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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封諡號『本贊公』——」

這時屏風後走出一個矍鑠老叟，身著鐵色長袍，背負雙手，走了出來，正是朱順水。雍希羽慌忙走前一步，稽首下拜。

「所以要你一劍，將我殺了。」

唐本本聽得全身抖了起來，原來他殺杜林的時候，已細察過周遭都沒有人，卻讓「不回刀」杜林警覺，躍出潛逃，卻在窗口稍稍一頓，是以自己一擊得手。事後才發現，杜林的「氣海穴」有一枚細針，卻不知是誰神出鬼沒般下手——原來竟是十七少！

三峽之首——瞿塘峽上——有一艘吃飽了風的帆船，順流而下，航過時，忽然打起了一面熾紅的血旗，然後又升起了一面小小的白旗。

李沉舟道：「柳五一向風流，他有多久沒理你們了？」

「紅鳳凰」的臉姣心狠，「藍鳳凰」的冷艷無情，左常生這次就算有九條命，也逃不過這一擊；就算逃得過，又有什麼用呢？有李沉舟在。

唐本本低頭道：「是。」

在四川、湖北兩省間，長江上游之「三峽」，長七百里，為行舟險地。

唐宋低叱了一句：「我沒問你！」

可是那文士實在無法抑遏心裡的興奮，他每走近一步，臉上的狂喜之色就增多了一分。他急急走去，忽聽一個聲音，來自他的頭頂。這聲音，他知道，是屏風後的人說的。

唐君秋感受到那微末的一點點涼風——係從那扇子吹過少年的髮襟再傳來的——唐君秋感到一陣陣莫名的憤怒。

李沉舟問：「柳五的處境為何會危險？」

高似蘭接道：「李幫主平日喜歡在這林中踱步，每次他都喜歡在這裡靜思默想幫裡的應對之策，你和我便匿伏在茄苳樹下的機關裡，而左常生假裝拿飛鴿傳書稟報，三人一齊動手，殺了『幫主』，由於幫主武功高強，所以左常生也死了——」

他沒有哭，只靜守李沉舟屍身旁，足足三天，三天後，有人見到他叩了九個頭，站起來時，額上冒血。然後他向旁邊的人下達了一道命令：

「派十個精銳的去吊唁，若沒死，在靈柩上補一刀；如果死了，殺光他棺材旁邊的人。」

唐宋來到了他的地盤，這事連唐君秋都不敢怠慢。唐門高手，一旦執起法來，是六親不認，甚至可以大義滅親。

墨夜雨聽完了消息，只說了一句話：

他把這個近年來所聽得最轟動，但也最對唐家堡有利的消息向他對面的白衣少年說了。

唐君秋忙道：「是唐本本將他殺了。」

少年沉吟了半晌，輕輕呷了口茶，時已秋杪，天氣微寒，他卻輕輕搖了搖摺扇，然後又哼了個小調，唐君秋一直在等，等到了後來，這少年人居然似已睡去，手裡還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撥著扇子。

「今日看戲的時候，已來了一批殺手。」

「阿本在唐家堡，曾打下龍蟠虎踞的『石頭城』，早歲曾在清涼山掃葉樓救過十七少的尊翁——燕子磯一帶的基業，都可以說是他打下的——」唐君秋說那麼多話，是為了藉這些功績來保住唐本本的位置。唐本本在他手下，善解人意，近年來的美女，多半是由他跟貪官污吏勾結，才絡繹不斷的供應上來，另一個唐土土，可蠢笨得多了，連一句奉迎的話兒也不會說。

「我的英魂才能回來保護或者監視柳五」

宋明珠知道在這幫主面前，是什麼都瞞不住的，當下用力咬下唇，道：「已經一年多了。」

「盛文隆說：朱大天王、慕容世家、唐門三方面都派出了殺手，要在幫中裡應外合，殺了——幫主。」這「幫主」兩個字，原本就是「李沉舟」的名字，高似蘭當著李沉舟的臉，就算是轉敘，也有諱避。李沉舟接道：

「向朱大天王投降。」

他的兒子慕容若容，風流俊雅，才藻澎湧，悟性奇高，而且對彈詞說書唱戲，俱有心得，他天生頎俊，而且嗓子又好，不但隱然有其父之風，在劇藝舞技上，已有小成。

慕容世情是先聽悉兒子被殺的消息，過後三日，才傳來李沉舟死亡的訊息。

宋明珠倒抽了一口涼氣，道：「那——左人魔又因何殺幫主」？

那兩名大漢急奔，奔過了幾個哨崗，到了一個用黑色木條建築如鐵一般威風的寨前，便停下了，一個高瘦赤精大漢走出來，那兩名大漢俯耳過去，說了幾個字、這燒窯的赤膊漢臉上立時出現欣喜之色，和-圖-書雙目嘉許地看著兩人，用力在他們肩膀上一拍，返身就掠了進去。

宋明珠急切地道：「是呀。」

唐宋的眼球略為轉了一轉，有氣無力的問：「你呢？你有什麼看法？」

高似蘭問：「是慕容小意？」李沉舟搖首道：「不是，是慕容若容。」高似蘭劍眉一揚，又問：「有沒逃了？」

李沉舟微笑，陡掣出一柄金光閃閃的短刀，道：「對，你快殺了我。」

想起唐老太太，他就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宋明珠詫喚：「高姊姊！」

在旭陽照射下全色的江水晃漾，一座山頭上，有一人舉一黑色繡金龍的旗幟，招風晃了一晃，這道旗號立即一山飄過一山，一丘傳過一丘，一直傳到瞿塘峽上。

李沉舟道：「所以便要你殺了我。」

唐君秋額角隱然冒汗。唐宋又呷了一口茶，在飲茶的時候，眼睛眯得細細的，不知是觀察人，還是在品嘗茶的滋味。

宋明珠訝駭莫已，囁嚅問：「為——為什麼——」

李沉舟平靜地笑道：「我怎會不知道？我知道你並非獨吞，而是給了柳五，柳五告訴你，這事不可張揚，是也不是？」

高似蘭和宋明珠幅衽拜道：「能為幫主效命，殊幸欣悅，怎能接受獎賞——」

唐宋道：「你可知道他殺得奇差無比麼？要不是他躍出窗口時著了我一記，他右腿內側中了我一枚木棉針，恐怕早讓他逃了。」

死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或者說沒有表情。總之一個人死了，便失去了知覺、能力、武功、智謀和感受，以及一切。

他在唐門二代子弟中排行老二，坐鎮中州，他離得雖遠，但一直是唐門的「咽喉」，要入唐門的人，不管是武林中人，不管是官宦、貨商，都得通過他的勢力。他在唐門，可算是主理外務的首席人物，跟主理內務的老大唐堯舜，俱是手執大權的人物。比起專門訓練高手與殺手的老三唐燈枝、老五唐君傷，可說是銖兩稱悉，各有千秋。

李沉舟道：「可是如果師容在河北一帶艱苦作戰呢？」

唐宋如此柔聲問。

高似蘭淡淡地道：「因為我將梁斗等人被擒之處告訴了蕭秋水，才致蕭秋水得上華山，使得上官、費二族互拼殆亡，蕭秋水的勢力因而坐大：我因怕幫主見罪，所以橫加殺手。」

唐宋聽了，「哦」了一聲，向唐本本微笑道：「這些年來，辛苦您了。你在唐門『外圍』，當什麼職位？」

他又沉吟了一陣，急將摺扇一閤，快步踱入窄門。窄門一過，原來是一寬敞至極，簡直如平原一般的大殿，大殿上什麼置設都沒有，遠處有一張三十餘丈長的大理石桌子。桌子頂端，只有一張椅子。椅子後面，有一道屏風。

宋明珠想了想，道：「那就理應由五公子當家。」

唐宋。

但真正有武功、才能、判斷、敏感、智慧的人，仍潛伏在幫中，在暗裡監視一切。

「你告訴她盛文隆所探得的虛實吧。」

那文士走進來時，腳步已禁不住為那喜悅而輕快起來。由於大廳太過闊大，以致那張奇長的桌子，不會讓人覺得過長。

高似蘭道：「他是朱大天王派來臥底的人，也臥了這許多年了。」

李沉舟不在了。李沉舟的死訊傳出去的時候，全幫都震住了，有人以為是末日了，有人悲號當堂，茶飯不思，有人披白巾、戴麻孝、有淚痛哭、無淚泣血，有人兀自不肯相信。

瞿塘峽有翻山越綿嶺，連綿十餘里的山寨，一匹快馬，馬上的人，俯身幾乎貼在馬背上，幾乎同一條直線一般，舉著一黑色繡金龍的大旗，衝入山寨中，馬蹄激起黃沙漫漫。

宋明珠杏目圓瞪，問：「所以您懷疑柳公子殺人滅口？」李沉舟搖首道：「柳五手下，向難有活口，這不能疑他，但是還有唐門以及朱大天王的殺手要來——與其讓他們先動手，不如我先死了好些。」

他知道墨夜雨在臨大事時，喜獨自在天穹下佇立沉思，不容人相擾。

慕容世情當時在酒宴上聽得獨子喪命的消息。他的兩粒眼淚，滴在玻璃色酒杯裡，瞬即歡酒喧鬧如故，十分暢愉，一點也沒有哀傷之情。次日他到寒山寺去拜會一位老僧聽禪，聯袂到虎丘靈岩寺，遨游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偕一群碩學名儒，武林泰斗，大宴於蘇州滄浪旁，宴至半筵，ｍ•ｈeｔubｏｏk•cｏｍ•com悉聞李沉舟斃命的消息。

——可是怒歸怒，脾氣是發作不得的。

高似蘭點點頭，李沉舟道：「她早已在三天前回來了。」轉身向高似蘭說：

宋明珠依然不解。李沉舟道：「我死後，權力幫的大權落在什麼人手上？」

李沉舟搖首，笑道：「一個也沒逃得了。」高似蘭柳眉一豎：「慕容若容？」李沉舟道：「也死了，柳五親手殺的。」

那文士卻知道天下英豪到此地來聚議時，都得站著，只有桌子那端的唯一人，才有資格坐這唯一張椅子，而且是坐著聽那些站著的人報告，這對於那些誠切稟報的人來說，已經是一件令他們夢寐以求的殊榮了。

這樣說著，李沉舟心裡卻在悠然想到另一件事：師容，他心裡狂喊，也唯有這樣，才能試出你的真心了。——要是你負了心，我就算抓拿到暗殺者，逮住了元凶，也難再世為人，而要永淪為鬼了——。

「什麼事？」

「暗殺李沉舟」，這個意念，乃出自慕容若容本人，慕容世情並不知道。如果慕容世情知道了，定不會讓他去；他既愛惜這個聰明伶俐的兒子，更不想將潛伏在「權力幫」數十載的「伏兵」犧牲掉。

「不。」唐宋這時緩緩地，但完全地把眼睛睜開，他凝重地用手，將杯子端到唇邊，吸了一口，茶含在嘴裡，似在細細品茶，好一會才吞下，道：

高似蘭淡然道：「他真的是想殺幫主，所以他只好死了。」

宋明珠低下了頭，花容慘淡。

「我發個抖兒，十七少也要查根究問麼？」

唐宋這時忽然問：「你冷麼？」

屏風上繪有一隻欲飛九天、翼翔爪張的金龍。

他說完這句話，唐君秋的臉色就變了。唐本本臉色卻沒變。他已死了。他的屍首正緩緩的倒下去。在他一旁的唐土土，整個人卻愣住了，臉色如土。

心高氣傲！

唐家百數十年前也有一個陰毒、年輕而厲害的人物，叫做唐玉。他的故事已有武俠前輩精采記傳，令人讀後猶有餘悸。昔年「唐家堡」與「大風堂」一戰，死了不少人，但唐家堡的實力依然屹立不動。

李沉舟道：「嗯。一起做一些替『權力幫』剔濁揚清的事。」

高似蘭微笑道：「那五公子的處境就很危險了。」

「堡裡的唐朱，就是在做夢時憤然喚：『老太太』，就被唐老鴨處死了，這事你可知道？」

消息傳到墨家子弟那裡時，墨家子弟正隨大將劉錡與金兵在順昌決一死戰。處處都有墨家的子弟在磨劍撫刀，刀光映得墨家人的臉上灩然寒光。

——自己這幾年來好女色，唐老太太已深深不喜，唐宋是唐老太太手邊紅人，更是得罪不得。

慕容世情拍案大哭三聲，悲聲吭歌日：「昭昭素明月，輝光燭我床。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微風吹閨闥，羅帷自孤揚。攬衣曳長帶，屣履下高堂，東西安所之？徘徊以徬徨。養鳥向南飛，翩翩獨翱翔。悲聲命儔匹，哀鳴傷我腸，感物懷所思，沾涕忽霑裳。佇立吐高吟，舒憤訴穹蒼。」他一面吟哦悲唱，走到中庭，拭淚道：

「是，是，十七少提點得是，我老不中用了，該多多學習——只不知——」他說到這裡，故意不說下去，待唐宋追問。

唐宋的眼，睜開了一絲窄縫，再問：「不冷你為何打冷顫？」

說著拍了兩下手掌。兩聲掌聲一過，一株高大的桐木樹後，閃出兩個人來。一人全身藍衣勁裝，身材高䠷頎昂，如鐵騎風雲的大將軍，卻是清谷秀雅的女子。

高似蘭忽道：「只不過這樣之後，幫主您就不得露面了。」

他不知經過了多少道閘門，多少弄堂多少巷衖，忽在一處黑色窄門前止步，小心翼翼、恭恭謹謹地行近去，一個身著白衣、輕搖摺扇的文士，神色冷然的行了出來。

宋明珠退了一步，嘎聲道：「——您——您怎麼都知道？」

唐宋卻笑道：「你很好，既不貪花，也不好色，更不阿諛奉承，老太太很瞧得起你——他的位置，由你一併代了。」

如果一定要找弱點，慕容若容只有一個弱點：

宋明珠聽了，頭垂得更低。李沉舟補充道：「你便為了這個，畏罪拒抗，連同左常生，將我殺了——當然，以我功力，你們很難輕易殺得了我——」

那少年卻不動容。

朱順水站了起來www.hetubook.com.com，嘴裡念念有詞，來回踱步，雍希羽知道朱大天王遇事喜歡來回踱步沉思，更不敢驚擾。朱順水踱了一會，便走入了屏風之裡。

李沉舟點頭喃喃道：「這可能便是那『陰極先丹』之故。柳五雖功力深厚，天生穎悟，但『陰極先丹』的威力，確要了他不少代價。」

李沉舟笑了笑，沒有直接作答，宋明珠禁不住要問：「如果內奸不是柳五公子呢？」

柳五不是其中任一類。

這文士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他是「朱大天王」手下兩員大將之一。那聲音卻冷冷地道：「你為了一個息訊，在行走時大意到不得了，迄你走過來的五十二步中，至少有四十七次可以供人一擊得手，可謂大意至極！」

——難道這些人真當自己老了？！

「我叫兩個人來，你便明白了。」

待他再從屏風另一邊出來時，他已有了決定。他簡短地下令：

「柳五必然來降。但其實則假降。此令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道，假意受降，全面備戰。」

宋明珠喜上眉梢，滿心喜悅地道：「我們——我們可以跟著幫主？」

「嗚呼！沉舟既死，世情何復生？逝我李沉舟，天下難尋敵手！你們明天就隨我去金陵拜祭他。」從此日起，便不酒不宴。全身縞素，絕少言笑。

唐君秋忙應：「是。」微抬眼望去，只見唐宋又在輕搖摺扇茗茶，唐君秋驀然發覺，這少年人在飲茶、搖扇時，眼睛眯成一條線，顯然都在想事情，也不知怎地，一股寒意，自腳跟底直冒上了心頭。

黃沙未落，那人已勒馬躍下平地，兩名大漢，箭矢一般迎了上去、跟那大漢交頭接耳幾句，那兩人臉上都露喜色，返身往寨內奔去。那持旗幟的大漢這才有隙裕在那大木桶中勻了一大桶水，潑洒向臉上去，來減低他身上狂奔過後的燠熱。

宋明珠不假思索便道：「師容姊。」

唐君秋登時火起，但覺唐宋那睜開的一隙縫的眼內，卻如冷電一般地眄住他。唐君秋居然能按捺得下來，心忖：我畢竟是他伯父啊，闖蕩江湖也比他多，他敢怎麼樣？當下笑道：

李沉舟笑道：「你們跟著我，天下又怎會有絕路可走？」

可是慕容若容去暗算他，慕容世家與權力幫之結仇，來自慕容英之被殺。而慕容英之所以被殺，乃起自於權力幫與蕭秋水在烏江之役後，誤會有慕容世家的人與役，一大世家與一大門派，本已形成對立日顯，何況還有這等肇禍惡因！這導致了後來的慕容英雄為南宮世家的「鴻門陣」所殺，而南宮世家正是權力幫所指使的。慕容若容年少氣盛，想闖出一番事業，於是隻身赴權力幫，狙殺李沉舟，屢次突圍不成，反被柳隨風所殺。慕容若容再也沒有回到姑蘇去。

宋明珠退了兩步，仍不敢相信李沉舟說的是真話：「——您——要要我殺你——」

宋明珠瞠目道：「我為什麼要殺幫主？」卻見那酷似李沉舟的人，不知死之將至，依然嘻嘻傻笑，呆獃不已，心中不禁一陣發寒。她一生任性行事，視人命如草芥，所以才在丹霞山上，一上來就重傷了吳財，殺了勞九，而今見到這好似沒有腦袋過了半生的人，也不知怎地，竟有些悚然。

宋明珠這才瞭解了李沉舟的用意。

看法？這小子自己沒主見，要探聽我的寶貴經驗！好，看我的——「李沉舟死，柳隨風不能服眾，武功又不如人，正是一舉摧之的好時候。」

高似蘭不知曉，「哦」了一聲，李沉舟道：「來的是慕容世家的人，而且都是一流好手。」

宋明珠終於了解了這件事。但她還是有一事要問：「我們殺了『幫主』，天下之大，哪還有路可走？」

李沉舟道：「我當然不露面。我自小心裡就想，死了之後再復活，一切都是不是一樣？我在江湖上，做下了那麼多的事，有善的，有惡的，有人當我是恩公，有人叫我為奸賊，總之，就真是罪魁禍首，但也舉足輕重——我一直有個異想，想知道我死後，武林中對我是怎樣的評價？我死後，江湖會不會在風波詭譎中將我迅速忘懷，到了不久之後，便連新的一代也不知道我李沉舟了？——只有我死，才能看出真心，訪得實在。今日妳倆要來替我了這心願，只要能順利找出元凶，日後定然有賞。」

「可是——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您——您又怎能死去呢？」

雍希羽拜伏道：「翔實。」

唐門唐君秋係蜀中唐門與俗世紅塵的總聯絡人。所有的唐門弟子，要出去闖蕩江湖之前，都得讓他審定過，或要通過他的考驗。

墨夜雨說罷，走到中天皓月下，仰頭閉目沉思。他長長的影子映在地上，銀緞的披風如一隻大白蛾，披在他身上，從背後看去，他的雙眉竟長及鬚邊，額頂泛映著月色煞白。

雍希羽一聽，不由自已的淌出了冷汗，心中栗栗，惶懼不已，那聲音才問：

李沉舟道：「因為用這柄刀殺我，殺不死我；若真的有人用刀殺我，我就死了。」李沉舟見宋明珠疑竇叢生的樣子，知道她尚未明白，便笑道：

宋明珠又茫然了起來。李沉舟道：「我殺了我。」他指住那蒙面人，然後又指住自己，一字一句道：

他這般想著時，一人正從林外小心翼翼走了進來。這人長袍闊袖，但在他身上穿來，一點都不從容的樣子。高似蘭輕聲嘆道：

唐本本受寵若驚，答道：「是二大爺的左刺史巡使——」

「朱大天王好。」

唐君秋笑道：「大白天的，那裏冷。」

在旁的唐本本立即答：「殺了。」他說的時候垂在兩旁的兩隻手爪子緊了緊，他練了三十年的「鷹爪功」，隨時可以飛身掐死敵人，比暗器還有效，杜林就是死在他的一雙「鷹爪手」下。他向來都覺得自滿。

可是這次從唐門內堡派來的好手，一批又一批，如唐大、唐朋、唐柔、唐猛——都是有去無回——甚至連「唐門三少」的唐肥，也鎩羽而歸；而這次派出來的人，更是老五唐君傷的手上第一號人物：

唐宋懶洋洋地道：「二伯父打顫，我不想問；不過二伯父要是因為念起老太太就起抖兒，恐怕老太太會不喜歡——」唐宋懶懶地笑了一笑又道：

唐君秋臉色變了。唐老太太就是唐門當今最有權力的人，也是當今武林中最有權力的女人，唐老鴨就是她近身婢僕。唐君秋臉色變得快，復原得也快，他居然阿諛地笑道：

墨最靜靜退了出去，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消息不似權力幫的真正訊息。上次我叫你殺的權力幫臥底『不回刀』，殺了沒有？」

宋明珠睜大著眼睛聽下去，她知道這「幾句話」必有很大的干係。用生命換來的話語，通常都是極珍貴的。果然高似蘭道：

李沉舟道：「所以他殺了『我』之後，只好死。」

李沉舟道：「所以只要保護著他，或者說，監視著他，不管如何，那暗殺者，遲早都會出現。」

——李沉舟豈是如此輕易暗算得了的！

「一洞神魔」的肚子本是空的，有個大窟窿，但這下他連胸膛上也多了個窟洞。

宋明珠雙目一陣亮：「我明白了，若無人殺五公子，五公子就是那內奸。」柳隨風在當年創幫七雄中排行第五，年輕瀟灑，位居總管，所以被稱為「五公子」或「柳總管」。

李沉舟道：「我死了以後，幫主就是他，朱大天王和唐門的人，以及那不為人知的內奸，如果要滅權力幫，就得先殺柳五。」

這百幾十年後，唐門三大年輕高手，除了唐肥重傷，不知去向外，唐宋和唐絕，都是令人聞名色變的人。唐宋冷、毒，而且六親不認，外貌卻溫文儒雅。唐絕最絕，絕得連「唐門」也沒幾個知道他怎麼絕法。

高似蘭把那人的面巾扯下。那人的樣子，竟和李沉舟長得一模一樣，不過目光痴呆，掛了一個笑嘻嘻的神情，宋明珠竟未見過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兩人，但精神氣質竟又如天淵之別！

唐君秋知道外面出了事。幾十年來暗中訓練的唐家堡好手，已逐個遣出，有重要任務完成。他的兩個重要手下：唐本本和唐土土，也垂手待命。

墨家大弟子墨最沒有發問。但墨夜雨彷彿已瞧出他心裡所問：

若不是，若不是他知道這人就是唐宋——唐家內堡的人搗什麼鬼，一個比一個更驕傲了？上次從這兒出來了一個唐朋，又傲又慢，出去還不是叫「權力幫」給殺了？！

「是什麼事？行近相告。」

慕容小意是慕容世情唯一的愛女。她早已收拾好行囊，指派了人選，只待她父親的一聲令下，即可出發。她年初及笄，嬌痴無邪，清美絕倫，琴棋詩書畫，無一不精，她更精於的是，觀察辨識她父親的一喜一怒，所https://m.ｈｅｔuｂｏｏk.com•ｃoｍ思所念，所以她知道她父親「赴金陵」的決定，早在三天前遊園、設宴、作樂、行酒的大熱鬧中，已籌劃好了的。

宋明珠問：「那——那高四姊又為何要弒幫主？」高似蘭是原存「五鳳凰」的老四，「血鳳凰」莫艷霞是大姊，「金鳳凰」冷笑卿是老二，「火鳳凰」水柔心是排行第三，「藍鳳凰」高似蘭居第四，「紅鳳凰」宋明珠則是老么。

「是。」高似蘭應，即向宋明珠道：「盛文隆潛伏在朱大天王麾下已三年有餘，卻忽被瞧出身份，他逃了出來，而杜林和老李都死了。他逃出來時只剩下一口氣，我去接應他時，遲去一步，他便給人幹掉了，他只來得及告訴我幾句話——」

「對於李沉舟的死，不知十七少有什麼行動嘸？」

「叩見天王。」

李沉舟緩緩道：「他不似的地方，如果死了，就誰都看不出來了。」

左常生臉色，登時大變。他還未來得及回話，李沉舟自懷中掏出一隻信鴿，遞了過去，左常生錯愕下雙手接過，然後宋明珠和高似蘭就同時出了手。

「李沉舟若未死，則是等咱們去，咱們不能不去；李沉舟若死了，他的手下定沉不住氣，進攻咱們，咱們也非去不可。」

可是自己為唐門奮鬥掙扎幾十年，什麼陣仗沒見過？運籌帷幄，衝鋒陷陣，他哪樣未立過汗馬大功？居然叫這些「內堂」訓練出來的小毛頭兒小覷了！

那文士聽得心頭一慄，忙道：「稟告天王，有喜事相報。」

「赴金陵」不僅是一次吊喪，而是一次「行動」——慕容世家對「權力幫」的一次總行動。

李沉舟道：「你殺了『我』的理由是：蕭秋水和你在丹霞山的事；你將那顆『陰極先丹』扣了起來。」

只聽李沉舟道：「這人天生痴呆，容貌和我相似，一當幫主的時候，就開始養他，將他養了好久，藏了起來，他要什麼便給他什麼，一生不愁吃、不愁住、不愁花用，他容貌有不妥的，便給他易整，到了今天，他長得和我幾乎一模一樣，他生存的享受，都有過了，但生命的意義，便是為我死，而我因他死而繼續活下去。」李沉舟頓了頓，繼續道：

這女子便是「藍鳳凰」高似蘭，她身邊的人，黑布蒙臉，身形看來甚是熟悉。

朱順水將頭一揚，目如厲電，瞧得雍希羽猛地一震，朱順水雙目如電殛一般掠過後，半晌，才一字一句問道：「消息確實？」

雍希羽即道：「李沉舟死了。」

慕容世情到了晚年，中年喪妻之後，最疼惜的是他的一對子女。

朱順水一揮手道：「你說。」

左常生一見李沉舟，慌忙作揖，李沉舟劈頭第一句就問他：

唐土土見自己的拜把弟兄臉如死灰，身子發顫，不明所以，也不安起來；唐君秋帶這兩人已久，一見此情形，心裡已瞭然了八九分，當下調解道：

宋明珠不禁問道：「你——你已回來了？！」

那燒窯工人模樣的人也湊過去，說了幾句話，那文士臉上，立時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那輕鬆平淡的容態，立即不見了，又追問了幾句，沉思了一下，揮手叫那漢子去，但臉上已掩抑不住狂喜之色。

誰料這十來二十幾的小伙子，居然一點都不急，一句都不問，起來輕輕呷口茶，又躺挨下去，打起盹來，唐君秋暗罵了一句：見鬼了！只好逕自說下去：

唐宋笑道：「很好，現封你為正司馬——」唐本本大喜不過，正待致謝，唐宋又道：

宋明珠睜大了園眼，訝然道：「他——」

唐宋卻笑道：「權力幫那樁子事，絕不如此簡單，他既要我們知道李沉舟死了，咱們來個相應不理，以不變應萬變——何況，」他笑了笑，悠哉遊哉地道：「據說『權力幫』中已有了我們唐家最厲害的人，主掌了一切——」

「左一洞在武林中出名的奸似鬼，今日卻要平白做了冤鬼。」

宋明珠恍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忽又慒然道：

宋明珠一愣，即答：「因為有人要殺他呀！」

那大廳十分寬敞，沒有門也沒戶，更沒有屋頂，陽光就直接自天空洒了進來，沒有任何東西能在這房子上面，除了日、月、星星、雲朵，偶爾的雨水和鳥。

朱順水的神色不變，但眼神裡終於出現了一絲狂喜之色。他緩緩地站立起來，雖身材不甚高大，但精悍無比。他一站起來，雍希羽即垂手退過一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