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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劍錄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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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高歌別紅塵

第十八章 高歌別紅塵

丐幫幫主之位仍虛懸,由葉冷代攝幫務,只因江湖豪傑誰也不敢挑起這副重擔,而昔日的幫主諸葛通仍是下落不明。
萬子良不禁展顏而笑,抱拳道:「一別五年,金兄無恙?」
寶兒道:「這——」
江湖中本乏高手,至此人心方自為之一震,重陽過後,這七人實已隱然而成天下人心之所寄,江湖中成千成萬的豪傑,都已將他七人視為擎天玉柱,鎮海磐石,有些心高氣傲的少年英雄,心裡雖難免有些不服,但也都恨不能立時便能一瞻他七人風采,瞧瞧他們究竟有何手段?而這時,他七人已悄然來到「雲夢大俠」萬子良的居處。
另一人道:「各位若是不嫌簡慢,便請那邊精舍待茶,待小人前去尋訪,想必不致費時許久。」這兩人顯然是這鉅富之家,久經訓練的待客使者,雖是兩條粗長大漢,談吐之間,居然文質彬彬,宛如雅士。萬子良微一沉吟,含笑道:「如此倒不如相煩兩位帶領在下等一齊前去尋訪,卻不知可使得?」
綿密的樹林,彷彿無窮無盡一般,一行人幾乎走了頓飯功夫,還未走到邊際,只是林中房舍,卻已漸漸稀少。自一些稀落的枝葉間望出去,隱約已可望見銅官山巨大的山影,七弟子暗忖道:「莫非師傅住在山裡?」
這近年來江湖中已越傳越廣的神話,說的是:紫衣侯並未死,他仍然逍遙在海上,等著白衣人再戰!只因遠越重洋的海客們,曾經有一次在夕陽餘暉中,瞥見了那日威鎮天下的五色帆船影。雖然,等到他們追蹤時,那船影已神秘的失蹤,江湖中也再無一人見到。但那些目光敏銳的海客們,卻發誓說確曾在海天深處,瞧見那艘威鎮四海的名船——紫衣侯猶在人間的傳說,便因此喧騰江湖。
「唉!人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話可一點也不錯,瞧她今日的寂寞,又有誰會想到她昔日竟是那般的威風。」
寶兒微笑道:「我早知那一鉤今日是瞧不到的,韓一鉤明知鐵金刀已自紫衣侯處學得破解他那一鉤的招式,今日若再使出那一鉤來,豈非獃子——那一鉤今日確是絕對瞧不到的了。」
寶兒一心想自金祖林口中打聽他爺爺消息,但金祖林一心卻在他愛妻身上,不住柔聲呼喚:「蘭兒,怕什麼?醒來呀!」寶兒叫了他十幾聲:「金大叔,金大俠!金大哥!」他什麼稱呼都叫出來了,金祖林卻連一句也未聽到。
只見一個身材矮胖,面如滿月,滿臉俱是笑容的少年緩步走出,一面笑道:「在下崆峒魏不貪,誰能讓石四哥說十個字,在下輸十兩銀子。」
石不為伸手接過,他出手看來雖平平無奇,但能在這最後一剎那間接著此物,其眼力之銳,出手之快,又豈是常人所能夢想,七弟子齊地凝目望去,只見他接著的竟只是一粒蓮子。
金不畏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寶兒心裡還在奇怪:「周老爺子不拉鐵娃,卻叫我拉,想必是知道鐵娃只聽我一人的話,我要他不響,他便不響,周老爺子若是自己去拉,鐵娃必定要問,他那大喉嚨一開口,必定就會驚動別人——周老爺子這種小地方卻計算得如此精密,顯見是決心要走,但為了什麼他非走不可呢?」
這傳說確是美麗動人,老去的英雄們每當意興蕭索時,都會忍不住將這傳說說了一遍,再說一遍——只因唯有這樣,他們痛苦的心境才能平靜,他們灰色的人生才有希望,他們飽經憂患的面容上才會泛出笑容。
周方揮手道:「我也饒了你,去吧!」丁老夫人接道:「莫忘了將你害成這般模樣的人,不是別人,乃是你老公!」王大娘仰天長嘯一聲,反手摑了她身旁少女們十幾個耳光,厲聲道:「走!走!」少女們粉靨已被打得紅腫,忍住眼淚,匆匆抬起軟椅,奪路下樓,樓梯口的丐幫弟子,瞧見王大娘披頭散髮,窮神惡煞的模樣,竟無一人敢加攔阻。
只見這巨木參天而起,直到百丈以上,方有枝葉,眾人雖都是目光銳利之人,但瞧得脖子都酸了,才隱約瞧出那濃密的枝葉中,竟巧妙地搭著間鳥巢般的綠色小屋,彷彿上古有巢氏時先民所居一般。
魏不貪笑道:「有時比這聲音還大。」
魏不貪笑道:「五弟和我相賭,說我再也不能令四哥說出十個字來,如今我卻激四哥說出了,四十兩銀子也已到手。」
寶兒嘆了口氣,轉目望見周方也已去到窗前觀戰,便也跟了過去,只見刀光劍影中,跳動著一黑一白兩條人影。
七人中此人衣衫最是華麗,文質彬彬,面目娟好有如少女,當下果然摸出封銀子來,嘆氣著交給魏不貪。
「多年未見韓一鉤施展武功,不想他蟠龍鉤法更是洗練了——嗯,鐵金刀臥虎刀法也不弱,這一戰勝負之數,端的難料,只是鐵金刀臥薪嘗膽多年,又自五色帆船學了幾招,想必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這一戰我博他勝!」
暮去朝來,朝朝暮暮,逝如流水。
和_圖_書自擠在黃鶴樓前的武林豪士,此刻已向江岸邊湧了過去,人叢間議論紛紛,隱約可聽出說的是:「鐵金刀與韓一鉤,可真是生冤家活對頭,兩人一見面,還未說到三句話,便動起手來!」
這時「雲夢大俠」萬子良卻已接得少林當代掌門無相大師的飛騎傳書,這封書信正也是針對著江湖中之疑惑而發。無相大師寫得好一手雲飛小楷,他寫的是:「萬君足下:久懷風儀,恨未識荊,此番我七派派遣門徒之舉,實異尋常,江湖朋友,難免驚奇,此中曲折,唯因此七徒昔日本為『清平劍客』門下弟子,素習內家正宗,頗有根基,『清平劍客』與東海白衣客戰後,抱恨別絕紅塵,卻轉介此七門徒,分別投入我七派門下。五年來此七人發憤之強,修為之苦,實非他人所能夢想,早已浸浸然而有青出於藍之勢,值此江湖動盪,東海白衣人又將捲士重來之際,老衲與武當『妙道長』,峨嵋『絕塵大師』等寺師書信往來商議,決計令此七人代表我七派與東海白衣人決一勝負,老衲耄矣,恨不能參與此武林盛事,更恨不能為江湖同道一盡棉薄,所幸弟子不屈已盡得老衲之傳,武功實不在老衲之下。萬大俠主持江湖正義,領袖武林群豪,茲謹將此七人姓名列於信左,望足下多加栽培,是所至幸!無相頓首」
但樹梢之上卻寂無回音。七弟子屏息仰視,滿面淚光,也不知過了多久,樹嶺突然落下一物,看來本自有如一粒微塵,霎眼間便已落下。
燕子飛來又飛去,桃花謝了又重開,時序之變遷,在寂寞失意者眼中看來雖慢,但在歡樂得意者眼中卻有如白駒過隙,轉眼便過,但是天闊白雲高,群雁競南飛,正是一年容易又秋風,不知不覺又到了荷枯菊老,驢肥鶴瘦的深秋季節,距離黃鶴樓一會,竟已有五年多了。
萬子良道:「酒自要喝的,但在下今日卻還是為了那件事而來,只因在下今日帶來的七位朋友,身份與眾不同。」
石不為突然說:「為了要你輸十兩,我就說。」不多不少,正是十個字。
萬子良動容道:「白老前輩莫非就在樹上?」
這兩條衣衫華麗,吐語不俗的錦衣大漢,神情間本微帶傲岸之色,此刻聽了「萬子良」三字,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兩人肅然垂首,左面一人道:「少主午後便已攜酒尋醉去了,雖在此林之中,只是林深不知其處。」
路上行人,不禁都為之側目,但周方卻已拉著寶兒與鐵娃,擠過人群,穿入小巷,走得不見了,唯有那歌聲餘韻,還繚繞在人們耳畔——
但少年英雄們,左耳裡聽到這傳說,立時轉自右耳拋了出去,他們的熱血奔騰,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打算。
寶兒雖是滿腹狐疑,但已對周方完全信服,當下拉了鐵娃,以指封脣,要他噤聲,鐵娃嘴巴張開,瞧見他手式,立刻將聲音嚥了回去。
寶兒見他這般豪氣,也不覺開心起來,道:「無論你老人家去那裡,鐵娃與寶兒都在一旁陪著,為你老人家消愁解悶,你老人家若是閒著,便可將那冠絕古今的劍道傳授給寶兒,寶兒七年後便可將那白衣人打回大海裡去!」
周方嘆道:「我祇怕王半俠與王大娘去而復返,也怕金河王那廝聞訊趕來,更怕別人看出我武功已失,有此三怕,自然要走。」寶兒大奇道,「老爺子你——你武功——」
昔日他觀人惡戰,雖然也會驚心動魄,但只覺那不過僅是流血拚命的殘酷勾當,而此刻他已能看出雙方招式間每一個精微的變化,便覺武道之中實也含蘊著極為深奧的學問,這正如不知棋道之人,觀人棋戲,必覺索然無味,但他如知棋道,自身便也會在不知不覺間沉浸於那艱辛的佈局,神奇的變化中,為出人意表之殺手撫掌稱快,為大意疏忽之漏著搖頭嘆息,因而出神,因而忘倦。
江湖後起一輩高手中,武功高強之輩雖有不少,但若令他們與昔日的紫衣侯相比,仍是差得太遠了,又怎能與白衣人爭鋒?老一輩人中,「雲夢大俠」萬子良聲譽雖日隆,但武功並無進境,只因他管的事委實太多,那有功夫練武?但環顧武林,武功能勝過萬大俠的,還是不多。
周方微微一笑,截口道:「你莫感激我,你該感激他才是。」伸手一指寶兒:「若非這孩子逼我,我也不會現身。」
這其中差異之微妙,亦存乎一心之間。
三個人大步而行,一直走入武昌城鎮,鐵娃終於問了:「那邊恁地熱鬧,咱們為什麼要走,你可知道?」
金祖林笑道:「不說話豈非要悶死人?那可受不了——」
而這時,距離白衣人重來之日,已越來越近了!每過一年,江湖中人的心情便緊張一分,只因這一戰非但關係著武林豪傑之鮮血生命,還關係著整個武林www.hetubook.com.com的名譽,武林豪傑們將鮮血生命看的雖輕,但「名譽」在他們心目中卻是重逾泰山的。
第三人緩緩走到金不畏身旁,卻是個身形枯瘦的青衣道人,只是目光有如閃電一般,合什道:「貧道武當公孫不智。」
語聲有如霹靂般,將金祖林嚇了一跳,皺眉苦笑道:「不知兄台平日說話可就是這般大聲的麼?」
大漢道:「萬大俠吩咐,自當遵命。」
寶兒暗笑忖道:「這兩人連長相看來,都似天生的對頭剋星,武功更是一陰一陽,一柔一剛,難怪兩人如此不能相容。」
丁老夫人柳依人並未料中,這五年多江湖並未大亂,只因無論上下兩輩,黑白兩道英雄,都在勤練著武功,準備在白衣人重來之日,奮起為整個武林的聲名一戰!雖致拋頭顱、灑熱血,亦在所不惜。
寶兒歉然道:「但——但從今以後,你老人家卻又要時時刻刻來提防仇家之追蹤,豈非都是寶兒害的?」周方仰天大笑道:「我若真要藏身,誰能找得到我?」
鐵金刀仍是一身黑衣勁裝,韓一鉤卻是通體潔白如雪,鐵金刀身材魁偉高大,韓一鉤卻是瘦骨嶙峋。
周方道:「你可知我為何不願被人拉住?」
魏不貪大笑道:「好,好,小弟認輸了。」雙手將十兩銀子奉上。石不為袍袖一捲,接了過來。
丁老夫人長身而起,徐徐走到周方面前,歛衽拜倒,道:「賤妾多年未見前輩之面,不想前輩猶自健在人間。」周方道:「雖生猶死,雖死亦生,只不過遊戲人間而已,昔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相記不如忘去的好。」
萬子良不禁暗嘆忖道:「我只當金祖林僅是個貪杯愛酒的慘綠少年,那知他胸中竟有這般丘壑。」
長江之上,不時有褸衣散髮之丐幫子弟往來,尋找他們諸葛幫主的蹤跡,他們每一次經過江流下源一個小小山坡時,都可望見山坡上併肩卓立著兩個青衣女子,她們的髮絲在江風中飄散,她們的衣袂在江風中飛舞,襯著蒼穹白雲,江上煙水,望之當真有如遠離紅塵的天上仙子。但她們的目光卻是寂寞而幽怨的,只是痴痴地遙視著煙水深處,仍是在期望著遠人之歸來——
第四人面容冷漠,有如石像,微一抱拳,也不說話。
周方頷首笑道:「好孩子,越來越聰明了,既是如此,快走,此刻也莫問我為什麼,走了再說。」
這七大門派,派遣門下弟子出山,本極尋常,每一門派,每一年中都不知要派出多少個弟子,卻也從未有昭示天下武林之舉,如今這七大門派之掌門人竟如此鄭重其事,顯見此番派出的七大弟子必非一般弟子可比,武林群豪,自都不禁為之觸目,要打聽這七大弟子究竟是何等角色。
第七人面如重棗,兩條潑墨般的濃眉緊緊皺在一起,面上不怒時也帶著怒容,一件僧袍,長僅及膝,滿頭長髮披落,乃是帶髮修身的頭陀,此刻突然大聲道:「洒家淮陽楊不怒。」
金祖林倏然變色,怒道:「無論是誰,也休想見著白老前輩——既是如此,你們酒也莫要喝了吧!」轉過身子,便待走了。萬子良道:「但這七位卻是白老前輩的親傳弟子。」
鐵金刀與韓一鉤在黃鶴樓下,長江岸邊之一戰,竟是不分勝負,只因果然不出寶兒所料,韓一鉤終是未曾使出那一鉤來,從此之後,鐵金刀與韓一鉤竟雙雙失蹤,他兩人此後是否還會再戰,江湖間千萬豪傑,竟無一人知道。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聽不懂他話中含意,忽聽金祖林輕呼出聲:「小心了——」身子一躍,突然瞧不見了。原來這山坡上,竟突然陷下一個深谷,因林木茂密,是以若非熟悉地形之人,若非到了近前,誰也難以發現。
此人做事當真乾脆的很,他若不願去做一件事,那是死也不肯做的,他若願意做了,卻立刻便做,絕不拖泥帶水。萬子良等人倒也未想到他答應得這般痛快,怔了怔,方自隨他而去,只剩下那兩條大漢捧著八九個酒袋兀自站著發獃。
寶兒精神一振,抬頭道:「咱們往那兒走?」
金祖林飄然落地,哈哈笑道:「小弟家有惡妻,只有將酒藏起才能喝個痛快,來來來,各位都請喝一袋。」
金祖林大笑道:「既是如此,倒是小弟錯怪兄台了,該罰該罰,待小弟先敬各位幾杯美酒。」他話未說完,身子突然躍起,飄飄掠上了樹梢,伸手往濃密的枝葉裡一掏,便又掏出了一隻滿滿的羊皮酒袋,有如探瓜摘果一般,將酒袋拋了下來,那兩條大漢早已在旁準備,也自一把接著,金祖林雙足在樹上一蹬,身子已躥入了另一株樹梢,隨手又摘下一隻羊皮酒袋。
寶兒聽得目定口呆,心裡卻有說不出的難受,過了半晌,方自黯然道:「如此說來,是寶兒害了你老人家了,寶兒若不逼你老人家自露和圖書身份,江湖中誰也不會猜到今日的武林騙徒,便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
金祖林以小指將衣服一勾,露出一隻眼睛來瞧瞧,哈哈笑道:「稀客稀客,原來是萬大俠到了,小弟所幸還未被酒淹死。」突然瞥見一行站在萬子良身後的七人,凌空一個「死人提」翻落在地,面上笑容立時消失不見,冷冷道:「萬大俠此來,莫非還是為的那件事麼?」萬子良微微笑道:「在下等自從那年在黃鶴樓頭被那年小膽大的寶兒小兄數說了一頓,已邀集各道宗主,嚴令江湖同道,不得再為此事前來打擾金兄。」
地形漸高,山坡上樹木卻越來越矮了。金祖林一面大步而行,一面喃喃自語,一面不時仰起脖子,喝了兩口酒來清清喉嚨,他說的彷彿是:「老天爺創造萬物,有時當真奇妙的很,有時他造出一樣出類拔萃的東西來,明明是要給人看的,但他卻偏偏又要百般加以掩飾——」
丁老夫人緩緩道:「王半俠三番兩次,不念恩情,在危急時將你置之不顧,這口氣你忍得下麼?」
谷深竟不止百丈,但方圓卻只有二十來丈大小,宛如天神巨人突然在地上踩了一腳,才踩出這樣一個谷洞來。谷底怪石嵯峨,卻長著株高達百丈開外的巨樹,只因谷深低陷,是以自外面看來,山坡上只是一片低矮的灌木,誰也想不到其中還有這樣一株參天古樹,金祖林大笑道:「各位見過這樣的樹麼?這株樹若是長在平地,豈非出類拔萃,必可大大的出出風頭,但老天爺卻定要它藏在這裡,教人看不到它——彷彿生來便是為了白老前輩藏身之用似的。」
「韓一鉤——使那一鉤——韓一鉤——使那一鉤——」這些人身在局外,坐山觀虎鬥,對雙方誰勝誰負,都不關心,自希望韓一鉤快些使出那一鉤來,再瞧瞧鐵金刀究竟學了些什麼驚人的招式來破解於他,更不管這震耳的呼聲,是否會影響作戰者之心境。但呼聲雖越來越響,韓一鉤那一鉤卻遲遲不曾使用。寶兒方自暗暗嘆息這群人的自私,忽覺一隻手掌拉住他的腕子,將他自人叢中拉了出去,別人正看的出神,也未在意。拉他的人,卻是周方,悄聲道:「喚過鐵娃,快走。」寶兒眼睛又圓了,吃驚道:「走?」周方道:「不錯,莫非你也想那一鉤,不捨得走?」
寶兒道:「方纔我也在奇怪,此刻我卻想通了,老爺子你想必是怕被萬大俠他們拉住不能脫身,是以便溜了?」
歌聲嘹亮,直沖雲霄!
王大娘怔了一怔,目光中滿是怨毒之色。
寶兒見他又將說的傷感起來,忙打岔道:「我雖不笨,但世上比我聰明的孩子尚真不知道有多少,譬如——譬如——那小公主——」忽然想起小公主已落魔掌,生死難卜,自己反不覺先自傷感起來。
於是兩人帶路前行,萬子良相隨,另七人仍是魚貫而行,次序井然,默然垂首,不發一語。
金祖林怔了一怔,緩緩轉回身子,上上下下瞧了瞧那七人幾眼,道:「莫非七位便是近日江湖所傳的七大弟子?」
七弟子聽得師傅修為功深,自是歡喜,但想到他老人家所受的苦難與寂寞,心中又不覺大是悲痛。剎時之間,七人俱是熱血奔湧,熱淚盈眶,齊地翻身拜倒,莫不屈道:「弟子們前來叩見恩師,但望你老人家現身一見。」他語聲雖平和低沉,但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出去,無論多遠的人都可聽得清清楚楚,果然是中氣充沛,內力驚人。
「你瞧著吧,韓一鉤又何嘗沒有壓箱底的絕活兒!」
錦衣大漢喜動顏色,回首道:「這便是少主的歌聲。」
可惜的是,五年多來,武林中並未出現一顆明星。
周方撫拳大笑道:「好,從今之後,我等不妨暫別紅塵,等你兩人武功練成,再來與江湖兒輩周旋周旋。」
林木深如海,四望不見邊際。忽然間,一陣歌聲自林中深處傳了出來:「這邊走,那邊走,且飲金樽酒,那邊走,這邊走,只是尋花柳——哈哈!你去尋花柳,我飲金樽酒。」
突聽一陣喧嚷之聲,自樓下傳了上來,站在窗口邊的,忍不住探首向下瞧了過去,只見黃鶴樓下近江岸處,已閃起一片刀光劍影!
但他們卻不知姜風與鐵蘭今日雖然寂寞,但心境卻是寧靜的,只因她們深知寶兒與鐵娃終有一日,必將歸來。
金祖林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只見那文質彬彬的華服少年轉臉一笑,抱拳道:「在下西門不弱。」
周方道:「難道你此刻已猜出了不成?」
王大娘望著他穿窗而去的身影,突然狂笑道:「好,好,你又棄我而去了,好——好——」劈手奪過她身側少女腰間一柄匕首,往自己胸口猛地插了下去,少女們嘶聲嬌呼,眼見已將血光崩現。
樓上群豪,本雖都在注目著周方,但此刻情不自禁又被這一www•hetubook•com.com場武林中最令人矚目之大戰吸引了過去,湧在窗口,遙遙相望。唯有丁老夫人與萬大俠,卻仍守候在周方身側,周方笑道:「這一戰雙方都已準備多年,想必精彩得很,你我若是不瞧上一瞧,豈非遺憾?」
那知就在這剎那間,丁老夫人掌中懷杖已凌空飛來,擊落了王大娘手裡的匕首,王大娘嘶喝道:「誰要你救我,我不想活了!」
老年英雄們瞧著這些初生虎子,唯有搖頭嘆息,他們雖也曾諄諄告誡:「你們若與白衣人交手,只是枉送性命而已——你們的雄心雖是可嘉,但又何苦先要爭那第一個交手的榮譽,如此相爭之下,白衣人還未來,你們都已先自相殘殺起來,這豈非愚不可及?」
金不畏嘆道:「難怪師傅昔日常說,你若去做生意買賣,必定要發大財,看來師傅的眼光,當真不錯。」
鐵娃大聲道:「鐵娃雖笨,但跟著大哥,不知不覺已染了些聰明氣,老爺子你也肯傳給鐵娃些武功麼?鐵娃不貪多,只學幾招就夠了。」
寶兒眨了眨眼睛,緩緩道:「我見了紫衣侯爺留給我的密柬,本覺奇怪,且因那密柬上根本一個字也沒有,只畫了無數個圈圈,就算是神仙,也猜不出這些圈圈是什麼呀,又教我如何去找?」
周方道:「天地之間,四海之內,何處不可去得——」忽然仰天長嘯,拍掌作歌,歌道:「揮手別紅塵,且去雲端坐,探手摘天星,莫教星兒墮——星光為我燈,穹蒼為我廬,但使心常明,自可通劍道——劍道理無窮,此心亦無極,傳得心劍而合一,一劍掃群魔!」
薄暮時分,卻有一行人來到密林外,微一逡巡,便揚長穿林而入,一條青衣大漢當先而行,正是「雲夢大俠」萬子良!另外的七人,有高有矮,有僧有俗,七人魚貫而行,次序絕不混亂,神情間彷彿頗為親密,又彷彿頗為生疏,七人俱是垂首而行,默然無語,眉宇之間,卻俱都帶著濃重的憂鬱焦切之色。入林不深,便可隱約看到,這密林之中,竟有無數棟精巧的房舍,建造在林木掩映間,或是卓然而立、或是三五相依、或是竹籬為隔、或有流水繞屋,小橋低迴,紅欄綠板,蒼麟鶴骨,橫柯紺葉,顯得說不出的清幽絕俗。但八人顯然俱都是無心賞景,只是有意尋人。忽然,兩條錦衣大漢自林間竄出,橫身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此林乃是私產,各位來意為何?」萬子良沉聲道:「雲夢萬子良,特來拜訪金少俠。」
第六人卻長長嘆道:「魏五哥怎會做虧本的買賣,他輸給四哥十兩,卻贏了小弟五十兩。」
書信雖簡略,卻明白地敘出了一切,然後,便是那七名弟子之姓名:
第二條青衣大漢閃身而出,道:「峨嵋金不畏——」此人身高八尺,背闊三尺,話聲有如洪鐘,震得金祖林直皺眉頭。
金祖林道:「不錯,白老前輩近年修為功深,已近羅漢之身,他老人家非但已有多年未曾下來過了,而且久已不食人間煙火,只有我那妻子每隔三兩日送些黃精何首松果蓮子來時,他老人家才肯放下垂索,除此之外,他老人家誰都不見,連我也已有三四年未曾見著他老人家了。」
人群俱在窗口觀戰,樓梯口已空無一人,他們三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樓,自後門溜了出去。
眾人方自聽懂了他方纔的話中之含意,聽了最後一句話,又不禁一怔,情不自禁,一齊抬頭望去。
萬大俠搶步過來了,撲地而拜,恭聲道:「此番若非老前輩現身,晚輩只有眼見奸人計謀得逞,晚輩實是感激。」
這大富人家的氣象,果然與眾不同。一行人走過之處,精舍之中,雖不時有男女童子探首外望,但也只是含笑相視,絕無問客之舉。林中也不時有人閒步而過,但是衣衫華麗,容光煥發,神情間更都帶著種與人無爭的怡然之態。偌大的林地中,竟全無嘈亂喧嚷之聲,林木枝葉,也俱都修飾得乾乾淨淨,整齊有致,令人身在其間,當真有如到了桃源仙境一般,渾然忘卻了紅塵囂亂,世俗煩惱。
那知周方卻自仰天大笑,道:「十多年來,我今日方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多年之積鬱,至今方得一暢,你為我難受什麼?」
萬大俠垂首道:「但望老前輩此次現身之後,以無邊降魔之力,鎮懾江湖群小,莫再隱跡世外了。」周方道:「這個——」
洛陽、開封、金陵、北京、蘇州,從南到北,幾乎每一個名城裡,都興起了一個膽比地大,心有天高的少年豪傑,他們死也不信自己的武功勝不了那白衣人,每一人都在躍躍欲試,要爭那第一個與白衣人交手的榮譽,彷彿生怕自己若是落敗了,便永遠再無與白衣人交手的機會。
於是丐幫子弟便會在暗中竊竊私語:「聞說左面那女子,便是昔日稱雄江上的『天風幫』幫主姜風。」
就在這時,武林中又出了一件激勵人心的大事:少林、武當、和-圖-書峨嵋、點蒼、崆峒、華山、淮陽,這七大劍派的當代掌門人,於九九重陽之日,同時昭示天下武林,要派遣門下一大弟子出山,參預有關與白衣人交戰之事,自也要參與泰山之會。
兩人以快打快,身法俱是迅急無倫。片刻之間,兩人已拆了百餘招之多,寶兒目光凝注,顯然又在留意著兩人招式之變化,嘴角不時露出笑容,顯然頗有會心。
老年英雄們明知這些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一戰之下,勢必又將血洗泰山,但卻又無法加以阻攔。眼見重陽已過,臘八就在眼前了——
那一行人當先一位長身玉立,眉宇間英氣逼人的青衣少年,微微抱拳,道:「在下少林莫不屈。」
莫不屈道:「此乃在下四弟點蒼石不為,素來不喜說話。」
這封書信雖只有萬子良萬大俠與五七好友曾經目睹,但一傳十,十傳百,未及半月便傳遍了整個江湖。少林無相大師好參禪機,自不著意武功修為,但在武林中德望之隆,亦絲毫未因他武功不高而有影響。無相大師從來不涉江湖恩怨,更不輕言,說出的話,自是一言九鼎,此番他書信中竟連連稱讚這七人「發憤圖強——青出於藍——」端的是從來未有之事,由此可想這七人絕非泛泛之輩,至於武功之強,立身之正,自更不在話下,否則怎能代表這名重天下武林之七大門派?要知七大門派威信之樹立俱非一朝一夕之功,其間不知歷經多少流血風波,艱難困苦,如今竟將辛苦得來之威名信譽全部交託於一個少年弟子的肩上,這自是非同小可之事!
武當公孫不智、峨嵋金不畏、點蒼石不為、崆峒魏不貪、華山西門不弱、淮陽楊不怒、少林莫不屈。
五年多的時間裡,江湖人事之遷轉,武林豪傑之升沉,正是千變萬化,縱有太史之筆,只怕也難敘說得清。
周方道:「別人聽我那一聲大喝,必當我內力更勝往昔,今日若有那『踏雪無痕』李英虹在此,更會說是如此,只因那日天風水塘一戰中,我曾以『傳音入密』之術助他一臂之力,他也已隱約猜出——其實,唉!我武功早已散去,雖經多年苦練,也不過只能將內力提聚於一時,連一聲大喝過後,我都已舉手無力,如何能與別人動手,方纔王半俠若非懾於我昔日之威,祇怕我此刻已在黃鶴樓頭喪命了!」
金祖林道:「白老前輩雖然久已不見外人,但七位想來必是例外中之例外——」突然轉身,道:「走——」
但少年英雄卻不過將這些話當做耳邊風而已。他們已在暗中計議,要在臘月初八那一日,各攜臘粥,齊上泰山巔,要在這天下第一山的峰頭,比一比武功,看看彼此間究竟是誰高誰低?看看究竟是誰能爭得第一個與白衣人交手的榮譽?
周方微笑道:「小鬼,你怎麼知我定會傳你劍道?」
穿過數十株林木,只見一人頭下腳上,蝙蝠般倒掛在樹枝上,兩隻赤足勾著樹枝,身子一悠一盪,彷彿盪鞦韆似的,寬大的衣衫,落下來蒙住了他的臉,萬子良等人自是瞧不出他的模樣,但瞧他手裡兀自提隻蒙人習用的羊皮酒袋,不住自衣縫間往嘴裡灌酒,便已可猜出此人必就是這鉅富之家的少主人,以百萬家財,無底海量,與掌中一柄方天畫戟同時飲譽江湖的「常醉小將軍」金祖林了。
銅宮山西南,一片綿密的叢林,廣被百里,林樹多屬松柏梧桐之屬,是以雖在深秋,仍是青蔥茂密,濃蔭如帷。綿密的叢林,外觀似乎內無人跡,但走到近前,便可聽到有一陣陣馬嘶,人語自林中傳了出來。再往前行,便可看到林旁一方石碑:「金氏林地,世代相傳,子孫寶之,外姓止步。」
寶兒微微笑道:「如今我已知道,那密柬不過只是用來安紫衣侯爺心的,其實,你老人家化身紅塵中,時時刻刻,都在留意著侯爺的動靜,無論何時,侯爺要人去找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必定會先去找他的,是以寶兒雖找不著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卻找著了寶兒,密柬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圈圈,不正可解說做:『化身紅塵中,非君能揣度,且入紅塵行,自有團圓處』——」周方拍掌道:「好個聰明的孩子,世上祇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了——唉!我若非要等個像你這麼樣的孩子來傳我無窮無極之劍意劍道,此生又有何惜,我為何要躲躲閃閃,逃避別人追蹤?」
只見他身形飛掠不停,片刻之間,竟摘下了八九隻酒袋。看來又與南海土人樹上摘那檳榔椰子有些相似。眾人見了雖不覺好笑,卻又不禁被他這輕巧的身法所驚。
金不畏笑道:「魏老五肯如此大方的摸十兩銀子出來,真不容易。」
忽聽一人大呼道:「韓一鉤!使那一鉤!」呼聲方起,已有幾人從旁附合,轉瞬間響應之人便越來越多,但聞人叢間響起一陣怒濤般的呼喝。
於是,老去的英雄們,只有將滿腔希望,消極地寄託在一個虛無飄渺,幾乎近於神話的傳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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