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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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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悲傷傳說

第十二章 悲傷傳說

天已快亮了。
他揮刀。
小方的回答使卜鷹的銳眼中又有了笑意。
衛天鵬用冰冷的手接過冰冷的刀,凝視著寒光閃動的刀鋒。
是情曲,也是史詩。
卜鷹又問:「如果我要你去,你去不去?」
「轎子裡另外還有一個人,就是唯一能揭穿這秘密的人。」卜鷹道:「她也坐在轎子裡,她知道自己絕對安全,所以她更不會妄動。」
小方和卜鷹並肩站在帳篷前,眺望著陽光照耀的大地。
衛天鵬靜靜的聽著,全無反應,等他說完了,才冷冷的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一線青天在危巖灰石的狼牙般銳角間,羊腸曲路也崎嶇險惡如狼牙。
這個隊伍中本來都是平凡的商旅,從來沒有人顯露出一點武功,怎麼能在片刻間制住七十個久經訓練的戰士?
「她是我們的族人,她知道呂三一直在壓搾我們,就像是那些血腥的惡漢一直在壓搾嬌雅的族人一樣,所以她不惜犧牲自己。」
他們的酋長活捉了嬌雅,玷污了她。
小方忽然覺得手心冒出了冷汗:「你怎麼知道他們沒有別的人埋伏在這裡?」
班察巴那的手冰冷:「但是現在她的秘密已經被揭穿了,對方已經知道她是我們派出去的人。」
不過他還是不能不問。
現在班察巴那已說完了這個故事。
卜鷹揮手下令,所有的貨物立刻全部都堆積到帳篷前,每一包貨物都解開了。
「但是他們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會敗得那麼快,那麼慘,所有的變化完全讓他們措手不及。」
他慢慢的接著道:「何況這一次本來就是他們來找我的,我們既然不能不戰,要戰,就一定要勝;要戰勝,對敵人就絕不能留情。」
她刺探到什麼秘密?是不是和那批失劫的黃金有關係?
卜鷹臉上還是全無表情。
刀鋒落下時,外面馬背上的七十個戰士忽然同聲慘呼。
但是人生畢竟還是可愛的。
這是個悲慘的故事,不是個壯烈的故事,永遠值得後人記憶警惕。
不過他還是要問:「你們怎麼知道轎子裡是兩個女人?女人的呼吸難道也跟男人有什麼不同?」
雙峰駱駝的駝峰間,擺著個小牛皮的鞍椅,卜鷹坐在騎上,看著另一匹https://www•hetubook.com•com駱駝上的小方。
他說的是個悲傷的故事!
這是不變的真理,沒有人能反駁。
對一個像他這樣的浪子來說,一個真正朋友的價值,絕不是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還要等什麼?」
「什麼地方?」
他的聲音極平靜,可是每句話,每個字,都帶著種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像是來自地獄惡鬼的毒咒。
他不讓小方開口,因為他一定要先將自己應該說的話說出來。
他的態度使小方不能不冷靜下來。
請拾得這支歌曲的人。
在兇惡歹毒強悍無恥的尼克族人圍攻廓爾喀部落時,她的族人被擊敗了。
小方也沒有問。
衛天鵬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已準備揮刀砍下去。
手更冷。
「沒有。」小方回答:「什麼地方我都可以不去,什麼地方我都可以去。」
是不再用刀,不是不再殺人。衛天鵬一字字接著道:「但是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殺了你,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殺了你,就算你砍斷我兩隻手,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也要用嘴咬斷你的咽喉,嘗嘗你的血是什麼滋味!」
田園雖已荒蕪。
班察巴那沉痛而激動:「只不過她還是他們最後一件武器,所以我還是不能看見她,不能讓他們利用她來要挾我。」
你要生存,就該警惕。
隊伍走得很慢,無法不慢下來,插天而立的山巖危石,也像是群狼在等著擇人而噬。
因為他已發覺這個死頸,這條死路,這塊死地上有人埋伏。
「很好。」衛天鵬忽然冷笑:「其實連這些話你都不必說的。」
「再走一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到那個地方了。」
你遇到他們,也不必留情。
但是他也沒有坐下來,他一直靜靜的站在那裡,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別人的來去,也沒有注意到卜鷹和班察巴那的存在。
她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換回來的是什麼?
「我早就認得她。」班察巴那道:「但是我也從未想到她是個這麼可怕的女人。」
「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你要瞭解嬌雅這個人,就一定要先聽一個故事。」
他也知道這問題卜鷹必定拒絕回答,他用和*圖*書左手握刀,將右手伸出。
班察巴那顯得更悲傷!
「我想去的地方也可以不去。」小方說:「我不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去。」
「很好。」他淡淡的說:「我會給你最好的傷藥,讓你好好的活下去。」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她終於等到機會,救了同族那個被俘的酋長,救了她的族人。
她的白骨和她的詩,都已被葬在為她而建的嬌雅寺白塔下。永遠受人尊敬崇拜。
一個人如果胸中已有熱血沸騰,怎麼會流淚?
刀鋒冰冷,刀柄也同樣冷。
班察巴那握住了小方的手:「我也知道她對你做過的那些事,可是我保證,她一定是被逼做出來的,為了我,為了我們的族人,她不能不這麼做。」
「那頂轎子比其他兩頂都重一點。」班察巴那道:「而且轎子裡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卜鷹忽然插口:「因為她不但是他的族人,也是他的情人,她犧牲了自己,到她的敵人那裡去臥底,去刺探他們的消息。」
黎明前總有段最黑暗的時候,帳篷裡的羊角燈仍然點得很亮。
「那兩個人加起來最多只比他一個人重二三十斤。」
班察巴那蒼白英俊的臉上已有很久未見笑容。
「這是我握刀殺人的手,我把這隻手給你,今生我絕不再用刀。」
他們已到了死頸。
無論誰走到這裡,都難免會驚心動魄,心跳加快。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他的掌心忽然也冒出了冷汗。
衛天鵬忽然問:「你要我哪隻手?」
他們本來的確都是久經訓練,百戰不死的健兒,可是這一次他們竟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時刻警惕,永遠記住,記住那些喜歡污腥血紅的人。
「等一等。」
不可能的事,有時也可能會發生的。
「沒有。」
「你不懂,只因為你還年輕,還沒有經過我們這麼多慘痛的經驗。」班察巴那的態度嚴肅而誠懇:「如果你也跟我們一樣,也曾在這塊大地上生活了二十年,幾乎死過二十次,那麼你也會聽見一些別人聽不見的事,也會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事了。」
這是他的刀。
這些問題小方都沒有再問,他覺得自己知道的已夠多。
「我們說的這個嬌雅,就是你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認為她就是水銀的那個女人。」
因為真理雖然常在,正義雖然永存,人世間卻還是難免有些血腥的人,每個人都應該像嬌雅一樣,不惜犧牲自己去消滅他們。
你要將他們趕入窮海,趕入荒塞,重建你美麗的故國田園。
「你不懂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他們將那第三頂轎子抬走?」
她手裡還緊握著她在臨死前寫給她情人「果頓」的一首情曲。
他們究竟是什麼來歷?有什麼秘密?
她的故國已復興,故國已重建。
他也緊握住班察巴那的手:「我不怪她,如果我是她,我也會這樣做!」
人生中雖然有許許多多不如意的事,許許多多不能解釋的問題。
「黃金根本不在這裡。」卜鷹道:「你根本不該來的,這件事你做得不但愚蠢,而且無知,你自己也必將後悔終生!」
「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們以後說不定還能利用她,所以他們一定會讓她活下去。」班察巴那黯然道:「所以我也只有讓他們把那頂轎子原封不動抬走。」
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死頸」,一個很難穿過去的死頸。
班察巴那的回答又讓他驚訝。
他們是好殺的。
故國雖已沉淪。
小方還沒有走。
「我不管你怎麼想,只要你明白一點。」卜鷹道:「敵我之間,就像是刀鋒一樣,既無餘情,也無餘地,我若敗了,我的下場一定更慘。」
隊伍又開始前行,能在片刻制服戰士的人,又變成了平凡的商旅。
他看來就像是忽然自噩夢中驚醒:「你們做的事,我全都不懂。」
小方忽然大聲道:「我不懂。」
黃金的下落小方根本就不關心,他只要知道有人把他當作朋友就已足夠。
人在死頸中,就不會傷心了。傷心的人有時會想死,可是人死了就不會再傷心,只有死人才不會傷心。
可是只要你勤勉努力,我們的故國必將復興,田園必將重建。
大地無情,荒寒、冷酷、酷寒、酷熱,可是這一片無情的大地,也有它的可愛之處,就像是人生一樣。
心中有死頸,人傷心。
他不願問,不敢問,也不必問。
小方的心跳得也彷彿比平常快了很多。
卜鷹是他的朋友。
戰馬m.hetubook.com.com驚嘶,奔出營地,轎子也已被抬走,三頂轎子都被抬走。
這次是班察巴那替他接著說了下去:「轎子的質料和重量都是一樣的。」班察巴那道:「搜魂手練的是外功,人雖然瘦,骨頭卻重,而且很高,大概有一百二十斤左右。」
小方沒有流淚。
她的情人沒有辜負她,她的族人也沒有辜負她。
波娃,你真的是個這樣的人?
他用這把刀砍下過別人的頭顱,割斷過別人的咽喉,他也用這把刀砍斷過別人的手。
她自己也不得不犧牲。
宋老夫子和嚴正剛更是身懷絕技的絕頂高手,為什麼要如此隱藏自己的武功?
「我去。」
是芳魂,也是忠魂。
他知道他們不說,只因為他們不能說,不忍說,也不必說。
「她的白骨既然已埋在白塔下,你們說的這個嬌雅是誰?」
蹄聲漸遠,漸無,歡飲高歌也不復再有,連燃燒的營火都已將熄滅。
卜鷹彷彿已聽見他的心跳聲。
「我們知道轎子裡是兩個女人。只因為那頂轎子只比搜魂手坐的那頂重一點。」
等到她的民族復仇大軍攻入尼克族酋長的大帳下時,她已化作芳魂。
死頸,死路,死地!
卜鷹凝視著他,忽然問:「你是不是認為我不該做得這麼絕?」
所以他只有先發制人!
嬌雅為什麼要如此犧牲?
黃金不在他們的貨物包裹裡。
「你想不想去?」
尼克族的標誌是「紅」,帶著血腥的「紅」,他們喜歡腥紅和血污。
「你們為什麼?」小方早已想問這句話。
班察巴那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
卜鷹道:「這道理你一定也明白。」
宋老夫子「醉了」,嚴老先生「累了」,該走的人都已走了。
他們都不願傷小方的心。
沒有回答。
班察巴那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悲傷!
小方當然立刻就問:「她們兩個人?哪兩個人?你知道是哪兩個人?」
班察巴那下了個很奇怪的結論:「這個重量剛好是她們兩個人加起來的重量。」
旭日昇起,大地一望無際,砂礫閃耀如金。
他們都沒有說出「她」是誰。
「沒有了。」
沒有黃金。
——如果有人讓他看見她,他就一定會殺了那個人!這一點他已令他們確信不疑。
卜鷹忽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問:「你有沒有特別的地方要去?」
卜鷹又接著說下去:「所以他們派了一個人把她押到這裡來,跟她坐在一頂轎子裡,到了最後關頭,就可以用她來要挾我們。」
小方已經發現自己應該學習的事還有很多,遠比他自己本來的想像中多得多。
卜鷹又道:「我們是從抬轎子的人腳帶起的塵砂上看出來的。」
卜鷹道:「他們不可能還有別的人手,在沙漠調集人手並不容易。班察巴那已經將他們人馬調動的情況查得很清楚,何況……」
卜鷹替他接下去說:「是兩個女人的呼吸聲,其中有一個的呼吸已經很微弱。」
群山環插,壁立千仞,青天如一線,道路如羊腸。
「死頸。」
七十個人,七十條手臂,都已被他們背後的人擰斷。
小方瞭解。
我愛的果頓,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聽不到什麼?」小方問:「你們又聽見了什麼?看見了什麼?」
卜鷹忽又喝止。
「嬌雅?」小方從未聽過這名字:「嬌雅是什麼人?」
千千萬萬年之後的人,都應該為此警惕。
嬌雅是個女人,是千百年前,生長在聖母之水峰北麓,古代的廓爾喀族中一個偉大而聖潔的女人,為了她的族人,而犧牲了自己。
他的人明明在這裡,卻又彷彿到了遠方,到了遠方一個和平,寧靜,無恩無怨無情無愛的地方。
「我還要讓你看一件事。」卜鷹道:「你看過之後,才會知道你自己這一次來得多麼愚蠢!」
「現在你總該明白我為什麼要做得那麼絕了。」卜鷹道:「如果我不留下他們一隻手,如果他們又回到這裡來等著我,這條路就是我們的死路,這地方就是我們的死地!」
忽然間,他的神情又恢復鎮定,已準備接受這件事,因為他已不能逃避。
如果你一定要穿過去,就一定會傷到這個人的心。
她忍受,因為她要復仇。
黎明。
妥交給我那住在枯溪下的果頓。
小方怔住。
「你不懂,只因為有很多事你都聽不見,有很多事你都看不見。」
「你有沒有去朝拜過藏人的聖地?」
事實本來就是殘酷的,絕不容人逃避。
用最有效的手法擰斷,一擰就斷。
「我知道。」班察巴那道:「其中一定有一個是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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