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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毒梅香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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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俯首驚神君 江面凌虛香聞十里 屈指數天魔 武林風濤浪起千里

第五回 俯首驚神君 江面凌虛香聞十里 屈指數天魔 武林風濤浪起千里

四人又笑著取笑了一陣,銀槍孟伯起突對于一飛說道:「今日我等前來,除了回拜辛兄之外,還有一件大事要說與于兄知道……」
但他勢又不能叫人家備船送自己過去,那樣一來,豈非失了自己的身份。
于一飛經過此事後,似乎也覺得臉上掛不住,無精打采地,進了店後,辛捷便招呼他睡了。
江上的風很大,吹得船上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曳著,那人影突一伸手,將掛著的燈籠拿在手中,端詳了半刻。
雖然他手上托著一人,但當他飛起在空中時,身形仍然是那麼安詳而曼妙,寬大的衣袂隨著江風飄舞著,那情況是難以描摹的。
小龍神躬身抱拳道:「神君來去匆匆,晚輩也未能一盡仰慕之願,但望日後有緣,能再睹神君風采,略領教誨。」
于一飛忙問道:「此人是誰?」
七妙神君臉蒙繡帕,孫超遠、賀信雄只聽他冷冷一笑,卻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禁生起一陣寒氣,自脊梁直上頭頂。
范治成道:「說起此人來,近日江湖上真是談虎色變,大家只知曉他姓金,名欹,有『天魔』之稱,卻無人知他師承來歷,他出道江湖才只數年,便已做出幾件驚人之事,據說非但武功之高,不可思議,而且手段之毒辣,更是匪夷所思,兩河中武林的盟主『八卦遊身掌胡大之』不知怎地得罪了他,竟被他單人匹馬,一夜之間將滿門殺得乾乾淨淨,當時還有北方知名的劍客『八步趕蟬古爾剛』、『五虎斷門刀彭天琪』在場,但這三位赫赫有名的武師,竟未能敵過他一人,全遭了毒手,這次七妙神君奪了他的女子,他豈肯甘休。」
他整了整斜背在背後的一柄形式頗古的長劍,一掠而至那扇仍然亮著粉光的窗前,就著窗子的隙縫向裏一望,看見船裏放著一張八仙桌子,桌子邊正有兩個漢子在飲著酒,一桌子上放著幾樣菜肴,他認得其中一人正是江裏白龍孫超遠。
那最先跌在地上的漢子,已爬了起來,忽然高興地叫道:「好了,好了,二當家的來了,並肩子住手吧,看這小子還發不發橫。」
辛捷臉上一熱,他知道這少女必定已被于一飛點住穴道,但那少女神智仍清,一看自己的臉正貼在一個男子的臉上,而且聲息互聞,但她又苦於絲毫不能動轉,羞得只好將眼睛閉上。
于一飛說道:「昨夜江岸的幾個漁夫,都說見到江心龍王顯聖,在水面上來來去去地走,今天一早,就傳遍了武漢呢。」
此時七妙神君望著一片江水,心中暗暗叫苦,他此刻手中又多了一人,怎能再像方才那樣以絕頂輕功飛渡這二十餘丈的江面?
他眉心一皺,又說道:「只是不知武漢城中傳出的此人物,又為何深夜在江面施展輕功?」
那漢子滿以為自己講的話有板有眼,那知人家全不買賬,而且看樣子簡直沒把自己這班人看在眼裏,氣得哇哇叫道:「相好的,你敢情想找死呀。」說著話,一個箭步竄了上來,刀光一閃,「力劈華山」劈向于一飛頭上。
突然一個粗啞喉嚨的聲音喊道:「並肩子,上呀,雛兒入了活窯了。」
兩人走出店來,也未乘車,隨意在街上走著,武漢乃鄂中重鎮,又是長江的貨物運送集散之地,街道市面的繁華熱鬧,自是不凡,辛捷坐居石室十年,此番見到這花花世界,再是修為高深,也高興得很。
地絕劍于一飛並不是什麼真正仗義鋤強的人物,剛才激於一時義氣,包攬下此事,後來一想,又後悔自己多管閒事,何苦平空結下這等強仇,此刻他說出此話,便想江裏白龍能買自己一個面子,將此事扯過去就算了,免得再多惹是非。
在落水之際,他腳上套著的燈籠,平著水面一拍,人又借勢竄了三四丈,又在空中一換氣,一個曼妙轉側,又將腳上的燈籠解在手裏。
金弓神彈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說道:「辛兄對武林人物,怎地知道如此清楚?不過幸好辛兄尚非武林中人,江湖上的風波再大,也不會纏到辛兄頭上。」
辛捷只覺得她的眼光像是直刺入自己心裏,幾乎馬上就要不顧一切挺身而出來相助,但他轉念又想起自己所負的使命,和自己對將來的抱負,一種更強大的力量,使他壓制了此刻的激動。
于一飛臉色變得更是難看,辛捷卻坐在一旁,作出留意傾聽的樣子。
此刻岸邊停泊的船隻上,都沒有了燈光,只有江心幾艘捕魚的小艇,點著一盞螢螢燈光,一閃一閃地發出黯淡的昏黃之色。
辛捷笑了笑,當然他們不會發覺他笑聲的異樣。
說著與于一飛走了進去。
于一飛搖了搖頭,說道:「武林中有些事辛兄是無法明瞭的,改日有機會再詳談吧。」
然後,她突然記起她本是被困在船裏,一條突來的人影,使得她昏迷了,此後她便茫然一無所知。
孫超遠遂向于一飛一抱拳,說道:「于大俠今天高抬貴手,不但我孫某人感激不盡,就是我們賀當家的和那位主兒,若是知道,也必有補報于大俠之處,今日就此別過。」
辛捷此時作出茫然之態,說道:「小弟也曾聽說過武林中有個奇人『七妙神君』,武功冠絕天下,卻又有何人能與他一拼勝負呢?」
她更是奇怪得無以復加,怎地這少年會突然而來,難道這是他的家?竟是他將自己救出來的嗎?一時她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我恨透了,m.hetubook.com.com恨父親為什麼一定要我嫁給他,我就氣著說,只要他將他的父親、母親全殺死,我就嫁給他。」
七妙神君哼了一聲,說道:「別人交託又怎樣,難道我七妙神君都不能將人帶走嗎?」
孫超遠、賀信雄是希望七妙神君如此,但卻料不到他會這麼輕易地答應了,他們心中不禁生出同樣一種想法,那就是這江湖上人人聞而生畏的七妙神君,似乎沒有傳說中那種乖僻和可怕。
辛捷笑了笑,扭頭向于一飛說道:「想不到范鏢頭和孟鏢頭今日就來回拜了。」
此時車行已緩,外面街道極為靜寂,店舖、人家都也熄了燈睡覺了。
車子停了,那少女驚慌地縮在車廂的角落裏,兩眼恐懼地望著外面。
然後他極快地掠至另一窗子,窗內雖未點燈,但借著鄰窗的燈火,仍然有些亮光,他又側目一望,見裏面果然有個女子側臥在床上,正瞪著兩隻大眼睛,望著窗板,不知在想些什麼。
「但是父親卻那麼高興著那少年的回來,叫我叫他做哥哥,後來又叫我稱他欹哥,並且告訴我他叫金欹,是父親失蹤了十多年的親生兒子。」
她更迷惑了,她想起這兩個多月所遭遇的一切,遠比她一生中其餘那麼長的時日總積還多,這不是奇異的事嗎?
「我在船上呆了兩天,才知道那是強盜船,有一個頭子叫小龍神,還有一個姓孫的,對我和氣得很,只是卻叫一個滿臉鬍子的強盜日夜看著我,不准我這樣,不准我那樣。」
須知七妙神君之「暗香浮影」雖是內功練習的要訣,但卻將輕功中絕妙的身法,寓之於內,這種內功與輕功連練的方法,也就是七妙神君的輕功能獨步武林的緣故。
於是他猛一提氣,身形嗖地往江中竄去,這一竄至少有五六丈遠近。
江裏白龍微一示意,就有兩個粗長大漢一邊一個架住那少女的雙手,那少女雖想掙扎,但她那裏有那兩個大漢的蠻力?
車夫答道:「是老闆回來了。」
店裏一個睡意矇矓的聲音沒好氣的問道:「是誰在敲門呀?」
晃眼,那人影便到了江邊,但是他卻彷彿並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之處,只在江岸處極快地飄動著,找尋著他的目標。
孟伯起道:「那十年前江湖上的奇人『七妙神君』昨晚又突然在武漢現身了。」
他平著手掌放在窗紙上,一會那窗紙似乎被熱力所熔,無聲無息地破了一大塊,那女子仍未發覺,像是她所想的是個她極關心的問題,是以別的事就全然沒有注意了。
突然她聽到身後有人咳嗽了一聲,她驚得跳了起來,坐在床上一看,卻是她在車裏遇到的,她認為最沒有用的那個少年。
兩人猛一回身,卻見那人已端坐在前艙裏,絲毫沒有逃逸的樣子,心中更是奇怪,小龍神賀信雄喝道:「朋友是誰?來此何幹?」
辛捷哦了一聲,心中暗笑,知道是自己昨夜在江面施展輕功,卻被那些漁夫認成龍王顯聖了。
「他日日夜夜地看著我,一天夜裏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鳥叫,又像是猿啼,他也聽到了,而且面色馬上變成那麼難看。」
于一飛哦了一聲,向辛捷說道:「想不到昨夜那女子,竟落得七妙神君也動了手。」
「但是這些還不算最壞的,更壞的是父親有一天突然要我嫁給我的欹哥,我嚇死了,妹妹怎能嫁給哥哥呢?父親這才告訴我,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又說欹哥本事怎麼大,在外面有怎麼大的地位。」
于一飛自後窗輕巧地翻了進來,看見兩人正蜷伏在車廂內一塊並不甚大的地方上,哈哈一笑,輕伸猿臂,將那少女抄了起來。
辛捷這時才掙扎著爬起來,喘著氣,埋怨地說道:「于兄又非不知,小弟怎接得住。」
江裏白龍一伸手,拉著她的臂膀就往外拖,那少女一甩手,強忍著,恨聲說:「走就走,你再拖姑娘可要罵你了。」
那江裏白龍驚哦了一聲,上下打量著于一飛幾眼,說道:「原來閣下就是『崆峒三絕劍』裏的地絕劍于二爺,其實憑著你于二爺一句話,放走這小妞兒有什麼可說的。」
于一飛一樂,心想這江裏白龍果然識得好歹,那知孫超遠又接著說道:「只是這小妞兒卻也不是敝幫裏的貨色,而是另外一人托敝幫保管的,敝幫委實招惹此人不起,說起來,于二爺也許對此人也有個認識,也會賣他一個交情。」
于一飛臉一紅,忙道:「我倒不是怕他請幫手,只是有點奇怪罷了。」
那漢子果然聽話,隨著于一飛揮手之勢,遠遠跌倒地上。
那少女剛搖了搖頭,車外街道上又「噗噗」幾聲,像是有幾個人從房上跳下來,馬車夫也是一聲驚呼,接著先前那粗啞喉嚨的聲音在喝叱著:「喂,這輛車子快給我停下。」
兩人隨意在酒樓中用了些酒菜,便回轉店裏,店伙見到店東回來了,巴結地迎了上來,說道:「老爺回來了。」辛捷微微點了點頭。
那先前發話的漢子,好像是其中的頭子,此刻走了上來,一抱拳,說道:「相好的看樣子也是線上的朋友,請報個萬兒來,賣咱們一個交情,日後我們賀當家一定有補報之處。」
金弓神彈在旁接口道:「其實孟兄弟也是太多慮了,再大的風波,也惹不到你、我的頭上,就讓他兩拼個勝負,又關你、我甚事?」
他思索至此,再不考慮,平手一推,hetubook.com.com竟將那少女身軀直接送去。
這一切都是美妙而驚人的,連他自己都在暗地高興著,星光映得他蒙在一塊上面繡著梅花的帕子後的眼睛,流動著得意的光輝。
辛捷怕他發窘,忙轉話題支了開去,說道:「小弟初到武漢,但于兄久走江湖,想必來得多了,不知可否陪小弟到處走走?」
他心中暗忖道:「這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小龍神賀信雄了。」
孟伯起又接著說道:「孫兄超遠今日清晨便來到小弟處,告訴小弟此事,並叫小弟這幾日要特別留神,說是眼看江湖中就要生出風波呢。」
「父親告訴我,他的欹兒這十多年來,在外面遇著了許多奇怪的事,而且有一個本事非常大的人,教給他一身武功。」
于一飛訕訕地走上車來,朝辛捷勉強笑道:「今天我們真是自討沒趣,唉,若不是這個主兒,也還罷了,卻又偏偏是他。」
但現在卻怎地又會躺在這裏呢?
孫、賀二人,遠遠望去,只覺他凌空虛渡,宛如神仙,心裏更是驚佩得無以復加。
他心中微微一喜,那知運用這種內家的絕頂功夫,心神一絲也鬆散不得,他心中一喜,腳下便一沉,他知道真氣將散,心中又是一驚。
聲猶未了,突自身後抽出長劍,斜斜一抖,頓時只覺劍影重重,劍花點點,抖起七個梅花般的圈子,又突地收劍回身。
「我更怕了,我知道除了一死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來逃過他,於是我拿起刀就要自刎,那知他手一動,我的刀就跑到他手上去了。」
他目注江心,卻發現自己方才用以飛渡江面的那隻燈籠正漂浮在離船六丈遠近的江面上,心中又忖道:「若是我用『暗香浮影』裏的『香聞十里』身法,或可渡此一段江面,但這『香聞十里』的身法,我僅在石室中靜坐練氣,卻未曾使用過,何況手上還有一人,若一個不好,豈非更是難堪?」
他一念至此,心裏遂就大定,說道:「神君久別江湖,想不到今日晚輩們卻有幸得見神君一面,晚輩斗膽猜上一猜,神君深夜來到敝船,可是為了這個女子。」
孟伯起道:「此話是千真萬確,小弟有個摯友,叫江裏白龍孫超遠,于兄想必也知此人,昨夜就曾親眼看到七妙神君的。」
車子很快地到了辛捷所設的山梅珠寶店,那是一間規模氣派都相當大的店舖,車夫路上遇到這些事,恨不得馬上縮進被窩睡覺,此刻一見已回到了家,連忙跳下車去敲起門來。
車裏的辛捷,見那漢子如此膿包,不覺有些失望,他原想借此看看于一飛的武功,那知于一飛一舉手,已解決了一個。
他沉吟了半晌,又說道:「此次七妙神君重入江湖,倒的確是件大事,小弟待此間事了,便立刻要返回崆峒,稟報家師,天魔金欹和七妙神君的熱鬧再好看,小弟也無心看了。」
孫超遠說此話時,真是捏著一把冷汗,他知道七妙神君生性怪僻,說不定這句話就惹了他的脾氣,那麼自己只怕當時便要難看,但如不說此話,另外一人也是自己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于一飛聽了,臉色一變,說道:「這恐怕不可能吧!據家師曾向小弟言及,十年前在五華山裏,七妙神君中了家師一掌,又被點蒼的掌門人以七絕手法點了兩處穴道,焉能活到今日?」
「就這樣,我死也死不成,但我更立定決心不嫁給他,有天他說:『你不要以為我真拿你沒辦法,其實我手一點,要你怎樣便怎樣,只是我實在太喜歡你,不願意強迫你。』」
他們喜悅地望著桌上的金牌,只見那上面鑄著七朵梅花。
又問道:「于兄所聽到的奇事,又是何事?」
于一飛劍眉又是一軒,那少女卻撲地跪在地上,哀求著說道:「兩位千萬要救救我,這些都不是好人,他們要……」
于一飛一聽江裏白龍的名頭,便知道此人也是個角色,只因長江一帶,水路綠林雖明是奉小龍神賀信雄為總瓢把子,但幫裏大大小小的事,卻是全由江裏白龍孫超遠作主。
于一飛不避不閃,看見刀光已在頭上,右手一伸,用食、中二指竟挾住那柄直往下劈的大刀,左手一揮,叱道:「躺下。」
金弓神彈也愁容滿面地說道:「江湖上的混亂尚不止此呢,昔年關中九豪之首,『海天雙煞』天殘、天廢兄弟,據說也靜極思動,想重振聲威,我們鏢局這行飯本已是在刀口上舐血吃,這樣一來,這行飯眼看是吃不下去了。」
忽然他覺得已漸下沉的燈籠卻猛又往上一升,原來此時正好一個浪花湧來,將下沉的燈籠往上一托,輕功練至微妙之處,就是飛蠅之力,也能將身軀托起,何況這力道強勝不知千萬倍的浪花。
這江裏白龍不但水上、陸上的功夫都有兩下,而且為人機智百出,在長江一帶,聲名頗響,地絕劍走動江湖,也曾聽到過他的名頭。
辛捷在車內一聽,更是一驚,暗忖道:「這地絕劍于一飛名頭頗大,武功不弱,而且又有靠山,仗著劍神厲鶚,狂傲得不得了,何以看了這個手式,就乖乖地不再說話?那手式所代表的人物,豈非不可思議了,但卻又是誰呢?」
「這些事我雖聽得有趣,但卻不知怎地,對我的『欹哥』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討厭,他總是那麼陰陽怪氣的,兩隻眼睛更是又兇,又狠,又冷,看起人來,像是要把別人吃下去似的。」
辛捷自www.hetubook.com.com己雖不能動手,但他卻知道憑于一飛身手,要對付這類似無賴的強盜,簡直太容易了,因此他靜靜地坐著,要看于一飛怎麼應付此事,也想看看于一飛在劍法上到底有何造詣。
孫超遠忙說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晚輩卻不知能否請前輩留下個信物,讓晚輩也好對別人有個交代。」
他說道:「那海天雙煞真也要重入江湖嗎?」
于一飛又道:「依小弟看來,那不過只是有個輕功絕妙的人,在江面施展輕功罷了。」
江裏白龍以及小龍神賀信雄齊都一愕,不知他此舉何為。
就這樣,他以絕頂的身法,在江面上滑過去十丈遠近,離岸只有六七丈遠了。
但須知當年「七妙神君」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及武功,都可說是無與倫比的,而且出名的手辣,往往談笑中便制人於死地。
他卻橫手抱著那女子,身形微動,竟從那兩人身側穿了過去,大剌剌地往桌旁的椅子上一坐,將那女子斜斜地靠坐在桌旁。
銀槍孟伯起長嘆了一聲,說道:「武林中平靜了將近十年,我就知道必是一場大風暴的前奏,果不其然,乍看江湖中又將是一番腥風血雨,中原五大武林宗派,自身就有了糾紛,現在七妙神君重入江湖,再加上天魔金欹,唉!」
于一飛見了這個手式,面色一變,沉吟了半晌,說道:「這小妞兒既是此人所交託的,當然無話可說。」他一指車內,說道:「那!這小妞兒就在車內,孫當家的自己動手好了。」
于一飛道:「這個自然。」
說著便揚長去了。
「我開始奇怪,為什麼父親的親生兒子姓金,而且失蹤了這麼久。」
七妙神君又冷笑了一陣,說道:「閣下倒是聰明得很。」
那少女將身體更縮在角落裏,全身蜷做一團,辛捷看了,心裏難受得很,想了想,突然說道:「你快點跟人家去吧!不然……」
七妙神君隨著說話,又將那少女橫抱在懷裏,舉步走出艙外。
轉眼,那江裏白龍已走到車旁,伸進頭來笑嘻嘻對那少女說道:「方姑娘,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跟著我走吧!逃有什麼用呢?憑你身上這點兒本事,還想逃到那裏去嗎?」
金弓神彈范治成一見他兩人走了進來,哈哈笑著說:「兩位倒真是好雅興,這麼一大早就跑出去逛街,可是到鳳林班去了?」
「過了一會兒,岸邊就駛來了兩條大船,他不等船靠岸,就挾著我跳了上去,船上的人看是他來了,都像是又驚又怕,都那麼恭敬地問他有什麼事,於是他就將我留在船上,叫那些人看守著我,而且要好好待我,自己就走了。」
其餘的那些漢子,立時一陣紛亂,但他們不過只懂得三招兩式,若論武功,簡直談也談不上,不過只是仗著人多,打著爛仗而已,看到于一飛這種身懷絕技的內家劍手,正是他們活該倒霉,七、八個人舉著刀上來,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已被跌得七葷八素,連于一飛的衣袂都沒有碰到。
此刻他見江裏白龍身材頎長,雙目炯然,倒也像是個人物,便說道:「其實這小妞兒和我于某人也沒有干係,只是我于某人卻看不慣別人欺凌弱女,想孫當家的也是成名露臉的好漢,何苦緊緊追著一個女子,就看在我于一飛的面上,饒了她吧。」
于一飛一笑,伸手極快地在那少女脅下,背脊上一拍,那少女沉重地透了一口氣,抬了抬手,身軀竟能動轉了。
辛捷故意說道:「若能在江面隨意行走,這人的輕功豈非真到了馭氣飛行地步了嗎?」
等到這次他身形落下時,已是岸邊了,他已勢竭,靜立了半晌,調勻了體內的真氣,將托著那少女的雙手,平放了下來,極快的幾個縱身,向城內飛身而去,晃眼便隱沒在黑暗中。
那種超絕的輕功功夫,的確是武林罕見,只是稍稍的一沾屋面,便橫越出很遠,以至看起來只像一道光,並不能看出他身形的輪廓。
七妙神君微一擺手,心中又忖道:「看他們對我的恭敬之色,就可以知道『七妙神君』這四個字在武林中的地位,從今而後,這『七妙神君』四宇就要我來發揚了。」
突然,他不再顧慮他會弄出聲音,伸手一拍窗子,那窗子便被拍成粉碎。
「我再被抓到船上之後,他們竟將船駛到江心了,我知道更沒有辦法逃走,何況這次是那姓孫的親自看著我,可是怎麼現在卻會來到這個地方呢?難道這裏是他們的強盜窩嗎?」
「這一夜,他一直沒睡在思索著,第二天絕早便帶著我要走,這時我已經知道他確實有著不可思議的功夫,怕他一用強,我更沒有辦法,就只好跟著他走,走了半天,到了長江的岸邊,他找來找去,找著一條小船,說了幾句我不懂的話。」
那少女聽了,突地睜開眼睛,兩道黑白分明,秋水為神的眼光,在辛捷和于一飛臉上一掃,似乎發覺並不是自己所想像的人,心情一鬆,臉上泛起一絲寬慰的笑意,張口想說話,但她瞬即發覺自己除了眼皮可以開闔之外,周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于一飛哼了一聲,推開車門,傲然走了出去,叱道:「什麼女子不女子的,這車上沒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給你們。」
此時外面所坐的兩人已同時竄了進去,厲聲喝問道:「是誰?」
辛捷隨聽那車上少女一聲驚叫,叱道:「你這惡……」
她臉上一紅,話又說不m•hetubook•com.com下去了,但辛捷和于一飛都已瞭解了她話中的意思,于一飛到底是武林正宗,一聽不由大怒,說道:「這般傢伙也太可惡了,居然在這城裏就撒野逞兇。」他轉頭向那少女問道:「他們是誰,你可認識他們?」
那人清越地仰天一笑,指著蒙在臉上的繡帕說道:「你不認這個嗎?」
「他站了一會兒,就出去了,我本來是說一時氣話,那知過了一會,他一手抱著父親,一手抱著母親,走到房裏來,往地上一丟,我連忙爬起一看,呀,父親、母親真的都被他殺死了。」
孫超遠乾笑了一下,說道:「既是神君的意思,晚輩那敢違背,只是此女子乃別人交託給晚輩的……」
忽然,他發現在離岸甚遠的地方,並排泊著兩艘大船,而且其中一艘船上,仍然點著燈火,遠遠望去,窗裏也像還有動著的人影。
接著他閃電般竄到床上,伸手在那驚慌的女子足心旁的「湧泉穴」一點,制止了那女子不必要的驚呼和動彈。
于一飛笑道:「辛兄還真個以為那人是『隨意行走』嗎?小弟卻看大半是漁夫們的故玄其話罷了,不過總而言之,此人一定是個好手,但突在武漢出現,難道是衝著我于一飛而來的嗎?」
「那知後來還是被他們抓回去,我在路上碰著的兩個人,看樣子倒像是個英雄,想不到卻一點用都沒有,尤其是那一個。」
那少女見于一飛從容地就將那些漢子擊敗,正高興著自己已得救了,那知事情卻變得如此,她哀怨地看了辛捷一眼。
他忙自清了清喉嚨,掩飾著自己窘態,問道:「這位姑娘怎的深夜跳到我等的車頂上來,請姑娘說個清楚。」
這念頭在他心中極快地思索了一遍,此時那孫超遠與賀信雄也來到船頭。
「有天晚上,那鬍子喝了很多酒,突然撲到我的身上,摸我、親我要污辱我,我的嘴又被他吸住了,想叫又叫不出來。」
此時他離那兩艘船還有五、六丈之遙,但看見他像是已快力竭而落水,忽然在將落未落之際,在水面上平著身子一掠,手裏拿著的燈籠,又朝水面上一拍,身軀像一隻抄水的蜻蜓,毫無聲息地落在那兩艘船上,像是沒有一絲重量。
江裏白龍孫超遠,本素以機警見稱,他略一鎮靜,看到那方姓少女正被七妙神君扶在一旁,心知他必定為此而來,心中忖道:「久聞七妙神君『七藝』中最後一藝,便是色字,今日想必也是為此女而來,反正此女另有主人,我樂得不管此事,等到那人來時再說,他兩人,一個是江湖上久已享名的難惹人物,一個是初出江湖便驚震武林的魔頭,正好一拼。」
辛捷也探首外望,看見車前站著有七、八個手裏拿著明晃晃尖刀的漢子。
她伏在床上,往事如夢,一幕幕地自她心頭閃過,這個飄泊無依的少女,此時柔腸百結,伏在床上,嗚咽了起來。
于一飛猛地抬眼,冷冷說道:「什麼交情不交情,大爺全不懂這一套,你們若是識趣的快夾著尾巴滾蛋,不然你們想走卻也走不了啦。」
那少女醒來時,發覺自己處身於一間極為華麗的房間裏,那是她從未享受過的華麗,甚至連所睡的床,都那麼柔軟而溫馨。
那些漢子果然齊都住了手,一個身材頎長,滿身白衣的漢子如飛奔了來,一看自己的弟兄有的跌倒在地上,有的垂頭喪氣地拿著刀站在旁邊,再看到車旁穩如山嶽站著的于一飛,心中已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雙眉一皺,走了上來,朝于一飛說道:「這位朋友請了,在下等與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莫非朋友和那小妞兒有什麼關係,硬來架這橫樑,這也好說,朋友只要報上個萬兒,若真是成名露臉人物,我江裏白龍馬上拍手一走,這小妞兒就算是朋友你的了。」
但此人絕跡江湖已有十年,而且傳聞早已喪在四大宗派的掌門人手裏,此刻怎知又在此出現,小龍神不禁懷疑道:「難道你是……」
那兩艘船離岸還有二十餘丈遠近,即使站在離它最近的船上,也還相隔著十餘丈的距離,他猶疑了一會,顯然這距離的確是太遠了。
那人影像是有些失望,停頓了一會,忽地掠起如鷹,飛落在一艘較大的商船上,極輕巧的四周察看了一遍。
那人又是一陣長笑,打斷了小龍神的話,接著朗吟道:「海內尊七妙。」
他內力本驚人,只見那少女的身軀,宛如離弦之箭,平著直飛出去。
那店伙說道:「剛才有兩位客人來訪老爺,一位姓孟,一位姓范,小的認得是城裏有名的大鏢頭,便招待兩位進去了,此刻還在裏面呢。」
那知他人方離手,自己也直飛出去,出勢竟比那被拋少女還急,腳尖找著那飄浮在水面上的燈籠,此時那少女的身軀也恰正飛來。
那兩人果真是長江水路的總瓢把子小龍神賀信雄和江裏白龍孫超遠,論武功兩人亦是不弱,但此刻卻被人自身側擦了過去,不由大驚。
辛捷一看于一飛所用的點穴手法,雖將人制住,但卻並不傷人,不禁暗自對于一飛略有好感,覺得他做事尚有分寸。
他一眼望見那少女已被于一飛放在座上,于一飛笑道:「辛兄應當感激小弟才是,將這樣一個美人,送到閣下懷裏,怎地卻埋怨起小弟來了。」
辛捷正笑吟吟地望著她,說道:「姑娘,醒來了嗎?」
辛捷道:「范兄休得取笑,倒是令兩位久等了,小弟實是不安得很。」
和-圖-書夜更深,山梅珠寶店裏,突然極快地閃出一條人影,向江岸飛身而去。
那些漢子看見于一飛身後背著劍,說話又滿不在乎,不知道他是什麼來路。
辛捷心中暗罵了一聲,忖道:「你要看我的熱鬧,豈不知你自己的熱鬧更好看呢!」
辛捷知他不願說出,反正自己此時已有了打算,遂也不再問。
辛捷忍住笑,說道:「于兄太過多慮了,那李治華就是請幫手,也不會有這麼快呀!」
那少女見辛捷一發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一眼色包含著那麼多的怨恨,使得辛捷心中又是一動,不得不極力地壓制著自己的情感。
辛捷聽到「海天雙煞」四字,渾身一震,幸好他三人正在各自想著心事,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
「這時我簡直嚇得說不出話來,我再沒有想到他居然這麼沒有人性,我又哭,又鬧,又罵,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裏,話也不講一句。」
「我不肯,我怎麼都不肯,父親氣了,說:『不嫁也要嫁。』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我又兇又狠,我急得哭了。」
七妙神君一別江湖十年,此刻卻突然在他兩人的船上現身,也難怪他二人驚慌了。
其中一個舞動著手裏的刀說道:「喂!車裏的人聽著,我們是長江下游水路總瓢把子小龍神賀信雄的弟兄,今日路過此地,並不想打擾良民,只是剛才有一個自我們船上逃下的女子,跑進你們車裏,你們快將她放下來,什麼事都沒有。」
那聲音立刻變得熱情而巴結,喊道:「來了,來了,馬上來。」
辛捷笑道:「小弟怎比得上于兄,今日起來得還算早的了。」
那繡帕乃一張粉絹,上面繡著七朵鮮紅的梅花,小龍神及江裏白龍行走江湖亦有十餘年,突地同時想起一個人來。
她突然一挺腰,站到地上,走出了車廂,再也不望辛捷一眼。
然後,他又掠至第二艘,第三艘,但似乎其中都沒有他所要尋找之物。
那知七妙神君沉吟了一下,將手入懷,取出一塊金牌,拋在桌上,說道:「此牌就是我的信物,若是有人對我七妙神君不服氣的話,只要說出來,不要他找我,我自會去找他。」
他像是突然有了個主意,輕輕地飛身,就著燈籠上的繩子,將那燈籠套在腳上。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那欹哥突然站在我的身側,我也不知他怎麼進來的,他問我為什麼不肯嫁給他,又說他十分喜歡我。」
但她尚未說完,便突然頓住,辛捷知道她已被于一飛制住。
床上掛著流蘇的帳子,鋪著錦緞裝成的被褥,房間所擺設的,也絕不是一個平民所能夢想的,她舒散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在她醒來的一剎那裏,這一切確乎都令她迷惑了。
辛捷說完話,也不等她同意,轉身走了出來,穿過幾個房間,走到大廳,卻見于一飛正坐在那裏啜著茶,見他來了,就站了起來,笑道:「辛兄怎地起得如此晚?小弟已到前面去溜了一轉,而且還聽到店伙說起一件奇事。」
「正在這個時候,那姓孫的來了,一把將那鬍子扯了起來,還說要殺死他,那鬍子急了,就和他打了起來,我一看,就乘此機會逃出船。」
孫超遠神秘地一笑,左掌向空中虛按了一下,右手拇指一伸,做了個手勢,說道:「就是他。」
他拔劍,斜削,收劍,幾乎是在同一剎那裏完成,是以小龍神及江裏白龍看起來,只覺得七朵閃爍的梅花,在他們面前一掠,立時又無蹤影,此時他們心中那裏還有懷疑之意,脫口叫道:「七妙神君。」頓時嚇得半邊身子險些軟了。
但是有一天,她想起那是壞運開始的一天,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闖進她的生活,使得她失去了安詳和舒適。
然而他們怎知這其中又另有隱情,此七妙神君,已非十年前的七妙神君了。
他雙手齊出,輕輕托著那少女的身軀,人也隨著去勢而飄,腳尖仍踏在燈籠上。
他心神略動,身軀隨著這燈籠上升之勢一浮,在那浪頭最高之時,腳尖用力一踏,身形一弓,嗖地飛越了出去。
辛捷又笑說道:「姑娘不必疑心,在下雖是無能,卻有一個能為很大的朋友,從船上將姑娘救了下來,姑娘最好還是就在這裏靜心待一段日子,這裏是在下的靜室,絕對不會有人來騷擾姑娘。」
按說江裏白龍孫超遠以及小龍神賀信雄,乃是長江水路綠林的總瓢把子,在武林中亦可算得上是聲名赫赫的人物,怎會一聽到了「七妙神君」的名頭,就立刻嚇成這個樣子?
辛捷見那少女雖然鬢髮零亂,衣著不整,但卻的確是個美人胚子,她此刻仍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簾上,豐|滿的胸膛急劇地起伏著,辛捷想起方才的情景,臉上又是一熱。
辛捷忙問道:「他到底是誰呀?小弟卻如悶在鼓裏。」
她想起她的「家」,那本是一個安詳而舒適的家,父親方雲奇在當地開了個小小的教武場子,收了三四十個學生,雖然並不十分富裕,但卻是小康了,小城的居民,也對他們都很尊敬。
辛捷立時感覺到壓在他身上的是一個極柔軟而溫暖的身軀,而且剛好與他面對面,嬌喘吁吁,都吐在他臉上。
果然,車窗外于一飛喊道:「辛兄接著。」辛捷一回頭,只見于一飛已將一人自窗外拋入,辛捷下意識地一伸手,輕易地將她接著,但又忽然想起自己偽裝的身份,周身力道猛懈,隨著那拋來之勢,兩人一起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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