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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小姐的主意

作者:約瑟芬.鐵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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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露西想著,一切尚稱愉快,將一疊講稿高高豎起,以遮蔽白天的強光。她從來沒有過如此安靜的好聽眾。一排排油亮亮的腦袋,倒是把空洞的演講廳裝飾得有如花園一般,何況,還有熱切的掌聲陪伴。在各個學會聽了好幾個星期禮貌性的鼓掌聲,這樣熱情的擊掌齊奏猶如天籟。
黑色的腦袋瓜問道:「你打的一堆信號又是什麼意思?」
再說,學生們提出來的問題也頗具水準。雖然演講廳的日程表上清楚註明當日演講主題為心理學,露西早先倒沒有期望有多少人能真正欣賞這堂演講,她原本以為這群年輕女子不過是肌肉發達罷了。不過話說回來,提出問題的總是少數人,所以其他人也有可能僅止於頭腦簡單。
涵妲昨晚君臨天下似地站在門口時,說道:「親愛的,好好睡吧。學生們都很喜歡聽你的演講。明天早上見囉。」
「姓萍的女人。」
好吧!謝謝老天爺,還好不是她的葬禮。她也曾經聽著鈴聲過日子,但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只有把自己仔細修飾過的纖纖玉指,按在鈴鐺按鈕上時,萍小姐生活中才會響起鈴聲。當吵鬧聲逐漸褪色成斷續的嗚咽,再進入一片寂靜時,她轉身面向牆壁,幸福地把頭埋入枕頭中。不是她的葬禮。草地上閃耀著露珠,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些青春年歲的少年們,為了這些燦爛的青春歲月,讓他們盡情去享受吧!她呢,則要再補兩小時的睡眠。
她最早是在好奇心驅使下,純粹是因為覺得有趣,才開始閱讀第一本心理學書籍。繼續閱讀其他的心理學書籍,則是想知道這些書是否統統一樣,毫無智慧可言。當她讀到第三十七本同類型的書時,萍小姐發展出她自己的一派心理學。當然囉,她的學說,可是與迄今為止所唸過的三十七本書截然不同。事實上,那三十七本書簡直就是愚蠢至極,她讀到最後,氣得坐下來,開始寫下駁斥的論點。由於心理學著作必須用到專業術語,而這些術語又多半不是英文,所以這些駁斥論點寫出來,更是顯得學問淵博,造詣極深。然而,若是萍小姐沒有在一張作廢草稿(她的打字技巧實在令人不敢恭維)的背面寫了一封短柬,也不會和_圖_書有人對這些稿子印象深刻。短柬上寫的是:
「你們給我安靜!告訴你們,她住在班特麗的房間!」

露西.萍謹上
萍小姐頓然清醒。這個絕望至極的聲音似乎就在她的房間裡。她這才發現,房間的第二扇窗戶正對庭院;因為庭院相當小,房間與房間的對話聲,自然而然就透過窗戶清晰可聞。她躺下來,想要安撫自己那急速跳動的心臟,並從堆在腳趾後的被單上方望出去,看到窗戶框住對面的一片牆景。她的床安放在房間的一角,右邊牆壁的後方有一扇窗,面對庭院的窗戶則在她的左床腳後方,她躺在枕頭上,透過長條型的縫隙看出去,只能看見庭院另一頭半扇打開的窗戶。
「親愛的蓋林琦,你真是不通人情的野獸。我把緊襪帶弄裂了,不知道要怎麼辦。小湯昨天把我唯一的安全別針借去參加遊園會,當挑針用。她就一定得還給我——湯瑪絲!噢,小湯!」
寂靜的迴廊戛然響起一陣吵鬧聲,使得早晨的平和反而顯得突兀。噪音自小中庭四邊一扇扇大開的窗戶內宣洩而出,流入沉寂的花園中,灰暗的草地上仍沾著露珠。
這下子真的完全安靜下來了。露西看到黑色的腦袋瓜子俐落地轉向她的窗戶。
「閉嘴,她在那裡!」這下子是沉重絕望的低音。
這正是露西自己的想法。她的書。
「親愛的,你在胡說些什麼鬼東西,」又是戴克絲那高亢清亮的聲音,快快樂樂地稱呼對方為親愛的,「她和其他那些萬能的主上教員一樣,住在前廳。你想,如果我開口問問,她會不會正好有個多餘的安全別針借我呢?」
鈴聲鏗然響起。刺耳,激昂,令人瘋狂。
「在我看來,她比較像個拉鏈愛好者。」又一個新聲音出現了。
一般說來,若是有人提議出版一本心理學書籍,出版商一定會搖鈴請人送來白蘭地酒,好從長計議。但是恰好從一年前起,英國民眾不知如何突然對小說感到厭煩,轉而投入深奧的主題,諸如天狼星究竟離地球有多遠,或是某個部落原始舞蹈的內涵意義等等,這個變化深深地震和_圖_書撼了出版界。因此,出版商無不竭盡全力地找尋新主題,來滿足讀者求知的渴望。萍小姐也就正逢其時地,落入出版商歡迎的雙臂中。結果是,出版社的資深合夥人邀請萍小姐共進午餐,並簽了一紙合約。這不只是幸運而已,萬能的造物主不但讓英國人厭倦了小說,也讓知識分子受夠了弗洛伊德一幫人的學說。他們尋找的是新思維。露西脫穎而出。某個早晨當露西醒來時,她發現不但自己出了名,她的書更是賣座極佳。震驚不已的露西走出家門,囫圇嚥下三杯黑咖啡,整個早上逕自雙眼發直地坐在公園裡。
萍小姐對這個未曾謀面的湯瑪絲深感同情。沒錯,被窩是最迷人不過了,但若睡得連對喧鬧的鈴聲,或同學的哀嘆,都能不為所動時,起床必定是一種痛苦的折磨。有可能是威爾斯人。所有姓湯瑪絲的都是威爾斯人。凱爾特人最恨起床了。可憐的湯瑪絲,太、太、太可憐了。她真想替湯瑪絲找一個讓她可以在中午過後再起床的工作。
手錶指著五點半的位置。
一個音調較低的新聲音加入:「嘿!你們小聲一點好不好。」接著是一片寂靜。露西感覺在這片寂靜當中,似乎她們以手勢溝通著。
這位與露西素昧平生的斯塔拉先生(只見過他的名字寫在樓下門牌上),當晚親自到訪。斯塔拉先生手上握著攤開的短柬,讓露西感覺他氣勢懾人,連連嚥下好幾口氣,才能出一點聲音。但斯塔拉先生絲毫沒有為了無線電收音機的事情發火,他似乎是個出版社的審稿人,對萍小姐不經意用來當短柬的信紙背面的稿子,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她是誰?」
一陣鈴聲穿透了寂靜。如同稍早吵醒她們的那陣鈴聲一樣刺耳。黑色的腦袋瓜在鈴響第一聲時消失了蹤影,戴克絲的聲音夾雜在眾多噪音中絕望地哀泣著。日常生活瑣事開始出現,這樁不足掛齒的社交醜聞宣告退位。一波波聲音揚起,與鈴聲相應和著。房門乒乒乓乓響著,走廊www.hetubook.com.com上是雜亂的腳步聲,處處都充滿著大呼小叫,有人想到湯瑪絲還在睡,既然從附近窗戶丟東西過去都沒能吵醒她,便砰砰地敲打她緊鎖的房門,接著,從中庭草地那頭,傳來了踢踢踏踏,腳步踩在碎石地上的奔跑聲。漸漸地,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踩上碎石步道,樓梯間則越來越安靜,喋喋不休的嘈雜聲攀升到最高點,然後漸行漸去。當所有的聲音都隨著距離變遠而退去時(或是全部移動到教室裡了),只聽見最後一雙腳飛奔過碎石步道,伴隨著一個聲音:「該死!該死!該死!該死……」一步一句詛咒。毫無疑問,是那個睡晚了的湯瑪絲。
「老天爺!」先前提到「拉鏈」的那個聲音再度開口,語調激動。
有人問道:「你怎麼知道?」
睡意又開始侵襲她,讓她越陷越深。她不知道「拉鏈愛好者」究竟是貶是褒。至少用安全別針的人,不是最令人仰慕的,所以,也許——她睡著了。
黑色的腦袋瓜出聲了:「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哪個人趕快行行好,找個什麼東西丟醒湯瑪絲,別讓戴克絲再吵了。」
算了,今天晚上,她就可以躺在自己香甜的被窩裡,而其他的事,也就會成為過眼雲煙。涵妲本來勸她多留幾天,有那麼一陣子,她的意志也略有動搖。晚餐改變了她的想法。夏日晚間吃煮豆子和牛奶布丁,沒錯,是夠分量也夠營養的,但是不可能讓人神清氣爽地過日子。吃過絕對不想再吃。涵妲也說過,教員席上的菜色和學生桌上的相同。露西暗暗希望涵妲不是因為看到自己對煮豆子投以懷疑的眼光,才有感而發說出這句話。事實上,露西也試著用愉快的方式去看待那盤煮豆子,也許她的演出沒有成功吧!「湯瑪絲!小——湯!哦!親愛的湯瑪絲,醒醒吧,我真要絕望了!」
一點兒也沒提到五點半的鈴聲。
年輕的萍小姐起身,先睜開一隻迷濛的灰眼睛,茫茫地伸手找著她的手錶。手錶不在,她睜開另一隻眼睛。床頭桌好像也不在,不在,當然不在,終於想起來了。她昨晚就知道沒有床頭桌的存在,只好把手錶放在枕頭下。她笨拙地摸索著。老天爺!那隻鈴製造出來的噪音,還真是惱人!m•hetubook•com•com真是的。枕頭下好像沒有手錶,可是明明應該在的。她拿起枕頭,只看到一條藍白花色的亞麻小手帕。於是她丟下枕頭,仔細看著床鋪與牆壁間的空隙。這就對了,有個小小的東西看來像是一隻手錶。她平趴在床上,伸出一隻手臂,剛好能碰到手錶。萍小姐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輕輕將手錶夾起來。要是一不小心又弄掉,可得起床,爬到床底下才能找得到。她鬆了一口氣,翻過了身子,志得意滿地將手錶高高拿起。
萍小姐長得有如孩童般純真,粉|嫩的圓臉,小巧的鼻子,以及用表面上看不見的小髮夾捲著固定住的一頭褐色秀髮。就為了這些髮捲,她昨晚天人交戰了好久。坐火車旅行已經讓她夠疲憊的了,再加上與涵妲的會面,接著又演講;她虛弱地想著,也許隔天用過午餐後就要離開這裡,兩個月前才剛剛燙過的頭髮,一天不上髮捲,應該也不會有問題。然而,一方面是要與自己脆弱的一面進行抗爭,一方面想讓涵妲看得起,她可是著著實實上了十四個髮夾,讓這些髮夾好好地在夜裡執行勤務。她提醒自己必須保護堅強的意志(這抵銷了她今晨稍早時,由於自我放縱而引起的良心苛責),而且為自己不能讓涵妲失望的念頭而讚歎不已。當年在學校,四年級時怯懦幼嫩的她,就已經深深地景仰著擔任六年級班代表的涵妲。涵妲生來就出類拔萃,她的天賦便在於懂得如何監督他人發揮所長。在離開學校後,雖然接受的是祕書行政方面的訓練,但她的這項才幹,卻讓她現在能在對體能教育一竅不通的狀況下,成為這一所體育學院的院長。在萍小姐開始寫她的書之前,涵妲早就忘了誰是露西.萍,正如露西也忘了誰是涵妲一般。
五點半!萍小姐頓時停止呼吸,驚異地瞪大眼睛。不,這不可能,不管如何注重體育訓練,如何熱中辦學,都沒有任何一所學校會在早晨五點半敲鈴開課!當然啦,世間無奇不有,這個地方不也就沒有床頭桌和床頭燈嗎?但是,五點半!她把手錶貼在粉紅色的小耳朵上。嘀答嘀答認真地走著。斜過枕頭,她眯著眼,從床鋪後方的窗戶看到了花園。
她對自己寫這本書所獲得的驚喜,仍未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息。她的人生使命原來是教女學生法文。在她雙親相繼去世四年之後,每年可以領到二百五十鎊年金的露西,一手擦乾了眼淚,另一手則向學校遞上了辭呈。心懷妒忌的校長,尖刻地向露西指出,聰明的投資應該是多樣化的,對像露西這樣受過良好教育,有著身分地位的人而言,二百五十鎊的年金實在不足以度日。露西仍然堅持辭職,離坎登鎮遠遠的,在麗晶公園附近租下一處挺體面的公寓。每當賬單到款日迫在眉睫時,她便以偶爾教授法文掙來的錢安然應付,其餘所有的閒暇時間,則拿來閱讀心理學書籍。
喲!這可真是早啊,世界看來就像是萬物初醒一般的大清早。
「小——湯!小——湯!」

「喬麗昨晚送消夜給我時說的。」露西記得喬麗弗小姐是管家,心想喬麗這個昵稱,讓這個嚴酷的人多了些人性。
親愛的斯塔拉先生:
萍小姐看到一個黑色的腦袋瓜子。
閣下若能在晚間十一點後,不再使用您的無線電收音機,本人將甚為感激。您在晚間使用時,讓本人甚為困擾。
在她收到涵妲的來信時,她的書榮登暢銷排行榜,已經有連續好幾個月,而露西也習慣受邀到各學會演講她獨特的看法。涵妲在信中提到當初同為莘莘學子時,共同享有的美好歲月,更邀請露西過去逗留一陣子,為學生演講。露西其實已經厭倦了演講,對涵妲的印象也不復深刻。她本要提筆寫信婉拒,卻想起了四年級的某一天,她的同學發現她拼命想隱藏的一生之恥:她的受洗名——蕾蒂西亞。當時四年級生的想法已是相當超脫,露西心裡掙扎不定的問題,就是如果她去自殺,她母親是否會介意。就算如此,她母親也算是自作自受,誰讓她替女兒選了個誇張至極的名字!涵妲當年以她玩笑式的用字遣詞,將事件化解成一齣詼諧劇。再也沒有人提起蕾蒂西亞這個名字,露西因而得以放棄投河自盡的念頭,在放學後感激之情席捲而至。於是當她提筆時,寫的是,願意到涵妲的學校過一夜(感激之情還好,沒有完全遮蔽掉她與生俱來的謹慎),並且非常樂意為學生演講心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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