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不會，沒關係，反正我也沒睡著。」

「沒關係，不必顧忌我。其實，關於這點我也想過很多次。」

神谷是個合乎情理的人，也很注意家庭。雖然他的家庭似乎有很多問題，但是他仍然為了想辦法解決而感到萬分苦惱。

原來如此，織口點點頭。

後來他和修治也曾多次談論伊能町的強盜殺人案。每一次修治總是對犯人殘虐的手法義憤填膺，另一方面似乎也勾起他滿腔好奇。

織口感到不可思議，脫口問道：「在隧道裡既然聽不見，為什麼還要豎立『打開收音機』的標誌？」

可是，那兩人不一樣。

織口這麼一問，修治連忙搖頭。

織口不禁微笑。

僅僅一個月前，就在上次開庭聽到辯方證人的證詞之前，織口本來還相信——他試著去相信：不論是善彥或麻須美，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只要有良好的環境，他們一定會洗心革面。正因為如此，這場審判才有意義。這是為了處罰，同時也是為了讓他們領悟自己犯下的罪行代表什麼。

善彥和麻須美是否真的悔悟，他們是否曾經回想過那對恐懼得雙眼暴睜就這麼遭到擊斃的母女？會不會感到心痛？現在就讓我來一探究竟吧。在法庭上，在正為被告大井善彥滔滔雄辯的律師身後，他是否正悄悄吐出紅舌頭扮鬼臉，是否毫無悔改之意，和-圖-書心裡對逮捕自己的警察和正要審判自己的法庭，乃至週遭旁觀人群只有遷怒的恨意，會不會正在耐心等待機會釋放這種敵意？現在就讓我來弄個明白吧。

車子正朝著谷川岳前進，右手邊是水上溫泉鄉，不時看到路旁提醒駕駛已接近關越隧道的標誌。

收音機的聲音非常微弱，織口調整了一下坐姿。

神谷的雙手放回方向盤上。「馬上就要進關越隧道了，要聽一下路況報導。」

出了隧道的同時，收音機的聲音也復活了。

「對，因為我不開車。」

你說有困難時應該互相幫助，對我這個陌生人非常親切。你一方面疼愛小孩、關心妻子、對岳母客氣，同時又要殫精竭慮地維持家庭生活。想來你在公司也擔負著類似的職務，夾在部下和上司之間吃足苦頭，不亢不卑地工作著吧。

修治問的是「人類為何會成為犯罪者」這個問題。

前方可見關越隧道的拱型入口，前方的車輛逐一被吸入那洞開的半圓形內。神谷略微減速，把ＣＯＲＯＬＬＡ靠向車道中央，引擎聲似乎變得越來越大。車子滑入隧道的前一刻，緊臨左手邊以大字書寫著「隧道內請打開收音機」的標誌躍入織口眼簾。

——雖然兩名乘客都已死亡。

那時，織口已疲憊不堪，身心皆已達到倦怠的頂點，和-圖-書很想丟下一切逃走。這時他碰到了修治——一個年輕的青年，反而讓他覺得可以不必再忍耐，才會卸下心防，把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你是個毫不特別、煩惱多多的平凡人。這樣的你，會怎麼看待大井這種人？你會怎麼做？像大井善彥這樣的人，你覺得應該信任他到何種程度才對？

離開上里休息站前，織口改坐到副駕駛座，好讓竹夫躺平了睡。後座中，竹夫以椅墊權充枕頭，小小的身體完全藏在毛毯下，正發出鼻息。距離他的頭部不到十公分之處，就是織口的「包袱」。

「織口先生，你以前教書時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嗎？比方說，如果班上有你應付不了的不良少年時……」

然而，這個想法太天真了。

聽著律師不斷重複的證詞，他理解他們其實也是犧牲者。不，應該說他必須去諒解，現在他們已經對自己的行為後悔、對被害者深感抱歉。這一次，他們一定會重新做人……

出了上里，經過高崎、前橋、駒寄、赤城高原、沼田、月夜野……神谷的ＣＯＲＯＬＬＡ順暢地繼續奔馳。

下一瞬間，神谷的ＣＯＲＯＬＬＡ也鑽進了亮著橘色燈光的隧道內。收音機的聲音頓時消失，什麼也聽不見。

「對不起，是什麼原因根本不重要，反正他們都已經做了壞事了。」

大概是這個問https://m.hetubook.com.com題太單純了吧，神谷微微露齒一笑。「怎麼，您不知道嗎？」

「我又學到了一課。」織口笑著說。

像你這樣的普通人，如果遇上了大井善彥那種人，你會怎樣應付呢……？織口無法對正在開車的神谷開口，只能在心中暗問。

從頭頂上方緩緩滑過的夜空中，織口發現了北極星。他輕輕動了一下手，一邊觸摸著裝子彈的腰包，一邊仰望著那顆星星，並在心中道出最後一個問題——

在你知道一切真相後，你會不會後悔讓我與你同車呢？

「啊，說的也是喔。進入那種超長的隧道時，按規定一定要打開收音機。」

灰色的道路在織口的視野內無限延伸，就像反覆地捲了又捲的平滑輸送帶，永無止境、不眠不休。身體任由車子震動著，腦袋中心明明很清醒，身體卻頹然萎縮，好像逐漸洩了氣。

「這可是大學問。」

左手正伸向收音機調整音量的神谷，連忙說：「啊，對不起，吵到你了嗎？」

「你是指殺人嗎？」

這是在號稱日本脊椎的山脈上鑿洞貫穿的道路，開了一道很長很長的洞。穿越這裡就進入新瀉縣了，距離練馬約一百七十公里，等於已經走了前往金澤的三分之一以上的路程。

織口的腦中閃過修治在上野分手時的臉。這時他不曉得怎樣了，大概正在跟野上裕美和-圖-書共度愉快時光吧。他們兩人很相配，但願能進展順利。

「現在沒發生任何事故，所以進入隧道後什麼都聽不見，可是萬一發生意外時，只要打開收音機就會聽到報導。所以，才會有那種標誌。」

在深夜的北荒川分店辦公室和修治碰個正著，已是半年前的事了。織口回想起當時，自己面對年齡幾乎可當兒子的修治抱頭流淚的樣子。

左手邊的車窗外浮現出黯暗森林、平緩的丘陵，但神谷的駕駛技術很好，車體幾乎毫無晃動，也不搖擺。這是個幾乎令人忘了速度，不管到哪兒都暢行無阻，只要一敲似乎就會發出聲音的深夜。

仔細想想，大井善彥的父母給他取的名字未免太諷刺了，沒有比「善」這個字更不適合他的了。

「不良少年和犯罪少年可不一樣。幸好，我雖然教過不良少年，卻沒有教過犯罪少年……」

——我遇到的學生、小朋友、年輕人，全都在我的理解範圍內。即使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理解，也不至於無法理解。

「我記得好像是從日本坂隧道大車禍之後開始規定的吧。如果真有事故，即使在隧道中，也會播放該處的車禍訊息。你想想，日本坂隧道車禍時，裡面已經發生了追撞，卻一直無法通知遠在入口處陸續進入的車輛，才會演變成那麼嚴重的慘劇。基於那次教訓，才會出現這種措和圖書施。」

是的，所以現在……

他突然想到——

車子走出關越隧道的瞬間，感覺上好像變成了子彈。這種聯想或許只有帶著槍的織口才會有，不過從漫長的水泥管解放出來後，神谷的側臉看起來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耳邊微微傳來音樂，織口睜開眼。

氣壓的變化令耳朵一緊，不大聲用吼的大概無法交談，織口乾脆默默地坐著。

「究竟是什麼原因驅使人類走上那條路呢？」修治曾這樣一臉嚴肅地問過他。那時兩人正坐在井波屋。

收音機裡播放的節目大概是為了深夜長途大卡車駕駛所設計的吧，在演歌和流行歌之間穿插著女主持人的聲音。兩點半時，插播道路交通情報中心的現場報導。神谷豎耳聽了一會兒，低聲說：「看來沒什麼狀況。」

聽著令人心情平穩的引擎聲，織口靠著椅背閉上眼。

也許這麼做可以對他二十年來疏於照顧的妻子女兒，盡一點為人夫、為人父的職責，也許這麼做可以彌補當年棄家逃走該負的責任。現在織口總算趕上這輛中途下車的列車了，在最後的這個關鍵時刻，終於獲准坐上駕駛座。

——我們全是一群忠厚老實的濫好人，織口想。所以他們才會被騙了那麼多次依然沒學到教訓，才會繼續遭到殺害。

正因為這樣想，他才擬定了這個計劃。織口再次想到這點，激勵自己。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