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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刀,又見飛刀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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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燈光閃爍如鬼火。
遇見幾乎沒有人會相信的事。
還有什麼人的嘴比死人的嘴更穩。
在這時候來說,沒有棺材絕對比有棺材好。
靈堂總是這樣子的,總是白得這麼慘。
現在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他已經橫刀自刎於某地的長街上,他生前所有的恩怨仇恨都已隨著他的死亡而勾消了。
其至可以說是死在他自己的刀下,就好像那些活得已經完全沒有生趣的一樣。
可是他卻在去年除夕的前三天,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後院中還有後院。
大年初一,母親沾滿油膩的雙手,兒童欣喜的笑臉。
然後大門立刻關上。
黑暗的院落,本來也只有一點燈光,燈光就在靈堂裏。靈柩前,靈案上。
大年初一,祝福、喜樂、笑聲。
段八方有子,子有四十。
他在他的好友和扈從呼擁之下走出鎮海樓的時候,全身都散發著熱意。對他來說,生命就好像一杯中不盡的醇酒,正在等著他慢慢享受。

一個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死人。這個秘密當然不會洩露,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已經死了,真的死了。
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裏看了很久,沒有人能看得懂他們臉上的圖案,所以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麼,要做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
這樣一個人會發生這種事,有誰能想得到。
第一個能開口的是淮陽三義中以鎮靜和機智著名的屠二爺。
可是他沒有看到。
在這段日子裏,每一個滯留在外的遊子心裏都只有一件事,趕回去過年。
他以為他可以看到他早已準備好的糧食、水酒、服飾、器皿。
他們沒有退出門口。
八方莊院氣象恢宏。規模壯大,屋子櫛比鱗次,也不知道有多少棟多少層。
送信來的落拓少年已經不知道到那裏去了?段八方七尺九寸高,一百四十三斤重的雄偉軀幹,已經倒臥在血泊中。
因為他知道他現在已經絕對安全了。
除夕的前三天,急景凋年,新年已在望。
這隻手輕輕地慢慢地推開了棺材,然後段八方就從棺材裏站了起來。
一個人只有條命,段八方也是一個人,為什麼會死兩次。

只有刀疤,沒有表情。
八方莊院的大門高兩丈四尺,寬一丈八尺,漆朱漆,飾金環,立石獅。
用另一種說法來說,段八方並不是死在除夕的前三天,而是死在大年初一的晚上。
棺材由水陸兼程並運,運回段八方的故鄉時,已經是黃昏了。
然後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甚至變得比段八方更奇特詭秘可怕。
他從這條街道最幽暗的地方走出來,卻是規規矩矩地走出來的。
可是他和-圖-書這一次看見的是飛刀,例不虛發的飛刀。
因為每個人都看見段八方忽然拔出了一把刀,用一種極熟練極快速乾淨俐落而且極殘酷的手法,刀刺入了自己的肚子,就好像對付一個最痛恨的仇人一樣。
然後段八方的臉色就變了,就好像忽然被一個人用一根燒紅的鐵條插入了咽喉一樣。
可是每條刀疤,也可以算是一種表情,一種由那些充滿了刀光劍影、熱血情仇恩怨的往事所刻畫的悲傷複雜的表情。
所以這一次他真的死了。
可是他看到了。
刀是可以裝機簧的。
如果說這件事已經不可解釋,那麼發生在段八方身上的另外還有一件事,遠比這件事更無法解釋,更不可思議,更不能想像。
段八方是在除夕的前三天橫死在長街上的,可是他在大年初一那天,他還是好好的活著。
段八方有妾,妾有二十九。
段八方也一樣。
忽然間,也不知從那裏有一陣陰慘的涼風吹來,忽然間燈光就滅了。
燈光也是這種顏色。
然後他規規矩矩地走到段八方面前,規規矩矩地把這封信用雙手奉給段八方。
沒有人能做,誰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大年初一,新衣、鮮花、臘梅、鮮果、爆竹、餃子、元寶、壓歲錢。

至今他無疑仍是江湖中最重要的幾個人物之一,他的武功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高,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棺材就是由這扇大門抬進來的,由三十六條大漢用長槓抬進來的。
段八方居然在那一天被一張上面只畫了一把小刀的白紙嚇死了。
就在他們身體接觸地面的一剎那間就已經死了,一倒下去就永遠不會再起來。
其實,他也知道找大夫已經沒有用了,現在他們最需要的是一口棺材。
段八方有妻,妻當然只有一人。
段八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拉起了石壁上的一枚銅環,拉開了石壁上的另一道秘門,然後他的臉色就忽然變了。
他的肌肉彈性和機智武功都保持在最巔峰的狀態,隨時都能夠在任何情況下用一根針刺穿一隻蚊子的腹。
只可惜這一次他的反應卻不夠快。
他的臉色慘變,身體的機能反應卻沒有變。
他知道他又看見了飛刀無論他用什麼方法,無論怎麼躲都躲不了的飛刀。
大年初一是多麼多姿多彩的天,可是八方莊院得到的卻是一口棺材。
兩個老人抬著棺材走進來,密室的密門立刻自動封起,老人慢慢地放下棺材靜靜地看著這口棺材,臉上的刀疤和皺紋看來更深了,彷彿已交織成種淒絕而哀怨的圖案。
現在在靈堂中的,除了他的妻妾子女八十六人之外,還有兩個人。
他們也做了件讓人絕對想不到的事。

他環顧密室,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而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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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上根本一個字也沒有,只不過在那張特別大的信紙上用禿筆蘸墨勾畫出一把小刀,寫寫意意地勾畫出這把小刀,沒有人能看得出它的式樣,也沒有人能看得出它的形式,可是每個人都能看出是一把刀。
後院中又有三十六條大漢以碎步奔出,抬起了這口棺材,抬回後院。
三十六條大漢把棺材插入靈堂裏,擺在一個個面色慘白的孤兒寡婦面前,然後也開始向後退,一步步用碎步向後退。
墨色的庭院裏,只有一點燈光,一點燈光,襯著一片慘白。
大年初一的黃昏。
飛刀。
密室是用一種青色的石磚砌成的,一種像死人骨骼般的青色。
可是他忽然死了。
從那些看起來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們吹倒的孤兒寡婦手裏,忽然發出幾十縷縷淡如鵝黃色的閃光之後,這三十六條鐵獅般的大漢就倒了下去。
千千萬萬道刀疤,就是千千萬萬種表情。
現在再也沒有人會來追殺報復了,因為他已經是個死人。
三十六條大漢穿白麻衣,繫白布帶,赤腳穿草鞋,把一口閃亮的黑漆棺材抬到院子裏,立刻後退一步步向後退。連退一百五十六步,退出大門。
這封信是一個落拓的少年送來的,在深夜幽暗的道路上,雖然有幾許的餘光反照,也沒有人能看得出他的形狀和容貌。
千千萬萬種表情,就變成了沒有表情。
段八方身高七尺九寸,一身鋼筋鐵骨十三太保和圖書橫練功底外門功夫之強,天下無人能及。
兩個看起來已經很老很老很老的人,好像已經應該死過好多好多好多次的人,臉上完全沒有一點表情。

一倒下去就死了。
他開始動作時,已經看到了刀光。
這種事有誰能解釋?
於是江湖中又見飛刀。
幸好每個人都能看出他是一個人。
段八方今年五十一歲,三十歲就已統領長江以北七大門派,四十二寨,並遙領齊豫四大鏢局的總鏢頭,聲威之隆,一時無倆。
這口棺材雖然價值一千幾百兩白銀,可是棺材畢竟是棺材。
所以他死了。
他以為再也看不到追殺報復他的人了。
後院的後院還有後院。
棺材的蓋子居然在移動,輕輕地慢慢地移動,然後棺材裏伸出了一隻手。
等到燈光再亮起時,棺材已不見。
段八方有女,女十六。
最深最後的一重院落裏,庭院已深深,深如墨。
段八方是接到一封信之後死的,這封信上沒有稱呼,沒有署名。
因為他們忽然一頭撞死在石壁上。
「快,快去找大夫來!」他說。
一個人用自己的預藏在身邊的一把刀一刀刺在自己的肚上,縱然血流滿地,也未必是真的死。
這一天他剛調停了近十年來江湖中最大的一次紛爭,接受了淮陽十三大門派的衷心感激和讚揚,喝了他們特地為他準備的真正的瀘洲大麯,足足喝了有六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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