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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藥兒

作者:溫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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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捨生取義 第柒回 哥舒天

卷下 捨生取義

第柒回 哥舒天

布幔裡的人沉寂了半晌,終於道:「你錯了,我就是哥舒天。」
孫虎波怒叱一聲:「混帳!」
布幔裡傳來的聲音,正像是琴弦稍為放鬆一些兒的調子,用指頭繃幾下,就有那麼好聽的出來,這樣一個比出谷黃鶯還黃鶯的語音,分明是年輕嬌媚的女子,決不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賴藥兒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為這無聊的話題辯下去。便道:「如果你是哥舒天,我要向你討一件東西。」
只聽賴藥兒對布幔裡的人道:「我不是來治項晚真的病的。」
「燃脂頭陀」的火花不但不熄滅,反而更璀璨可喜,看來如果不是一棵小樹而真的是一位頭陀,也是一位至為多情的頭陀。
哥舒天道:「原來你既不是來醫人,也不是來見人,而是來討東西的。」
狂雪漫霜,同時也吹襲在場中每一個人的身上。
他的名字叫「斷秦」,「周」當然是他的姓。
這些高手裡,武功比蕉心碎好的,絕不是少數目,但是,一個人手掌會引起雪崩冰裂、雲捲風飛,彷彿片刻可以埋自己在雪墳裡的掌力,李布衣卻從未遇過。
只聽布幔後那好聽的聲音微微有些詫異地道:「你別的都不要,光要『燃脂頭陀』來幹什麼?」
俞振蘭眼睛因受鬼醫毒傷,仍未能視物,他聽風辨影,飛索一勾,捲住來襲的兵器,卻在同一剎那間,他的身子飛起,同時看見展抄、周斷秦、孫虎波的身子也飄了起來,然而手上的兵器仍黏在李布衣的竹杖上,別說抽回,連放棄兵器也無能為力。
但是他的反應比誰都快。
布幔裡的人沉吟了一下,又道:「上次見你,你又豈知我有沒有先經過易容?」
他只覺手臂一震,接著下來,這隻手臂就像完全不屬於他的了,隨著竹杖、透明刀一齊往上邊盪去,剛好迎上了孫虎波的金戈戈。
這個求安全的意念使他瘋狂也似的往上闖,而沒有聽到蕉心碎那一聲怒喝:「誰也不許往上闖!」
就算她注意到,也避不過去。
跟著在烏啼鳥身子前後四周的殘冰碎雪驟然被龍捲風似的刮旋起來,線絲纏在梭子般密集繫縛在烏啼鳥身軀上,在他慘呼噴飛出去墜下山崖之前,烏啼鳥像在麵粉堆裡打滾過一樣,通體遍m.hetubook.com.com白,慘呼聲久久不絕。
就在這瞬霎間,他的手卻白似霜雕。
她說完這句話,腕上三個鐲子,又離玉指飛去。
她掠入大門,立刻發現,這大門裡有一座院落,院落裡長著奇花異草,她一樣也不識得。
李布衣生平跟無數高手對敵過。
那聲音道:「你焉知道我現在的聲音不是裝出來的?」
衣袖迎空罩住鐲子。
這株小樹,當然是種在土裡,可是乍見之下,會以為這株「燃脂頭陀」是在水裡一樣,因為它沒有葉子,只有紅色的莖鬚,像珊瑚樹一般以各種形態散開,而這植物竟是稍為蠕動的,給人有一種在水波上飄浮的感覺。
蕉心碎身形一晃,待回身時,只見嫣夜來已閃入宮殿虛掩的大門裡。
他一面向嫣夜來叫道:「快去看爹!」另一方面已向農叉鳥出了手。
蕉心碎怒罵一聲:「你幹什麼?」避過一刀,一出手,破刀網而入,抓住烏啼鳥的肩膀。
不料,一個瘦小的身形借風吹起,向他揚了揚手。
這株小樹,剔透玲瓏、紫紅可愛,讓人看了第一眼想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便想看第三眼,看完第三眼又想看第四眼,如此一路看下去,直至入迷廢寢忘食。
嫣夜來正在專注發掘紅色的小樹:燃脂頭陀。
賴藥兒道:「治病。」
他叱喝的是展抄和周斷秦,怎麼礙手礙腳,把兵器往自己金戈戈上遞。
農叉鳥的木杵本來已將傅晚飛迫至崖邊,但唐果一揚手就是看不見的暗器,令他頗多顧忌,一時也取二人不下。
蕉心碎的「飛砂掌」可以激起週遭一切事物捲擊投擲對手,掌功波及範圍極廣,但掌力襲擊只限於一個特定的中心,這掌力所發出的風力由於十分集中,足可把敵人撕裂,對掌力攻擊範疇以外卻不構成傷害,故此,狂風漫雪,四大巡使並無損傷。
李布衣身子一晃,仍陷陣中。
賴藥兒冷笑道:「難道我救活的就是你?」
賴藥兒本想答話,可是嫣夜來己倏地探出,掠向「燃脂頭陀」。
哥舒天問:「治誰的病?」
賴藥兒沉聲道:「你不是。」
烏啼鳥以黑刀護臉,勉強拿住步樁。
她專心地為賴藥兒手摘這棵小樹,就像一個多和*圖*書情女子,為心愛情郎一句讚美而專心畫眉,一個善舞的女子為知心舞過生舞過死舞過了舞姿的極限,一個操琴女子為知音彈斷了弦一樣。
她覺得腳下所踏的石階,很是奇特,甚至可以說,那不是石階,而像是把雲朵固定成一個方塊的「雲階」。
由於他只能算是一片雪花。烈颷寒風並不能傷害他。
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打在他眼睛裡,可是他現在幾乎遽然失去雙目。
他叫:「斷秦」,是因為他十六歲的時候,就一刀斫斷「擎天一柱」秦客的「伏魔金剛杵」和他的頭。
展抄回刀一格,驀然發現,李布衣手上這根細細長長的竹竿,竟有極大的吸力,吸住了他手上的刀。
展抄的武功,在四人中不算是最高,但他的刀是透明的,只能從他手勢中領會刀向,李布衣的竹杖,迅蛇一般刺向展抄。
賴藥兒肯定地搖首:「易容只可以假以亂真,但決不可能假以作真。」他當初替哥舒天治過病,當然是在距離極近的情形下診治,以賴藥兒的眼力,如果那哥舒天化妝易容,他沒有理由會瞧不出來。
哥舒天道:「好,你討的是什麼東西?」
可是不知怎的,他這一刀只砍中了李布衣手上的竹竿。
那女聲冷哼道:「是你惹我,怨不得我!」玉腕一掣,突然伸出一截手臂來。
賴藥兒哼道:「我的。」
嫣夜來衝上階梯,心中是惶急的。
大殿石牆上,有著很多座石雕,大部分都雕著神佛菩薩,或低眉冥坐,或怒目俯視,栩栩如生。
他這一散功洩地,讓過對方一掌,但展抄、孫虎波、周斷秦、俞振蘭也得以各自收回兵器,滾身而去,李布衣足尖落地之際,他們又已依各方位,包圍了李布衣。
他這一刀要斫的是李布衣的手。
隨即,右眼也一陣刺痛。
布幔裡的居然道:「就是我。」
布幔後又寂然無聲。
賴藥兒道:「我替哥舒天治過病,他是一位老人家,絕不是你。」
只聽她比手腕上的輕響更清脆地道:「好一雙懷袖收容的水雲袖。」
外面隱約傳來殘風殘雪和叱吒呼喝之聲。
這小小剔巧的一白翠玉鐲子,角度與速度都不容人閃躲。
飛鳥和年不饒第二次相鬥,正鬥得個旗鼓www.hetubook.com.com相當。
賴藥兒道:「這裡院前普賢菩薩神像旁第五台花盆所植的藥物。」
他怪吼一聲,黑刀舞得像在他上下四周的雪地上潑了一桶墨汁似的,待他再睜開眼睛,只見左眼一片黑、右眼一片紅。
周斷秦的武功是這四人中最弱的。
但是在他喝出那一聲之後,他立即發覺這也等於把自己罵了進去,因為從手上傳來那一股莫可抵禦的大力,使得他的金戈戈,也隨著青竹杖,大所刀一齊往俞振蘭刺去!
蕉心碎殺了瘋狂的烏啼鳥,但就在一剎那間,嫣夜來已抱著閔小牛衝上階梯。
布幔裡的人似是一怔,良久才道:「燃脂頭陀?」
翠鐲破空而至,嫣夜來根本沒有注意。
這剎那間,他不知如何對付這一掌。
賴藥兒豈容鐲子再攻嫣夜來?當下雙袖翻飛,像天地間黃昏時淡藍色的靄網,靉靉翩翩,那手腕翻覆幾次,鐲子仍是落回皓腕上。
就在這時,他左眼劇烈地一痛。
可是嫣夜來心有所繫,已無心理會。
由於手腕是向上的,衣袖也就稍微掀起,可以看到一截藕臂,柔得像鵝的脖子,嫩得像剛孵出來的小雞。
守在階梯第一級的蕉心碎突然動了。
院落後是大殿。
他一眼就看出了展抄的刀被人牽制,所以他一刀就斫了過來。
——離副宮主越近,越能得到庇護。
蕉心碎猛回身,雙腳一蹲,雙掌推出,登時飛沙走石,與破空杖勁互相一激,轟地一聲,像雪球給一箭射散,各自一晃。
所以他全身化作一片薄雲——比雪花還無力,隨狂颷一摧,催出三丈外,飄然落地。
賴藥兒道:「我是來找哥舒天的。」
嫣夜來趁這個機會據賴藥兒所示望去,只見那兒果真有一株奇異的植物。
他右眼看到一片紅,那是因為暗器打在他右眼眼皮上,眼膜受了創傷,淌出了血,遮掩了視線。
她已忘了自己的生死。
可是這玉手在電光石火間,已向賴藥兒下了三道殺手。
李布衣雖衝不出四大巡使所佈之陣,但他的竹杖,突然發出了至大的力量。
他左眼看不到東西,那是因為左眼已被打瞎了。
他慌懼中的心裡只有一個意念:逃!
賴藥兒那高大、溫厚而帶衰老的背影,令嫣夜來https://m•hetubook.com.com心裡只覺那兒是一盞燈,有他在就有溫暖。
翠玉、藍石、金鐲互擊,在纖纖手腕上發出極清脆的「叮」地一響。
烏啼鳥怪嗥著,見有人擋著,以為是敵人,便一刀往對方斫去。
李布衣以「舒袖功」的一杖之力帶起四人,卻仍給蕉心碎掌力迫回,他破陣雖未成功,現在整個戰局卻起了扭轉乾坤的轉變。
布幔裡的人道:「我就是。」
蕉心碎心忖:諒這娘兒潛入「海市蜃樓」,在副宮主面前,也無多大作為;但這李布衣,可萬萬不能給他突圍,當下全神貫注,對付李布衣。
立即,有一隻鐲子,離腕而去,破空飛出,襲向嫣夜來。
李布衣知道:自己要衝出這陣式,只有兩條路:那是要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法,擊倒四大巡使,再全力對付蕉心碎;否則,便是出其不意擊倒蕉心碎,再力圖衝出「巳寅九沖、小辰多寶」陣。
當真仔細看去,這小樹的紅還分千百種,從淺至深,又由深到淺,淺得淡淡一抹,像雪結在梅花蕊上,深的似深到海裡的餘暉,紅得近黑;有些紅色,竟似血管一樣,細細花動,妙的是上面綻放三至五朵似有若無的金花,不細瞧只以為幾點星火,不知道是閃動的花。
他抓在烏啼鳥肩膀的手,倏變成手掌。
這手自布幔伸了出來。
布幔裡的人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烏啼鳥以為敵人抓住了自己,更是心慌,一刀便斫了下去,蕉心碎雞冠也似的臉突然比雞冠花蕊還紅。
隨著他雙掌推出,斷柯、殘雪一齊飛起,失去魂魄般寒雨一樣地捲向李布衣。蕉心碎自己彷彿也在這飛霜狂颷裡離地欲起,但雙腳卻像種入了地心,始終黏在地上。
他現在已經明白,為何四大巡使缺一人仍擺下此陣:那是因為有「飛砂狂魔」蕉心碎在,以他的武功,比谷秀夫更有能發揮圍殺的力量!
就在這時候,戰況有了極大的變動。
布幔裡的人道:「那你來幹什麼?」
布幔裡的人「咭」地一笑,道:「你好像比哥舒天還知道哥舒天似的,竟敢說我不是哥舒天?」
李布衣正運用一種絕大的內力,硬生生帶起四人,正要破陣而出。
賴藥兒冷冷地道:「我決不會再替『天慾宮』的人治病。」
賴藥和_圖_書兒道:「你不是。」
他在驚恐中,黑刀狂舞,呼著、叫著、嘶著、吼著,因為恐懼,所以往記憶中「海市蜃樓」的階梯直闖。
賴藥兒答:「燃脂頭陀。」
就在這時,賴藥兒白髮振起,衣袖舒捲。
這隻手的五指,尖細得像一支無瑕的白玉筍,筍尖五點鳳仙花枝的艷紅,手掌白得像臘月的雪,而掌心的緋紅比春末夏初的落瓣還令人心動。皓皓玉腕何等纖秀,腕上纏了三個鐲子,一個翠玉、一個靛藍,一個閃金。這手腕盡頭是金絲織成的邊,襯著翠綠欲滴的小袖,美得像夢裡一個不出現的女子,招招手就令人害怕夢醒後再也見不到。
圍繞著手上的五指,有五點若隱若現的金芒,和掌心外的一點深紅,這五金一紅的光芒,看去並不怎麼刺眼,但就像火焰最烈是淡青色的火焰一樣,比火更火的火反而是不猛烈的。
他就像一隻憤怒的公雞,突然全身脹滿了氣,怪叫一聲,雙腳往下一蹲,猛吸一口氣,雙掌發白,猛推了出去。
她身子甫一動,布幔裡驀伸出一隻手。
嫣夜來摀住閔小牛的眼,她自己也如疾風中一朵白花,茬弱地飄零,但並不凋謝。
嫣夜來知道這花是這棵小樹的精華所在,就像蠟燭不能抽出了燈蕊;不過,燈火熄了可重燃,這「火花」滅了,這世間唯一為人所知的「燃脂頭陀」,可失去效用了。
那玉手一招,「波」地一響,翠鐲破藍袖而出,回落在皓腕之上。
蕉心碎大喝一聲,正要出掌,乍聽背後四聲示警,李布衣的青竹杖尖,竟隔空激射出一縷劍氣也似的杖風,直襲自己的背心。
只聽布幔裡的人又道:「我要是不給呢?」
她只想擷下這顆小樹,讓賴藥兒可以把「七大恨」找全,她就雖死無恨了。
大殿正中,有一張紫色的布幔。
她正擔心著:賴藥兒怎麼了?他跟哥舒天有沒有打起來?他有沒有取到「燃脂頭陀」?
賴藥兒望著布幔裡映著一個挽宮髻苗條婀娜的身影,道:「這是妳的聲音。」
烏啼鳥勉力運刀揮擋了幾下,只是,唐果雖然揚了手,卻什麼都沒有發出來,烏啼鳥以為是虛招,也沒怎麼在意。
唐果借蕉心碎的掌風而起,居高臨下,以透明的暗器夾雜在霜雪之中,傷了鳥啼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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