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虎穴
唐家堡裏
無忌就是這種人。
四
無忌道：「今天的天氣真不錯。」
唐家堡。
唐缺笑了笑，道：「你也是用劍的，等他回來，很可能也要找你比一比劍，那時你就知道他的劍法怎麼樣了。」
唐缺微笑道：「別人都以為唐家堡是個龍潭虎穴，其實我們歡迎別人到這裏來，任何人都可以來，任何人我們都歡迎。」
他淡淡的接著道：「只有用劍去擊敗以劍成名的高手，才能顯得出唐家大少爺的本事。」
可是她們並沒有問唐缺這個人是誰？難道她們已經對他知道得很清楚？
他的笑眼中彷彿有一根針。
澄藍的天空，雪白的鴿子，耀眼的金鈴。
無忌歎了口氣：「真是了不起。」
唐缺道：「用劍。」
這些武林世家，有些雖然是因為他們的先人為了江湖道義而犧牲，才換來別人對他們的尊敬，大多卻還是因為他們本身有某種特殊的才能和武功，才能夠存在。
無忌道：「不知道。」
這個女人的笑聲如銀鈴，一雙眼睛也像是鈴鐺一樣，又圓又大。
無忌道：「為什麼？」
唐缺道：「上官刃！」
唐缺道：「現在離端午已不到半個月，你想不想留下來湊湊熱鬧？」
她的人也像她的聲音一樣，爽脆俐落，絕不肯讓人佔半分便宜。
無忌道：「是誰敢娶她？」
唐缺道：「每年端午節以前，我們都要把這扇大門重漆一次。」
它給人的感覺不僅是壯觀，而且莊嚴，雄偉，沉厚，扎實，就像是個神話中的巨人，永遠不會被擊倒。
他從來沒有想到，唐家堡也有這麼可愛，這麼有趣的女人。
唐缺道：「我們是在說那位姑奶奶嫁人的事，你為什麼忽然說起天氣來？」
在這裏，從衣食住行，到休閒娛樂，甚至包括死喪婚嫁，每一樣東西都不必外求，每一樣東西準備之充足，都令人吃驚。事實上，蜀中一帶最考究的酒樓，最時新的綢緞莊，花色最齊全的脂粉，就全都在唐家堡裏。
無忌微笑道：「看起來這裏每個人好像都很喜歡你。」
唐缺道：「我不能說。」
有了這三樣東西，就一定會有疏忽，他們的疏忽，就是無忌的機會。
無忌終於到了唐家堡。
三
三百年來，能夠在江湖中始終屹立不倒的力量，除了少林，武當，昆侖，點蒼，崆峒，這些歷史輝煌悠久的門派外，還有些聲勢顯赫的武林世家。
無忌笑道：「好極了！」
唐缺道：「幸好，她總算就快要嫁人了。」
無忌道：「怎麼會連你都不知道。」
唐缺道：「你真的知道？」
無和*圖*書忌看得出這一點，每家店鋪裏的貨物，都是精品。
無忌道：「你怕她？」
無忌已經把這個名字刻在心上，用一把叫做「仇恨」的刀，一面刻，一面流淚，一面流血，但是現在他聽到這名字，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無論任何人都絕對看不出他和「上官刃」這個名字有一點關係。
無忌道：「真的？」
唐缺道：「如果你警告我，我不說你就不交我這個朋友，我就說了。」
唐缺道：「因為她是我的妹妹。」
世上本就有種天生就適合冒險的人，平時也許會為了一點小事而緊張焦躁，可是到了真正危險的時候，反而會變得非常冷靜。
無忌道：「這麼樣一個可怕的人，有誰敢娶她？」
無忌道：「他和這四個人有仇？」
在她們面前，唐缺又變得乖得很，不但乖，而且傻。
唐缺道：「雷震天。」
他居然還覺得她們很可愛。
無忌道：「他是用什麼取勝的？」
唐缺道：「這位小姑奶奶，也一樣的喜歡管事，也一樣是我的剋星。」
唐缺道：「你知不知道上官刃這個人？」
唐缺道：「我說。」
走在前面的一個，年紀比較大些，頎長潔白，一張長長的清水鴨蛋臉，帶著幾粒輕俏的麻子，一雙鳳眼裏光芒流動，神采飛越。
大門是敞開著的，看不到一點劍拔弩張，戒備森嚴的樣子。
唐缺道：「她是我的剋星，」
無忌已經注意到這一點，立刻問道：「這位大少爺，是那一家的大少爺？」
無忌道：「四位名滿江湖的劍客？是那四位？」
兩個人都盯著他看了幾眼，然後又彼此交換了一個很奇怪的眼色。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唐家堡自然越來越繁榮，越來越壯大。
因為他們是江湖人。
他又笑道：「可是除了棺材外，這裏每家店鋪裏東西賣得都不便宜，有時候連我都被他們狠狠敲一記竹杠。」
唐缺道：「沒有。」
無忌道：「他是大少爺，你呢？」
在渝城外，山麓下的唐家堡，經過這麼多年的不斷整修擴建，已由簡單的幾排平房，發展成個小小的城市了。
無忌道：「因為那位姑奶奶嫁人的事，你已經不能說了。」
唐缺總算鬆了口氣，卻還是在歎氣，道：「你知不知道這位姑奶奶是誰？」
唐缺道：「鴿子飛回來，就表示這一戰他又勝了，連勝四戰，擊敗了四位名滿江湖的劍客，實在是可喜可賀。」
鴿子剛飛走，唐缺那英俊的朋友小寶就來了。
唐家的門人子弟全都有一技之長，以自己的才能賺錢，再花到這些店裏去。
上官刃，上https://m.hetubook.com.com官刃，上官刃！
唐缺道：「嗯。」
唐缺道：「那就得看他想做的是什麼事了。」
大風堂裏當然也有關於雷震天的資料，無忌記得他今年好像已有五十八九。
他抬起頭，就看到了一群鴿子。
這是他的真心話。
唐缺道：「你知不知道唐家堡除了她之外，還有位小姑奶奶。」
一個人只要能成名，就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他的生命就會完全改變，變得絢爛輝煌，多采多姿，只可惜他們的生命卻往往短暫如流星。
胭脂店舖裏，已有兩個長裙及地，風姿綽約的婦人走了出來。
看來他的人緣實在好極了。
唐家的門人子弟，只要是在江湖中走動的，都是一時的俊傑。
無忌也笑了。
唐缺冷冷道：「那你高興什麼？」
一
無忌也笑了。
這個眼睛像鈴鐺的女人，年紀雖然比較小，也不怎麼太小，看起來卻像是小姑娘，人人看見都忍不住想要抱起來親親的小姑娘。
無忌道：「他是大風堂的三大巨頭之一，他殺了他最好的朋友趙簡，把趙簡的人頭送給了大風堂的對頭雷震天。」
說話的聲音又嬌又脆，就好像新剝蓮蓬，生拗嫩藕。
她雖然不能算太美，但是她爽脆，明朗，乾淨，就像是一個剛從樹枝上摘下來的梨。
唐缺道：「她是我們老祖宗最喜歡的一個人，年紀雖不大輩份卻大，算起來她還是我的姑姑，她天生的喜歡管事，什麼事她都要管，什麼人她都看不順眼，如果有人惹了她，老祖宗就會生氣！」
唐缺笑了。
無忌道：「唐玉就說過。」
唐缺道：「你聽誰說的？」
唐缺道：「不知道。」
道路的盡頭處，就是唐家堡的大門，新刷的油漆還沒有乾透。
另一個女人吃吃的笑道：「大倌要是真的把胭脂擦在——擦在那個地方，三斤胭脂恐怕都不夠。」
那俊俏後生陪笑道：「三姑奶奶總是不會忘記來照顧我們的，不像大倌你，一年也難得來照顧我們一回生意。」
唐缺道：「這就是唐家堡。」
他不能不為大風堂擔心，如果沒有奇蹟出現，要擊敗這麼樣一個對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奇蹟卻是很少出現的。
無忌道：「他為什麼要去找他們？」
他已看出了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和裂痕，他已經覺得很滿意。
但是她一笑起來，這雙大眼睛就眯成了一條線，彎彎曲曲的線，絕對可以綁住任何一個男人的心。
他一直在傻傻的笑，除了傻笑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的口氣中充滿了炫耀和驕傲：「你看這地方https://m.hetubook.com.com怎麼樣？」
唐缺淡淡道：「反正都是劍法極高，名頭極響的人，否則也不配讓唐家的大少爺出手。」
那當然並不是因為妹妹真的可怕，而是因為妹妹刁鑽調皮。
無忌道：「你們兩個究竟是誰大？」
三百年來，江湖中也不如有多少英雄興起，多少英雄沒落。
她們對他的態度都很奇怪。
其中當然也有些人的生命是永遠存在的，這也許是因為他們的精神不死，雖死猶生，也許是因為他們自己雖然已死了，可是他們的後代子孫卻在江湖中形成了一股別人無法動搖的力量，他們的聲名，也因此而不朽。
無忌可以想像得到，那一天一定是個狂歡熱鬧的日子。
所有的人力物力財力，全都僅限於在這個地區內流通。
唐缺歎了口氣，道：「你錯了。」
無忌道：「你們是親兄弟？」
奇怪的是，他心裏並沒有覺得特別激動，特別緊張。
他故意壓低聲音：「他們不是喜歡我的人，是喜歡我荷包裏的銀子，如果你想要一個人把荷包裏的銀子拿出來給你，你就一定要裝出很喜歡他的樣子。」
無忌道：「如果是來找麻煩的」
從無忌站著的地方看過去，無論誰都不可能不被這景象感動。
唐缺道：「本來是沒有人的，現在總算有了一個。」無忌道：「誰？」
上官刃與無忌間的仇恨更不共戴天。
唐缺道：「你想不想知道？」
小寶道：「他的傷已經被老祖宗治好了，已經能起來喝人參湯了。」
街道上立刻起了陣騷動，每個人都從店鋪裏奔出來，看著這群鴿子歡呼。
唐缺歎道：「我現在才知道，唐玉對你真不錯，居然連這種事也肯告訴你。」
無忌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對我真不錯，居然連這種事都肯告訴我。」
這其中有以醫術傳世的京城「張簡齋」，有水性精純的「天魚塘」，有歷史悠久，富可敵國的「南宮世家」，有以刀法成名的「五虎彭家」，也有以火器著稱的「霹靂堂」。
無忌笑了，兩旁店鋪的人也大笑，他說話的聲音剛好能讓他們聽得到。
在所有的武林世家中，力量最龐大聲名最顯赫的，無疑就是蜀中唐門了。
小寶道：「我是在替唐家的三少爺高興。」
唐缺道：「我是大倌。」
他大步走過來，顯得既興奮，又愉快，遠遠的就大聲道：「可喜可賀，這實在是可喜可賀。」
無論誰想要來摧毀這一片基業，都無異癡人說夢，緣木求魚。
這裏好像很流行說官話，尤其是店鋪裏的夥計，說話更很少有川音，走在這條街道上，簡直就好像到了京城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柵欄一樣。
無忌道：「我知道。」
無忌道：「我想！」
臨走的時候，唐缺的妹妹彷彿還看著他笑了笑，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線，彎彎曲曲的一條線，彷彿想把他的心也綁住。
「大少爺又勝了。」
唐缺道：「我們這裏也有棺材，不但賣得很便宜，有時甚至免費奉送。」
唐缺道：「不但我怕她，唐家堡裏不怕她的人大概還沒有幾個。」
無忌道：「她看起來好像不太可怕，你們為什麼要怕她？」
她們的身材都很高，很苗條，穿著極合身的百褶裙，走起路來婀娜生姿，卻又在嫵媚中帶著剛健，溫柔中帶著英氣。
唐缺看見她，居然也恭恭敬敬的彎腰招呼，陪著笑道：「姑奶奶，你好！」
每個人都在笑，唐缺也在笑，看起來卻好像沒有別人笑得那麼愉快。
四月二十二，晴。
他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正想把這些事整理一個頭緒來，忽然聽到了一陣悅耳的鈴聲。
無忌道：「嫁給了誰？」
無忌道：「不知道。」
唐缺看著那兩頂軟轎，道：「是不是三姑奶奶又來照顧你們的生意了？」
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門面光鮮，貨物齊全。
小寶道：「沒有關係。」
唐缺道：「當然是唐家的大少爺，唐傲。」
他娶到這麼樣一個妻子，不知是不是他的福氣。
唐家的獨門暗器威震天下，至今還沒有第二種暗器能取代它的地位。
他又歎了口氣，苦笑道：「這麼樣一個人，你怕不怕？」
唐缺眯著眼大笑道：「你應該看得出，這裏是個很容易花錢的地方，有人到這裏來花錢，我們才有錢賺，能夠賺錢的事，總是人人都歡迎的。」
唐缺伸了伸舌頭，苦笑道：「不得了，這下子我可惹著馬蜂窩子。」
走進大門，就是條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整齊、乾淨，每塊青石板鄱洗得像鏡子一樣發亮。
這麼樣一個女孩子，這麼樣一雙眼睛，雷震天卻已是個老人。
無忌道：「如果他們除了來花錢之外，還想做些別的事呢？」
唐缺道：「因為我母親說，是我先生出來的，他母親卻說，是他先生出來的，究竟是誰先生出來的，誰都不知道，可是誰也不願做老二，所以我們唐家就有一位大少爺，一位大倌。」
江湖人的生命，本就是沒有根的，正如風中的落葉，水上的浮萍。
唐缺道：「因為他要讓別人知道，唐家的子弟，並不一定要靠暗器取勝。」
無忌沒有再問。
唐缺道：「因為端午節也是我們老祖宗的壽誕，老年人喜歡熱鬧，每年到了那一天，我們都要特別為她老人家祝壽，大家和-圖-書也乘這機會開開心。」
「雷震天」是「大風堂」的死敵，雷震天是霹靂堂的主人。
只聽店裏一個人道：「外面是誰說話，這麼不乾淨？快去找個人來替他洗洗嘴。」
她們很快就上了轎子，轎子很快就抬走了。
店裏的夥計和掌櫃，一個個全都笑臉迎人，看見唐缺走過來，遠遠的就招呼，顯得說不出的熱鬧，說不出的高興。
現在無忌雖然還沒有看見他們，卻已在無意中看見了他們的妻子。
無忌道：「他的劍法極高！」
他居然還笑了笑。「我雖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這種事我總聽人說過的。」
而且她們都很懂得「適可而止」這句話，並沒有給唐缺難堪。
他雖然一直沒有低估過敵人，但敵人的壯大，還是遠遠超出他想像之外。
江湖多兇險，但是很公平，只要有才能的人，就能成名。
裝潢最考究，門面最漂亮的一家店鋪，是賣奇巧玩物和胭脂花粉的，氣派簡直比京城裏字號最老的「寶石齋」還大。
每隻鴿子都擊著金鈴，一大群鴿子在藍天下飛來，飛上半山。
無忌道：「我怎麼逼？」
這次他真的壓低了聲音，因為他實在惹不起這位姑奶奶。
他已經先回到唐家堡，顯然是押著唐玉和蜜姬那口棺材回來的。
在這麼開心的日子裏，每個人都一定會放鬆自己，盡量享受，煙火，戲曲，酒，都是絕對免不了的。
二
唐家的三少爺就是唐玉。
唐缺道：「幸好，我這位妹妹也嫁人了。」
無忌道：「你不說我就不交你這個朋友。」
一排六開間的門面外，停著兩頂軟轎，一個青衣小帽，長得非常俊的年輕後生，用一口極標準的官話向唐缺打招呼。
唐缺笑道：「我又沒有要出嫁，買胭脂回去幹什麼？擦在屁股上？」
晴朗的天氣，青蔥的山嶺，一層層魚鱗般的屋脊上，排著暗綠色的瓦，從山麓下道路的盡頭處，一直伸展到半山。
哥哥怕妹妹並不奇怪，有很多做哥哥的人都很怕妹妹。
他瞇著眼笑道：「如果你父親也要了好幾位夫人，你就會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那位姑奶奶更可愛。
只不過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還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無忌又想到了蜜姬。
唐缺用眼角瞟著他，道：「唐家的大少爺戰勝了，跟你有什麼關係。」
無忌也笑了笑，道：「看來我最好還是永遠不知道。」
無忌道：「你為什麼怕她？」
無忌道：「怕。」
唐缺道：「那麼你就應該逼我說出來的。」
這位姑奶奶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我還當是誰，原來是你，你幾時學會把胭脂擦在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