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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劍客無情劍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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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百口莫辯

第十九章 百口莫辯

車廂已傾倒,車輪仍在不停的滾動著,發出一陣陣單調而醜惡的聲音,在這荒涼的黑夜裏聽來份外令人不愉快。
極樂峒主笑道:「到今夜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個,非但從來沒有一人見到過我,根本連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尋歡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
心鑒大師的臉上也籠著層寒霜,一字字道:「二師兄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
這是李尋歡的孤注一擲,卻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心湖大師道:「你二師叔怎樣了?」
在這生死頃俄之間,他本來以為會想起很多事,因為他聽說一個人臨死前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
天已亮了。
一柄很輕,很薄的刀。
李尋歡道:「請。」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緩緩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心眉大師面上也露出一絲寬慰之色,道:「這兩天山下必有本門弟子接應,只要能——」
心眉大師駭然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李尋歡道:「哦?」
心眉大師的身子驟然僵硬了起來,道:「極樂峒主?」
等廟裏的僧人追出來時,李尋歡早已去得遠了。
他不知何時已走了出來,面上已籠起一陣寒霜。
心眉大師長嘆道:「臨危而不亂,雖懼而不餒,檀越之定力,老僧當真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李尋歡道:「你既不來,我就要走了。」
李尋歡道:「大師難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誰的毒?」
心眉大師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無語。
他活了六十多年,從未見過第二個這樣的人。
心眉大師再也想不到李尋歡竟會如此冒失。
阿飛在屋子裏緩緩走了兩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自菩提達摩於梁武帝時東渡中土,二十八傳至神僧迦葉,少林代出才人,久已為中原武林之宗主。
那忽遠忽近,飄飄渺渺的笑聲忽然停頓。
心鑒大師道:「極樂峒主雖然行事惡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絕不犯人,本門與他素無糾葛,他為何要不遠千里而來暗算二師兄?」
李尋歡幾乎立刻就張開眼來,掀起車蓬後的大棉布簾子,寒風撲面,他頓覺精神一爽。
突聽拉車的馬一聲驚嘶,趕車的一聲慘呼,車子斜斜衝了出去,「轟」的撞上了道旁的枯樹。
江湖中人都知道少林乃武林正宗,講究的是拳法硬功,自不以暗器和下毒為能事,只有首座七弟子中排名最末的心鑒大師乃是半路出家,帶藝投師的,未入山林前,人稱「七巧書生」,卻是使毒的大行家。
李尋歡負手站在檐下,遙望著大殿上雄偉的屋脊,寒風中隱隱有梵唱之聲傳來,天地間充滿了古老而莊嚴的神秘。
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想起,既不覺得悲哀,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很好笑,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他以毒成名,終於也以身殉毒!
這時才聽得極樂峒主格格笑道:「我這『極樂蟲』乃七種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飽,等到兩位連皮帶骨都已進了它們的肚子,你就不會嫌它小了。」
這時雪地上的毒蟲,已有些爬上了李尋歡的腿。但李尋歡卻連動都不動,心眉大師也不敢動。
可是現在他非但說不出話,連氣都透不出來了,只覺田七的語聲似也變得很遙遠,就彷彿是自地獄邊緣傳來的。
心眉大師嘆道:「出家人臨死前不願多造冤孽,無論你是否梅花盜,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來,你再想逃就遲了。」
百曉生道:「閣m.hetubook•com.com下說的話確實很難令人相信。」
再看心眉大師正在喘息著,顯然剛用過力。
誰知極樂峒主一聲狂吼,鮮血濺出,數十百條毒蟲突然箭一般竄了回去,一條條全都附在極樂峒主的咽喉上。
李尋歡道:「你現在殺我不嫌太遲了麼?」
田七已倒在對面的車座上,頭歪到一邊,軟軟的垂了下來,只有一雙死魚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著李尋歡。
等心湖走進屋子,百曉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的涵養功夫果然非我等能及,若換了是我,對閣下只怕就不會如此多禮了。」
山麓下有個小小的廟宇,幾個灰袍白襪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還有兩人躲在門後的避風處瞭望。
為何一柄凡鐵鑄成的刀,到了這雙手裏就變得那麼神奇?
李尋歡嘆了口氣,緩緩道:「在下李尋歡。」
趕車的喜出望外,還未來得及道謝,李尋歡已走了。睡覺固然是非睡不可,時間也萬萬耽誤不得。
這趕車的被李尋歡從熱被窩裏拉起來,又被老婆逼著接這趟生意,正是滿肚子不高興。
李尋歡道:「說的是。」
他臉色還是很難看,但身子卻已能站得筆直。
寒風呼嘯,卻聽不見人聲。
吹竹之聲更急,雪地上的黑影已將李尋歡和心眉圍住,有幾條已漸漸爬到他們的腳旁。
李尋歡長揖道:「大師德高望重,天下奉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末學,常恨無緣識荊,今日得見法駕,何幸如之。」
另一人見到李尋歡身後背著的是個和尚,立刻搶著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尋歡淡淡道:「你能救我,我為何不能救你?」
百曉生道:「但閣下既已將心眉大師護送回來,別人非但不會再懷疑他是傷在你手下的,也不會再懷疑你是梅花盜,你傷了他之後,還要少林弟子感激於你,這手段實在高明已極,連我都不禁佩服得很。」
這雙手究竟有什麼魔力?
李尋歡道:「因為只有少林寺中或許還有救你的解藥。」
李尋歡道:「哦?」
小李飛刀已發出!
他忽然將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來。
躡著腳進來通報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師叔的禪房外。」
心眉大師嘆道:「你本不必這樣做的,你——你還是快走吧。」
接著,他就覺得胸口頓時開朗,眼前漸漸明亮。
心湖大師凝視著他,目光冷得像刀。
嵩山附近數十縣,對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心眉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拍開了他的穴道,嗄聲道:「趁五毒童子還沒有來,你快逃命吧。」
心鑒大師冷冷道:「貧僧只知道二師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是下毒的人是誰,貧僧卻不知道。」
他笑聲還未停頓,突聽一陣奇異的吹竹聲響起。
李尋歡展開身法,覓路登山。
李尋歡本來想說:「我還在等著你先死哩!」
李尋歡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會死的,閣下卻難說得很了。」
那聲音格格笑道:「我煮的餑餑味道還不錯麼?」
李尋歡道:「只可惜閣下卻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師還沒有死,他自己總知道自己是被誰所傷的,到那時閣下豈非要將自己說出來的話吞回去了麼?」
百曉生居然神色不變,道:「我說的只不過是公道話而已。」
他語聲突然停頓,身子竟顫抖起來,連手裏端著的一碗餑餑都拿不穩了,麵湯潑出,沾污了僧衣。
他也驟然頓住語和-圖-書聲,因為這句話已用不著再問了。
心眉大師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百曉生十年前就見過他的,只覺得這十年來他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又似乎已改變了許多。
瞧見有人以輕功登山,這兩人立刻迎了出來!
百曉生道:「這話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卻好好的站在這裏,他並沒有加害心眉大師之意,心眉大師反而中了毒。」
李尋歡坐在暈迷不醒的心眉大師身旁,似已睡著。
李尋歡腳步放緩,到了這兩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從他們頭頂上飛掠了過去,腳尖沾地,再次掠起。
李尋歡非但沒有走,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沉沉道:「你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盜?」
李尋歡微笑道:「閣下既然想要我這風流探花的命,為何又不敢現身呢?」
李尋歡道:「若是我傷了他,為何還要護送他回山?」
竹林深處,是間精緻的禪舍,從支撐著的窗子裏望進去,可以見到有兩個人正在下棋。
他話未說完,突見刀光一閃!
李尋歡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會害怕的人?」
極樂峒主只覺一口氣憋在喉嚨裏,實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飛刀,一拔出飛刀,這口氣就吐了出來。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卻目光炯炯,隆鼻如鷹,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權威和魄力。
李尋歡笑道:「我也早已聽說閣下是個侏儒,醜得不敢見人,想不到江湖傳說竟是真的。」
一柄小李飛刀!
百曉生道:「說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卻是活的——」
他語聲漸漸微弱,終於也倒了下去。
李尋歡已喘不過氣來。
他仔細的觀察著他,絕不肯錯過任何一處地方,尤其不肯錯過他那雙瘦削,細長的手。
在這積雪山道上,他竟還能施展「蜻蜓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少林僧人縱然眼高於頂,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心湖大師再次合什,道:「等老僧探視師弟的傷勢,再來陪檀越敘話。」
心眉大師撞在車壁上,嘶聲道:「你為何還不去?難道還想救我?」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尋歡的脖子。
庭院寂寂,雪在竹葉上溶化。
李尋歡凝注著他已發黑的臉,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多謝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麼都會,就是不會逃命。」
林仙兒嘟著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離本行,說來說去只知道他、他、他,你為什麼不說說我,不說說你,你自己。」
他將極樂童子和那些「極樂蟲」都埋了起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小鎮上僱了這輛騾車。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著條短裙,露出一雙小腿,雖在如此風雪嚴寒中,也一點不覺得冷。
心湖大師道:「探花郎不必太謙,師弟承蒙檀越護送上門,老僧先在此謝過。」
他不再說話,卻自田七懷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人道:「檀越是那裏來的?是不是——」
心眉大師著急道:「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你體力未恢復,也萬萬不是五毒童子的對手,只要他一來,你就——」
李尋歡道:「自然是少林寺。」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說不出,只因我無論說什麼,你們都未必會相信的。」
笑聲忽遠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從那裏傳來的。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發抖,恨恨的瞪著李尋歡,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過了半晌,忽然獰笑道:「你不願看著www.hetubook.com.com我死,我卻要看著你死!我早就該殺了你的!」
百曉生嘆息了一聲,道:「若是我猜的不錯,心眉師兄還能說話的機會只怕已不多了。」
這兩人下棋時,天下祇怕也沒有什麼事能令他們中止,但聽到「李尋歡」這名字,兩人竟都不由自主長身而起。
心眉大師道:「為什麼?」
阿飛已站了起來。
百曉生揹負著雙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還有誰能傷得了他?」
無論林仙兒說什麼,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極樂峒主道:「我用不著現身,也可要你的命。」
此刻這雙眼睛裏彷彿充滿了驚懼和怨毒,狠狠的瞪著李尋歡,像是想說什麼,但喉嚨裏只是「格格」的發響,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
李尋歡朗聲道:「心眉大師負傷,在下專程護送回來療治,但求貴派方丈大師賜見。」
這時車馬已駛出小鎮,趕車的只希望快將這些瘟神送到地頭,好大吃一頓,是以將馬打得飛快。
李尋歡道:「你現在還沒有死,是麼?」
心眉大師瞑目合什,暗誦佛號,過了很久,這才長長嘆息了一聲,張開眼來,望著李尋歡嘆道:「檀越不但飛刀天下無雙,定力也當真是天下無雙。」
心眉大師道:「但——但現在你已不必去了。」
心眉大師默然半晌,長嘆道:「若是真的能趕到少林,我一定會設法證明你的無辜,現在我已可斷定你絕非梅花盜了。」
李尋歡道:「我救你,就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那少林僧人道:「二師叔傷得彷彿不輕,四師叔和七師叔正在探視他老人家的傷勢。」
這景象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只聽「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極樂童子已化為一堆枯骨,但毒蟲飽食了他的血肉之後,也軟癱在地,不能動了。
李尋歡輕輕的咳嗽。
李尋歡像是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朗聲笑道:「據說極樂峒中的毒物成千上萬,我怎地只不過看到這幾條小毛蟲而已,難道其它的已全都死光了麼?」
於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只聽田七嘶聲道:「李尋歡,你好長的氣,你為何還不死?」
只見這心鑒大師面色燭黃,終年都彷彿帶著病容,但一雙眼睛卻是凜凜有威,閃電般在李尋歡面前一掃,沉聲道:「二師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極樂峒主精煉成的『五毒水晶』,此物無色無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藥,全身肌膚也會漸漸變得透明如水晶,五臟六腑都歷歷可數,到了那時,便已毒發無救。」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這只因他的對象並非心眉大師,而是我。」
他的頭也很小,眼睛卻亮如明燈。
雪上忽然出現了無數條蠕蠕而動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長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只能嗅到一陣陣撲鼻的腥氣。
心湖大師道:「此人現在那裏?」
但就在這時,刀光一閃而沒,沒入黑暗中,黑暗中卻響起了一陣短促但卻刺耳的慘呼!
心湖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回頭喚道:「七師弟。」
心湖大師和百曉生走到他身外十步處就停下,心湖大師雖然久聞「小李探花」的名聲,但直到此刻才見到他。
心眉大師道:「檀越你也會害怕?」
驚呼叫聲中,少林僧人紛紛現身,合什道:「多謝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也許他的人並沒有什麼改變,改變的只是他的心,他似乎變得更懶散,更沉著,也更寂寞。
突聽一人沉聲道:「檀闖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和_圖_書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冰雪封山,香客絕跡。
鮮血也隨之飛濺而出。
田七一把揪住李尋歡的衣襟,嗄聲道:「你看看我的臉,我的臉是不是也——」
李尋歡抱著心眉大師下了車,忽然塞了錠銀子在趕車的手裏,笑道:「這是給你留做私房錢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沒有幾個私房錢,那日子真是難過得很。」
心湖大師道:「誰?」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他的神情是那麼沉靜,就像是已和這靜寂的天地融為一體。
心眉大師道:「你——你想到那裏去?」
李尋歡笑了笑,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早已算準這些吃人的毒蟲一嗅到血腥氣就會走的,其實我心裏也害怕得很。」
李尋歡卻倚著車廂坐了下來,天上無星無月,天地一片沉寂,寒風吹著枯樹,宛如鬼魅在迎風起舞。
心眉大師道:「以你的輕功,一個人走也許還有希望,又何必要我來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無憾的了。」
他也知道李尋歡手裏的飛刀乃是他們唯一的希望,現在李尋歡連對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飛刀便已出手。
這一注贏的機會實在不大。
百曉生道:「這才正是閣下聰明過人之處。」
他已無力掙扎,已漸漸暈過去。
心眉大師幾乎忍不住要失聲驚呼出來。
李尋歡又笑了,仰面笑道:「百曉生果然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難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幫大派都要交你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處實在不少。」
接著,一個人自黑暗中衝了出來。
心眉大師失聲道:「少林寺?」
他似乎想不到這懶散而瀟灑,瀟灑卻沉著,充滿了詩人氣質的落拓客,就是名滿天下的浪子游俠。
心眉大師用盡目力,也瞧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會想起車軸該不該加油的問題,心眉大師越來越覺得這人奇怪得不可思議。
百曉生道:「若有人傷了你的師弟和愛徒,你會對他如此客氣?」
過了半晌,才聽到極樂峒主的聲音道:「我若讓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對不起你。」
田七大駭道:「這碗麵餑餑裏難道也有毒?」
無論誰到了這裏,都不禁會油然生出一種摒絕紅塵,置身方外之意,更何況已厭倦名利的李尋歡。
李尋歡道:「現在我更非去不可。」
無論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獨的。
心眉大師黯然道:「只可惜你若帶著我,就永遠也無法趕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現在雖然還未現身,但他絕不會放過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騾車突然停下。
他盯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你若還能說得出這是什麼道理,我就佩服你。」
只聽李尋歡朗聲道:「極樂峒主,你來了麼?」
田七變色道:「大師你——你莫非也——」
再加上腳力錢也都被老婆「先下手為強」了,若不是車上有個和尚,他祇怕半路就停了車。
李尋歡道:「我們這一路拼命的趕,豈非就是為了要趕到少林寺麼?」
李尋歡笑道:「大師果然高明——」
突然間,他隱隱約約聽到一聲驚呼,呼聲似也遙遠,但聽來又彷彿是田七發出來的。
心眉大師道:「可是——可是我已離死不遠,遲早總是一死。」
他已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但他並沒有轉頭去瞧,在這莊嚴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已不覺神遊物外。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來越可怕,幾乎也已喘不過氣來。但他一雙青筋暴露的手卻死也不肯放鬆。
只聽車伕道:「嵩山已到了,騾車上不了山m.hetubook.com.com,大爺你只好自己走吧。」
李尋歡道:「閣下難道認為心眉大師也是被我所傷的?」
突聽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會和狂嫖亂飲的風流探花交上朋友了,這倒真是天下奇聞。」
突聽「波」的一聲,麵碗已被心眉大師捏碎。
李尋歡道:「心眉大師,為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再問他。」
這一刀不中,他們便要化為枯骨。
李尋歡望著他,過了很久,才嘆息著道:「是你救了我?」
李尋歡也笑了笑,道:「想不到先生居然還認得在下。」
李尋歡喃喃道:「這車軸早就該加油了——」
田七咬牙道:「不錯,我現在要殺你的確已遲了,但還不太遲。」
李尋歡只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門心湖大師對坐下棋的人,除了這位「百曉生」之外,祇怕已寥寥無幾。
這時李尋歡已扶著他出了車廂,刺骨的寒風猛然吹上了他們的臉,那感覺就好像刀割一樣。
李尋歡只覺眼前漸漸發黑,田七的一張臉似已漸漸變得很遙遠,他知道「死」已距離他漸漸近了。
阿飛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據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絕不肯喝茶的。」
田七笑道:「照這樣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趕到嵩山了。」
李尋歡道:「哦?」
騾子顛沛得很厲害,但他還是睡得很香,因他實已精疲力竭,喝了兩碗豆汁後,世上就再沒有甚麼事能令他的眼睛不閉上。
心眉大師道:「你——你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敵人。」
林仙兒脈脈含情的望著他,眼波中充滿了愛慕之意,嫣然道:「你這人真是鐵打的,我本來以為你最少要過三四天才能起床,誰知你不到半天就已下了地。」
李尋歡道:「我雖說不出,但還是有人能說得出的。」
李尋歡道:「不敢。」
突聽心湖大師厲聲道:「敝師弟若非傷在你手下,是傷在誰的手下?」
心眉大師赫然發現小李飛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小李飛刀,果然是例不虛發!
小李飛刀雖霸絕天下,但他們還是免不了要餵飽毒蟲。
林仙兒「噗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這人真是沒法子。」她溫柔的拉著阿飛坐下,柔聲道:「你只管放心,他現在說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師的方丈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他只覺身子發軟,幾乎已站不住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雖然一向都很討厭你,卻也不願看著你死。」
極樂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心湖大師合什道:「卻不知探花郎認得老僧否?」
李尋歡自山後入寺,只見雪地上無數林立著大大小小的舍利塔,他知道這正是少林寺的聖地「塔林」,也就是少林歷代祖師的埋骨處,這些大師們生前名傳八表,死後又何曾多佔了一尺地。
嵩山本是他舊遊之地,他未走正道,卻自後面的小路登山,饒是如此,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心眉大師吃著田七由小孩手上換來的那碗餑餑,他吃得很放心,只不過出家人一向講究細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兩口。
百曉生道:「無論誰傷了少林護法,此後只怕都要永無寧日,少林南北兩支的三千弟子,是絕不會放過他的,這力量誰也不敢忽視。」
百曉生終於笑了笑,道:「探花郎別來無恙?」
因為他從來也未想到居然會和田七同時嚥下最後一口氣,縱然在黃泉路上,田七也不是個好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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