過於殘酷而方法又過於下流,被黑白二道的六名高手圍攻,終於被「離合神光」擊中臉門,以致五官全毀,倉皇逃脫後,已奄奄一息,適逢賴藥兒路過救活,雖保住性命,但五官臉肌,已完全失去表情,肌肉已經僵死。
「夜鷹」烏啼鳥可能是賴藥兒救活的人中最無恥的一個,六年前,他假以悔過飲泣打動賴藥兒出手相救,一旦康復,窺賴藥兒和天祥高手不在的當兒,強|奸了一位天祥女子,還殺掉兩個企圖阻止的農民,天祥中高手張一人奮勇抵抗,打跑了他,但也壯烈犧牲。
賴藥兒道:「實在錯得很笨。」
賴藥兒今天的行動,便是要除掉這顆惡瘡。
賴藥兒不知道傅晚飛這愣小子又在想些什麼,他只是簡單地吩咐道:
「這位是閔夫人,你們叫嫣姐姐。」他補充道:「唐果,你負責看顧閔小牛。」
賴藥兒道:「你最好恨得過來殺了我。」
唐果一聽到這句話,幾乎足足跳了三丈高。
唐果不明所以,卻聽賴藥兒道:「繞道過去。」
這更換的過程很簡單:諸葛半里囚禁或者殺了余忘我,佔據了他的產業,這些藥草便待價而沽,這地方也成了諸葛半里六處居所行宮之一。
他頓了一頓接道:「松鼠是不會騙人的。」
賴藥兒生怕累及轎夫,早早打發二人回去,嫣夜來是抱著小牛跟在賴藥兒身旁走著的。
賴藥兒沉聲道:「那烏鴉是給人用透明絲線縛住,扯放到我們頭上,牠翅翼佈滿毒粉,可不能讓牠撒下。」
賴藥兒忽袖袍一捲,穩住了閔小牛,一面沉聲喝道:「慢著。」
沙蛋蛋復元之後,偷偷離開天祥,找那六名高手暗施偷襲,逐個擊破,用盡殘酷辦法,把仇人凌|辱折磨致死,還把仇人一家老幼,肢解分屍,這件事令武林人為之髮指,沙蛋蛋怕又被人圍剿,便投入「天慾宮」,取得靠山,繼續胡作非為。
唐果小心翼翼地躡步走過去,想以雙手捧起松鼠,孩童的稚氣在他臉上瀰漫,兩顆大門牙特別可愛。
只聽山陰暗處一人冷冷地道:「好眼力,烏鴉是真烏鴉,卻不知如何給瞧破?」
和圖書雨人大笑道:「你如果真想追太陽,就該從崖上直接跳下去,就可以摟著太陽了。」
可是他畢竟只是個孩子。
那是因為蘿絲富貴小莊已經換了主人。
「哪,那披著黃色柔毛花葉的小喬木,它的果核便叫鴉膽子。它的葉子部是奇數羽狀、卵狀披針形,花朵成圓錐形,核果長卵形,顏色黑乎乎的,很容易辨別;它的用處可大著哩,能治痢抗瘧,還能外敷贅疣、雞眼,用時去殼取仁,以服囊或桂圓肉沖食,也可以用饅頭皮包裹吞服,不過萬萬不能將仁敲破,一旦敲破,嘿嘿,苦死了——」
就在這時,一隻小松鼠,自藥草畦地上躥跳過來,到眾人左側不遠,忽然不走動了。眾人看到,只見松鼠後腳染紅了一片,似受了傷。
說罷轉頭向賴藥兒咧嘴嘻地一笑:「爹爹,我說的對不對啊?」
一行人越爬越高。
賴藥兒慘笑道:「害死了三、四百人。」
拋下一句話:「我去替牠治傷。」不待賴藥兒同意便蹦跳著過去,小松鼠見生人走來,也不逃避,只乖乖蹲著,眼球烏溜溜的,看似受傷頗重。
又說了一句:「牠受傷了。」
賴藥兒淡淡地道:「花蕊石先要以火烤,再研成細未,宜用陽火焙烘,功效更大。」
賴藥兒救他的時候,只本著父母心的救治,卻不知此人就是沙蛋蛋。
只聽一人道:「好個賴神醫。」
培植這些藥草的人,叫作「妙手回春」余忘我,他種植這些藥草為的是濟世救人,可是現刻這些藥草全要付出極高的代價才能求得。
學醫跟學其他許多東西一樣,首先要天分,接著要有興趣,然後才是努力、機會與經驗。
唐果忽道:「鬼醫也醫不好你死繃繃的眼耳口鼻,為何你又不去殺他。」
那人冷笑道:「我倒明知是毒不倒賴藥兒,只是想毒倒他身邊的人,好在師父跟前有個交代,沒想到還是不成。」
唐果跳起來道:「他,他就是夜鷹!」
那人冷冷道:「可惜你只是把我人救活,沒把我五官表情回復原狀,我還是一樣恨你一輩子。」
賴藥兒揚聲道:「在樹上那一個,也該出來了。」
只見昏暮中一截樹榦忽然會「動m.hetubook.com.com」了起來,原來那不是樹,而是一個人。
烏啼鳥微一欠身,道:「想找鬼醫,跟我來吧。」領先而行,沙蛋蛋和茅雨人卻留在後頭,看來是要押後監視。
茅雨人搖手笑道:「要是殺了我,誰帶你們去見鬼醫?」
賴藥兒道:「你以為家裡養的狗和山上嗥月的狼叫聲會一樣的麼?一隻被控制飛行的烏鴉,翅翼撲打時候的不自然,只要對飛禽走獸曾稍加留心觀察的人,都不難察覺。」
「去幹什麼?」這次輪到傅晚飛忍不住問:「蘿絲富貴小莊名字雖好聽,但在江湖上名聲實在不好。」
他腦中有點胡混混的:沈絳紅俏麗可愛,葉夢色清秀艷絕,鄢阿鳳愛嬌可人,嫣夜來溫柔慧黠,他也不知道究竟誰最漂亮,個個都那麼美,他都喜歡過,至少都喜歡看,但只有鄢阿鳳,使他最近打一個噴嚏、打一個哈欠、睡覺前醒來後,第一件事都會想起她。
然後轉身向烏啼鳥沉聲道:「你在鞋底撒下『滅絕迎風粉』,故意踩在地上,只要一有人走過帶起風勢,毒粉自然揚起,沾著皮膚即入毛孔,你自己卻先服下解藥,這等害人技倆,是諸葛半里教的了?」
他一看見小松鼠,眼睛就發著亮光,先說了一句:「可憐。」
賴藥兒即道:「要保牠性命,則以快刀斬斷牠尾巴,埋入鬼針草地裡一尺三分,日久毒自消散,再用我的『大薊十灰散』塗敷,不會有礙。」
「去找鬼醫,算算閻王賬。」因為傅晚飛的問話,賴藥兒才答:傅晚飛至少還算是「半個」客人。
賴藥兒帶嫣夜來出來的時候,傅晚飛和唐果都嚇了一大跳。他們斷未料到從屋子裡走出來的女子會那麼美,美得連太陽照在她身上,都溫柔了起來,美得連這邋遢的貧民窟,都乾淨了起來,美得連傅晚飛看了她慧黠的笑意,也都覺得自己聰明起來。
他斜睨著一對病眼道:「我知道你的個性,你生平只救人,未曾殺過人,只要我不先動你,你可不會殺我。」
「我?」唐果抗議地叫了起來。
賴藥兒道:「夜鷹?」
「你說對了。」秀才笑道:「我只是把藥粉撒在它尾後,訓練它一見陌生人就匍伏不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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