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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傳奇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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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地獄中的蝙蝠

第二一章 地獄中的蝙蝠

楚留香道:「不知道。」
張三嘆道:「我現在簡直像隻死蟹——你呢?」
楚留香沉默著,只因他不忍。他既不忍說,也不忍再要她做任何事,更不忍再利用她。
楚留香道:「丁楓究竟是蝙蝠公子的什麼人?」
他突然出手,捏住了她致命的穴道,沉聲道:「我若死,你就得先死,你若想活著,最好先想法子讓我活著。」
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牢獄?
胡鐵花笑了。
胡鐵花立刻喚道:「老臭蟲,是你麼?」
屋子裏的香氣更濃,濃得幾乎可以令人溶化。
胡鐵花緊緊握著金靈芝的手,數到「四十六」的時候,他的手才放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這聲音聽來竟彷彿很熟。
寸草不生。
楚留香柔聲道:「你也許已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人間並不是如此黑暗的,那裏不但有光明,也有歡樂。」
女人又道:「你無論用什麼法子都嚇不倒我的,因為我根本已不是人!」
胡鐵花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老臭蟲呢?怎麼還沒有來?」
胡鐵花道:「對了,你莫忘記,白獵的武功已可算是一流高手,連高亞男都未必是他的對手,華真真年紀那麼輕,入門一定比較晚,武功也絕不可能比高亞男高,怎麼可能殺得了白獵這樣的高手?」
張三苦笑道:「看來我們一到這裏,他們就已知道了……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我們卻看不到他,這才叫可怕。」
女人道:「既然不知道,你根本就連一步都不能走,也許你只要一走出這屋子,就得死!」
張三又嘆了口氣,道:「很有道理,只可惜勾子長那時也早就走了。」
他的人突然箭一般射了出去。
胡鐵花道:「石觀音的秘窟簡直可說已可怕到了極點,好好的人,只要一走進那地方,就會變成個瘋子、白痴。」
楚留香知道這並不是威脅,一個人到了這裏,本就隨時隨地都可能死,而且死得很快。
金靈芝刀已揚起,突然噗哧一聲,笑了。
他全身骨頭都被勒得發疼,這一摔,更幾乎將他的骨頭都拆散。
楚留香道:「我不能不走。」
張三道:「想必是的。」
不見了。
張三道:「石觀音比他如何?」
張三失聲道:「勾子長,你是勾子長!」
金靈芝道:「可是……香帥,這地方實在太兇險,你難道不想活著回去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我還不知道到哪裏去。」
借著這擺動的力量,他橫空一掠,竟達七丈。
但平靜並不代表安全,黑暗中仍然到處都潛伏著危機!
張三道:「你希望他來?」
數到「十」的時候,滑車已進入了黑暗。
張三目光遙注著遠方,緩緩道:「就是黑暗,就是看不見!」
金靈芝道:「我也不知道有多遠,只知道我數到七十九的時候,滑車才停住。」
張三失聲道:「莫非他運氣比我們還壞,已遭了毒手?」
每個人的身子隨著滑車往下滑,心也在往下沉。
胡鐵花抬起頭,觸及她的眼波,終於輕輕嘆了口氣,道:「沒有什麼。我陪你。」
胡鐵花想了想,忽然頷首道:「不錯,聽那位華姑娘的口氣,枯梅大師也是最近才練成這『摘心手』的。」
然後,他就開始聽。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女人,黑暗……
她活著,就是在等死。
聽完了這兩句話,胡鐵花身上似已覺得冷颼颼的,手心竟也有些發濕。
她活著,也許就為了要這片刻的歡愉。
一個女人,赤|裸裸的女人。
胡鐵花瞪眼道:「當然……」
胡鐵花下了決心,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對她,絕不再惹她生氣。
楚留香道:「也沒有人看到過他?」
一張彷彿是鐵絲編成的網。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
他也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胡鐵花本想譏諷他幾句,臭罵他一頓的,現在又覺得有些不忍了,只是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幸好老臭蟲還沒有來。」
楚留香道:「因為他本來就是瞎子。」
等心跳也穩定下來,他就開始用壁虎功向左面慢慢移動。
他這一生也充滿了危險和刺|激,出生入死也不知有多少次,每一次都至少還能反抗!
下面是什麼地方?
楚留香考慮著,終於沒有推開這扇門。
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又紅了,淒然道:「自從那天晚上,我讓他很難受之後,他就一直躲著我,否則,他也許就……就不會死了。」
金靈芝道:「無論等多久我都願意。」
楚留香淡淡接道:「也許……但我無論如何也要試試。」
女人笑道:「那麼你現在就見到了。」
女人道:「你不必。」
女人吃吃的笑著,探索著他的反應,用甜得發膩的聲音笑道:「你還年輕,我已有很久沒有接觸過年輕人了,到這裏來的,幾乎全是老頭子……又髒又臭的老頭子……」
他若想安全,若想探聽這裏的秘密,就得先征服這女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也沒有聲音。
黑暗雖然可怕,但現在卻反而幫了他的忙,只要他能不發出一絲聲音,就沒有人能發現他。
她無論在多麼糟糕的情況下,都還有心情來開開玩笑,讓自己輕鬆些,也讓別人輕鬆些。
胡鐵花道:「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那麼溫柔的小姑娘會殺人。」
胡鐵花道:「你怎麼知道?」
胡鐵花道:「那麼,你說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
楚留香沉聲道:「只有兩個,只因枯梅大師已經死了。」
胡鐵花、張三同時脫口問道:「你是誰?」
張三只希望他們比自己的運氣好些。
天地肅殺。
女人道:「到哪裏去?」
胡鐵花柔聲道:「沒關係,就算你不知道,我們也一樣能找到。」
鋼索的另一端,必定還有更兇險的陷阱在等著他。
無論多輕巧,多堅固的船,都休想能泊上海岸。
她既不小心眼,也不記仇。
她的皮膚光滑而柔膩,她的胸膛堅挺。
他忽又問道:「金姑娘呢?」
胡鐵花又不回答了。
女人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笑了,道:「死?你以為我怕死?」
張三道:「嗯。」
胡鐵花茫然搖了搖頭。
張三苦笑道:「我若非自己親眼看到,就算殺了我,我也不信世上竟會有這樣的地方,竟有人能在這種地方活得下去!」
門後立刻響起了人語聲:「請進來呀。」
楚留香立刻在鋼索上搖蕩了起來,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終於漸漸和鋼索的高度平行。
楚留香說不出話,他知道她說的是真話。
只可惜現在卻不是時候。
胡鐵花的運氣並不比張三好,他落下時,落入了一張網。
金靈芝又不說話了。
張三也怔了半晌,苦笑道:「其實我也沒有說她一定是兇手,只不過覺得她有可能而已!」
但他縱然不說,胡鐵花心裏也明白。
他是個有經驗的男人,當然知道女人在什麼時候才會發出這種笑聲來,他卻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聽到這種笑聲。
女人呻|吟著,道:「求求你,莫要再逗我好不好?我……」
所以他希望這人是金靈芝。
胡鐵花擦了擦汗,道:「我當然願意,可是……」
他可以躍上鋼索,退出去,也可以沿著鋼索走向蝙蝠島的中心。
這種生活簡直不是人過的生活,簡直沒有人能夠忍受。
金靈芝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他們用不著魔法,無論誰一到那裏,自己就會變成瞎子的。」
楚留香道:「可是我……」
這一次他竟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胡鐵花道:「是什麼意思?」
勾子長慘笑道:「這就是我的報應。」
金靈芝嘆道:「有些地方要進去本就很容易,要出來——就難如登天了!」
張三著急道:「你吞吞吐吐的,究竟有什麼事不肯說出來?」
更悶、更熱。
胡鐵花大聲道:「這絕不關你的事,殺他的人,一定就是勾子長和丁楓。」
張三道:「就算未死,受的傷也必定不輕,否則怎會說不出話?」
滑了一兩丈後,才慢慢停頓,像是隻壁虎般靜靜的貼在山壁上,先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楚留香還沒有回答,她又纏了上來,膩聲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是怎麼來的,只要你是個男人——只要你能證明自己是個男人,我就什麼都不管了。」
這雖是江湖中的傳言,卻並不十分誇張。
想起大沙漠那件事,他們似乎還有餘悸,長長吐出了口氣,才接著道:「每個人都說:只要走進去的人,就永遠休想活著出來了……可是你看,我們還不是好好的活著麼?」
金靈芝咬著嘴唇,用力搖著頭,道:「那不同……那完全不同。」
只要楚留香還沒有死,他們就有希望。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簡直就和他自己完全一模一樣。
胡鐵花苦笑著,訥訥道:「可是……她一見了血就會暈過去,怎麼會殺人?」
胡鐵花瞪著眼,道:「你說的是華真真?」
金靈芝垂下頭,一字字道:「他若不送,我只有死在這裏!」
他笑了笑,道:「神水宮那地方可算是最秘密的了,還不是一樣被我們找到了麼?」
難道這真是地獄的入口?
胡鐵花一驚,道:「張三嗎?」
女人道:「我只要男人,只要你!」
她的手幾乎比男人還粗野,喘息著道:「來呀……你已經來了,還等什麼?」
他現在才相信這裏確實比石觀音的迷魂窟、水母的神水宮都可怕得多,因為那些地方畢竟還有活路可退。
他痴痴的瞧著她,早已將別的人全忘得乾乾淨淨。
他的身子已往下墜,已無法回頭,更無法停頓。世上彷彿已沒有什麼人能改變他悲慘的命運。
說完了這兩句話,她頭上已沁出了冷汗。
張三也不生氣,道:「我問你,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
楚留香淡淡的笑了笑,道:「如此說來,這次原公子倒反而佔了便宜。」
這樣的女人,他還沒有遇到過,他也並不是不想嘗試。
金靈芝道:「嗯。」
但在金靈芝看到白獵的屍身時,她的笑容就又消失了,黯然道:「他……他死得真慘,是誰這麼狠心,下這樣的毒和_圖_書手?」
他根本已無法停住!
金靈芝道:「可是怎麼樣?」
胡鐵花柔聲道:「既已到了這裏,怎麼能不去?」
就算下面只不過是石頭,這一下他的兩條腿只怕也要跌斷。
「唉,有楚留香這種朋友在身邊,真是運氣。」
張三已叫了起來,說道:「對了,昨天晚上那位華姑娘是最後上甲板的,她上來的時候,我恰巧看到她,那時我就覺得她神情有些不對。」
女人道:「你知道外面是什麼地方?」
楚留香說道:「你不必……只要跟著我,就會有危險。」
張三道:「難道是丁楓?……」
她只能永遠在黑暗中等著,赤|裸裸的等著,等到她死。
這裏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胡鐵花和張三的心立刻又涼了。
但她卻在忍受著。
金靈芝也嘆了口氣,道:「老實說,看到她那種嬌滴滴的模樣,我也不相信她能夠殺得了白獵。」
一個人若只為了片刻的歡樂才活著,這悲痛又是多麼深邃。
胡鐵花嘆道:「就算他的本事比我們大,畢竟不是神仙,到了這種鬼地方,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的。」
這正是天下所有走狗們的悲哀。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胡鐵花怔了怔,吃吃道:「也……也許,他們是殺了人之後才逃走的,我們並不能確定白獵究竟是什麼時候死的,是麼?」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跳!」
楚留香、胡鐵花和金靈芝呢?
「兔死狗烹」。
張三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才懂得她為什麼要害怕了,也許我們真該聽她的話的。」
金靈芝又垂下了頭,緩緩道:「我知道你們一定以為我怕死——其實我怕的並不是死。」
胡鐵花道:「絕不會,他們絕不會將個死人關到這裏來。」
金靈芝道:「為什麼?」
無論下面是什麼,他都只有認命了。
他更不能拋下他的朋友。
胡鐵花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金靈芝道:「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腳步聲已走了出去。
她聲音裏竟忽然有了感情,接著又道:「無論你想到哪裏去,我都可以跟你去。」
胡鐵花皺眉道:「為什麼?我簡直不懂。」
她既不矯揉做作,也不撒嬌賣痴。
若有人能忍心利用她這樣的可憐人,那罪惡簡直不可饒恕。
楚留香一個字也不說。
張三道:「甚至連一條完整的船都沒有,看來無論誰到了這裏,都休想走得了。」
胡鐵花也不禁嘆了口氣,道:「石觀音和他一比,簡直就像個還沒有斷奶的小孩子。」
他忽又長長嘆息了一聲,接著道:「我現在才總算明白,『蝙蝠島』這三個字的意思了。」
沒有人回答。
楚留香一走進門,就有一個人投入了他的懷抱。
女人長長吐出口氣,道:「那麼你就得死!」
她躺在那裏,整個人都已崩潰。
他再向左移動,又找著另一扇門。
這次來的竟似有兩個人……
她的需要竟如此強烈,幾乎連楚留香都覺得吃驚了,這女人簡直已不像是人,像是一隻思春的母狼。
女人道:「你為什麼不要我幫你的忙?」
他終於找到聲音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
金靈芝垂下頭,道:「沒……沒有什麼……」
金靈芝道:「我們可以找條破船,躲在裏面等,等到有別的船來的時候……」
金靈芝身子已在發抖,道:「可是……可是你們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可怕。」
他不讓別人說話,接著又道:「因為只有勾子長才有殺他的理由,他忽然發現他們也在這裏,自然會覺得很吃驚,很害怕,所以才會下了毒手。」
楚留香沉吟著,忽然道:「你說的那蝙蝠公子就是這裏的島主?」
胡鐵花也道:「也許他們根本不是人,是鬼。因為這地方根本就像是個墳墓,連一樣活的東西都瞧不見。」
張三賠著笑道:「求求你,金姑娘,你就說出來吧!這見鬼的蝙蝠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可怕之處?」
胡鐵花笑了笑,道:「再可怕的地方我們都走過了——你聽說過石觀音沒有?」
現在,浪已過去。
金靈芝忽然抬起頭,道:「香帥……現在我們趕快離開這裏,也許還來得及……」
他忽然覺得自己最喜歡的女人還是她。
胡鐵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們有什麼手段能將我弄瞎,除非他們真有魔法。」
金靈芝的臉立刻又被嚇白了,拉住胡鐵花,悄悄道:「這裏好像真有點鬼氣森森的,有什麼話,上去再說吧!」
她簡直已瘋狂。
這人居然也什麼都沒有問,只聽他腳步聲緩緩的走了出去。
胡鐵花怔了半晌,嘆息著道:「她若真的是兇手,我想有人一定會很難受的。」
能改變他命運的,只有他自己——無論誰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都只有靠自己。
楚留香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胡鐵花也聽出來了,也失聲道:「你怎麼也到這裏來和_圖_書了?」
張三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少爺,我們現在不是在做詩,是在想法子,要怎麼才能保住這條命。」
她又明朗,又爽直,又大方。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只要你幫我忙,我也會幫你的忙,無論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張三嘆道:「是我,想不到你也來了。」
胡鐵花恨恨道:「沒有人來接,我們難道就不能自己去麼?」
胡鐵花恨恨道:「這個跟斗栽得真他媽的冤枉,連人家的影子都沒有瞧見,就糊裏糊塗的落入了人家的手裏。」
楚留香道:「因為枯梅大師練這『摘心手』,就是為了要對付蝙蝠島上的人;由此可見,『摘心手』的絕技並沒有外流。」
胡鐵花笑道:「看來女孩子的確比男人細心得多,我就算來過,也絕不會數的。」
金靈芝沉默了很久,一字字道:「我不知道。」
等他們全出去了,楚留香忽然俯下身,用指甲在地上刮了刮,刮起了一些東西,再找了張紙,很小心的包了起來。
胡鐵花道:「不錯,蝙蝠島上的人,只怕已來接我們了。」
女人道:「痛苦?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麼樣的痛苦能折磨我?」
楚留香看不到這扇門後有些什麼,也猜不出她是什麼人,有多少人,也許他一走進這屋子,就永遠不會活著走出來。
張三咬著牙,瞪了他一眼,道:「只要金姑娘願意,我當然可以留下陪她,只怕她卻不要我陪的,要你……」
金靈芝沒有說話,臉色更蒼白得可怕。
張三道:「為什麼?」
鋼索通向一個黑黝黝的山洞。
女人像是吃了一驚,道:「你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張三沉默了很久,黯然道:「老臭蟲若也到了這裏,我們就死定了!」
若是換了別人,縱然能一掠七丈,也難免要撞上石壁,撞得頭破血流。
金靈芝將他們帶到這裏,胡鐵花就忍不住問道:「這裏就是入口?」
胡鐵花又怔住了,道:「看不見?怎麼會看不見?怎麼會看不見?又怎麼會覺得可怕?」
胡鐵花覺得她的好處簡直多得數也數不清,若是將這樣的女孩子輕輕放過,以後哪裏找去?
突聽一人輕喚道:「小胡?……」
金靈芝道:「有時是丁楓在那裏。」
胡鐵花當風而立,站在海岸旁的一塊黑石上,縱目四覽,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動容道:「好個險惡的所在!」
張三道:「他只要一聽到『殺人』兩個字,就會趕緊掩住耳朵,但他自己殺起人,卻是一刀一個,好像切豆腐。」
楚留香倒掛在鋼索上,又必須在最短時間裏作一個最重要的決定——也許就是他生死的決定。
金靈芝忽然拉著他的手,顫聲道:「我們不要去好不好?」
張三道:「如此說來,會使『摘心手』的人豈非只有三個?」
她一踏上這島嶼,連舌頭都似乎已緊張得僵硬起來,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胡鐵花道:「我可以保證高亞男絕不是兇手,因為昨天晚上她一直跟著我,絕不可能分身去殺人。」
胡鐵花道:「我知道你會數,因為你喝的酒從來沒有超過三杯。」
在這裏沒有年,沒有月,也分不出日夜。
但他掠出時,腳在後,手在前,指尖一觸及山壁,全身的肌肉立刻放鬆,整個人立刻貼上了山壁,緩緩的向下滑。
胡鐵花轉向金靈芝,問道:「你真的到這裏來過一次?」
又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走了進來,將一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接著,又有一個人被摔在地上,摔得更重。
金靈芝道:「沒有——我已說過,到了這裏的人,都會變成瞎子。」
金靈芝點了點頭。
金靈芝道:「嗯。」
楚留香道:「離開這裏?到哪裏去?」
他天生有種奇異的本能,總能感覺到危險在哪裏。
楚留香忽然覺得她比自己所遇到的任何女人都可憐,都值得同情。
過去是一片黑暗,前程更黑暗。
判斷雖只是剎那間的事,但其決定卻往往會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
胡鐵花道:「你也可以叫張三留下來陪你,他本就應該這麼樣做的。」
張三道:「何況我們也根本退不回去,根本沒有別的路可走。」
楚留香道:「這滑車的終點在什麼地方?」
這窄小的、黑暗的房子,就是她的全部生命,全部世界。
胡鐵花道:「你的意思是說……蝙蝠島上的人都是瞎子?」
輕功無雙的楚香帥當然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楚留香道:「我也可以讓你比死更痛苦。」
金靈芝道:「隨便到哪裏去,都比這裏好得多。」
她整個人熱得就像是一團火。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也許我也願意陪你等,但你卻不知道這老臭蟲的脾氣。」
張三喃喃道:「兇手若不是她,是誰呢?難道真的是枯梅大師的鬼魂麼?」
張三道:「昨夜船觸了礁後,好像每個人都在甲板上。」
她緊緊的纏著楚留香,就像是恨不得將他整個人都吞下去。
張三淡淡道:「有時我見了血也會暈過去的,要死也許很難,要暈過去還不容易?」
女人道:「你……你既然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金靈芝用眼角瞟了他,冷冷道:「你只相信我會殺人。」
她也沒有挽留,只是問了句:「你要走了?」
張三和_圖_書試探著道:「金姑娘至少總知道他們秘窟的入口吧?」
島的四周礁石羅列,幾乎每一個方向都有觸礁的船隻,看來就像是一隻隻被惡獸巨牙咬住的小兔。
金靈芝忽然大聲道:「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根本看不見。」
這聲音正是方才那人發出來的。
楚留香突然打斷了她的話,道:「我至少應該先知道你是誰?」
胡鐵花臉色也有些變了,道:「你難道認為我們一到了蝙蝠島,也會變成瞎子?」
勾子長彷彿在呻|吟,顯然已受了傷。
胡鐵花打斷了她的話,道:「那要等多久?」
張三忽也嘆了口氣,搖著頭道:「看來金姑娘雖未割下他的舌頭來,卻已將他的魂割了去。」
他一直滑到底,下面是一扇門。笑聲就是從門後發出來的,只不過這時笑聲已變成了令人心跳的呻|吟聲。
門又關起。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門又開了。
現在他已有了種負罪的感覺。
胡鐵花道:「有什麼不同的?」
胡鐵花愕然道:「為什麼?」
女人道:「你不必問我是誰,我根本不是人,只不過是妓|女;只要是到了這裏的人,都可以來找我,我都歡迎。」
但他還是走了進去。
要征服這種女人,只有一種法子,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胡鐵花沉吟著,問道:「你還能不能動?過去瞧瞧他!」
胡鐵花似已瞧得痴了。
楚留香道:「但勾子長和丁楓卻絕不會使這『摘心手』!」
張三道:「你知不知道蝙蝠這樣東西身上缺少了什麼?」
但他立刻判斷出這兩條路都不能走。
女人笑了笑,道:「危險?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危險?」
少女們哭泣後的笑,就像是春雨連綿後的第一線陽光。
沉默了很久,楚留香才嘆息著,道:「無論如何,只要我能活著出去,我還是會來帶你走。」
胡鐵花道:「因為越危險的事,他越覺得有趣。他這人一輩子就是喜歡冒險,喜歡刺|激,至於能不能活著回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又發現了什麼?
胡鐵花道:「他看來的確也像是個小姑娘。」
他忍不住破口大罵,但無論他怎麼罵,都沒有人理他。
女人道:「我沒有姓,也沒有名字,你只要知道我是個女人就夠了——在這裏的女人,反正全部都是一樣的。」
因為她的生命已完全沒有意義,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胡鐵花咬著牙道:「我現在才知道那蝙蝠公子簡直不是人,只要是人,就不會想出這麼惡毒的主意。」
楚留香道:「嘴裏說不怕死的人很多,但真不怕死的人我還未見過。」
聲音很短促,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楚留香道:「你難道想在這裏過一輩子?」
胡鐵花皺皺眉道:「可是……瞎子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胡鐵花道:「他若不送你呢?」
他咬住牙,不出聲。
張三失聲道:「莫非蝙蝠島上的人已來過,已將他們接走?」
這句話沒有說完,又有開門的聲音響起,又有腳步聲走了進來。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你能數到五十麼?」
楚留香卻想用另一種法子。
胡鐵花卻斷然道:「絕不是。」
金靈芝道:「是蝙蝠公子叫人送我走的。」
楚留香道:「若是我不願證明呢?」
胡鐵花喃喃道:「不但魂,連心都被割走了。」
聲音嬌媚而誘惑,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張三索性閉起眼睛,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足尖觸及了一樣東西。
金靈芝道:「上次我就是從這裏進去的。」
張三苦笑道:「瞎子當然不可怕,但自己若也變成瞎子,那就可怕了。」
無論她說什麼,都是同樣的聲音,永遠是那麼甜、那麼媚。
胡鐵花冷笑道:「你懂個屁!」
她臉上還帶著淚痕,帶著淚的笑看來更美如春花。
這裏卻是個無路可退的死地!
「楚留香畢竟也是個人,不是神仙,在這種黑暗中,一個人無論有多大的本事,也是使不出來的。」
金靈芝道:「好像是他的徒弟。」
胡鐵花還是不說。
女人道:「我不要,什麼都不要,我喜歡黑暗。」
她竟似已完全沒有情感,接著又道:「我要的,你已給了我,你要的是什麼?」楚留香道:「我……我想問你幾件事。」
這扇門後沒有聲音,他試探著,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張三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也許他的運氣比我們好,他……」
楚留香道:「不知道!」
但這念頭剛在他心裏升起,這隻手已點了他身上七八處穴道!
他再想提住氣,已來不及了。
數到三十以後,就連入口處的天光都瞧不見了,每個人都覺得越來越悶,越來越熱。
女人接口說道:「這是我自己願意的,我幾乎從沒有做過一件我自己願意做的事,你至少應該給個機會給我。」
張三道:「你有沒有看到過比他更斯文、更溫柔的男人?」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又問道:「從這裏到那地方有多遠?」
金靈芝彷彿想說什麼,但瞧了楚留香一眼,又忍住了。
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胡鐵花道:「一點也不錯,正是三個。」
方才還擁在甲板上的那一大群水手,此刻竟已全都不見了!
金靈芝點頭道:「那時我已發現白……白先生沒有上去,我還以為他……他不和圖書敢見我,所以才故意留在下面。」
這人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不是人,是畜生——不知好歹的畜生。」
張三道:「就算數,也數不對,你根本不識數,連自己喝了多少杯酒都數不清——有時明明只喝了二三十杯,卻硬要說自己已喝了八十多杯。」
有這種笑聲的地方,總比別的地方安全些。
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黑暗,連一點光都沒有。
是刀山?是油鍋?還是火坑?
楚留香柔聲道:「我明白,這世上的確有些事比死還可怕得多,所以……金姑娘若想留下來,我們絕不會勉強。」
楚留香沉吟著道:「金姑娘既然這麼樣說,那蝙蝠島想必有什麼特別與眾不同的可怕之處,也許我們連想像都無法想像。」
怒濤拍打著海岸,宛如千軍呼嘯,萬馬奔騰。
張三道:「我早就知道,無論在多兇險的情況下,他都有本事……」
胡鐵花嘆道:「你越這麼說,他越不會走的。」
楚留香道:「蝙蝠公子就是在那裏迎接賓客?」
「砰」的一聲,門關起,聽聲音不是石門,就是鐵門。
胡鐵花和張三心都沉了下去。
楚留香突然蜷起了雙腿,凌空一個翻身,頭朝下,蜷曲的腿用力向上一蹴,身子乘勢向上彈,足尖已勾住懸空的鋼索。
「楚香帥輕功高絕天下,非但沒有人能比得上,甚至連有翅膀的鳥都比不上。」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的確就是黑暗,就是看不見!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張三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還記得那位『無花』和尚麼?」
現在,危險就在他腳下!
他瞟了楚留香一眼,道:「老臭蟲,你說是麼?」
一個人竟會用這樣的聲音說出這種話,簡直是誰都無法想像的事。
大家的心情彷彿都開朗了許多。
胡鐵花道:「佔了便宜?為什麼?」
張三只覺自己的人就像是塊石頭,往下直墜。
金靈芝忽又抬起頭,凝注著胡鐵花,道:「你願不願陪我?」
這匹母狼彷彿已饑渴了很久很久,一得到獵物,無法忍耐,恨不得立刻就將她的獵物撕裂!
張三就像條死魚般被人摔在地上。
胡鐵花道:「那次你怎麼走的?」
張三道:「也許……也許這人不是老臭蟲,是金姑娘。」
胡鐵花道:「我卻認為簡直連一點可能都沒有。」
金靈芝咬著牙,顫聲道:「就因為看不見,所以才可怕。」
要征服這種女人,只有一種法子。
楚留香道:「好,一上車,我們就開始數,數到五十的時候,我們就往下跳。」
石頭是死灰色的,冷、硬、猙獰。
張三道:「我懂。」
像這種生活無論誰只要忍受一天,都會發瘋,都會變成野獸,貪婪的野獸。所以無論她做出什麼事,都是可以原諒的。
沒有聲音,卻充滿了一種複雜的香氣,有酒香,有果香,有菜香,還彷彿有女人的脂粉香。
「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有些事,他是死也不肯做的。
金靈芝已怔在那裏。
胡鐵花道:「當然記得。」
楚留香耳朵貼上了石壁,才聽到石壁下彷彿有一陣陣斷續的、輕微的、妖豔的笑聲,女人的笑聲。
他就從這地方滑下去。
楚留香忽然悄悄下了床,穿好了衣裳。
金靈芝道:「就是他們的迎賓之處。」
楚留香一躍下滑車,立刻就覺得不對了。
女人也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你……你是個好人。」
胡鐵花想了想,道:「寂寞——我認為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寂寞。」
突聽一人道:「我不是楚留香。」
只要他的反應稍微慢了些,足尖搭不上鋼索,他也只有墜下,墜入和胡鐵花他們同樣的陷阱。
鋼索在輕微的震動,滑車似已退回。
無論多大的浪潮,都會過去的,來得若快,去得也快。
胡鐵花嘆道:「簡直比死蟹還糟!」
女人道:「是。」
張三道:「不是她是誰?」
張三道:「眼睛——蝙蝠沒有眼睛的,是瞎子!」
胡鐵花道:「為什麼連一個看守的人都沒有?」
胡鐵花搖頭道:「不可能,你們若說她是兇手,我絕不相信!」
他這才鬆了口氣。
勾子長閉上了嘴。
楚留香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只要我能活著出去,我一定也帶你出去。」
這時他已聽到了胡鐵花憤怒的驚呼聲。
世上又有哪個男人能抵抗這種可怕的誘惑?楚留香的本能似也有了反應……
好深,還沒有到底……
一塊屏風的岩石後,懸著條鋼索,吊著輛滑車。
忽然間,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將他輕輕托住——他當然看不到這隻手是誰的,但是除了楚留香還有誰?
車已滑出去很遠。
金靈芝用刀背在他頭上輕輕一敲,抿著嘴,笑道:「你還有心麼?我還以為你的心早就餵了狗哩!」
楚留香道:「但這裏豈非無路可退麼?」
勾子長恨恨道:「他更不是人,連畜生都不如。」
一個人出賣了朋友,自然也會有別人出賣他。
金靈芝凝注著他,良久良久,才輕輕道:「只要能聽到你這句話,我還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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