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因為爸比較古板？」

小加代站在離他五、六步遠的地方，雙臂抱胸；與這兩人形成等腰三角形的位置，小系併攏雙膝端坐在沙發上。

除了少女叫的是「爸爸！」之外，情節幾乎一模一樣。這種情節，就算腦筋不好也編得出來。

兩人下了機車，走近轎車，看到行李廂蓋微微打開。進也出聲，打開行李廂蓋。結果——

小加代掃視兩人的臉，重新環抱手臂。面對這種事時，她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安頓自己的雙手，不是環胸，就是摸頭髮，或是無意義地挪動身旁的東西。彷彿如果自己的雙手空閒下來，就會忍不住賞眼前兩人一記耳光，或是撫摸他們的頭似的，一點都安分不下來。

「姊！」

聽到這裡，或許很多人會認為，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小系和進也的辯解當成謊言實在很過分。他們的供詞完整，具備可能發生意外事件的條件：那個女孩是什麼人？她在行李廂裡做什麼？還有，那一聲「爸爸！」指的是她的父親嗎？——等等。

但是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

「你說什麼！」小加代拉高嗓門，小系坐起身來一臉嚴肅地說：

「我不覺得這是恥辱，不過我不認為有效果。」

是啊，小系。不管是哪個時代，父親跟家犬都是保守的動物，尤其當兩者都上了年紀的時候。

「我是懂了。」小加代說。「但是，爸是不可能接受那種說詞的。」

「你想說這是『徒增恥辱』嗎？」進也插嘴，小系精準地把座墊砸到他的臉上。小加代笑了出來。

「他們跑去『拉．席納』了嗎？」小加代自言自語，又打電話給老闆。

小加代聽從所長的指示，一直等到天色變亮。幫忙探聽兩人可能去哪裡的老闆偶爾來電，只是，就是找不到兩人。

除非是遇到連身分都無法辨認的重大意外。

「總之，你平安無事就好，這才是最重要的。你餓了吧？我去弄點東西，你想吃什麼？」

那是個悠閒的晚上。這陣子小加代工作比較清閒，昨天也是，白天甚至得空去觀賞小劇團的演出。那個劇團團長之前遇上麻煩事時，曾蒙小加代相救。之後每當一有公演，都會熱心送來招待券。

「我來調查。」小系冷不防這麼說，抬起頭來。

小系嘟起嘴巴：「小氣hetubook.com.com鬼。」

這裡是蓮見家的客廳。三層樓的透天厝，一樓是事務所，樓上則是住家。小加代等人斷續的對話之間，偶爾會傳來樓下的電話聲和調查員接電話的應答聲。今天是星期天，只不過探偵事務所沒有周末假日，也沒有員工旅遊。

「我來當你們的律師，證明你們的清白。這樣可以吧？」

「那不是——」

「對不起。」

小加代豎起食指，輕輕碰觸嘴唇跟鼻頭，想了一會兒。不久，她說：

「話是這麼說沒錯……」

「光是處於守勢是不行的，我們好好調查一番吧！而且這件事的確大有問題，不是嗎？」

坐在沙發扶手上的進也吹了聲尖銳的口哨。

然而他們卻轉向灣岸道路的理由是——

「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事，請儘管說！」

彷彿這是他的安全防線似的，進也對著直盯著自己看的小加代再三強調：

「她為了準備秋季的作品展，留在學校的美術教室。學校讓她留下來的條件是，必須由家人接她回家——嗯，其實應該是由我去接她，可是剛才我朋友打電話來，說她們兩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人醉得沒辦法搭計程車回家——嗯，是啊。她們苦苦哀求，說會開車的人裡我住得最近。嗯，對——咦？我爸？他昨天就出差去了，明天中午過後才會回來——嗯，對。不好意思唷，感激不盡。」

小加代雙手環胸，朝兩人一笑，像是在說「這就是回答」。我猜想，意思就是：「這種事很難說，我非常清楚。」

小加代簡單說明。

「嗯，包在我身上。」

小加代好像被出其不意打了一拳，一時說不出話來。我開始祈禱神明把我的耳朵塞住。

「證明我們沒有說謊，我會提出證據，這樣一來，爸也能放心吧？我也不想蒙上這種不白之冤。」

「不管怎麼想都很奇怪，也很危險，我才停在那輛車旁——」

事情要回溯到昨晚。

「那該怎麼辦嘛？」

昨天夜裡，有電話打來了。小加代接起電話。

小系和進也面面相覷，這是他們進屋以來第一次正視對方。在那之前，彷彿彼此臉上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一直避免視線相交。

「別傻了，這又不是工作，不用瞎操心。」小加代笑道，用手和*圖*書肘輕輕撞了進也一下。

「對對對，就是這樣。」

說到全世界最恐怖的事，莫過於身處異地，卻接到家逢異變的消息了。我擔心所長碩果僅存的稀疏頭髮會不會因此一夜變白。

「知道了知道了。」小加代制止兩人，不耐地撥開垂在額頭上的髮絲。

小系沒有回答，目不轉睛仰望著姊姊的臉，她的表情就跟在問「我們家的狗會不會死？」那時一樣，認真無比。

再加上今天又是個悶熱的日子。九月都過了一半，夏天卻還依依不捨糾纏不休，可是又不像盛夏那般躁熱，開冷氣又嫌冷；這就是殘暑難纏的地方。

進也蠻不在乎地說。到了這個地步，我總算行使武力了。我汪的吠了一聲，進也嚇得跳起身來。

進也和小系都一臉「憔悴」，兩人推著機車，正從某棟建築物裡走出來。

女孩對進也喊了一聲：「爸爸！」

小加代以學校為中心，繞著同心圓一般向外行駛，最後終於在遠離住宅區、就要進入灣岸道路的號誌附近，發現了兩人。那時是凌晨五點二十分。

「跟你說是誤會嘛。」進也說。「我們是清白的，相信我們啦。」

正因為有這樣的經緯，也難怪小加代會狐疑地打量兩人。她一手按在太陽穴上，一副咬碎了頭痛藥的表情。

「爸很擔心嗎？」

從說話語氣聽來，對方似乎是熟稔的朋友。小加代迅速地應答了幾句話後，說：「我知道了，大概二十分鐘後就到，不可以亂跑唷，知道嗎？」掛上電話後，她咋咋舌，盯著電話一會兒，又拿起話筒，按下快撥鍵。

昨晚，進也離開「拉．席納」是十一點四十分左右的事；十一點五十分，他抵達小系的學校，在十二點左右載小系離開學校。

到此為止，過程宛如歷歷在目。會這麼說，是因為以前也曾拜託過進也去接小系，所以小加代和我完全信賴他——

「啊啊。」他打了個哈欠。「睏死人了。」

進也一隻手胡亂搔著頭髮，猛地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雙手按在後腦勺，大大伸了個懶腰。

如此這般，小加代帶著我去接朋友了。同一時刻，進也騎著機車，前往小系的學校。為了載小系回家，進也還多準備了一頂安全帽。

我的心因為別的理由痛了起來，因和-圖-書為窺見了我不知道的小加代另一面。在我來到蓮見家以前，也許小加代曾經遭遇過同樣的問題吧。

他總算恢復了貫有的活力。

小加代在家等了一個小時，接下來一個小時，她到學校去找，開車在住家附近尋找後，又在家等了一小時，最後她終於打電話到所長投宿的飯店。

像是換了人接電話，小加代又說了聲「喂？」，直接說明來意。「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我有事想拜託你。這麼突然真是抱歉，可以請你現在去接系子嗎？」

然而，老闆卻以為他們兩個回家了。

「事先聲明，我可是躺在地板上的——系子是躺在床上啦。」

那是電視劇情節；大約一個月前，進也到蓮見家​​吃晚餐時，眾人看了一齣電視劇，劇情講述名少女遭到綁架，拍得相當精采。

「姊，謝謝。」

小系趴倒在沙發上，小加代拍了她一下屁股。

「我們在那條單行道上看到一個小女生，年紀大概是小學高年級左右，頂多是國中一年級。她從大廈後面走出來，走到路邊的車旁，如果只是這樣，並不奇怪，可是——」

「久疏問候，真是抱歉。不好意思在你正忙的時候打擾，我可以借一下進也嗎？」

「我不認為你們兩人腦筋不好。」她嘆了一口氣。「也覺得你們應該明白事理。只是……」

「世上的確有巧合這種事，真的嘛！真的發生了像那部電視劇一樣的事嘛。」

放進也回家，只剩下蓮見姊妹兩人後，小系突然消沉起來。

枝頭麻雀熱鬧鳴叫的清晨，小加代又開車出去找。她駛往學校，沿著進也可能行經的路線緩慢行駛，途中一直緊咬著下唇。

「嗯。」小系瞄了進也一眼之後點頭。

「真的？」進也問。

小加代身體離開小系，又把臉湊過來，回答：「我不知道。」

帶小系和進也上來時，小加代把靠陽台的窗子全打開了，不只是因為天熱，可能也是預期到接下來的談話會教人躁熱難耐。

「調查，調查什麼？」

「不，因為他是父親。」

「然後呢？」小加代問。

那女孩打開車子的行李廂，爬進了裡面。

「你覺得我跟進也真的做了什麼嗎？」

「如果你不相信，我們也www.hetubook.com.com無可奈何，我們又沒有說謊。」

「那種事，」小加代說。「等到你可以跟我一起喝酒聊天之後再告訴你，知道嗎？」

「姊，」小系看似有些疲倦。「都說了好幾次，你怎麼還是聽不懂！」

「我問進也怎麼了，他說看到一個小女孩爬進車子的行李廂裡——」

咦？發現電話是打到「拉．席納」，我站了起來。「拉．席納」是進也打工的一家小酒吧。老闆是個德才兼備的人才，與蓮見一家熟識。當然，我也喜歡老闆。我對著電話搖起尾巴，小加代看著我笑了。

「當然，這還用說嗎？我也快急死了。」

「姊是什麼時候？」

那棟建築物的招牌，以淡藍色的天空為背景高高地矗立著，自灣岸道路望去清晰可見。霓紅燈雖已熄滅，但是「美感獨特」、以繽紛色彩妝點的招牌就像只有一根手指塗了指甲油般醒目，上面寫著：

「姊，老實說，你心裡怎麼想？」

「如果發生意外，應該有人會聯絡才對。」她小聲地說。就是啊，進也應該帶著駕照，小系也穿著制服，不可能查不出他們的身分。

所謂「拐彎抹角的謊話」，是幾乎當場就要站起來的小加代按下喇叭，聽到喇叭聲的兩人嘴巴同時張大成完美的Ｏ字型，陷入一陣茫然後，連珠炮似地一同辯解至今的「經過」。

小系盯著擱在膝上的雙手。小加代在小系身旁坐下，摟住她的肩膀。

然而十二點半左右，送那個喝醉的朋友回到家後（一路上我忐忑不安，擔心萬一她吐在車子裡該怎麼辦），我和小加代回到家，卻只見窗子一片漆黑，小系還沒有回家。

「好久沒看電視劇看得這麼緊張了。」連所長都稱讚道。

「你們打算兩人一起調查這件事？」

「是呀，那就全都拜託律師大人了。」小系聳聳肩。「可是，爸會怎麼想呢……」

「怎麼想？」

進也以小加代開車尋找時的相同路線，往蓮見家騎去。繞過學校半圈，來到主幹道，五分鐘後轉進河川沿岸一條小單行道；那條路左側是鱗次櫛比的大廈，右側則是低矮的堤防。筆直騎了約兩個電車站的間距後，又騎回幹道。那裡距離蓮見家，騎車只需要一眨眼工夫。

「喂，請問是老闆嗎？你好，我是蓮見加代子。」

「小加代啊，和-圖-書我的腦袋還沒好到能編出這種拐彎抹角的謊話啊。」進也說。

「小加代，你啊——」

以上情節，不管是小加代、小系或是進也——甚至對我來說，都不是第一次聽到。

「只是？」

「系子，剛才那種話，千萬不可以在爸面前說唷。知道嗎？」

咦？這傢伙又長高了呢。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成長速度之快可不容小覷。走到睡著的進也身旁豎耳傾聽的話，一定聽得見骨頭吱吱咯咯生長的聲響。

「可是啊，」小系對著靠墊說話。「就算真是那樣，又是多麼糟糕的事嗎？」

「賓館　愛之城」

「嘖，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兇猛成性，明明都是條老狗了。」

「就這樣。」進也攤開雙手。「到這裡就結束了。等到醒過來時，人就在那家品味低俗的賓館房間裡，旁邊躺著系子——系子小姐。」

「系子，這件事暫時由我來跟爸說。在事情​​解決前，你不用直接跟爸說，否則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

小系難過地說。我有點為難。小系，雖然我很想要相信你……

劇中有一幕，就跟兩人描述的狀況一模一樣。那是少女從自家被綁架的場面：她被人塞進車子的行李廂，但是偶然經過的人起了疑心，替她打開了行李廂蓋。她叫道：「救命！」想要逃走，卻被恰巧回來的犯人嚇阻，連為她打開行李廂的路人都一起被抓了。

「一個小女生躺在裡面，看到我嚇了一跳。一時間我們也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問了一句『你在做什麼』，結果——」

「彼此彼此。」小加代也跟著打了個哈欠。昨天一整晚，我和她都為遲遲未歸的兩人擔心，一夜不會闔眼。

「那要收錢嗎？」

那一瞬間，我祈求神明把我的世界全部抹黑。

說到底，還不是你沒有圓滿達成任務，把小系平安送回家。

「因為，這不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嗎？」

「那是醒來的時候吧。」小加代直截了當地說。兩人立即抗議。

那也難怪，昨晚想必沒怎麼睡吧。一想到這，我就一肚子氣。

小系低聲說。她的嘴角下垂，露出靦腆的笑容；那是我最喜歡的表情。

「總之，先等到早上吧。不要慌。」所長交代。

小系這麼說著，小加代把視線轉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