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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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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劍客無淚

第十四章 劍客無淚

他繞過低矮的木桌,走到這個人面前。
「所以我找你來。」獨孤癡道:「我希望你能替我做兩件事!」
「就在布達拉宮的中心,達賴活佛避寒的『紅宮』旁,一間小小的禪房裡。」獨孤癡道:「只有她能深入布達拉宮的中心,因為喇嘛們也是男人,絕沒有任何男人能拒絕她的要求。」
小孩的大眼睛閃動著狡黠的光:「你要我帶你去,一定要在這裡先立個誓,如果你違背了誓言,終生都要像這個人一樣,受羅剎鬼女惡毒的折磨。」
小方一直尊重這個人。
獨孤癡的回答卻很肯定:「這地方以前的主人是位隱士,也是位劍客,他的族人們都十分尊敬他,從來沒有人來打擾過他。」獨孤癡道:「更沒有人想得到我會到這裡來。」
他的背影很瘦,雙肩斜斜下削,帶著種說不出的落寞蕭索,世上彷彿已很少人能驚動他,引起他的注意。
天空澄藍,陽光艷麗,充滿了神聖莊嚴肅穆的景象。
小方進來時,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反應。
他慢慢的接著道:「你也應該知道,在我的劍下,敗就是死!」
木屋裡寬大空闊,四壁的木板都已很陳舊,有的甚至已乾裂,無疑已是棟多年的老屋,遠在這小孩出世前就已建起。
「我知道他一定會為我保守秘密。」獨孤癡道:「因為他要復仇,就絕不能讓我死在別人的手裡,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傳授他可以擊敗我的劍法。」
獨孤癡並沒有說出他為什麼要用這麼多銀子,小方也沒有問。
「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敵手。」獨孤癡道:「他來找我求戰時,我也知道他必敗。」
一個衣著襤褸,蓬頭垢面的小孩子,手裡捧著個鐵皮罐子,蹲在斜牆下,低頭看著他的罐子,看得聚精會神,就好像世界上再也沒什麼比他這罐子裡的東西更有趣了。
「以心動劍,以意傷敵。」
他應該拒絕獨孤癡的,他們根本不是朋友,是仇敵。
有種人本來就是介於朋友與仇敵之間的。一個值得尊敬的仇敵,有時甚至比真正的朋友更難求。
「因為人會騙人,會害人,鳥不會。」
「不是蟲?」小方有點驚奇:「不是蟲是什麼?」
「我需要用錢,我要你每隔十天替我送三百兩銀子來,來的時候絕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他要問的第一件事是:「你確信別的人絕不會找到這裡來?」
他自己說出了答案:
「我可以答應你。」小方道:「只不過有兩件事我一定要先問清楚。」
「因為他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已經答應了他。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說出來的。」
小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為什麼?」
「跟你走?」小方問:「為什麼要跟你走?」
小方居然問他:「這些是什麼蟲?」
獨孤癡不是名妓,不是高僧,說的不是情,也不是禪。
只有一個人,絕對只有一個人,小方相信,小方也知道他說的這個人是誰。
「我已將我的一生獻於劍,現在我說不一定已終生不能再握劍,但是我並沒有發瘋,也沒有崩潰。」他問小方:「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我不願把它們當囚犯一樣關在籠子裡,只要它們高興,隨時都可以飛出去。」小孩說:「可是飛走的往往又會飛回來。」
獨孤癡又道:「卜鷹雖然沒有敗,但是他也沒有勝,就在我這隻手被他捏碎的那一剎那,我還是可以將他刺殺於我的劍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孩卻又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他看了半天。
「她的名字叫波娃。」他的聲音中也充滿痛苦:「你既然已經答應了我,現在就得去替我殺了她!」
他說的是劍,是劍理。
石窟裡有一幅色彩鮮艷,但卻恐怖之極的壁畫,畫的是一個猙獰妖異的羅剎鬼女,正在吮吸著一個凡人的腦髓。
獨孤癡一定會遵守諾言,那個孩子將來很可能變成比他更無情的劍客。遲早總有一天會殺了獨孤癡,然後再等著另一個無情的劍客來刺殺他。
獨孤癡的回答充滿決心與自信。
小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才道:「那個孩子是不是他的兒子?」
小方沒有問這個女人是誰。
他不想再聽,不想聽獨孤癡說出這個女人的名字。
小孩指著一扇很窄很窄的木門:「你的朋友就在裡面。」
「所以他們恨你。」小方道:「我看得出他們每個人都恨你,又恨又怕。現在你已經沒有讓他們害怕的地方,他們當然要殺了你。」
小孩好像故意不讓小方再問,很快的拉著他,從無數虔誠的香客中擠了進去。
這種劍術中至高至深的境界,小方雖然還不能完全瞭解,但是他也知道,一個真正的劍客,心與劍必定已融為一體。
他忽然想起了古寺幽火閃動照耀下的那幅壁畫上,那個吮吸人腦的羅剎鬼女,那張猙獰醜惡的臉,彷彿忽然變成了另一個女人的臉。
這兩件事的確不容易。
陽光正照上一堵斜牆,是金黃色的陽光,不是藍色的。
「他沒有敗,雖然沒有勝,也沒有敗。他這種人是永遠不會敗的。」獨孤癡又重複一遍:「因為他不惜犧牲一切。」
獨孤癡又道:「就因為我一定要擊敗他,所以才找你來,我沒有別的人可找,只有找你。」
獨孤癡又問:「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還沒有倒下去?」
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冒稱小方的朋友?為什麼要一個小孩帶小方來見他?
劍客無情、劍客無名、劍客也無淚。
小方的指尖冰冷。
他從未想到這些事居然能聯在一起,他想不通這其中有什麼聯繫?
這個人無疑受了傷,傷得不輕。
這地方雖然隱秘,但並不是人跡難至的地方。
小方從未想到一位絕代的劍客竟會變成這樣子。
「我們不是朋友,身為劍客,不但無情無名無淚,也沒有朋友。」獨孤癡道:「我們天生就是仇敵,因為你也學劍,我也想擊敗你,不管你替我做過什麼事,我還是要擊敗你。」
木房的四周都有欄杆,屋簷鳥翅般向外伸起,簷下排滿了鳥籠。
凌晨。
小孩拉著小方的手,穿過人群,穿過小巷,來到一座宏大壯麗的寺院。
小方的好奇心無疑已被引起。
他沒有先發動,只認為這個人看來並不是危險的人,他只說:「我就是小方,我已經來了。」
「我一定要擊敗他!」
「因為他是個不守信的人。」小孩說:「他答應為他的朋友保守秘密,卻沒有做到。」
他居然要小方去替他殺人!
小孩笑了,真心的笑了。
這個人竟是獨孤癡。
「你好像不太相信我。」
很少有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小方自己就不能。
「因為沒有人肯跟我交朋友,只有鳥肯跟我交朋友。」小孩說:「有朋友總比沒有朋友好。」
「在你眼中看來雖然是蟲,可是在我的朋友眼和_圖_書中看來,卻是頓豐富的大餐。」
「你肯將這種劍法傳授他?」
劍客無名,因為他已癡於劍,如果他失去了他的劍,心中會是什麼感受?
一罐小蟲,一個小孩,一個需要他幫助的朋友,一件寧死也不能說出的秘密。
「我那個朋友是誰?」
小方心裡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酸楚。一種尖針刺入骨髓般的酸楚。
世界上本來就充滿了許許多多很無聊的事,現在小方心裡也覺得很無聊。
他無法拒絕一個在真正危難時還能完全信任他的仇敵。
劍癡永遠不能瞭解一個癡情的人的消沉與悲傷,但是真正癡情的人,卻絕對可以瞭解一個劍癡的孤獨寂寞和痛苦。
「他是什麼?」小方問。
他還是很靜,平靜、安靜、冷靜,靜如磐石,靜如大地。
「為什麼?」
他並不是不能瞭解這種情感,人性中本來就充滿了很多這種尖銳痛苦的矛盾。就因為他瞭解,所以才覺得可怕。
「是。」獨孤癡道:「心劍並不是空無虛幻的。」
「你殺了他的父親,卻躲到這裡來,要他收容你,為你保守秘密?」
「到鳥房去。」小孩說:「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都在那裡。」
「這裡是什麼地方?」
誰也想不到他眼中會現出如此強烈痛苦熾熱的表情:「是個女人,是個魔女,我只要一見到她,就完全無法控制自己,雖然我明知她是個這樣的女人,卻還是無法擺脫她,她若不死,我終生還要受她的折磨奴役。」
他很可能會死在獨孤癡的劍下,他們初見時他就已有過這種不祥的預感。
每隔十天送三百兩銀子,這數目並不小,小方並不是有錢人,事實上,現在他根本已囊空如洗。
非癡於劍,乃癡於情。
高聳的寺牆上,有無數神龕,供奉著面目猙獰的巨大七色神像,在閃動的燭火中,更顯得詭秘可怖。
獨孤癡又開始接著說下去——
小方靜靜的聽著,不能不聽,也不想不聽。
他忽然覺得小孩很有意思,說的話也很有意思,他故意問:「你明明是個人,為什麼要跟鳥交朋友?」
「因為我就是你那個朋友叫我來找你的。」小孩說:「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你一夜。」
絕代的佳人忽然變為骷髏,曠世的利器忽然變為銹鐵。
精密細緻的畫工,看來栩栩如生,小方雖然明知這只不過是幅圖畫,心裡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獨孤癡彷彿已看穿他的心意。
小方承認這一點,不得不承認。
小方終於坐下。
獨孤癡一向很少說話,可是聽他說的話,就像是聽名妓談情,高僧說禪。
小方已經走出去。
就在他看見這個人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沉到冰冷的腳底。
骯髒的小巷裡,卻擠滿了各式各樣卑賤平凡窮困齷齪的人,他們的神佛好像並沒有聽到他們的祈求禱告,並沒有好好的照顧他們。
「你必死?」小方道:「你認為卜鷹會來殺你?」
只要是他認得的人,看見背影,也就一定能認得出。
小孩的眼中閃著光,顯然在為自己而驕傲:「你看不看得出它們有什麼特別地方?」
獨孤癡已經變了,變得衰弱憔悴,變得光芒盡失,變得令人心碎。
小方更驚訝:「你知道我是誰?」
他凝視著小方:「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你絕不能洩漏我的秘密,否則我必死。」
小方已經看出來,這些鳥籠雖然也有「門」卻都是開著的。
要折https://m.hetubook.com.com斷人的心劍,必定先要讓那個人心碎,無情無名無淚的劍客,心怎麼會碎?
他忽然瞭解到宗教力量的神奇偉大。
有很多事他都可以忍住不問,卻忍不住要去看那隻手——那隻握劍的手。
「你肯去,現在就跟我走。」
這個人絕不是他的對手,他的戒備警惕都已放鬆。
他自己也彷彿沉浸入這種似真似幻、虛無玄秘的感覺中。
「因為我的心中仍有劍。」獨孤癡道:「我也跟他一樣,我們的心中並沒有生死,只有勝負。我們求的不是生,而是勝,我並不想要他死,只想擊敗他,真正擊敗他,徹底擊敗他。」
「是大昭寺。」
他只有一點沒有變。
他的態度真誠而嚴肅:「你手中縱然握有吹毛斷髮的利器,但是你的心中若是無劍,你手中的劍也只不過是塊廢鐵而已,你這個人也終生不能成為真正的劍客。」
「你為什麼沒有刺殺他?」小方問。
人劍合一,馭氣御劍。
「是我。」獨孤癡的聲音平靜而衰弱,「你一定想不到是我找你來的。」
心中本無劍,如果劍已在心中,還有誰能折斷?
小方苦笑。
他抬起頭看著小方,臉上雖然髒得要命,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顯得非常機靈巧黠:「因為我的朋友不是人,是鳥。」
小方承認。
「這些不是蟲。」小孩居然回答。
「我已答應了他。」獨孤癡淡淡的說:「我希望他能為他父親復仇,也將我同樣刺殺於他的劍下。」
「他犧牲了什麼?」小方不能不問:「他怎麼犧牲的?」
「我能替你的朋友保守秘密,你呢?」他問小方:「你能不能替朋友保守秘密?」
小方知道。
「因為那位隱士劍客就是死在我劍下的。」獨孤癡道:「兩個月前,我到這裡來,將他刺殺於外面的古樹下。」
誰也不會跟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交上朋友。
小方不知道。
他骯髒的臉上露出光輝的笑容:「因為它們也知道我是它們的朋友。」
小方更確信自己絕不認得這個人,但他卻還是走了過去。
到大昭寺來幹什麼?那個神秘的朋友是不是在大昭寺等他。
他走動時輕捷靈敏,立定就像是一根石樁釘入大地。
他不怕神鬼的報應,他從未出賣過別人,他這一生中,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自己。
「不錯,有朋友的確比沒有朋友好。」小方輕輕嘆息:「鳥朋友有時候也比人朋友好。」
一張純潔美麗的臉。
小方終於明白,就因為他還有這種決心與自信,所以還能保持冷靜。
小方看看他的手:「你還有機會能擊敗他?」
小方不知道。
「你果然是個好人。」他又拉起小方:「現在我真的帶你去了。」
小孩卻又問他。
小方回過頭,看著他:「如果我肯去,可怎麼樣?」
「他故意讓我一劍刺入他胸膛。」獨孤癡道:「就在我劍鋒刺入他胸膛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捏住了我的手,捏碎了我的這隻手。」
可是獨孤癡已經說了出來。
「因為卜鷹就是貓盜,絕對是!」獨孤癡道:「她一定會跟卜鷹到拉薩來,她在拉薩也有個秘密的地方藏身。」
獨孤癡的眼睛裡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那隻碎裂的手。
他的聲音居然還是很平靜:「那時我自知已必勝,而且確實已經勝了,那時我的手中劍鋒都已與他的血肉交會,我的劍氣已衰,我的劍已被他的血肉所阻,正是我和圖書最弱的時候。」
「你應該看得出我這隻手是被人捏碎的。」他說:「只有一個人能捏碎我的手。」
獨孤癡看看自己的手:「他們都認為我已是個無用的廢人,只要知道我的下落,就絕不會放過我的,因為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而且從未將他們看在眼裡。」
那個朋友究竟是誰?行蹤為什麼要如此詭秘?
但是他們從不埋怨。
他明明是個小孩,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不像小孩說的。
小方沒有再說什麼。
「一剎那是佛家語。」獨孤癡道:「一彈指間,就已六十剎那。」
手工精細的鳥籠裡,鳥聲啁啾,有的鳥小方非但不知名,連看都沒看見過。
這個人還是沒有回頭,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他的手,指著桌子對面,輕輕的說了一個字:「坐。」
「我們還不是朋友,我不能信任你。」
小方佩服的不是這一點,獨孤癡應該能說劍,他已癡於劍。
但是獨孤癡在談及這一剎那時,聲音態度都仍然保持冷靜。
「為什麼?」
他只知道「一剎那」非常短暫,比「白駒過隙」那一瞬還短暫。
小孩忽然跳起來,用一隻髒得出奇的小手,拉起小方的手:「你跟我來!」
「好。」小方忽然下了決心:「我跟你去,現在就去。」
「我知道她一定也到了拉薩,因為她絕不會放過卜鷹,也絕不會放過我。」
小方也不是個願意殺人的人。
小方從那條沒有柳的柳巷中走出來時,只覺得頭疼、乾渴、沮喪。這種感覺也跟他在別的地方醉後醒來時沒什麼兩樣。
也許就是這種力量,才能使人們的心神完全被拘攝,完全忘記自我。有的香客腳上甚至拖著沉重的鐵鐐,在佛堂裡爬行。
「你呢?你對朋友好不好?」他問的話很奇怪:「如果你有個朋友需要你幫助,想要你去看看他,你肯不肯去?」
「心劍?」
一剎那間就已決定生死勝負,一剎那間就已改變一個人終生的命運。
小方的經驗雖然並不十分多,可是他一看見這個人的背,就立刻確定了一件事——他從未見過這個人,更不認得這個人。
壯麗的寺院,光線卻十分陰森幽暗,數千支巨燭和用牛油做燃料的青銅燈,在風中閃動著神秘的火焰。
小方已經準備走了,他不想讓這天真的小孩知道太多人心的詭詐。
他的話竟引起了小方很多感觸。
小方佩服的是他的冷靜。
「我不能說。」
小方慢慢的站起來,現在他只有最後一件事要問了:一件事,兩個問題。
他已經有了準備,準備應付任何一種突發的危機。
「你為什麼要我去殺人?」他問:「你要我去殺誰?」
小方瞭解他們這種行為,世上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借肉體上的苦痛,消除心上的愧疚罪孽。
「我找你來,因為我沒有朋友,你雖然也不是我的朋友,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小孩忽又問他:「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這個羅剎鬼女為什麼要吸他的腦?」
如果他失去了握劍的手,心中又是什麼感受?
「為什麼?」
小方見過這個人,也認得這個人。
他們活著,只不過是為了完成一件事,達到一個目的,除此之外,任何事他們都絕不會放在心上。
但是他無法拒絕他。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生命絕不是最重要的,無論是別人的生命還是他們自己的都一樣。
小方笑了。
獨孤癡知道他知道。
必須達到的境界,否則他根本不能成為劍客https://m.hetubook.com.com
小方也癡。
「到哪裡去?」
門外陽光遍地,屋簷下鳥語啁啾。生命本來如此美好,為什麼偏偏有人要對它如此輕賤?
一個無聊的人,做了一夜無聊的事,心情總是這樣子。
「那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獨孤癡忽然問:「你知不知道這一剎那是多久?」
罐子裡裝的是小蟲,裝滿了各種扭曲蠕動的小蟲。
火盆上支著燒烤食物的鐵架,人就坐在地上,背對著門。
獨孤癡也沒有再說什麼,忽然解開了手上包纏著的白布。
獨孤癡冷漠的雙眼中,忽然起了種奇怪的變化,就像是一柄已殺人無算的利器,忽然又被投入鑄造它的洪爐中。
小方不能不佩服他。
寬大的木屋裡,只有一張低矮的木桌,一個巨大的火盆,和一個人。
他內心深處忽然有了種令他自己都怕得要命的想法。
「所以你可以拒絕我,我絕不怪你。」獨孤癡道:「我要你做的事並不容易。」
他的手已碎裂變形,每一根骨頭幾乎都已碎裂。
「因為他若不先死,我就永遠無法做到我想做到的事。」獨孤癡先回答前面一個問題:「只有卜鷹能捏碎我握劍的手,這個人卻折斷我心中的劍。」
「我想不到。」
遠處鐘鼓齊鳴,一聲聲梵唱隨風飄來,寶塔的尖頂在太陽下閃著金光。
「不是卜鷹,是衛天鵬他們。」
小孩忽然停下來,停在石壁上一個穹形的石窟前。
「但是他沒有敗。」
這個人雖然是小方的仇敵,但是他如果要將小方當作朋友,小方也絕不會拒絕。
「因為卜鷹雖然捏碎了我握劍的手,卻捏不碎我心中的劍意。」獨孤癡道:「我的手中雖然已不能再握劍,可是我心中還有一柄劍。」
他不敢問。
雖然天意難測,世事多變,可是這種變化仍然令人難免傷悲。
空氣中氤氳著酸奶和香燭的氣味,風中迴盪著鐘鼓銅鈸聲,沉重的陰影中燈火搖曳。低沉快速的經咒聲隨著佛前的祈禱聲響動。
小方站住。
「是。」
「在哪裡?」
他剛才沒有認出這個人,只因為這個人已經完全變了,變得悲慘而可怕。
「這些鳥籠都是我做的。」
這一剎那,是多麼驚心動魄。
那隻現在已被白布包纏著的手。
「卜鷹是人傑!」獨孤癡仍然很平靜:「他的心中只有勝,沒有敗,只許勝,不許敗,為了求勝,他不惜犧牲一切。」
小方點頭。
「卜鷹不是劍客,不是俠客,也不是英雄,絕對不是。」
「我當然知道。」小孩道:「你姓方,別人都叫你要命的小方。」
小方忍不住問:「我那個朋友呢?」
他慢慢的接著道:「當時生死勝負之間,的確只有『一剎那』三個字所能形容,卜鷹抓住了那一剎那,所以他能不敗。」
他明明是個小孩子,可是他做出來的事卻不像小孩做的。
小方立下了這個毒誓。
「我還要你去替我殺一個人!」
「你說!」
他忽然想去看看這小孩罐子裡裝的是什麼?
如果你也是個經驗豐富的江湖人,你從一個人的背影,也能看出很多事。
他的聲音顯得很微弱,他的手上纏裹著白布,隱隱有血跡滲出。
「是你。」
鳥房是棟奇怪的木房,建造在一片凸起的山巖上,幾棵巨大的樹木間。
劍就是他的生命,現在他已失去了握劍的手——才子已無佳句,紅粉已化骷髏,百戰成功的英雄已去溫柔鄉住,良駒已伏櫪,金劍已沉埋。
他想這個人絕對不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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