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在這生死關頭，蕭秋水仍不禁思念起唐方來。

蕭秋水知道不能硬闖，卻苦於無處借力，無法一躍而起，只要教他衝上陣去，便不怕這一干人了。可是他人在水中，全仗「水逝」一訣，僅能保持不致沒頂而已。

偏偏這九兄弟不死，而且學得了第一流的擒拿手，以及天竺瑜伽術與自蒙古傳來的相撲技術，待長大後，九兄弟聯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殺光了從前把他們趕出來的那小村落的人。

「待會見朱大天王時，你可要應諾，不得出手。」

這時那些埋伏在八陣圖上的人，見這兩人已搶登上主灘，知道大勢已去，紛紛遁水道逃走。蕭秋水背負燕狂徒，在山崖間縱高起伏，已上了山崖。

——要是唐方在就好了。

只聽那個道骨仙風的人說：「你們不必多走了，這裡就是你們的終點。」

於是當地的人，視這九個嬰孩樣貌醜陋、但是有九雙老人一般多皺紋的手的幼童為惡鬼，把他們棄置在原野上。

燕狂徒一旦抵岸，正如魚得水，一掌拍地，幾個縱落，已到雍希羽背後，蕭秋水雖不知雍希羽正大徹大悟，但畢竟曾與之同禦強敵，雍學士還曾想收蕭秋水為徒，可謂情義甚篤，蕭秋水此際便要阻止燕狂徒下殺手。

事實上，他們在九歲的時候，就能空手扭斷一雙野牛的角。

「好！快連我都趕過了！」說完了才想起自己雙腿近乎全廢，單在輕功一技上，自己已不及對方了，心中不禁一陣黯然，但他是何許人物，一生直不知「氣餒」為何物，即道：

這一戰很快便有了結果。

他再借水勢流到另一石堆。但又被長槍挑開，如此下去，他只有被攻襲的份兒，完全無還手之力。「八陣圖」的迷離陣勢，加上長槍占盡先勢，蕭秋水又有燕狂徒的負累，眼看就沒法支持下去了。

「水上龍王，天上人王；」

「客敲月下門。」

那些舟上的人，多半的暗器，因為距離太遠，腕力不足，無法打到蕭秋水的範圍去，如若駛近，則恐被燕狂徒強行登舟，他們也不敢。所以只有少數暗器能射到蕭秋水處，但又被蕭秋水借「水逝」之力封架。

「毋論它布下幾道關，待到得了實地上，這些關卡對我們來說，都不管用了。」

忽然桌上的那三人中的鷹臉人道：「慢。」

冬天的江水，原是極冷，但兩人神功斗發，渾然未覺，只想衝上石堆去。

但是他們www.hetubook.com.com的手，可一點也不「整齊」。

那九個人開始說話了，一個接一個他說下去：

這九個字，每人都啟口，只說了一個字，但因為接得極快，又聲調高低一樣，幾乎讓人以為是從一個嘴裡說出來的話。

「只要天王下令，他就死無葬身之地！」

蕭秋水應：「是。」這時已上得山頭。這時氣壓甚低，烏雲密湧，坦蕩而壯厲的山頭，就只有一張石桌，三張石凳，兩個人在下棋，一個人在觀棋。

「天王擒下你們，不下殺手，是看得起你們。」

只見在岸上一人，不住扔下巨石，巨石中帶有火藥，直炸得碎片激飛，江水波盪，蕭秋水雖用「水逝」之法，勉力把持，但一方面顧慮燕狂徒，一方面自己也不懂泳技，情形甚岌岌可危。

雍希羽正以石沉水，激起浪濤，以破蕭秋水的「水逝」之勢，這時忽聞「水上龍王，天上人王」八字，不禁憶起丹霞山抗敵時，與五劍老叟闖海山門喊話之一幕，這時日頭昏濛，依然有沁寒之意，只見舉目古戰場與浪淘沙，一失神間，便應道：

那九人一齊停止，幾乎是同時停止，所以他們的身姿，都是一樣：左腳正跨出，右臂擺，像在剎那間，都被人點中了穴道一般停止；然後九人，一齊偏首向鷹臉人望去，臉無一絲表情。

「大火故人來！」

蕭秋水眼看便能衝上其中之一石堆——只要衝得上去，便可以佔領一處，一旦到了岸上，這些人又豈是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之敵？

「可知道反叛天王的代價！」

燕狂徒瞧得情形，亟不願拖累蕭秋水，於是也要有所為，這時大石不斷擊落水中，又復炸開，燕狂徒的指功雖未及石堆上的人之距離，但卻每次能命中半空中的墮石，硬生生將墜石迫了開去。

「大家早，大家好。」是紅衣宋明珠一進來時，所說的第一句話。「紅鳳凰」宋明珠是該役的扭轉乾坤的人物之一，若沒有她對抗邵流淚，「別人流淚他傷心」的邵長老，早就已穩住大局，將「權力幫」的人殺死，自己也不致於上了他的當，導致在峨帽金頂上，毒死了四大派的掌門和自己的親信鴛鴛劍叟——。

「天下第九扭」。

「憑你們三人想叛天王？」

「天下第九流」的手裡，彷彿沒有什麼東西能經得起他們一扭。就是刀劍，在他一扭之下，也成了廢鐵；ｈtｔｐs://www.hｅtuｂooｋ.coｍ.ｃoｍ就算鋼鐵，給他們扭了一下，亦要變形。

他眼前又想起在湘灕水前，自己被打落山崖，唐方雪玉般的眼神，漸去的身影——。

蕭秋水道：「那麼便兩個人活著上陣去！」眼看可以抓著一把槍——只要槍身被他把著，那些人的內力，又焉是他對手？至少也可以奪下一柄槍來——豈料槍身上鐫有倒刺，而且藍汪汪一片，顯然醮有劇毒，蕭秋水縮手得快，才不致給倒刺鉤破了皮而中毒。

但燕狂徒已出手。

「你們竟然臨陣作亂！」

蕭秋水揹著燕狂徒，在峻陡險急的山崖間提起飛縱，絲毫不見滯塞，燕狂徒忍不住讚道：

這九人一直走過來，向著燕狂徒和蕭秋水。

燕狂徒笑了，亮了眼睛：

「老弟，你別管我，自個兒拼上陣去，殺他個痛快！咕嚕咕嚕。」

有一雙手，簡直就似鷹爪一般，結了厚厚的繭子，而且手上膚色，如桐油一般，加上指爪，又利又尖，而這人的臉容，凸鼻三角眼，正恰似一張鷹臉。

那幾聲「咕嚕咕嚕」原來不是說話，而是燕狂徒被水灌進了喉嚨的聲音。蕭秋水一面閃挪，一面以單手奪槍，只要一旦能奪一槍在手，便能隔空反攻，不致盡在下風，一面反問道：「我們是幾人齊來？」

這一戰將是武林中擒拿界著名的一戰。

這時山間忽然走上九個人來。

「天下第九流」這時已經出了手。

——咫尺天涯啊，如何才能縮短這咫尺天涯？

燕狂徒只好嘆了一口氣，道：「好，這些我讓給你。」但又接著道：「只是待會兒遇著朱大天王時，那一份是我的，你也不要理。」

燕狂徒道：「只怕就在那邊。」

這棋局很奇怪，顯然是殘局，但又不同於一般殘局。

原來蕭秋水與他對答時，因由思念唐方而生出「忘情天書」的「親恩」之訣，以一些聲音、手勢、音樂、景象吸引住對方，以驚人甚至高於對方數倍的內力，使對方墜入了往事塵煙之中，同時蕭秋水已游至石堆邊，先將燕狂徒托了上去。

蕭秋水想起往事，不禁慨嘆無窮。「錦江四兄弟」，首次在長江上攻殺「長江三英」，而今鄧玉函、唐柔、左丘超然安在？想左丘超然在嵩山暗算自己，為的便是項釋儒、左丘道亭、雷鋒陷於朱大天王手中，因而被自己內力震傷，死於婁小葉暗器之下。

「既然我們投鼠忌器的東西已經ｈtｔｐs://m.ｈｅtｕbｏok•coｍ•ｃｏm沒了，也無所顧忌；反叛的結果，大不了一條命。講到送命，你們怎麼說都比我們先走了一步。」

燕狂徒看了一會兒局勢，偏頭問蕭秋水道：「裡頭有沒有你認識的人？免得我又殺了你的朋友。」

「你們的唯一傳人，還落在天王手中。」

這句話是緊接著「火王」祖金殿的「焦土攻勢」後，「藥王」莫非冤闖入別傳寺時所說的話。雍希羽已給一種無形的力量，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掉進往事去了。他忘了指揮手下攻擊，只聽蕭秋水又說話了，聲音愈來愈清晰：「大家早，大家好。」

燕狂徒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掌，道：「收手不及，打下去了。」

雍希羽在岸上，猛聽此語，不禁微微一震，這喊聲原本是在江水洶湧，噪聲捲天之際喊出的，能透過這般遙遠和聒噪，傳入雍希羽的耳中去，單憑這一份內力，已相當的了不起了。

另外兩個，都斯文得多了。一人道骨仙風，但一雙手指，骨節凸露，兩顆拳眼，又黑又厚，足有杯口大；另一人溫文儒雅，簡直近乎秀美，但一雙手，微微曲起，手指比人長，也顯得甚為有力，指甲卻修得乾乾淨淨，到指尖的地方，指尖的形狀忽成方形，似給人削平了一般。但他的左手，只有兩隻手指。

這三人便是蕭秋水從前結拜兄弟左丘超然的父親「插翅難飛」左丘道亭、授業恩師「第一擒拿手」項釋儒，以及義父「鷹爪王」雷鋒三人！

蕭秋水聽到這裡，才能斷定這三老人是誰，便終於叫了出來：「左丘伯伯！項先生！雷大俠！」

原來星宿海一帶，有九兄弟，這九兄弟姓鈕，未長大時，就扭死了他們的母親，七歲的時候，五個小娃娃居然合力扭死了一頭牛。

「超然已經死了。」

他立時覷出了這陣勢中的死角。

「要是他不死，蕭秋水沒有理由認不出我們。」

蕭秋水正想搖頭，忽瞥見這三人都有一種特殊的地方。

——唐方唐方你在哪裡？

只見那九人走了上來，山風獵獵，已漸飄下幾葉小雪，那些人畢直走來，不慌不忙。

江湖上有哪三個手上功夫如此了得的，而又聚在一起的高手呢？

蕭秋水提氣急縱，上得石堆，只見大浪淘淘，哪有人影？怔了一會兒，只得罷了。

蕭秋水心中想，只要一靠近「八陣圖」的石柱，著陸後就不怕這干宵小之輩了。

只見蕭秋水如一尾大魚一般，伏首於水面和-圖-書上，身子成一直線，右手扶著燕狂徒，在波浪中向「八陣圖」潛去。他以前曾對付過「八陣圖」，那是在別傳寺之役，所以對此陣很是熟悉。

所以他終於沒把頭搖成，反而點了點頭。

他們現在要扭的是武林中三個以手功最著名的人！

就在這生死存亡的一刻，蕭秋水忽想起一事，與這情形有些相似：自己在「四兄弟」的時候，曾在同樣長江之峽的秭歸鎮上，為救那員外一家，曾與朱大天王的手下「三英」交過手。打到後來，船舵被斬斷，船順流撞向「九龍奔江」的大石塊上去，後來自己從側邊力撐，加上「鐵腕神魔」傅天義以鐵竿頂住，那大船才免於船毀人亡。

「上天入地，唯我是王。」

蕭秋水運目瞧去，一眼認出，那岸上的人便是雍希羽。雍希羽外號「柔水神君」，在丹霞山之役，曾在別傳寺與自己等共拒過「權力幫」，於是大聲叫道：

那看來諄諄儒雅的人，一開口，反而最絕：「你們死吧。」

如此想來，不禁覺得茫茫江水，遠水接天，煙波沌渺，而人生卻恍如一夢。就在他看破了這些的時候，忽覺一道急颼，又有人喝道：「不可！」但「砰」地一聲，他背脊中掌，整個人墜下了江心去了。

這時雲飛風起，北風猛烈，吹得人幾乎站立不住。

——蕭秋水心裡靈光一閃。

那九個人頓時變了臉色，他們九個人，一個接一個，就似心意相通一般，把話傳了下去：

在死角上，長槍無法曲折刺到，而且靠岩石的布置，反而遮去了視線。

但是眼看他已靠近「八陣圖」的石柱時，石柱上部忽然現出人來，這些人手上都扣了一把三丈來長的罕見長槍，只要蕭秋水稍為游近，長槍即行搠去。蕭秋水在水中，身法挪移，極為不便，閃得幾下，燕狂徒又灌了幾口水，這不可一世的英雄，兀自笑道：

那時朱大天王的人潛在水中暗算，卻給善使暗器的唐柔一一打殺。

他們長大後，扭的都是人頭和脖子，一扭就斷！

這個「扭」字，便是「流」的諧音。

這九人你一言，我一語，簡直就似一人說話一般，接得緊湊無誤，那三人也說了：

柔水神君又是一震。這是他在別傳寺抗敵時，在「火王」焦土攻勢時所說的一句豪語，乍聽這詭異的聲調，雍希羽只覺一陣恍惚，一陣眩目，一陣迷糊，類似呻|吟地道：

那三人逕自坐著，似未聽到一般。

所以蕭秋水能覓得和_圖_書虛隙，乘機而入。

燕狂徒淡淡笑道：「若是下毒作第一關，那八陣圖就是第二關，這裡便是第三關了；」燕狂徒笑笑又道：

這是「地勢」！蕭秋水忽然心中一動，「忘情天書」的十五法門之中，正有此訣。

燕狂徒一愣，道：「兩個人啊！」

「憑你們也敢反叛？」

「因為他若知道蕭秋水要來，一定不惜一切阻止，或者先通知我們，甚至懇求蕭秋水不要殺我們。」

這三人瞧年歲皆不小了，而且一看便可以知道，這三人手上功夫，是非同小可的。

「今日天王命你們來擒這兩人，是給你們將功贖罪的機會。」

這九兄弟以後做的惡事更多，所以在江湖上有個極難聽的名號：

蕭秋水知機不可失，一回迅速向石堆潛行，一面揚聲叫道：

「你們居然還不知悔改？」

只見崖上有一面閃揚的長旗，旗全黑色，上繡一隻欲飛的金龍，隨風勢飛動，真似飛舞在天空一般。

這一代「柔水神君」便墜下長江浩浩之中。正如「烈火神君」一般，最終玩火自焚，被「火王」引火燒殺於峨邊。

卻就在這時，江水又洶湧了起來，江流至此，本來較灩澦堆時已略緩，但又猝然湍激起來，而且連江水都迅速暖了起來。

三人的聲音裡都溢滿了一種沉寂的悲哀。然後他們三人一起說話，配合之無間絕不在「天下第九流」之下：

「否則你們連骨頭都讓魚給吃了。」

「八陣圖」確無瑕可襲，蕭秋水無法找到它的破綻，不過「八陣圖」的陣勢，是借天時地利，以寡擊眾，而不是為對付一個人而設的。

而這九人的手，都特別腫大，像爪瘤一般，簡直不像人的手，有的骨節凸露，有的肉厚指粗，有的指短拳巨，總而言之，就像是野獸的爪。

這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們三人都把手搭在石桌沿上，好像小孩子在等吃飯時，把手整齊地搭在餐桌上一模樣兒。

「原來是『天下第九流』，怎麼也給朱大天王收服了？」

黑子方面，只剩下一隻車，一隻將，其餘三隻子，皆是過河卒子；紅子方面，居然沒有帥，只有一隻車，一隻馬，如此而已。

燕狂徒當然想力圖掙扎，但他不識水性，縱有蓋世神功，亦無從發揮，偏在此時又內外創復發，加上腿部動彈不得，可謂一世英雄，偏無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