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恢復正經後，刑警問：「你有槍吧？」

黑澤一邊問，一邊伸出手，把覆蓋慶子的沙發椅套拉近，替她擦擦臉。

一點頭，慶子忍不住落下淚來。國分瞪著慶子，接著又把視線移向黑澤，咆哮著說：「你這是非法拘禁，是暴力行為，我是……」

大約三十分鐘前，突然再也沒有電話打進來。不，應該是從一個小時前吧。她已經失去了時間感。

慶子閉上眼，盡量靜靜轉動脖子側過臉。鼻子下方和嘴巴四周微溫的感覺，原來是因為流血了……

他到底是誰？來做什麼？是怎麼開門的？

「那，我換個問題，你有槍吧？我想，應該是競技用的霰彈槍。對不對？」

她再次放下手，磨蹭著往後退，抓住椅背。這次成功了，千萬不能碰到背後窗子垂掛的蕾絲窗簾，千萬不能讓窗口|射入的光線射到自己，一定要小心，要小心。

「你來做什麼？」

「你別動。」男人的手溫柔地按著慶子的頭。

腳步聲。

黑澤說著把沾了油的布塊攤開來給她看。

「快逮捕這個女人！她持槍外出，企圖槍殺我，所以我的行為是正當防衛。不信你自己問！都是這女人的錯。」

「你不能亂動。就這樣，就這樣。可以呼吸吧？」

起先她還認不出這個蹲在地上，單腳跪地，正探頭凝視著她的男人是誰。又要遭受攻擊的恐懼率先升起，慶子頓時掙扎著想往後退。

男人的聲音呼喚著她，某種東西輕觸慶子臉頰。她睜開眼。

「你不要緊吧？」

慶子只能眨眼。一吸氣喉嚨就猶如火燒，忍不住咳嗽。

黑澤只是微微聳肩，攙著慶子把她移到沙發旁靠著沙發後，就走近電話。

一定是織口遺落的……她想。

是長褲。

「所以你又回來了？」

下一瞬間，掐著慶子的手鬆開了，她順勢倒在地上。有人在呻|吟，一旁傳來撞牆的聲音。接著清楚傳來「好痛！畜生，放開我！」的叫聲。她知道這是誰的聲音。隨著猛烈跺腳的聲音響起，hｔtｐs://wｗw•hｅtuｂooｋ.cｏｍ.ｃｏm糾纏的人影也同時撞上牆，暫時分開，又再次撞擊。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壓在牆上，將他的手臂扭到背後。在慶子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那個被壓在牆上的男人的膝蓋，正被後面的男人抬腳猛踹。

慶子終於張開嘴唇，擠出話語。她感到鹹鹹的血腥味。

「那玩意跟車子一起被偷了嗎？」

慶子連大氣也不敢出，盡量不發出聲音地緩緩縮回腳，視線緊緊盯著那個男人黑暗中的剪影。是誰？是誰？是誰？彷彿發瘋的鋼琴家，在鍵盤上猛力敲擊出不和諧的音調，這句話在慶子腦海中轟然作響。你到底是誰？

「你在流鼻血，側著躺好。」

慶子點頭。「是霰彈槍。」

慶子閉著眼繼續哭。雖然累壞了，但她不能違背她對修治許下的承諾。她顧不了其他，只是死命想著這一點。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認識的人偷走的……

起先她以為這也是在睡夢中，也許是旋轉木馬發出的聲音。可是，目光越過客廳的黑暗看去，雖然有點模糊，還是可以看出某人正站在入口處。

在刑警緊急通報的期間，慶子一直凝視著國分，他也瞪著慶子。充血的眼白、滴溜溜打轉的黑眼珠，看起來好像是另外一種生物。

遠遠的，傳來警車的警報聲。一輛又一輛，慶子腦海中浮現數不清的警車奔馳而來的景象。

究竟織口打算去哪裡？

慶子閉上眼點頭。

她張開嘴唇，好不容易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是錯覺嗎？此際又毫無聲息了。

「不要慌。慢慢做個深呼吸……對對對……這就對了，已經沒事了。」

「你知道是誰吧？」黑澤又問了一次。「你該不會是在袒護那個人吧？」

這時黑澤回來了。國分把頭一仰，咬牙切齒地放話。

「慶子，你以為你逃得了嗎？」

嚴酷的聲音發出命令，然後抓住牆邊還想反抗的男人後頸，對著牆上就是狠狠一記，這下子對方終於和圖書不再抵抗，喀嚓的金屬聲響起。

對方的眼睛似乎尚未習慣黑暗。正扶著牆，謹慎而緩慢地橫向移動。那個看不出是誰的人……對，是個男的，他那穿著長褲的腿正極為緩慢地移動，身體微微前傾，彷彿正豎耳傾聽。

「對，是很熟的人。」

慶子仰望黑澤的雙眼，很想笑一笑。她想笑著說：「我真的不知道。」

「刑警先生。」

「我猛打噴嚏。伸手去口袋找手帕時，發現了這玩意。之前我完全把它給忘了，這是我第一次找你時在停車場撿到的，那時因為四周太暗我沒細看，重新攤開一看立刻就明白了。你看，就是這個。」

「跪在地上，雙腳張開與肩同寬。快點，不要掙扎，掙扎只會更痛。」

這時，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聲音。

慶子哽咽著哭了出來。話語和眼淚一起泉湧而出，止也止不住了……

「我的演技太差了。」她如是說。說完這句話，一直支撐她的精神武裝就散了架。即便如此，她還在做最後抵抗，她顫抖著嘴唇，試圖做最後的努力。不能說，不能講出來，因為她答應過了……

是國分慎介。

慶子睜開眼。在她身邊的，是那位練馬北分局的刑警，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的？她腦袋一片茫然，想不起來。

「你在袒護誰？」

「你連喜宴會場都打聽出來，還帶著槍跑去吧？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是……」

織口已經走到哪裡了呢？修治和範子現在又怎麼樣了？

慶子把頭重新靠回沙發上，凝視著黑暗。即使閉上眼睛，黑暗仍在，模糊的思緒蠢動，令她無法不睜開眼。可是逐漸地，疲倦壓垮了她，緩緩地，慢慢地，以糖果融化的速度包覆著她的意識，眼睛還睜著，睡意卻已降臨，最後眼皮漸漸下垂。旋轉木馬開始迴轉，然後下巴突然垂落，脖子一動又使她清醒。如此週而復始，不斷反覆。

慶子的聲音令他抬頭，他露出恨不得朝她吐口水的表情，一臉蒼白。

可是，她只能歪斜著嘴www.hetubook.com.com唇。

慶子的目光避開黑澤的臉，她沒有力氣開口。

「這是繡有名字的毛巾。邊上繡著『厚木射擊中心　俱樂部』，我一看到這個，立刻想：說不定這是你的東西，本來可能放在失竊的車中。」

用不著他說，慶子也知道那是什麼——是她擦槍用的布，上面沾了油。那原本是射擊俱樂部贈送的小毛巾。

刑警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扯出一塊骯髒的布。

可是，慶子很想起來，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聲音，那隻抓住她的手……

「你認識他吧？」

他關心著慶子額頭的傷，一邊很單純地說：「真可憐。」

朦朧的，朦朧的……

醒悟的同時，慶子縮回手企圖逃走，可是從黑暗中伸出的手臂卻猛然掐住她的脖根，把她從牆邊拖開。慶子束手無策地滾倒地上，連著幾個耳光甩過來，讓她無法呼吸。

要站起來必須先撐著沙發靠背，她在鋪著木板的地上緩緩地，慢慢地挪動臀部，一點一點地移動。男人左手摸著牆，右手則在黑暗中摸索著……寢室的……對，他是在找房門的握把。

慶子抬起手，抓住沙發的靠背，試著拉起身體，但卻失敗了。她必須退到更後面。

「你不該來礙事的，像你這種人根本沒資格阻撓我，你這個婊子……！」

慶子伸出右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碰到了桌腳。她抬起膝蓋前進半步，試著想確認。

好安靜，像死一樣的靜。隨著她心臟的跳動，隨著從心臟壓出的血液湧動，腫脹的右腳傳來陣陣刺痛。要是沒有這股疼痛，她甚至快要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在作夢。

那個男人沒看著慶子這邊，大概作夢也沒料到慶子會在這裡吧。他的身體正朝著寢室的方向，腳也正朝那邊走。

國分撇開臉。「喂，我結婚的事，你是怎麼查出來的？」

是聽錯了嗎？隱約傳來金屬互相觸碰的聲音。就像遠處有誰拋起銅板，沒接好，掉落地上的那種聲音。

慶子靠著沙發，在黑https://www.hetubook.com.com暗中睜著眼。眼前這片黑暗，和她心情的顏色一樣。

男人的聲音伴隨著粗重的呼吸傳來。挨巴掌時承受的力道，使得慶子耳朵還在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即使如此她仍在想，這是她聽過幾百遍的聲音，曾經在自己耳邊甜言蜜語的聲音，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慶子起身，半蹲著。就在這時，她的頭稍微抬得太高，在一瞬間被窗口的光線照到，可是她自己並未察覺，她保持弓腰的姿勢繞到沙發後面，朝著房間對面那頭，朝著男人想去的寢室房門相反的方向，兩手撐地越過通往廚房的那扇門前緩緩爬行前進。只要能夠順利繞到男人後面，抵達玄關大門口就行了……

「關沼慶子小姐，剛才這個男人說的話是真的嗎？」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對她訴以如此樸實的同情之辭。令堤防崩潰瓦解的一顆小石頭，就只是這麼純真、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他又消失在慶子的眼前，再次回來時，拿著沙發椅套，好像是隨手扯下的，他把椅套蓋在慶子脖子下面後，說：「我現在就叫救護車。你乖乖躺著，不能動喔。」

慶子依舊默默地凝視他。我竟然愛過這個男人，這是真的嗎……？她想。

「你能說話嗎？如果很難受只要搖搖頭就好。」

「慎介……」

「你怎麼知道？」

沒錯，果然如此。

「對，沒錯。」

這不是桌子，是人腿。

慶子睜大了眼，反射性地縮回本來在地上伸直的腳，右腳踝的痛楚令她清醒過來。這不是夢，這間屋子裡真的有人！

有那麼一、兩秒，黑澤面無表情凝視著國分的臉，看起來似乎毫不驚訝。最後他一個轉身背對國分，又屈膝在慶子身旁蹲下，彷彿要看清她的眼眸深處般地靜靜問道：

她張開口想尖叫，卻被厚實的手掌捂住。男人揪住她的頭髮，拽起她的腦袋往地上猛撞。這當中，男人一直壓低了聲音，不斷發出呻|吟般的低語。

一次、兩次，她的頭被猛力撞擊地板。慶子逐漸失去ｗww•hｅｔｕｂoｏk.coｍ.ｃｏｍ意識，發不出聲音。然後，她感到男人的雙手掐上脖子，開始用力絞緊……

慶子連起都起不來，只能茫然地凝視著。她聽見腳步聲，天花板的燈亮了。耀眼的白光射穿眼睛，她不禁閉上眼。

扶著她的刑警低聲說。這時，慶子終於想起刑警的名字了，是黑澤。

「你們這裡的樓梯間上了鎖不能走，電梯的速度又特別慢，害我耽擱了不少時間。應該跟管理員好好抱怨一下。」

她抓著正欲起身的對方衣袖，喊道：「我，我……」

慶子緩緩微笑。「你反應好快。」

「你知道是誰偷的嗎？」

慶子一點頭，淚水便從雙眼奪眶而出——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丟人吧，我……想到這裡，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慶子強忍著，如果，黑澤沒能說出接下來那句話，說不定她還能繼續堅持。

沒問題，前進得很順利，也沒有發出聲音。再幾步路，應該就會有一張邊桌。如果碰到桌腳，就繞過那個，再回到牆邊，一定要小心別碰倒桌子——

男人一邊撫著慶子的頭，一邊沉穩地說，接著四下環顧一圈，迅速移動了一下，又回到原位。他抓了一疊面紙，一邊塞進她微微側向一邊的腳部下方墊著，一邊抱著她的頭讓她側臥。

「你最好還是趁現在全部坦白地說出來。槍械失竊這可是大事。你應該明白吧？趁著事態還不嚴重前，全部說出來吧，就算袒護他也沒有好處。」

她碰到的桌腳，非常柔軟。而且摸起來有布料的質感。順著往下一摸，摸到了類似折邊的東西。

刑警扶著試圖坐起的慶子。她看著那個頭倚著牆癱坐在地、雙手被手銬反扣身後、鎖在通往廚房隔間門的握把上的男人。

黑澤也微笑了。「因為第一次來府上拜訪時，就發現你的樣子不太對勁了。我覺得好像不只是車子被偷這麼簡單。」

她茫然想著。思緒轉了又轉，就像上頭掛著形狀怪異的馬兒轉個不停的旋轉木馬。轉啊，轉啊。這樣就能打發時間，等到早晨來臨，一切都會解決。轉啊，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