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春衫薄
一
段玉此行當然也有任務的。
段玉又笑了，忍住笑道：「閣下當然也看得出我不是。」
他喜歡這種感覺，準備喝完了這兩筒，再來兩筒，最後才叫一碗過橋雙醮的蝦爆鱔麵來壓住這陣酒意。
只有湧金門的「三雅園」是例外。
現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九歲，正是最容易動心的年紀。
第七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千萬不可和陌生的女人來往。
所以醋魚雖然以西湖為名，卻並不產自西湖，而來自西鄉。
江湖中的豪強大盜們，對這樣東西眼紅的自然也不少。
她笑的時候鼻子先皺起來，就好像春風吹起了湖水中的漣漪。
尤其是塘棲鄉，不但梅花美，魚也美。
杭州人大多都能喝酒。
四、不可與僧道乞丐一類人結怨。
「在路上千萬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
所以他忽然對段玉笑了笑。
酒量好的人，通常總是會對好酒量的人有興趣的。
他的任務是在四月十五之前，趕到「寶珠山莊」去替他的父親向少年時的八拜之交「江南大俠」朱寬朱二太爺去拜壽。將段家祖傳的禮物「碧玉刀」帶去做壽禮，然後再把朱家寶珠帶回去。
六、不可輕信人言。
他今年才十九歲，剛從千里冰封的北國，來到風光明媚的江南，欄杆上的燕子被馬蹄驚起，又呢喃飛入桃花深處。
直到現在，他彷彿還能聽見父親那種嚴厲的語聲：「以你的聰明和武功，已勉強可以出去闖闖江湖了，但這幾件事還是千萬不能去做，否則我保證你立刻就會有麻煩上身。」
段玉歎了口氣，道：「在下也頗有此意，怎奈素昧平生，何況男女有別。」
段玉深深地吸了口氣，只覺得自己輕鬆得像這燕子一樣，輕鬆得簡直就像要飛起來。
馬鞍旁懸著柄白銀吞口、黑鱉皮鞘、鑲著七顆翡翠的刀https://www.hetubook.com.com，刀鞘輕敲著黃銅馬蹬，發出一連串叮咚聲響，就像是音樂。
段玉看了看後面，又看了看旁邊，好像不知道別人找的就是他。
「這是我積幾十年經驗得來的教訓，你一定要牢記在心。」
段玉在心裡歎了口氣。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幾個四碗裝的空錫壺，顯見得酒量也不小。
杭州的春色若有十分，那麼至少有七分是在西湖。
自己釣上來的魚，味道總彷彿特別鮮美。
她今年才十七歲。
三、不可和陌生人賭錢。
他們喝酒用碗，一碗四兩，普遍喝個六、七碗都不算稀奇。但一喝就是五、六斤，就有點稀奇了，何況喝酒的又只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年青人。
段玉沒有看見。
段玉一向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他不但健康英俊，彬彬有禮，而且很喜歡笑，很會笑，笑得很甜。
無論誰想將他灌醉，那簡直就好像要將魚淹死一樣困難。
段玉喝的雖然不是竹葉青，現在也已有了那種陶陶然的感覺。
小姑娘怔了怔，眼睛瞪得更大了，道：「你說男女有別？你難道是個女人？」
段玉再想裝傻也不行了，也只好笑了，笑道：「閣下是跟我說話？」
他一眼就看出這大眼睛的小伙子，並不真是個小伙子，而是個大姑娘女扮男裝的。
所以他眼睛就一直盯在對面的一艘畫舫上。
明明連瞎子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個女人，她卻偏偏還要裝出男人的樣子。
這教訓段玉並沒有忘記，也不敢忘記，他一向是個很聽話、很孝順的好孩子。
就在這件紫衫左邊的衣袋裡，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一疊嶄新銀票，足夠任何一個像他這樣的年青人，舒舒服服花三個月。
段玉從小就是一個孝順聽話的孩子，這幾樣事他連一樣和*圖*書都不敢忘記，每天早上一醒過來，都要在心裡反覆念幾次：
現在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時候。一陣帶著桃花芳香的春風，正吹過大地，溫柔得彷彿像情人的呼吸。
一個風姿綽約的絕代麗人，正坐在窗口，調弄著籠中的白鸚鵡。
在曙光朦朧的春天早上，幾十個健康快樂的小伙子，挑著他們一天的收穫，踏著青石板的道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魚還更能令人歡暢。
無論誰只要能解開這秘密，他立刻就可能變成富可敵國的武林高手。
姑蘇朱家是江南聲名最顯赫的武林世家，朱大小姐不但是有名的美人，還是有名的才女。
段玉正少年。
家教一向最嚴的中原大豪段飛熊夫婦，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就放他們的獨生子到江南來。
欄杆旁有十來張洗得發亮的白木桌子，每張桌上都準備有魚餌和釣竿。
她一隻手在搖折扇，另一隻手端起酒碗來，仰著脖子喝了下去。
至少她總不能飛過這五、六丈湖水，過來找段玉的麻煩。
你路過杭州，若不到西湖去逛一逛，實在是虛渡一生，你到了西湖，若不去嘗一嘗三雅園「宋嫂魚」，也實在是遺憾得很。
馬是名種的玉面青花驄，配著鮮明的、嶄新的全副鞍轡。
現在段玉恰巧路過杭州，到了西湖，他當然絕不會留下個遺憾在心裡。
但他也並非完全沒有心事。
已經有很多人開始注意他，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邊座上一個也穿著淺紫長衫的白臉少年。
魚已放入了湖裡，用竹欄圍住，要吃魚的，就請自己釣上來。
這少年的年紀好像比段玉還少兩歲，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穿著很時新，樣子也很斯文、很秀氣，看來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的富家子弟。
他實在很想過去，只可惜他怎麼也忘不了他父
https://m.hetubook.com.com親板起臉來的樣子。衣衫也是彩色鮮明的，很輕、很薄，剪裁得很合身，再配上特地從關外帶來的小牛皮軟馬靴，溫州「皮硝李」精製的烏梢馬鞭，把手上還鑲著粒比龍眼還大兩分的明珠。
段玉輕輕咳嗽了兩聲，道：「卻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她叫朱珠。
酒是用錫做的「錫壺」裝來的，一筒足足有十六兩。
聽到了這消息，江湖中還未成親的公子俠少們，只怕有一大半都會在四月十五之前趕到寶珠山莊。
但旁邊桌上的女人要過來就容易得多了。
她喝起酒來實在不像是個女人。
其實他早已在注意這大眼睛的年青人，也不是對這人沒興趣。
據說朱二太爺今年破例做壽，就是為了替他的獨生女選女婿。
段飛熊沒有關照他，叫他少喝酒，只因為人人都知道段家的大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綠水在春風中蕩起了一圈圈漣漪，一雙燕子剛剛從桃花林中飛出來，落在小橋的朱紅欄杆上，呢喃私語，也不知在說些甚麼。
段玉放鬆了韁繩，讓座下的馬慢慢地踱過小橋，暖風迎面吹過來，吹起了他的薄綢青衫。
西湖的酒樓，家家都有醋魚。定香橋上的「花港觀魚」，老高莊水閣上的「五柳居」，都用這種法子賣魚的。
你說是不是？
正如成都的「麻婆豆腐」，醋魚叫「宋嫂魚」，就因為這種作法是南宋時的一位姓宋的婦人所創始的。
段玉釣了兩尾魚，燙了兩角酒，面對這西湖的春色，無魚已可下酒，何況還有魚？
段玉道：「你。」這小姑娘瞪了他半天，搖著頭，喃喃道：「原來這人的眼睛有點毛病。」
聽說這裡的麵並不比官巷口的「奎元館」做得差。
小姑娘眨著眼，道：「你不是誰是？」
她也是個女人，只不過距離遠的女人，總比旁邊桌上和*圖*書的女人安全些。
何況他鮮衣怒馬，年少金多，女人見了若不喜歡，那才是怪事。
她不笑的時候，已經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這一笑起來，簡直可以讓男人跳樓。
有人說，西湖的春色美如圖畫，但世上又有誰能畫得出西湖的春色？
船到武林門外，在小河埠靠岸，赤著足的魚販子就用木桶挑魚進城去。水桶裡也裝滿了江水，桶上的竹籮裡，還裝著一大籮鮮活蹦跳的青殼蝦。
但是在這江花紅勝火，春|水綠如藍的江南三月，還有什麼心事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人拋不開、放不下的？
這也是他的心事。
這句話段飛熊至少對他兒子說過五十次，段玉就算想忘記都困難得很。
所以兩角酒之後，又要了兩角酒。
這小姑娘「刷」地將一柄灑金折扇展開，輕搖著折扇道：「獨酌不如同飲，如此佳日美景，閣下何不移玉過來共謀一醉？」
春天，江南。
於是臨湖的酒樓就將這些剛送來的活魚，用大竹籠裝著，沉在湖水裡，等著客人上門。
只不過段公子雖然初入江湖，但卻絕不笨，也不瞎，事實上，他比大多數人都聰明得多，眼睛也比大多數人亮得多。
五、錢財不可露白。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陳年花彫還貴一倍的「善釀」。
真正好的是陳年竹葉青，淡淡的酒，入口軟綿綿的，可是後勁卻很足，兩、三碗下了肚，已經有陶陶然的感覺。
所以段玉也到了三雅園，三雅園就在湖畔，面臨著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紅漆欄杆圍住。
還有，段家的碧玉刀非但價值連城，而且故老相傳，都說其中還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
一、不可惹事生非，多管鬧事。
而且西湖根本就不准捕魚，在西湖捕魚，攪混了一湖碧水，豈非也就跟花間喝道、焚琴煮鶴一樣，是件大煞風景的事？
這大眼睛的小姑ｈｔｔｐs://ｍ.heｔuｂooｋ.ｃoｍ•cｏm娘抿著嘴一笑，道：「我說的兄台，就是閣下。」
要做個又孝順又聽話的好孩子，可實在真不太容易。
宋嫂魚就是醋魚。
這本是段飛熊老爺子最引以為傲的一點，現在卻變成最擔心的一點。「女人本來就是禍水，江湖中的壞女人尤其多，那你只要惹上了一個，你的麻煩永遠就沒有完了。」
現在她就真的好像有這意思，忽然抱拳道：「這位兄台請了。」
二、不可隨意交結陌生的朋友。
這種酒本就是為遠客準備，雖然比花彫貴一倍，卻未必比花彫好多少。
江南的春色若有十分，那麼至少有七分是在杭州。
魚要活殺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後，才澆上作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還是熱氣騰騰，那真是入口就化，又鮮又嫩。
但西湖水淺，三尺以下就是泥藻，魚在湖水裡根本養不大。
小姑娘瞪著大眼睛笑道：「不是跟你說話是跟誰說話。」
他是不是能將這件家傳之寶平平安安地送到寶珠山莊？他自己也沒把握。
這畫舫是從柳蔭深處搖出來的，翠綠色的頂、朱紅的欄杆，雕花的窗子裡，湘妃竹簾半捲。
段玉是不是能雀屏中選，把這粒寶珠帶回去，他實在沒有把握。
的確還有一樣，那就是他臨出門時，他父親板著面孔、耳提面命，再三囑咐他，切切不可忘記的七大戒條。
這就是段玉的心事。
段老爺子最欣賞的就是三雅園、只要到了西湖，少不了要到三雅園去殺條鮮鯇魚，清蒸了來下酒。
她一隻手托著香腮，手腕圓潤，手指纖美，眉宇間彷彿帶著種淡淡的幽怨，彷彿正在感懷青春的易老、情人離別。
那裡幾乎是戶戶魚塘。裝魚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編成的，比西湖的畫舫還大，魚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裡一樣。
「寶珠山莊」最珍貴的一粒寶珠，就是朱二太爺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