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狂花 也是前言
第六章 藏花的奇遇
這條街熱鬧得很，幾乎就和北京的天橋一樣，什麼樣的玩意買賣都有。
「你是冤死鬼？含恨鬼？還是報仇鬼？」藏花笑著問。
藏花急欲要知道答案，偏偏她的眼睛被那要命的粉末弄得張不開。
藏花笑了，碰到這種人，她通常都會笑。
「再次相見，承蒙賜酒，又獲抬愛，怎敢有貪？」
這件事從她找杜天打賭到雨中論酒開始，然後知道杜天和溫火先生的真實身分和他們的意圖。
「我是個死人。」中年人眉宇間的皺痕彷彿在悲傷。「我應該是個死人。」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人長得瘦瘦高高，臉色卻是蒼白，就彷彿海浪拍打著岩石所激起的浪花那般透明的白。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歌聲聽來，就彷彿來自地獄。
這中年人喝完一杯酒後，又開始大聲的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
「快把銀子還給我。」乞丐叫的聲音更大。「不然我跟你拼命。」
藏花正想用別的方法再問問他時，他卻已開口說：「現在你聽清楚，我就要告訴你，我是誰？」乞丐指著自己鼻子。「我姓黃，叫少爺，黃少爺就是我，我就是黃少爺。」
她又到何處去找尋他。
他跑得很快，卻絕不像是有輕功根基的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過了很久才緩緩吐出。「好酒，這是廿年陳的竹葉青。」
一個肥胖的中年婦人帶著一個梳著「沖天炮」的小孩，在買糖葫蘆。
這些人又都到那裡去？為什麼在一瞬間都不見了？
街道雖不長，也不寬，卻有幾十戶店舖人家。
這次藏花已懶得點頭。
藏花還是靜靜的站在長街上，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這也是人類許多弱點之一。
她用最荒謬的方法將鍾毀滅從楊錚手裡「借」了出來，於是她就跟著鍾毀滅到了這個小鎮。
這個乞丐低著頭唱著歌，手上居然拿著一個元寶，他走得並不快，但也沒在看路。
「你跳上屋頂後，你那個眉宇間有刀疤的朋友也跟著跳起……」
那被大聲喊出的兩個字是：「無罪。」
她只有用耳朵去聽，然而這麼嘈雜喧嘩的地方，忽然間沒了聲音，忽然間靜寂了下來。
「你——」藏花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走了？」乞丐彷彿還是不信，這回卻是往回走了一步。
「咳！」又是一聲咳嗽聲，這次是從長街上傳來的。
他的眼角佈滿了皺紋，每一條皺紋裡都蓄滿了他生命中的淒涼和孤寂。
推獨輪車的漢子將車轉向，撞上鍾毀滅的人。
五
身穿粗布的魁武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從長街的另一盡處，沿街呼喊地推了過來。
「我只是不好意思讓他輸得太慘。」
藏花一連追問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卻彷彿三根冰柱般的刺入乞丐身體。
一
「你看得出來？」藏花望著他。
她拿起酒杯，輕輕的啜了一口。
這雙眼睛也彷彿是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彷彿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他已不再年輕。
因為純樸就像是種子，早在幾千幾百年前就播種在他們祖先的血液裡。
「他若笑嘻嘻的將元寶送給你，就表示你已跟閻王結了親戚。」中年人說：「不出三天，那個人就不見了。」
現在雖然才過了正午，但街上兩旁已擺起各式各樣的攤子，賣各式各樣的零食，耍各式各樣的把戲，等待著各式各樣的主顧。
這時，她的人雖已在屋頂，但眼睛卻被粉末灑得張不開。
「就算根本沒有打賭這件事，我保證杜天一樣會去找妳。」
少女們穿扮樸素的在賣胭脂什貨攤前，找尋著自己喜歡的粉盒。
「這些事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藏花目光如刀鋒般的望著中年人。「你又是何人？」
但她的心已很亂。
「好。」
死一般的靜寂中，只有風吹破窗，「噗落噗落」的響，在此時此景聽來就宛如是地獄中的蝙蝠在振動雙翅。
「找我？」藏花詫異。「就為了鍾毀滅的事？」
藏花似乎連聽都懶得聽了。
他竟將這裡當做是藏花的家，將藏花當做是主人。
「你這人想要幹什麼和-圖-書？」乞丐一面跑，一面喘著氣說：「你是不是想搶我的元寶？」
穿紅裙少女「吃吃」的笑了一聲，臉紅得跟蘋果般的離去。
招牌上滿佈鮮血，隱約還可以分辨出上面寫著八個字：「李家老店，童叟無欺。」
「五天之內有六七個人會來找我。」藏花問：「六七個什麼樣的人？」
夜色終於已籠罩大地。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人大聲說了兩個字，然後一切事情都在瞬間發生，快到在藏花還搞不清狀況時，就已結束了。
沒有風，連風雨都似已被凍死。
「這木乃伊秘方真的那麼吸引人？」
四
「你總算有點像藏花了。」
中年人同意的點點頭，接著說：「第二個人的名字，沒聽過的恐怕很少。」
這裡處處洋溢著人情味，藏花就喜歡這種感覺，她認為一個人如果待在這種環境下，絕不會有歹念萌生。
「何苦？」「何必？」
藏花真想問問他，為什麼這樣子走路？可是她沒問，她尊重個人的隱私權。
這件事情雖然牽扯到很美麗很神秘的「木乃伊」傳說，但整個看來似乎應該沒有什麼陰謀。
可是在遇到難題時，她會冷靜下來，默默的思考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解決方法。
他不止身體在抖，連牙齒都已在打架。
「只可惜人是不知足的。」
藏花還是站在那兒，站在街道上唯一能走的地方，所以這個乞丐就撞上了藏花。
就宛如死亡般的靜寂。
「找我？」藏花問：「就為了那件大事？」
風彷彿吹得更起勁，鎮上唯一較體面的招牌又在「吱呀吱呀」的響著。
「那一點？」
「你不會再搶回去？」乞丐走了一步，回頭問。
——就彷彿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鍾毀滅是否逃過攻擊？
尤其眉宇間那淺淺的刀疤，竟帶著一抹淡淡的淒涼。
不管這件事的後果有多麼嚴重，她會受到多麼大的處罰？她都不能逃。
「然後……然後……」乞丐吞了口口水，盯著她。「然後沒有了。」
有雪仍有風。
他卻連伸手去抹掉的意念都沒有，他不止話少，彷彿也很懶。
已老態龍鍾的三位喝酒老人，突然變得身手敏捷的攻向鍾毀滅的雙腳。
藏花眉毛微皺。「廣東龍五？」
——有什麼地方比這裡還要靜？
蒼穹的星星月亮彷彿也怕這鎮上的「死」氣，而躲藏起來。
「還有另外的事？」藏花的眼睛亮了。「另外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你，你什麼你。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你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這麼慘烈的事，在我面前發生？」乞丐說得理直氣壯。「我既然不能救你朋友，只好昏過去。」
幸好藏花不是別人，她只是嘆了口氣，沮喪的說：「你走吧，元寶已是你的了。」
她認為每個人都有權利可以不說出自己不想說的事情，也可以拒絕回答。
乞丐彷彿顫抖了一下，才點點頭。
長鞭如靈蛇般的捲住鍾毀滅的脖子。
連個死人都沒有，所以他才放心的低頭走路？
「難道不是？」
圍看的人群拍手叫好聲，不絕於耳，有的甚至早已掏錢丟入場內。
今天雖然離半個月的限期還有十三天，但藏花連鍾毀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是嗎？」
「從不虛發？」
藏花望著乞丐，不知是該氣，或是該笑？他忽然伸手將她手上的元寶搶了過來。
沒有。他只是靜靜地望著藏花，淡淡的說：「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他是因為身體乏力而必須這麼走，抑或是他是個殘廢者？
六
「再次？」藏花思索，忽然想到，大聲說：「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天我和杜天打賭時，從樹後走出來的流浪漢。」
「大概是這樣。」
若是思索，這地方剛剛發生的事，她從頭到尾根本未看清，又從何思索起？
碰到這種情形，換做別人一定先將元寶搶了回來，然後再給乞丐兩個大巴掌。
乞丐早已一溜煙的跑到遠遠的地方，望著藏花。看他的表情一定是將藏花當做怪物。
歌聲漸近，隨著歌聲同時而來的，居然是一個乞丐。
「不得了，不得了，有強盜在搶銀子呀！」和圖書乞丐大叫著。
「但以前江湖中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聽過有關『木乃伊』的事？」藏花問：「現在忽然間好像是寶藏似的，人人搶著要。」
他仍在往前走，他走得不慢，但每一步看來彷彿都走得很痛苦。
「對。以後千萬別問我，你是誰？」乞丐搖著頭。「我最討厭人家問我，你是誰，偏偏人家都要問我，你是誰？唉！」
藏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平時瘋瘋癲癲，什麼事都敢做，凡事都不在乎。
落葉凋零。
「什麼都不見了的意思就是他不但要了命，連屍體也要？」
——人生豈非也應該這樣？
「真的？」乞丐有些不信。
「一個人活得長不長，我認為並不重要。」藏花說：「重要的是，活得有沒有價值？有沒有意義？」
「賽小李這個人你聽說過嗎？」中年人問。
藏花為什麼還靜靜的站在那裡？她是在思索發生的事？還是在等待？
這個乞丐居然叫黃少爺！
中年人嘴角有了笑容。
中年人不答反而慢慢的舉杯，慢慢的喝了一口，卻也不放下杯子，就這樣舉在手上。看他的神情彷彿在思量著怎麼用詞，又彷彿整個人已空了，什麼都沒在想。
三個臉上已被歲月刻下多條痕跡的老頭，聚集在牆角的小吃攤上，高談著年輕時的英勇事蹟。
然後就發生了今天這件令她頭痛、沮喪的莫名其妙之事。
然後以下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藏花似乎不喜歡這種「靜」的感覺，她大聲問：「第三個到底是何方神聖？」
是死亡？再一次的死亡？
藏花很感興趣的聽著。
二人不知不覺中已逛到了長街的中央處，正好是小猴子耍特技的地方。
這麼走，要走到何時才能為止？
天地問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蕭索淒涼之意。
藏花笑了笑，忽然一伸手，竟真的將他握在手裡的元寶搶了過來。
「對的。」中年人喝了口酒。「他出道六年。飛刀出手只有十六次。」
藏花放下酒杯，那雙永遠充滿熱情、明亮的眸子又凝視著遠方虛無縹緲處一個虛無縹緲的地方。
乞丐嘆了口氣，忽然往藏花脅下鑽了過去，一溜煙似的跑了。
街上的情況，卻還比這塊招牌更糟得多。
長街上仍是沒有人，整個小鎮宛如墳場般死寂，天地間竟充滿了一種足以凍結一切生命的「死」氣。
——有些「專家」曾試過，人待在一間百分之丸十靜音的房間，一個半小時就會發瘋，不超過三個小時一定自殺。
「你能不能將中午發生的事再說一次？」
這個乞丐居然是從唯一有體面招牌的「李家老店」內走出來的。
藏花又點點頭。
純樸的笑臉、純樸的買賣、純樸的談話、純樸的待人。
這話如果換個字句來說，就是這樣說：「藏花總算有點像傳說中的聰明了。」
「不知道？」
藏花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下午小乞丐的一舉一動。
「看來這件事越來越好玩了。」藏花仰首望著夜空，沉思一會兒，接著問：「那麼第三個？」
雪花仍繼續飄著，飄落在鍾毀滅的髮際上、睫毛上、鼻尖上，已慢慢地積少成多。
在這殘秋寒冷的季節裡，今天是難得較有暖意的一天。
「任誰都不可能答應你這麼荒謬的請求。」楊錚凝視藏花。「可是我相信你，你可以將鍾毀滅帶走，但半個月後一定要將他帶回。」
「不懂。」藏花回答得很快。
藏花歪著頭看他，喃喃自語：「奇怪，奇怪，我好像見過他？」
可是這個小鎮現在看來，彷彿已有三年沒有人跡了。
藏花千辛萬苦地救他出來，雖不要他像某些人一樣感謝的痛哭流涕，但至少也該說聲謝謝。
人在天涯斷魂處，未到斷魂已毀滅……
「何苦？」他的笑容就宛如久雨初晴般的令人心怡，「妳明明不須要摔那一下，叉何苦讓自己肉體疼痛？」
「好像只有這麼一個龍五。」
藏花坐在長街盡頭處的酒樓內，桌上居然有酒有菜。
中年人的回答，令藏花嚇了一跳，她瞪大眼睛望著他。
第一眼望去，藏花就已喜歡上這個城鎮，她覺得這個鎮上不管是人或是物，都充滿了濃厚的人情味。
——為什麼突然沒有聲音了？
可是她不會逃，也不能逃。她有自己做人的原則。
hetubook.com.com「是的。」
「難道杜無痕說的『木乃伊』、『賣國賊』之事，都是虛無的？」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的想法，這個世界就太平了。」
菜就不怎麼樣，不過在這種情形下，也只有馬虎點。
「但願我能知道他是誰？」中年人終於將杯子放下。「傳說中，他手上通常都拿著一個元寶，整天瘋瘋癲癲的。」
夜，無月無星。
「當然都是很有兩下子的人。」中年人說：「尤其其中的三個人。」
秋殘。
「完了。」
除了楊錚外。
莫非這小鎮就是當年苦行僧遇難的地方？
「記清楚了。」藏花居然學他的口氣。「你就是黃少爺，黃少爺就是你。」
「若是為了那件事，楚留香和小李飛刀只怕早就來了。」中年人嘴角的笑意更濃。「他們是為了木乃伊的事。」
凡是住在較偏遠鄉村地區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店主客人、殘廢富貴，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純樸。
他走得雖不慢，但也快不到那裡去，長久的牢獄生活，已使他的精、氣、神，消磨得幾乎無存了。
「李尋歡的飛刀出手是為了救人，他的飛刀是為了殺人。」藏花說：「這一點他就比不上小李飛刀。」
「你有完沒完？」藏花氣得頭上在冒煙。
一口痰吐出後，他才伸直身子繼續朝酒樓走來。等他走到門口時，藏花才看清楚這個人。
雖然換了一套新衣服，但仍掩不住鍾毀滅沉痛寂寞之意。
杜無痕雖然猜到她會從楊錚那裡著手救鍾毀滅，至於她如何著手救鍾毀滅，沒有一個人知道。
天涯路，毀滅人。
「那我走了？」他又走了一步。
所有攻擊都是朝鍾毀滅的，藏花正想上前解危時，那剛買粉盒的紅裙少女，已將手上的粉盒灑向藏花。
中年人眼中有了悲傷，嘴角卻浮出冷笑。
乞丐又往回走了一步，輕聲說：「這次我真的要走了？」
中年人終於停止了這「驚人」的咳嗽，他深深吸口氣，緩和自己的呼吸，然後又倒了杯酒，愉快的舉起。
這鎮上的人為什麼要殺他？
三
「他的名字叫該死鬼。」這個聲音彷彿來自長街，又彷彿發自酒樓內。
賣胭脂什貨的老闆，借著找錢機會，偷偷地「吃」了一下穿紅裙少女的「豆腐」。
在這之前的事，藏花都知道，她想知道的是這後面發生的事。
乞丐轉頭望著長街，臉上逐漸露出種恐懼。彷彿中午發生的事又再重演。
「唉呀！我最討厭人家問我，你是誰？」乞丐的聲音更大。「偏偏人家都喜歡問我，你是誰？」
話聲未停，原本在玩耍的小猴子，忽然跳起來越過人群，撲向鍾毀滅的臉。
這是標準的酒鬼，從酒氣中就能分辨出酒的品類。
藏花還是微笑著。「朋友，你是誰？」
所以她才會像個傻瓜似的待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喝著「無聊」的酒。
這些事情問了也是白問，他講的她都知道，她想知道的，他卻不知道。
這是雙奇異的眼睛，竟彷彿是深藍色的，藍得就宛如天空最深處的那一抹藍。
風不知何則停了，大地一片寧靜，靜得會讓人心虛。
「從不虛發！」中年人的目光落在長街上。「就算他的飛刀再厲害，有一點他絕對比不上李尋歡的。」
他不知道，甚至連想都懶得去想。
「乾一杯。」藏花說：「不管你是誰，為了什麼目的而來？就憑你剛剛露的那一手，我已經決定交你這個朋友了。」
山路崎嶇不平，卻綿綿沿向山腳的城鎮。
殘秋久雪，雪雖然停了，酷寒卻使得長街上的積雪都結成了冰。
這之間似乎應該沒有什麼值得懷疑之處，唯一可疑的也只有在和杜天打賭時，忽然出現不停咳嗽的流浪漢，說了兩句至今她仍想不通的話。
聽見這歌聲時，藏花那雙空無的眼睛裡，卻忽然現出種奇異的表情。
天色仍早，遠遠望向山腳，可看見一點淡淡的市鎮輪廓。
這元寶比任何仙藥都靈，乞丐不但不抖了，眼睛也睜得大大的，直盯著和圖書藏花手上的大元寶。
既然已開始走了，就不停下來，縱然死亡就在前面等著他，他也絕不會停下來。
她坐在窗前，面對著這條死寂的長街，目光卻落在遙遠的一個虛無飄緲間。
黑暗中彷彿有一條修長的人影從長街處走了過來，走兩步他就停下來，彎腰咳著。
這是一句什麼話？可是藏花卻懂。
藏花卻越想越覺得怪，她也說不上怪在什麼地方，總之這件事一定有不對勁的地方。
「黃少爺？」藏花有點詫異。
「妳真的不懂？」
「有客自遠方來，主人難道不悅乎？」這是他進門的第一句話。
藏花的眼睛立即睜得大大，耳朵又豎起聆聽著。
「你是死人？」藏花又恢復了俏皮。「死人就是鬼了？」
——無論那是種什麼樣的表情，都絕不是痛苦的表情。
這麼一個可愛的人，會是中年人口中的殺人魔王嗎？
「朋友貴姓？」
「不見了就是死？」藏花問。
風不大，但雪花蕭蕭而飄。
「我走了？」他再走一步。
「今天還想起你。」藏花說：「你就出現了。」
「然後怎麼樣呢？」藏花急著問。
粉末飛揚，瞬間迷漫了藏花，在她未被粉末籠罩時，她已發現屋頂是最安全的地方。
到了這裡，藏花的眼睛都花了，她實在沒想到鍾毀滅要來的地方是這裡。
他是左腳先往前邁出一步，右腳再慢慢貼著地而拖上前，看來每一步都走得很艱苦。
乞丐伸手欲拿元寶，藏花卻收回手。「說完事情，再給你。」
走江湖賣藝的正帶著訓練有素的小猴子，在表演走繩索的絕技。
她迷漾中彷彿瞧見鍾毀滅已躍起，也彷彿望見那賣脂粉什貨的老闆忽然抽出一條長鞭，揮手捲向空中的鍾毀滅。
藏花腦中小乞丐的影像更清晰。
這個地方雖然不是大城市，但還是個很熱鬧的小鎮，南來北往的旅客，經過這個小鎮時，總會在這裡盤桓兩三天。
藏花卻覺得有一股寒意自腳底刺入她的骨髓裡，竄上她的背脊。
「小賽一出，小李逃的賽小李？」
——這鎮上的人，為什麼要攻擊鍾毀滅？
「沒有了？什麼東西沒有了？」
天色已將近黃昏，雪已開始下了。
這咳嗽的流浪漢到底是誰，說的這兩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二
還是鎮上隱藏著一個惡魔，等陌生人一來，就將他吞吃掉？
他又靜靜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用他那怪異而奇特的走路姿態，走離開城市，走入這座山。
「這條長街中午過後不久發生的事，你是否都看見？」
「如果逾時不歸，將以劫朝廷重犯而論。」楊錚一字字的說：「這會滿門抄斬的。」
一切生活起居習慣，都離不開純樸。
中年人笑著將酒喝下，又想咳嗽，但他忍住，笑笑望著藏花。
噩夢總會有醒的時候，藏花這個噩夢，卻不知何時才能醒？
屋簷下的冰柱，如狼牙交錯，彷彿正等待著擇人而噬。
她還留在這小鎮上，並不是想等「奇蹟」出現，而是她必須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好好的將這件事從頭到尾想一次。
若是在等待，她等待的是什麼？等待剛才的人又重現？還是死亡？
但藏花自然比他還要快得多。
「來不及了。」中年人淡淡的說：「據我所知，五天之內，至少還有六七個人要來找你。」
藏花望向長街。
買糖葫蘆的中年婦人，用力將手上的糖葫蘆射向鍾毀滅的胸口。
「告訴我這鎮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那個朋友是生是死？鎮上的人都到那裡去了？」
「龍五公子。」
藏花又喝了口酒，這小鎮雖然很偏僻，但酒卻是道地的竹葉青。
藏花愣住，她覺得好笑又好氣，苦笑地回答：「不必，做你要做的事。」
——是不是他已經知道這小鎮已沒有人？
「你那天對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藏花問。
鍾毀滅雖然沒有她那麼深的感觸，但眉宇間刀疤的那抹淒涼也淡了些。
「妳答應問完話就給我大元寶。」乞丐緊握著元寶。「現在話已問完了，所以這元寶已是我的了。」
藏花好奇地和_圖_書望著鍾毀滅走路的姿態，他走路的步法不像平常人一樣，是一步一步踏著走。
風雖停，寒意卻更甚。
山風帶來了遠山的泥土芬芳味道，也帶來了一聲輕微的咳嗽聲。
這乞丐彷彿有些癡癡呆呆，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他卻要反反覆覆說上好幾次，而且說話時嘴裡就像是含著個雞蛋似的，含糊不清。
「你是否在這小鎮上已待了很久？」
一眼望去，滿山都是白雪，積雪在陽光照耀下，閃爍如鑽石。
杜無痕先用狄青麟做餌，誘出她的興趣之後再告訴她鍾毀滅和「木乃伊」事件有關。
藏花搖搖頭。
藏花點點頭。
中年人凝望著藏花。「妳以為杜天真的輸了？」
——這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定將他帶回，原封不動的帶回來。」藏花肯定的語氣回答。
藏花雖然愣了一下，但馬上笑著說：「粗酒淡菜，聊表敬意。」
「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乞丐咧嘴一笑。「沒有了就是看到這裡我已昏過去。」
正午剛過不久，有陽光、有風，雪卻沒下。
「是真的。」中年人注視她。「事實卻比他說的還嚴重。」
鍾毀滅是生？是死？
風吹著，忽然隨風傳來一陣歌聲。
「我……我看……沒有看見……」
鍾毀滅為什麼要帶她來到這裡？
藏花喝了口酒，慢慢的放下杯子，她的目光望著燈火。
若不是剛剛在買賣的東西，仍殘留在街上，藏花真會以為是在做噩夢。
「記清楚了沒有？」乞丐彷彿深怕她忘記，又再問一次：「我叫什麼名字？我是誰？」
「只要你回答我幾句話，我不但將這銀子還給你，還再送你一錠更大的。」
所以她緊閉雙眼，縱身躍起，在臨跳之前，她大聲的朝鍾毀滅說：「屋頂。」
「哦？」
「這只是其中的一小件事。」
藏花倒了一杯酒遞給他，也替自己倒了一杯。
燈火如豆，燈芯已短，又重新挑起。
乞丐眨著眼，似乎考慮了很久，才點頭。「好，你要問什麼？」
只有他的眼睛是年輕的。
逃。她可以一走了之，海角天涯任她走，就算楊錚是皇上也拿她沒辦法。
藏花靜靜的站在街道上，看著招牌在風中搖曳，等風停下來的時候，她才將視線慢慢的移向長街。
他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卻彷彿帶著一抹憂鬱和空虛。
菜是從酒樓廚房裡找出來的，酒當然是擺在櫃檯上。
「看來我的好奇心應該改一改了。」
他說話本已含糊不清了，這下更聽不出他在說什麼？藏花突然掏出一個大元寶，在乞丐面前晃了晃。
中年人點點頭。「妳只要十分鐘，就可以爬光那三十棵樹。」
「妳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讓我撞？」這個乞丐說話聲居然還很大聲。
秋已殘，夜卻未深。
不到達目的地，絕不停止。
到了這個時候，藏花想不管這件事都很困難了——誰叫她天生有好奇之心？
「我不是妳的朋友，妳也不是我的朋友。」乞丐瞪著她。「你為什麼要問我貴姓？」
「古代秦始皇為求長生藥，都能勞師動眾的，更何況這死後還能活的秘法。」中年人苦笑著。
寒意只是令人感到冷，靜卻讓人怕。
「能……可以。」
「死還好，最少也有屍體。」中年人說：「碰到他，什麼都不見了。」
幸好這條長街已沒有人，否則藏花倒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若連乞丐的銀子都要搶，豈非變成了第八流的強盜。
有風吹過，街旁一塊木板招牌被風吹得「吱吱」的響，這本是鎮上很體面的一塊招牌，現在也已殘破乾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齒一樣。
「那是有人故意將這個消息散佈出來。」中年人的眼中竟似有了憂鬱。
「賣胭脂的老闆見你朋友一跳起，他……他手裡忽然跑出一條長長的鞭子。」乞丐越說越覺得恐懼。「在空中那條長長的鞭子，就像是有眼睛似的，捲上你朋友的脖子，然後……然後……」
藏花當然要跟著，救他出來就是為了要知道那極神秘又充滿詭異的「木乃伊」秘密。
如今不要說是鍾毀滅的人，就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她如何面對楊錚呢？
又如何向楊錚交代？
——天下的乞丐都跑得很快，這似乎早已變成乞丐的唯一本事。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