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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令蠟燭

作者:約瑟芬.鐵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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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噢,不是。她有——不,我的意思是,她以前有;噢,天啊……——一棟農莊,叫做布萊爾,就在梅德利城外。」
早晨的靜謐,皮茨太太在廚房裡生氣勃勃的沖茶聲,加上對熱煎餅的期待,把隊長撫慰得十分舒坦。他開始一邊搜查書桌,一邊縱情於他的一項習性——他吹起口哨。隊長的口哨緩慢、圓柔而甜美,不過口哨依然是口哨。他顫聲吹著《偶爾對我歌唱》,還不忘加上裝飾音,這樣的表演使他的潛意識得到滿足。他太太有一次拿了一份《郵報》給他看,上面說吹口哨是心靈空虛的象徵。此舉並沒有治好他。
「噢,」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那麼嚴重!」
「是你的親人嗎?」隊長詢問道,把先前公式化的語氣適當地修飾了一下。
他的目光沿崖壁移上去,突然停住。
「對,她的歌。還會是誰的?你該不會以為是我的歌吧,是嗎,老兄?絕對不是。歌是我寫的,那是當然。不過算不上什麼。這還是她的歌。也許她還不夠完美!呃?這不是一首好歌嗎?」
救護人員證實了他的話。他們是和警察一路過來的——現在救護車就等在那裡,完全沒有其他車子的蹤影。
「我看見了。我就住在前邊不遠的農舍裡。」
隊長的眼神是在說:「上帝啊,多給我一點耐性吧。」
「我想你不是和房東一起來游泳吧?」
「我怎麼會知道?」隊長不給面子地說道,一面用眼角偷偷觀察青年蒼白但沉著的臉。他似乎從剛才的激動和悲傷恢復得相當快。性子真淺,這些新人類。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深刻的情感,只會歇斯底里。他們口中的愛只不過是穀倉邊的苟且罷了,其餘的一切對他們而言都屬「矯情」。沒有原則。經不起事。事情一開始棘手,就逃之夭夭。
「現在出來散步有點太早了吧,」隊長說道,「而且他為什麼逃走?我們最好找他來問話。」
「是嗎?」隊長說,「那邊什麼車都沒有。」
「我不知道,我沒去看。如果我看到她,就算離得很遠,我也不會那麼做了。我把麵包丟進來,開了車子就跑。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在往坎特伯雷的半路上了。我一秒鐘都沒停,立刻回轉,直接就把車開回來了。」
「不。我……我通常不在早餐前游泳。我……我對運動之類的一向不在行。」
「從星期六半夜開始。」
接著隊長注意到那雙握在方向盤上過分細緻的手,正在微微顫抖著。不管羅伯特.提司鐸心情如何,總之他絕不冷靜。
「她從倫敦來的嗎?」
「好吧。別忘了我還需要車子回西歐佛去。」
「嗯,」隊長心事重重地說道,「我還是很懷疑她到底是怎麼來的,還有她怎麼……」
「那麼,」隊長站直身子,「我想現在除了把她送到停屍間,再查出她的身分之外,暫時沒什麼可做的了。看起來應該不難。東西都在,沒有被偷,也沒有遺失。」
皮茨太太領路,一行人進了客廳,涼爽、昏暗、飄著香豌豆味。
今天是星期四。
「哎,真是,」她說道,悲傷地沉思著。然後態度突然大變:「你到哪裡去了?」她破口大罵,瞪視著垂頭喪氣的提司鐸,活像在西歐佛的市場裡瞪著魚販砧板上的魚。她對「紳士階級」的表面順從在災難出現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提司鐸臉上出現一陣受窘般的痙攣。他遲疑了一下。
「我就叫她克莉絲。」
「我不知道。她昨晚告訴我,醒得早的話,她要去峽谷游個泳。我很早就醒來,但是她已經不和*圖*書見了。」
「住在她的房子,」提司鐸糾正道,他第一次表現出凌厲的口氣,「請搞清楚,隊長,這會幫你省掉不少麻煩:克莉絲是我的房東,如此而已。只有我們兩個人住在她的農莊裡,不過就算沒有一大群僕人,我們的關係還是正正當當的。這對你來說很怪異嗎?」
「好了,兄弟,」隊長對救護人員點點頭,他們立刻彎下腰去忙擔架的事。青年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再次用手把臉蒙起來。
「所以你跟著她到海邊來的時候,沒打算要偷這輛車?」
提司鐸不想吃早餐。他搖搖頭,轉身走到窗邊,隊長則忙著在書桌上找東西。
這是一棟半木造的農舍,約有五開間大小;七英呎高的荊棘和忍冬樹籬隔開街道,薔薇四垂。對那些美國人、度假者和攝影師而言是一棟天賜美屋。幾扇小窗靜謐地開著,鮮藍色的屋門也親切地敞開,陰影中隱約可見牆上一支銅製長柄鍋的光澤。
「那時候她在海裡嗎?」
「寫信!沒有!她拍電報。我想她會寫信,但是我發誓她從來沒寫過。她大概一天會由利得斯通郵局拍六封電報。大部分都是我家先生艾伯特趁下課的時候去拿的,有幾封還用了三、四張電報紙那麼長。」
車子滑下陡斜的小徑,進入西歐佛的主幹道。他們橫越公路,開進對面一條線道。路標上寫著:「梅德利一號線,利得斯通三號線。」
「她走下海灘的時候身上穿的就是這套衣服。泳衣外頭只罩著外套,腳上穿著靴子。這裡還有一條毛巾。」
「好了,好了,」警官也給他打氣,好言相勸。(在如此清朗的早晨,這的確是悲慘的一幕。)「你知道,這樣也沒有用的。趕快振作起來吧——先生。」他注意到青年取出來的手帕品質非比尋常,於是在最後加上了這個稱呼。
「噢,不!不行!她自己有家。不是該送回家的嗎?」
「不認識,」帕特凱瑞說,「從來沒見過。」
「說不定是在西歐佛下水,被沖到這裡來的。」警官說道。
「奇怪,她怎麼沒帶毛巾去海邊。」他說道。
「這是你的名字嗎?」
「至少你可以幫得上忙。我們正煩惱不知道她的身分。你可以告訴我們她是誰。」
「我剛才不是說了!誰叫她把我看作剪輯室地板上的碎底片渣,讓我也反過來掀掀她的底。她或許會把我塞進冷凍櫃一整天,但還是值得。反正我不是什麼紳士,所以告訴你也無妨。隊長,那位女士的名字叫克莉絲汀.克雷。」
「噢,對,是她!就是她!」他大聲叫喊,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熱淚隨即奪眶而出。
「噢,我的意思是說,她叫什麼名字?」
「她是電影明星嗎?」緩緩升起的訝異暫時止住哈默先生的話頭。接著他認為自己一定搞錯了什麼。「等等,克莉絲是住在這裡吧,對不對?」
「只有一個村裡來的女人——皮茨太太——她負責煮飯。」
「坐車,噢?現在車子呢?」
「就是這裡嗎?」隊長問道,車子在圍了籬笆的花園旁慢下來。
「她又是怎麼稱呼你的?」
驟然間,這一刻的樂聲被打斷了。毫無預警地,起居室半開的門上響起一陣嘲弄般的輕敲聲——咚——滴噠——咚咚噠噠!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原來你躲在這裡!」房門大開,門口站著一位矮小黝黑的陌生人。
這不是在哀悼浪費掉的煎餅,而是她向世事無常的致意。
短暫的沉默。
不過他嘴裡說出來的是:「你的話我實在不懂,呃……」
和圖書「沒錯,當然不是。她只在這房子住一個月。屋主是歐文.休斯。」她停頓一下,很高明地讓這個名字的重要性發揮出來,「但是他現在正在好萊塢拍電影。應該是關於西班牙伯爵的故事,他是這麼說的。他說他已經拍過義大利伯爵和法國伯爵,他相信拍西班牙伯爵會是一次全新的體驗。很好的一個人,這位休斯先生。儘管有這麼多人奉承,他還是沒被寵壞。說來你大概不相信,有個女孩來找過我,塞給我五英鎊,要我把他睡過的床單給她;我給了她我自己的床單。她一點都不害臊,還要給我二十五先令,要他的枕頭套。真不知道這個世界要變成什麼樣子,我真的不知道……」
「克莉絲,姓什麼?」
「當然是坐車。」比爾說。
「不,沒有小偷。」隊長試著整理一下思緒。
「當然沒有!」提司鐸說道,盡可能表現出他的憤慨,「在我上山看見車子停在那裡之前,連想都沒想過。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這麼做了。我剛才是糊塗了,可是我以前從來沒幹過這種事。」
「我懂了。我說,提司鐸先生,如果你已經恢復過來了,我想我們就該上路了。」
隊長點點頭,不置可否。「她在什麼時間離開的?」
「羅賓遜小姐還有什麼其他的住處?」
隊長對此一言不發。
他變得一臉頹喪,像個失望的小孩。「如果是她走進來看到我,那就不及我走進來發現她一半有趣了。你想……」
「不,不,我不知道。」
「時間不對,」帕特凱瑞提出異議,「泡水的時間沒那麼久。應該是在附近溺水的。」
「希望你需要吃早餐。」她對提司鐸說,語氣緩和了起來,似乎因為下意識中了解到人類充其量不過是命運的傀儡。
「而你還是希望我相信,你不知道房東姓什麼?」
這句話似乎首度將悲劇帶進了屋內。
「你還是沒告訴我你在那間農莊住多久了?」
「肯特郡找不到更好的了,至少我自己這麼認為。也許斯坦納威先生想喝杯茶。」
「這年頭什麼都不奇怪,」比爾喃喃自語,「了不起的是她居然沒有乘滑翔翼從懸崖上跳下來。空著肚子游泳,一個人,太平常了。這些年輕的傻瓜真是叫我煩透了。」
「認識他嗎?」隊長問道。
「這裡住的小姐叫克莉絲沒錯。不過……嗯,也許你能幫助我們。發生了一件意外——很不幸——而且顯然她說過,她的姓是羅賓遜。」
她進了廚房。
「我告訴過你,那是一時衝動。何況現在我也不可能偷了車逃之夭夭。」
「羅賓。」
「還有,她的衣服到底在哪裡?」隊長擔心地說。
「這就奇怪了,」帕特凱瑞說,「其他地方都太遠,不可能走路來得了。至少在早上這種時間。」
「那邊有人!」他說道。
「就是這裡。」
「不是。這有點奇怪,我知道。一開始我自己也這麼認為。我本來是很傳統的人,但是她好像覺得這樣很自然。相處一天後,我們就相互接納彼此了。我覺得好像已經認識她好多年一樣。」看著隊長一句話也沒說,但滿腹懷疑就像爐子散發的熱氣,他又加上一句以暗示心中的不快:「如果我知道她姓什麼,幹嘛不告訴你?」
「對。她在這裡的三個禮拜只回去過一兩次。上次是上個週末,她帶了斯坦納威先生回來。」她再次不屑地瞥了提司鐸一眼,好像他是什麼豬狗不如的東西。「他難道不知道她的住址嗎?」她問道。
「我叫傑.哈默。出生證明上是傑和-圖-書森。我寫過《如果不能在六月》。你也許也吹過這首歌……」
「在每個人停車的地方,樹林邊小路的盡頭。」
「那她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隊長問道。
「一個都沒有。有一次——那時候我正在告訴她沖馬桶的小技巧,要用力按下去,然後輕巧地放開——有一次她說:『皮茨太太,』她這麼說,『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一看到人的臉就討厭?』我說我對某些人是有點反感。她說:『不是某些人,皮茨太太。所有的人。純粹對人感到噁心。』我說有這種感覺時,我就喝一匙蓖麻油。她笑著說這點子不壞。只要每個人都有一個這樣的好點子,兩天之內就會天下太平了。『墨索里尼就從來沒有想到這點。』她說。」
「是,是,當然。我沒事。」他站起來,打理一下,然後兩人靜靜地橫越海灘,爬上峽谷的階梯,回到提司鐸說他停車的地方——小路盡頭的樹蔭下。這是一部很漂亮的車子,甚至有點太豪華了。乳白色車身,雙座位,座位與行李廂之間是放雜物的空間,必要時也可多坐一個人。隊長翻查這個地方,從中找出一件女用外套和一雙婦女在冬季賽馬會上很喜歡穿的羊皮靴。
青年搖搖頭。
「她到底在哪裡?」他提高聲音,中氣十足地對著樓上大叫。「唷——呵!克莉絲。快下來,你這傢伙,還躲!」轉向隊長:「已經躲了快三個禮拜。大概被片廠的燈照昏頭了,我猜。他們遲早都會神經過敏。可是上一部那麼成功,大夥當然把她當作搖錢樹了。」他故作嚴肅地哼起一段《偶爾對我歌唱》。「所以我才會以為你是克莉絲,你吹的是她的歌。吹得還真不錯。」
「這就是廣播和唱片最糟糕的地方:電影的活力都被抽光了。或許等你聽到克莉絲在電影裡唱那首歌,你已經厭煩到想作嘔。這對電影並不公平。對於作曲者那種人倒還好,對電影卻很殘酷,殘酷得要命。應該要有某種協定之類的。嘿,克莉絲!我費盡心力找她,她卻不在這裡?」
「你說『那麼嚴重』是什麼意思?」
「我偷了。但是我已經把它開回來了。這樣做太卑鄙了。我覺得自己很下流,所以就回來了。我在路上找不到她,所以想她大概是在這附近遊蕩。然後我看見你們一夥人圍著什麼東西看——噢,天啊,天啊!」他又開始搖來搖去。
「放在停屍間。」
「噢,我的天啊。」她把圍裙下襬緩緩地在光潔的餐桌上移動,「我還在做煎餅呢。」
「沒有。除了斯坦納威先生。」
大家都沒見過她。
「你和這位小姐住在哪裡?」隊長問道,公式化的口吻慢慢回來了,「西歐佛嗎?」
她曾經私底下認為提司鐸是「窩囊廢」,現在他的樣子正是如此。
提司鐸立刻又說道:「如果不需要我的話,我想到花園走走。這裡……這裡太悶了。」
帕特凱瑞說明了他對衣服的看法:她把衣服留在滿潮線以下,現在已經在海裡某個地方了。
「對。」
隊長感到很有趣,但並沒有表現出來。「這位先生並不在場。」
「她叫羅賓遜小姐嗎?她出了點意外。」隊長說道。
「是的。」隊長同意道。
小時候沒被摑夠巴掌。新觀念都是孩子要什麼就給什麼。結果看看變成什麼樣子:前一分鐘在海邊哀號,下一分鐘卻冷靜得跟什麼似的。
「除了這裡,我不知道其他的。」
「他一定在場。他緊跟在她後頭走的。」
六個人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無聲無息地過了一陣。然後隊和*圖*書長親切地拍拍他的背,笨拙地說道:「沒事的,孩子!」
「克莉絲汀.克雷!」隊長說道。他下巴一鬆,掉了下來,完全無法控制。
「在水裡出意外只有一種結果。」
「呃,不,不大相信。」
「送到停屍間嗎,隊長?」
「是,我叫羅伯特.斯坦納威。不,提司鐸。以前才是斯坦納威。」他解釋道,隊長的眼神讓他覺得有必要加以解釋。
「你……不……知道!看著我,先生,振作一點。你是唯一能幫我們的人。你一定知道和你住在一起的這位女士叫什麼名字。」
「克莉絲汀.克雷!」皮茨太太喃喃說道,她站在門口,渾然忘了手上那盤煎餅。
兩名救護人員抬著重重的擔架,「喀吱喀吱」地踩著石頭離開,帕特凱瑞和比爾跟在後面。
大夥轉頭,看見一個男子站在峽谷邊的崖頂上,姿態十分急切緊張,正在看著他們。大家剛轉頭面向他,他就一溜煙消失了。
「她應該不是走路來的,」年長的救護員發表他的高見。「有錢人。」他再加上一句,好像有人在問他一樣。
「一個都沒有!」
「皮茨太太老是稱她『小姐』。何況你看她像姓羅賓遜嗎?」
「打擾一下,先生——呃——我還不知道你的大名。」
書桌上散置著幾本雜誌、報紙、半包硬盒香菸、幾片拼圖、磨指甲刀、指甲油、幾塊絲布,和一堆零碎雜物,事實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記事紙。唯一的文件類就是當地商號的賬單,而且大都是已付款的收據。就算這女人不愛整潔又沒有條理,至少她有謹慎的性格。那些收據或許又皺又破,而且要找時不容易找到,但至少沒給扔掉。
「我說不上來。」如果這人不聒噪的話,他可能會理得出一些頭緒。
「對。」救護人員同意,「她的管家現在大概正在著急地打電話到局裡呢。」
「不,事實上是……」
等他們的腳步聲遠離,隊長才再度開口。
「她——的歌?」隨即,隊長希望這會給他帶來一道曙光。
「被我偷了。」
不笨嘛,隊長心想。脾氣也不小。無論如何,此人不是草包。
「那麼,你知道她在這附近有熟人嗎?」
「車禍嗎?天啊!她開車老是亂來。嚴重嗎?」
是一條腳鏈沒錯,一條白金鏈。很奇特的鏈子。每一個環節都是C型。
「什麼?」
「哦,我帶來要給她吃的。我只找得到這些。我從小就習慣游完泳後吃個圓麵包。我想她也許會高興有些東西可以吃。」
他和警官兩人才往前走了一兩步,就明白那個人根本不是在逃走,而是在找路進到峽谷裡來。他瘦黑的身影先出現在峽谷口,然後一路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在這群人眼裡看來,只覺得他像個瘋子。距離愈來愈近,他們可以從他張開的嘴巴聽見急促的喘息聲,雖然峽谷口離此不遠,而且他也還年輕。
屍體旁邊圍著一小群神情嚴肅的人:帕特凱瑞、比爾、隊長、警官以及兩名救護人員。較年輕的救護員擔心自己餓著了,又擔心說出這樣的事太丟臉,不過其他的人都心無旁騖。
「她一個人來游泳,不是很奇怪嗎?」年輕的救護員強忍腹中的飢餓大膽進言。
青年的手猛然從臉上移開。
「你大概還沒看過《鐵欄杆》吧?」
他們走上紅磚道的時候,門口臺階上出現了一位瘦小的女人,扎眼地繫著一條白色的圍裙,稀疏的頭髮在腦後挽成髻,頭頂上搖搖欲墜地戴著一個黑絲緞圓形鳥巢狀的物件。
「那麼,你如何稱呼她?」
「哦,朋友嗎?」
m.hetubook.com•com「我明白了。」
「別告訴我克莉絲又開了什麼狂歡派對!我以為她幾年前就不幹這種事了。這可不符合高品位那一套的。」
「沒有,應該沒有。」
「應該不是從西歐佛來的。那邊的人自家門前就有很好的海灘。一定是內地什麼地方來的。」
「車子在哪裡?」
「我不知道。」
「那不是農舍,」青年主動糾正道,「不,我認為不是。但是……停屍間?好像很恐怖。噢,上帝啊!」他號啕大哭,「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她要過來之前沒先寫信通知你嗎?」
「哎——唷——唷,」他說著,拉成好幾個音節。他站在原地瞪著隊長瞧,開心地咧著嘴笑,「我還以為你是克莉絲!什麼風把警察給吹來了?遭小偷了嗎?」
「在內地,離這裡一英哩半。」帕特凱瑞補充說明,因為隊長不是本地人,看起來一臉疑惑的樣子。
「她對我太好了,太好了!」
「你知道羅賓遜小姐的其他住處嗎?我相信這裡應該不是她長住的地方。」
「你們怎麼處理她——我是說她的屍體?」她問道。
隊長自己方才也不大相信她姓羅賓遜,因此擱下了這個話題。
「我已經做了些煎餅。待會兒會很熱。最好把爐子熄掉。羅賓遜小姐進來的時候,請你告訴她好嗎,先生?」接著,她認出了穿制服的是警察:「別告訴我你無照駕駛,先生!」
「她是我的……房東。」
「她喜歡讓太陽把她曬乾。」
提司鐸一看見她,腳步就放慢下來,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由隊長穿制服的龐大身影看到將要面對的麻煩。
是有毛巾沒錯。隊長找了出來:一條綠橙兩色的鮮豔毛巾。
「哈默先生。請問住在這裡——從前住在這裡——的小姐,她是電影明星嗎?」
「所以你不知道她姓羅賓遜?」隊長抬頭說道。
「我們不能把無名女屍送到沒人住的農舍去。」
他正在翻看一個紙袋,裡面有兩塊爛得差不多的圓麵包。
男子聽了笑得很開心。「羅賓遜!這笑話不錯。我老嫌她沒有想像力,編不出即興臺詞。你相信她姓羅賓遜嗎?」
「哦,當然,她坐車。」
「提司鐸。」
但青年只是前後搖來搖去,哭得更厲害。
「你們自己住嗎,還是有傭人?」
「提司鐸先生。可以請你告訴我,這位小姐今天早上是如何到這裡來的嗎?」
隊長坐上了駕駛座旁的位子。「你跟她住在一起多久了?」
「她腳踝上是腳鏈還是什麼?」警官問道。
「戴維斯,」隊長對警官說道,「你和其他人回去報告。我要去……那是哪裡?布萊爾?……和提司鐸先生一道。」
「你怎麼知道?」
「我不介意來一塊煎餅。」隊長說著,一邊翻看桌上的文件。
「非常怪異。」隊長坦白地答道,「這東西又是幹嘛的?」
他終於搖搖晃晃地走到人群邊,沒有看任何人一眼,把無意間擋在他和屍體之間的兩位警察推開。
「沒人知道。」隊長說,「我看能不能從她的文件裡找到什麼頭緒。」
他們靜靜地端詳屍體好一陣子。不錯,救護員說得對,這是一具所費不貲保養良好的身體。
不過皮茨太太是警員的遺孀,因此緊繃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不安。以往只要穿制服的身影走上門前小路,就意味著她該去準備餐點了,因此這會兒她的心思也就是往這方面想。
「不是車禍。意外發生在水裡。」
「你似乎很清楚這位你不知道名字的小姐的習慣。」
「克莉絲。」
「是,有可能。」隊長說,「但是她是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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