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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虎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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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活埋 鬼屋主人

第四章 活埋

鬼屋主人

鳳娘的「朋友」難道不是人?是鬼?這屋子難道是間鬼屋?

瞎子道:「他有條件。」
她忽然想到了那個有求必應的鬼魂,立刻大聲道:「你知道我現在想要甚麼?」
也許就因為童年那一段頑皮的生活,她發育得一向很好。
瞎子道:「今天晚上他要來吃飯。」
千千本不瞭解她,也不信任她,人們如果不能互相瞭解,又怎麼互相信任?
這人故意眨了眨眼,道:「不可以怎麼樣?」
這條件他實在不敢答應,卻又不能不答應。
曲平道:「我們願意出租金,不管你要多少都行。」
曲平還在猶疑,千千已經衝出來:「他要甚麼?」
她彷彿聽見這個人在說:「你是我的,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你!」
如不是無忌,為甚麼要這樣子對她?
這種年輕人本來就精力充沛,無處發洩,怎麼經得起誘惑?
是不是無忌?
這個人彷彿在抱著她,親她的臉親她的嘴。
鬼可以在瞬息間來去千里,你卻要騎著快馬奔馳三天三夜才能跑一個來回。
這人忽然笑道:「你想不到這裏會有人?」
不管怎麼樣,你住了人家的房子,人家要吃頓飯,總不能算是苛求。
他是想嚇嚇她,想不到卻提醒了她。
鳳娘的心沉了下去。
他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怎麼會有那種神奇的力量,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
她並不是怕鬼。如果那真是個鬼,既然對她這麼好,她也用不著害怕的。
瞎子道:「是個朋友。」
她害怕,只因為她忽然想到了無忌。
瞎子當然用不著點燈。
她本來是個很頑皮的孩子,只不過一直在盡量約束自己。
他好像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愣了一愣後,臉上才露出恐懼之極的表情,才開始放聲慘呼,抱著臉衝出去,卻一頭撞在樹上,跌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她自己看了也會心跳。
她小的時候常常在半夜裏偷偷的溜到那裏去游水。
她眼睛睜不開,隨便怎麼樣用力都睜不開。
空山寂寂,沒有回應。
但是曲平已想到了那些用水晶做罩子的燈和逸華齋的醬肉。
鳳娘已經忍不住要叫起來了。
她忍不住蹲下去,用手掬水,池水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帶著白天陽光的溫度,又清涼,又溫柔。
瞎子道:「隨便吃甚麼都行,他知道你們這裏有位衛姑娘,能燒一手好菜。」
對於這一點,鳳娘很有把握。
瞎子不回答。
鳳娘也嚇呆了。
不問比問更糟。
鬼不用點燈。這屋子裏甚麼都有,就是沒有燈。
千千怒道:「現在是我在問你?」
雖然她又怕又累,卻還是不願吵醒千千和曲平,等到自己的喘息稍微平靜了些,才悄悄的推開門,回到自己的房間。
千千道:「你到這裏來幹甚麼?」
其實她已經很小心的四面看過,在這靜夜荒山中,本不該有人來的。
雖然這世上真的有鬼魂,也只有無忌的鬼魂才會對她這好。
這個人是不是無忌?聽起來為甚麼不像是無忌的聲音?
瞎子在考慮,終於說道:「好,我再給你們一天,明天日落之前,你們一定要走。」
千千又火,大聲道:「難道你要我們現在就搬走?」
這地方甚麼都有,就是沒有燈,只因為這地方的主人是個瞎子。

曲平歎了口氣,道:「這瞎子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們——」
泉水的盡頭,是個小小的水池。四面長滿了巨大的針樅樹,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
曲平道:「我們能不能多住幾天?」
鳳娘道:「我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鮮魚如果燒得太久,就會失去鮮嫩,不鮮不嫩的鯉魚,就好像木頭一樣索然無味。
曲平幾乎不相信,道:「你是說,我們又可以住下去了?」
鳳娘沿著泉水慢慢的向前走。她睡不著,她心裏很悶,不但悶,而且害怕,怕得要命。
一雙發亮的眼睛,隱藏在茂密的野花和草木間,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眼睛裏充滿了驚奇喜悅和一種淫猥的讚賞。
配菜也是種學問。
更意外的是,瞎子居然搖搖頭,道:「你們不必搬走了。」
瞎子道:「因這房子也不是我的。」
難道無忌已死了?難道這個鬼就是無忌!
這人竟赫然也是個瞎子。
用紫紅色的香腸炒青綠色的豆莢,也是樣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還有兩條剛從池裏撈出來的鯉魚,她本來是想和*圖*書做湯的,可是後來想一想,還是清蒸的好。
聲音明明在她耳畔,卻又彷彿很遠。
他還想逗逗她。
他慢慢的站起來,用一根白色的明杖點地,慢慢的走了出去,嘴裏彷彿在喃喃自語:「其實你們還是快走的好,再不走,只怕就要有大難臨頭了。」
——如果不是無忌,會是誰,為甚麼對她這樣好?只要她說出口,總是有求必應。
瞎子道:「你到這裏來幹甚麼?」
她忍不住伸出一隻微微顫抖的手,解開了一粒衣鈕——
幸好她還記得火種在那裏,很快就燃起了燈,光明溫暖的燈光,總會使人覺得安全。可是燈光一亮起,她就失聲叫了起來。
鳳娘閉著嘴。
曲平陪笑道:「我們是到這裏來遊山的,只想暫時在這裏借住幾天!」
外面依舊一片黑暗。
她實在已被約束得太久,也應該偶而放鬆一下自己。
幸好水很暗,他看不見躲在水面下的部分,可是他也在解自己的衣服。
她在跟曲平說話,眼睛卻盯著鳳娘。
「你是不是又來催我們搬走?」
鳳娘道:「你——你不可以下來。」
鳳娘看起來就好像剛從水裏撈起來。
她心裏一直想著那位已經坐在前廳裏的「客人」——「他應該算是客人?還是主人?」她只希望能快點炒好這最後一樣菜,好到前面去看看他。
可是那個人卻已明明倒下,忽然間就真的變成瞎子。
這也許只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是親密的朋友,她們之間的關係,只因為無忌才能聯繫。
曲平不否認。
房裏一片黑暗。
敲門的居然又是昨天晚上那瞎子,曲平很意外!
曲平覺得呼吸間有點冷,卻還是不能不問:「那位朋友答應我們留下來?」
——他是不是無忌?
她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會不會再做一個像現在這麼樣的人?」
千千用力切下一片香腸,板著臉道:「你怎麼會不知道,難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鳳娘心裏在歎息!
問題只有一點。
鳳娘的手雖然沒在冷水中,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在發抖。
滿天星光。
她房裏赫然有個人。
一個人如果能暫時拋開一切,再重溫童年時歡樂的舊夢,這種想法無論對誰和_圖_書來說,都是種不可抗拒的誘惑。
她很快就滑入水裏,讓清涼的池水和童年的夢境將她擁抱。
她忽然又睡著了,醒來時一身冷汗。
瞎子道:「我也知道現在是你問我,只不過這話卻是我應該問你。」
曲平道:「這房子的主人是誰,」
她知道她們之間距離已愈來愈遠了。
瞎子道:「隨便你們喜歡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如是是鯽魚,她就會用來做湯了。
她立刻覺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用雙手掩住了自己,沉入了水中。
這人笑道:「你叫吧,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的,這種地方只有鬼,沒有人。」
——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
瞎子一走出去,忽然消失在黑暗裏。
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當然是曲平去開門。
鳳娘本來以為自己一定睡不著的,想不到忽然就已睡著。
千千道:「那麼你就應該告訴我,今天晚上要來吃飯的人是誰!」
曲平道:「甚麼條件?」
剛才那道閃電般的寒光,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了。
鳳娘在炒豆莢,用已經切成片的香腸炒,她平生第一次炒菜忘了放鹽。
現在她無意間想起了那歡樂的童年,那一段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在千千面前提起,她發覺她們之間已有了距離。
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她只希望這人是個君子,能趕快走。
曲平怔住。
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了一雙眼睛。
鳳娘在洗豆莢。
她心裏忽然有了種秘密的衝動。
風雞臘肉香腸都已經上了蒸鍋,鹽魚是準備用油煎的。
鳳娘在準備晚飯的菜。
她的腿修長筆挺,乳|房飽滿結實,只不過因為很久沒有曬過太陽,所以看起來又顯得有點蒼白柔弱,卻更襯出了她女性的柔媚。這正是一個少女最值得驕傲珍惜的,她從未讓任何人侵犯過,甚至連她自己都很少去看。
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那個絕不可能向任何人訴說的噩夢。
那奇異的香氣,那灼熱的嘴——
千千在切香腸,忽然回頭過,盯著她,問道:「你是不是我的嫂子。」
看到她臉上的驚駭與恐懼,這人笑得更愉快:「我也想不到,我居然會有和圖書這麼好的運氣。」
那位「朋友」,究竟是個甚麼樣的朋友?
這瞎子主意變得好快。
千千說不出話來了。有時候她雖然也會不講理,可是這一次她卻連一句強詞奪理的話都沒法子說出口。
他冷冷的接著道:「這是我的家,你們是甚麼人?到這裏來幹甚麼?」
不管是人是鬼,只要真心對她好,她都會同樣感激。
這瞎子臉上全無表情,冷冷的反問:「你是甚麼人?」
她的心在跳,越跳越快。
她做夢也想不到這位神秘的客人,只不過是個小孩子。
鳳娘咬了咬牙,道:「我只想要你變成瞎子。」
瞎子道:「我不管你們是幹甚麼的,只希望你們快走。」
在她家鄉的山坡後,也有這麼樣一個水池。
這人道:「是不是想要我。」
瞎子道:「不管你出多少都不行。」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外面有人在說話,正是那瞎子的聲音:「你們的客人,已經來了。」
黃昏。
空山寂寂,不見人影,彷彿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千千失聲道:「你是甚麼人?」
鳳娘實在快嚇瘋了,不顧一切的跳起來,濕淋淋的穿上衣服,狂奔回去。
這個人就睡在她旁邊,身裁彷彿很矮小,身上帶著種很奇異的香氣。
曲平忍不住問:「你為甚麼忽然改變了主意?」
這一路上總算沒有意外,她總算又奔回了那神秘的小屋。
他是個很健壯的年輕人,穿著身淺黃色的緊身衣,看來矯健而有力。
其實他們也沒有睡,鳳娘回來的時候,他們都知道。但他們卻不知道這瞎子是甚麼時候來的,他們也吃了一驚。
曲平道:「朋友?誰的朋友?」
她沒有叫。
夜,繁星。清澈的泉水在星光下看來就像是根純銀的帶子。
他並不急著下水,就像是一隻貓已經把老鼠抓住了,並不急著吞下去。
這人笑道:「這水池又不是你家的,我為甚麼不可以下去玩玩?」
這句話剛說完,黑暗中忽然有寒光一閃,就像是閃電下擊。
剛拔下來的蘿蔔可以做湯,雖然沒有鮮肉排骨,用鹽魚肉燒起來也一樣很鮮。
千千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勸我們快點走?」
暈暈迷迷,她覺得自己身邊彷彿多了樣東西,這樣東西竟彷彿是個人。和*圖*書
這人一雙發亮的眼睛,立刻變成了兩個血洞。
鳳娘閉上眼睛,生怕自己流下淚來,縱然她有淚,也只能在腹中流。
一個臉色慘白的素衣人,動也不動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雙眼睛也是慘白色的,看不見眼珠,也看不見瞳仁。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樣子難免要讓人疑心,可是千千卻連一句話都沒有問。
夜深人靜,荒山寂寂,池水又是那麼清涼,那麼溫柔。
千千和曲平也來了。
等她再伸出頭來呼吸時,這雙眼睛還在盯著她,而且在吃吃的笑。
鬼能夠看見你,你的一舉一動,鬼都能看得見,就算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見,你卻看不見鬼,就算鬼在你旁邊,你也一樣看不見。
但是她炒菜的時候,心裏卻一直很不安定。
這個人卻顯然不是君子,非但連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從草叢中站了起來。
——究竟是「人」?還是鬼魂?
她不敢把千千和曲平叫來,她只恨自己,為甚麼這樣不小心。
他還沒有跳下來,鳳娘的心已經快跳出來了,失聲道:「不可以。」
他究竟是不是無忌?
一個人三更半夜跑出去幹甚麼?怎麼會掉到水裏去?
千千道:「我們當然是要走的,反正這種鬼地方,我早就住不下去了!」

她也相信這瞎子並沒有說謊,像這麼樣一棟房子,當然絕不會沒有主人。
鳳娘不住放聲大呼:「我想看看你,你能不能讓我看看你。」
瞎子道:「不能。」
她從小就不怕鬼,她覺得有些人還比鬼更可怕。
她們實在連一點道理都沒有。
一個瞎子怎麼會住到深山中來,怎麼能將這地方收拾得這麼乾淨?
一些並不太好的菜料,在一個很會做菜的人手裏,就好像一把並不太好的劍,握在一個很會用劍的人手裏一樣。
夜更深。
雖然她覺得千千不應該問她這句話的,她卻不能不回答:「我永遠都是你的嫂子。」
她又急,又怕,身體卻起了種奇怪的反應,她想睜開眼看看這個人是誰?
她想叫,卻叫不出來,想動,也動不了。
鬼能夠聽得見你說話,不管你說得聲音多麼小,鬼都能聽得見,你卻聽不見鬼說話。
她睡得並不沉。
難道他也要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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