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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劍客無情劍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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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祖孫

第三十八章 祖孫

夜已深了。
只聽那小姑娘在後面偷偷地笑著道:「原來這人並不是強盜,只不過是個酒鬼而已。」
黃昏,又是黃昏。
是以世上雖有些人一心只希望李尋歡快些死,但也有些人情願不惜犧牲一切,讓他活下去。
過了很久,那隻手才緩緩鬆開。
那麼他等的是誰呢?
但他卻絕未想到第一個走進來的人竟是上官飛。
一人道:「你——」
「是是是,你欺負我吧——欺負我吧——」
李尋歡拿起了這瓶酒,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李尋歡立刻就隨著付清了酒賬,走出了門。
轎子已上了山坡。
他覺得有些哭笑不得,苦笑道:「你看我像不像強盜?」
第一頂小轎中已走下個十三四歲的紅衣小姑娘,雖然還沒有吸引男人的媚力,但纖腰一扭,倒也楚楚動人。
只有最嬌,最媚的女人,才會發出這種笑聲。
李尋歡不敢去想,他很瞭解阿飛,他知道像阿飛這種人,若為了愛情,是不惜活在地獄中的。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大步向小樓走了過去。
她的步履也很輕盈,走得並不快,也不太慢。
上官飛的神情顯得更焦躁,更不安。
小樓上一共隔出三間屋子,一間客屋,一間飯廳,一間臥室,佈置得自然都很精緻。
老太婆想攔住他,又不敢,大聲道:「這裏沒有你的老朋友,這裏只有我,和我孫女兩人。」
李尋歡立刻追問道:「周姑娘在哪裏?」
上官飛終於走了,李尋歡忽然覺得這少年也很可憐。
林仙兒在這裏,阿飛呢?
李尋歡是個很奇怪的人。
過了半晌,轎子裏又發出一聲銷魂的嬌啼:「小飛,不要這樣——在這裏不可以——」
但他的身份卻實在太神秘。
「原來轎子裏有兩個人。」
李尋歡的心境也正如這殘秋般蕭索。
李尋歡還是往裏面走,這老太婆無論說甚麼,他都好像聽不見。
難道從轎子裏走出來的那女人,就是這老太婆?
「對,我就是要欺負,因為我知道你喜歡被男人欺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笑聲又嬌,又媚,而且,還帶著輕輕的喘息,無論任何人,只要他是男人,聽了這種笑聲都無法不動心。
李尋歡笑了。
但轎子裏坐的明明是上官飛。難道上官飛已變成了女人?
小姑娘道:「除了我和我奶hetubook•com•com奶外,這裏既沒有人來過,也沒有人出去,你若是看到別人,一定是見著鬼了。」
那穿紅衣服的小姑娘像是害怕得很,臉都嚇白了,全身不停的發抖,躲在那老太婆懷裏,眼睛瞪著李尋歡,顫聲道:「奶奶,這人是強盜麼?」
他究竟是甚麼人?究竟隱藏了甚麼?
李尋歡苦笑道:「我找的是位大姑娘,不是小姑娘。」
因為李尋歡總覺得他到這裏來,必定和阿飛有些關係。
上官飛的眼睛一直瞪著門口,根本就沒有向別的地方看一眼。
只看這名字,李尋歡就已將醉了。
他一走進來就在最靠近門的位置上坐下,眼睛一直瞪著門外,彷彿是在等人,神情竟顯得有些焦急,有些緊張。
小姑娘似乎覺得有些好笑,目中閃動著笑意,道:「但我卻不認得你,你為何來找我?」
他不知道阿飛這兩年來已變成甚麼模樣?
這種姿態李尋歡看來也很熟悉。
還有一部份女人走起路來就像是不停的在抽筋。
這小姑娘剪水般的雙瞳四下一轉,已盈盈來到他面前,面靨上帶著春花般的微笑,嫣然襝衽道:「公子久候了。」
開門的竟不是林仙兒,也不是那穿紅衣服的小姑娘,而是個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老太婆。
是個女人。
他雖然並不是君子,但他做的事卻是大多數「君子」不會做,不願做,也永遠無法做得到的。
他不知道林仙兒這兩年來是怎麼樣對待他的?
她只說了一個字,就看清李尋歡了,立刻就想掩門。
酒鋪的名字很雅,有七個字:「停車醉愛楓林晚。」
但他不敢說,因為他還沒有確定。
小姑娘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周,周姑娘就是我。」
山村。
李尋歡搶著問道:「誰?」
小姑娘道:「有人來過——」
但他究竟是為了誰才這樣做?
就在這時,已有兩頂綠色小轎停在門口,抬轎的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嶄新的藍布衫褲,倒趕千層浪綁腿,搬尖灑鞋,腰上還繫著根血紅腰帶,看來又威武,又神氣。
這女人扭得恰到好處。
但李尋歡已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判斷錯一次,不但害了他自己一生,也害了別人一生。
阿飛和林仙兒就在那木屋裏。
但第二頂小轎的轎伕抬轎時卻顯得吃力多了m.hetubook•com.com
「這女人果然是林仙兒!」
他一向對女人很有經驗,他知道世上會撒嬌的女人雖然不少,但撒起嬌來真能令男人動心的卻不多。
但一直在轎子裏等著他的女人是誰?
秋風撲面,已有冬意。
小樓設計得很巧妙,是用木架架在山腰上,旁邊有條窄窄的樓梯,看來很精緻,也很新奇。
轎子已走入楓林。
同樣的轎夫,同樣的轎子,上官飛身材也並不高大,第二頂轎子為何比第一頂重得多呢?
小店中終於掛起了燈。
他到這裏來,是不是和阿飛與林仙兒有關係。
只見她盈盈上了小樓,突然回過頭來,向剛走出轎子的上官飛招了招手,才閃身入了門。
小姑娘道:「我和我奶奶,我們剛從鎮上回來。」
近鄉情怯。
但他卻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老太婆說:「老朋友?誰是你的老朋友?」
老人的話,似乎還在他耳邊響著。
李尋歡道:「好。」
紅衣小姑娘抿嘴笑道:「公子且莫心焦,請隨我來——」
李尋歡只能看到她半邊臉。
他也知道自己非但不該再見她,連想都不該想她。
「原來你也和別的男人一樣,想我,就是為了要欺負我。」
只可惜他的胴體雖如鋼鐵般堅強,但一顆心卻是那麼脆弱,那麼容易被感動,所以他活在世上,也總是痛苦多於歡樂。
幸好他還有許多別的事要想。
一個人若能在抹布和掃把間隱忍十五年,無論他是為了甚麼,都是值得人深深佩服的。
一個人在等待的時候,總會想起許多事。
但他卻並不憂慮。
但他卻明明看到林仙兒走進來。
篤,李尋歡先敲了一聲門,又篤篤接連敲了兩聲,他早已發覺那小姑娘敲門用的正是這種法子。
誰的事都可以不管,阿飛的事卻是非管不可的。
他取出酒瓶,將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想到阿飛那英俊瘦削的臉,那明亮銳利的眼睛,那孤傲倔強的表情,李尋歡的血都似已沸騰了起來。
這山村主要的道路只有一條,由官道岔進來,經過一間油鹽雜貨舖,一家米莊,一家小酒店,和七八戶住家,便蜿蜒伸入楓林。
林仙兒莫非用了化名?
「篤,篤篤」敲了三聲後,門果然開了一線。
李尋歡此刻正有這種心情,沒有到這裏的時候,他恨不得一和圖書步就趕到這裏,到了這裏,他反而有些不敢去看阿飛了。
至於孫小紅——孫小紅的心意,他怎會不知道?
孫駝子,李尋歡很佩服。
李尋歡坐的位置,是這小店最陰暗的角落裏。
山泉由後山流到這裏,清可見底,李尋歡知道沿著這道泉水走到後山,就可在一片梅林深處找到三五間精緻的木屋。
門窗一直都是關著,也不像有人出去過的樣子。
飯廳的桌上有瓶酒。
李尋歡以手支額,將面目隱藏了起來。
語聲越來越低,漸漸模糊,終於聽不見。
阿飛是不是已落入地獄中了?
李尋歡真想衝進去問問她,卻又忍住了,因為他不願看到林仙兒和上官飛現在正要做的那件事。他怕看到了會噁心。
其中一人自然是上官飛。
李尋歡倚在山坡下的一株楓樹後,在低低的咳嗽。
他等的顯然是個很重要的人。而且他單身前來,未帶隨從,顯見這約會非但很重要,而且很秘密。
山坡上,楓林深處,有座小小的樓閣。
他走得很慢,不住回頭,顯然還捨不得走。
他做的事簡直沒有任何人能做得到,因為世上只有這樣的一個李尋歡,以前固然沒有,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了。
老太婆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然後就聽到上官飛喘息著說:「我簡直等不及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李尋歡看著上官飛走出門,坐上了第二頂小轎,看著轎伕們將轎子抬起,他就發覺一件很奇怪的事。
第二頂轎子裏直到這時才走出個人來。
他覺得自己很笨的時候,總是會發笑。
她的臉色白中帶紅,彷彿還帶著一抹春色。
他從來也不肯為自己憂慮。
女人雖然都有兩條腿,都會走路,但真正懂得如何走路的卻不多,大多數女人走起路來,不是像根木頭,就是像支掃把。
殘秋已殘。
前面的轎伕走得很輕鬆,腳步也很輕快,後面的轎伕卻已在流汗,因為他們抬的這頂轎不但重,而且轎子裏還在不停的動。
小姑娘咬著嘴唇道:「你若不是強盜,為甚麼三更半夜闖到人家裏來?」
上官飛剛拿起酒杯,突然放下。
這和他往昔那種陰沉鎮靜的態度大不相同。
李尋歡道:「我是來找林姑娘的。」
那天李尋歡並不寂寞,還有鐵傳甲和他在一起。
想著想著,李尋歡突然又想喝酒了和*圖*書,幸好他身上常常都帶個扁扁的,用白銀打成的酒瓶。
那嬌媚的笑聲,那銷魂的膩語,李尋歡聽來都很熟悉。
他們守護的究竟是甚麼?
這一次李尋歡終於確定了!
李尋歡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出她的衣服和頭髮都已很凌亂,身段很誘人,走路的姿態更誘人。
上官飛已走了出來,自門裏射出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來比平時愉快多了,只不過顯得有些疲倦。
無論對甚麼事,他都不肯輕易下判斷,因為他不願再有錯誤,對他說來,一次錯誤就已太多了。
上官飛仰首望天,長長吸了口氣,腳步突然加快,但神情看來還有些痴痴迷迷的,時而微笑,時而嘆息。
李尋歡又笑了。
紅衣小姑娘眼波又四下一轉,悄聲道:「停車醉愛楓林晚,嬌靨紅於二月花。」
又過了很久,上官飛才慢慢的走下了樓梯。
這兩年他咳的次數似乎少了些,但一咳起來,就很難停止,他自然也知道這並不是好現象。
上官飛目光閃動,道:「你是——」
那老人不但是智者,也必定是位風塵異人,絕頂高手。世上無論甚麼事,他似乎都很少有不知道的。
「她雖然像是天上的仙子,卻專門帶男人入地獄!」
她吃驚地瞧著李尋歡,顫聲道:「你——你是誰?到這裏來幹甚麼?」
這世上有很多少年人不但聰明,而且高傲,但他們卻偏偏總是最容易被女人欺騙,被女人玩弄。
晚風中傳來低低的細語,似在珍重再見,再三叮嚀。
「篤,篤篤」,她只敲了三聲,門就開了。
突然,轎子裏傳出一聲笑。
小樓上的燈光也很柔和,將窗紙都映成粉紅色。
老太婆忽然跪了下來,道:「我們祖孫都是可憐人,這裏也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大爺你無論看上了甚麼,只管拿走就是。」
阿飛正在冰天雪地中一個人慢慢的走著,看來是那麼孤獨,那麼疲倦,但卻寧願忍受孤獨、疲倦和飢寒,也不願接受任何人的恩惠。
但這時小樓上的門已關了。
轎子已在這小樓前停下來,後面的轎伕正在擦汗,前面轎子裏的那個小姑娘已走了出來,走上小樓旁的梯子,正在敲門。
這是他的習慣,因為坐在這種地方,他可以一眼就看到走進來的人,而別人卻很難發現他。
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個呆子。
和*圖*書喘息的聲息更劇烈,但語聲卻低了。
這些轎伕們一個個都是年輕力壯,行動矯健,第一頂小轎的轎伕抬轎時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她眼珠子轉動,又道:「這裏只有兩個人,小的是我,大的是我奶奶,但她也早就不是『姑娘』了,你總不會是找她吧!」
門裏面伸出一隻手,拉著他的手。
小姑娘像是覺得他很和氣,已不太害怕了,眨著眼道:「這裏沒有林姑娘,只有位周姑娘。」
李尋歡笑了笑,道:「她看到我時,一定會認得的。」
難道他真的見著鬼了麼?
酒不醇,卻很清,很冽,是山泉釀成的。
他不禁又想起了鐵傳甲,想起了他那張和善,忠誠的臉,想起了他那鐵釘般的胴體——
他本不喜歡多管別人的閒事,更不願窺探別人的隱私,但現在他卻決定要尾隨上官飛,看看他約會的究竟是甚麼人。
在這種偏僻的山村,怎會有令他覺得重要的人物?
李尋歡的確沒有看到有人出去。
小姑娘搖著頭道:「這裏沒有大姑娘。」
「你留在這裏,只有增加她的煩惱和痛苦——」
他嘴裏說著話,人已走了進去。
李尋歡還在等著。
但三間屋子裏都看不到林仙兒的影子。
總之,這一家人都充滿了神秘,神秘得幾乎已有些可怕——
上官飛霍然長身而起,道:「她呢?她不能來?」
李尋歡道:「我來找個老朋友。」
他簡直已可說出轎子裏這女人的名字。
李尋歡道:「這裏剛剛沒有人來過?」
「他是不是也被帶入了地獄?」
然後,他又咳嗽起來。
他停下腳步,倚著一株枯樹劇烈地咳嗽起來,等這陣咳嗽平息,他已決定不再想這些不應想的事。
天色更黯。
她的腰在扭著,但扭得並不厲害,女人走路腰肢若不扭動,固然很無趣,但若扭得太厲害,也會令人覺得噁心。
但最令人難以忘懷的,還是他那難得見到的笑容,還有他那顆隱藏在冰雪後的火熱的心。
山腳下,楓林裏,高高挑起一面青布酒旗。
李尋歡雖常常被人看成浪子,色狼,甚至被人看成兇手,至少還沒有被人當作強盜。
小店中還沒有燃燈,因為燈油並不便宜,而店裏又沒有別的客人。
就在這時,小樓上的門已開了。
其實他用不著這樣做,上宮飛也不會看到他。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阿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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