ＰＫ賽
３
關於這一部分，以前我跟島崎討論過。既然澤村先生留下那種遺書，那他一定詳細調查過媽現在的情況。
「『波塞頓的恩寵』一百二十九顆的珍珠裡，丟掉的那四顆。」
那裡面並沒有火藥。
「是啊，一定的。」
我又開始擔心島崎是不是腦袋出問題了。
聽到我這麼問，夫人笑了出來。
我和島崎發誓般鄭重點了點頭。
水族館夫人溫柔地說。
「瞞著我？你去過了？」
「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也曾經一、兩年都斷了消息。這樣的關係雖然很奇特，我卻很滿足。我不喜歡彼此束縛。不知道你們懂不懂？」
「瞞著你真抱歉。只是，我想我一個人去更能客觀地觀察事實。」
「每個父母都會有一兩個秘密，是一輩子都不能告訴孩子的。」
「我答應。」
「是要寫武田信玄的研究報告嗎？」
我說：「你是那件綁架案的另一個共犯吧？」
是水族館夫人。
「聰子小姐回去之後，我開始想，一直想一直想，絞盡腦汁。」
鉛彈表面很光滑，美得出乎意料。讓人很難想像這是可以射擊的危險武器。還有，原來鉛彈這麼輕啊……
「可是，聽過聰子小姐的話之後，我又重新思考了一次。我認為，這次的假綁票案一定要請聰子小姐幫忙才行。」
「那麼，我媽媽聽了澤村先生的計劃之後，說了什麼？」
——聰子小姐，你願不願意放手一博，看看你先生的心到底在哪裡？
（你就把你看到的鬼魂當成澤村直晃吧，這樣比較合理。）
「你可以答應我別生氣嗎？」
島崎說：「懂。你說過，你不喜歡活的東西被關起來。」
「我先生的外遇一直讓我非常痛苦，好幾次都想離婚，卻辦不到。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此很生氣，要是我不必再為生活擔心，我先生一定會拋棄我離家出走的。又或者剛好相反，我一有錢，他就突然開始對我很好，那也是一件難堪的事……聰子小姐是這麼說的。」
那天是八月十四日。
「你叫我怎麼冷靜！」
直到現在，只要一到月夜，我就會想起那一晚。月亮愈是皎潔明亮，我的心就會愈受到誘惑。
那天早上，我在上諏訪散步時看到的銀灰色跑車，就是她的車。那時她是來通知「新田先生」計劃已經成功，要他立刻逃亡，才繞到湖濱村去的。
我們三人為了避開別人的耳目，來到堤防上的護岸邊。穿高跟鞋的水族館夫人走得比我們稍微慢一點。她趕上來的時候，在海浪的氣息中，傳來了和那天一樣的香水味。
聽到我的問題，她露出了一絲笑容。
「是。」
「即使如此，澤村還是反對。他說，先不說聰子小姐，這麼做是會傷害到雅男的。結果聰子小姐說，不，請讓我參加，如果再這樣下去，雅男還是會受傷的。既然同樣是受傷，至少我要採取行動。」
所以，她只要稍微繞個路到上諏訪，接下來一直往西走就行了。「新田先生」也是一直在等她的通知。
我又開始頭暈，再次縮回到腦袋裡的櫃檯。那裡放著一個封面寫著〈聰子早就知道了〉的資料夾……
水族館夫人將右手溫柔地放在我肩上。
「瞭解。」
「非常哀傷？」
等我回過神來，島崎已經走到我身邊。
「你們兩個人自己去旅行嗎？」
「上諏訪。」
島崎有點難為情地抓抓頭，水族館夫人微笑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水族館夫人總算開口了，帶著一抹微笑。
有一瞬間，我的頭腦是空白的。就像海實在太耀眼，讓眼睛看不清楚一樣。
她今天也是一身黑色的套裝，搭配珍珠胸針和淡紅色口紅。她認出我和島崎，對我們微微一笑。
「於是，聰子小姐答應了。她說想親眼確認，萬一孩子被綁架的話，她先生會怎麼樣。他是不是已經完全不在乎她和孩子組成的家庭了？他的心是不是真的已經不在她身上了？這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可以確認的機會了——她這麼說。」
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這麼回答。
「那這些鉛做的彈丸是什麼？」
「不過，他一年比一年像他父親了。」
「我們是來拿東西給你的。」
現在想起來，我覺得島崎說的一點都沒錯。
沒錯。所以，媽，我沒有生氣哦！
我們拿那筆錢當旅費出發去上諏訪了。這次的藉口還是「暑期研究」，當天來回。
只不過，當時預定接受五億圓遺贈、遭到假綁架的目標，並不是我們這和圖書一家，而是別的家庭。
夫人伸出修長的食指，指著自己的鼻頭，就像少女一樣。
還有那些人讓我瞭解到的事：跑得最快的未必會贏得勝利，看似獲勝的人未必就是贏家。為了要判斷到底值不值得一賭，終究還是得賭一把才知道。
「冷靜點。」
「一個月前，我和你們在這裡談話時，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和你們重逢。」水族館夫人說。
「為什麼？」
「對呀，就是那樣。我希望他永遠自由。無論我有多焦急、多擔心，一旦束縛了他，他就會變得不像他。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自己也有工作，自己支撐自己的生活，一直過到現在。」
「媽媽——我想吃冰淇淋！」
總有一天，我會像這樣，在一個月光美得令人心痛的夜晚……
然後，她第一個就把這個想法告訴澤村先生。
我腦袋裡的櫃檯因為受到太大的驚嚇，立刻把窗口關了起來。所以，收放這個事實的新資料夾就被當場丟在那裡，正面還清楚地寫著〈媽見過澤村先生〉的標題。
「你們可不能因為羨慕朋友，就嫌自己的爸爸沒用哦。這年頭，靠正當的方法賺錢根本賺不到一棟別墅。」
這次換我小聲地說：「你是在為澤村先生服喪吧。」
可是……
「找我媽媽？」
「當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是聰子小姐在他身邊。但我也很感謝聰子小姐，真的非常感謝，如果沒有她，澤村可能已經死在那裡了。」
「澤村先生和你都沒有？」
「十四號……還有兩天，說不定還來得及。」
到江戶川橋下的下花輪去拿「波塞頓的恩寵」的，當然是她。而她為了通過警方的臨檢盤查，一離開現場，就馬上逃進附近預約好的商務飯店，在房間裡把一百二十九顆珍珠拆散，在表面裹上薄薄一層膜，讓人以為是散彈鎗的霰彈，然後混在手工填裝的子彈裡。因為是利用這種方法帶在身上，才能順利通過後來嚴格的盤查。
我和島崎轉頭對望，以眼神示意。這麼說，我們的推測也不算全錯了。
「澤村本來是計劃先留一筆錢給聰子小姐，然後再把剩下的錢遺贈給那個家庭，趁機引起軒然大|波。那個家庭就算被捲入澤村的計劃，也不能怪別人——他們那一家就算遭到這種報應，也只能自認倒霉。是哪戶人家我就不能告訴你們了。你們瞭解我說的嗎？」
所以，我不能收下這筆錢。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是在瞞著你到澤村先生住的醫院之後，才開始有這個想法的。」島崎說。
「喏，拍好了沒？」
那些種子，是媽在澤村先生的醫院撿到的。
車子緩緩地開動。水族館夫人不再回頭，沒有再看我們一眼。
小孩子不是一下子變成大人的。就像用磚塊一塊塊堆成塔一樣，每一天、每一小時累積的經驗、悲喜，讓小孩子慢慢長大成人。這次的互勾手指，是我在轉變成大人的過程中，一塊非常重要的基石。
「到這邊就行了。」島崎對我說。
我們在湖邊租了小船，由我划槳。划到湖中央，我抬頭一看，視野所及之處是一片藍天。地球真的是圓的，我想。
「那是去年秋天即將結束的時候。那時，澤村已經在思考遺囑了。然後……」
「你早就知道了？」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叫我的名字。
島崎向我說明時，曾經說他從這些犯人身上感覺不到惡意……甚至覺得他們帶著善意。
坐在隨波搖晃的小船上，島崎告訴我他的想法。雖然令人難以置信，卻很合理。
我找到那個填充彈了。雖然整個霰彈都潮掉，但外表看來沒什麼變化。
接下來夫人所說的話，完令出乎我意料之外。
就算已經坐在去程的特快車上，島崎還是死都不開口，完全不肯解釋他到底是想到什麼，才計劃這次的旅行的。我們坐在一個很紳士、很像企業家的男人旁邊。我心想，澤村本人會不會就是這種感覺啊？
「請告訴我一件事。大久保清事件發生的時候，澤村先生是不是很擔心我媽媽？是不是很在意她的安危？」
「我最不懂的是，我媽參加這個計劃有什麼好處。我媽到底為了什麼，才幫忙演出這齣假綁票案的？」
「你很煩欸！愈簡單的方法愈接近真理。」
結果，本來躺著的島崎，聽著聽著竟坐起來，眼睛閃閃發光，臉頰泛紅。
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正好是一個月前，七月十六日。
「我們住在湖畔的旅館。不過朋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家在上諏訪湖濱村租了別墅，我們想去找他玩。」
「我今年已經五十歲了。在你們眼裡，一定是個可怕的老太婆吧。」
來這裡也是島崎的提議，我乖乖照做，沒有多問。
我去島崎家玩，順便兩個人一起拼作業，看錄影帶是休息。
水族館夫人伸出右手的小指。
島崎和我彼此對看，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小弟弟們，又見面了。」
聽到夫人的聲音，我才眨了眨眼，從自己腦袋裡的事務處理室回到了外面的現實世界。
「對不起，打斷你的話。澤村先生想找我媽媽，他也找到了。然後呢？」
要是現在得到一大筆錢，我一定會離婚的——媽這麼說。
過了三十分鐘，島崎眨著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說。
「……將近三十年吧。」
直到這時我才恍然大悟。
連我自己都沒發現，我竟然笑了。然後，我這麼想。
她把手肘靠在護岸的欄杆上，望著遠方。我和島崎也在她兩旁，盡全力裝出大人的樣子，把手肘靠上去。
「聽到澤村提到遺贈的事時，聰子小姐的表情顯得非常哀傷。」
我問他：「那天晚上，我在原木小屋看到的澤村鬼魂……」
島崎慢慢地說：「那天，一個月前的今天，我們遇到你，你說『也許我們會再度在這裡碰面』的時候。」
第二天八月十六日，我和島崎來到那個水族館。碧海，強風，人潮還是很多。
「是什麼？」
「什麼來得及？」
他撕破紙彈殼，把圓滾滾的鉛彈倒在攤開的手帕上。比柏青哥小鋼珠小一點的珠子共有九顆。
「你在說什麼？」
好了。
總之，我們正在看《第一滴血》壯觀的槍戰場面時，我突然想到霰彈的事。
那究竟是什麼情況呢？我不太明白。如果是和喜歡的人單獨在一起，時間應該會變得豐富精采才對……那時候的我，仍然只會從光明面來看人生。
水族館夫人平靜的聲音，漸漸地感動了我的心。我腦袋裡的櫃檯打開小小的縫隙，開始讀著〈聰子早就知道了〉的資料夾。
「多久？」
水族館夫人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沉思了一會兒。
我隨口把經過告訴島崎，反正讓他知道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因此我原原本本地把那些霰彈的事、後來放進樹洞裡的事，當成一次刺|激的經驗說給他聽。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完全獨自地活下去。）
「爺爺！這邊、這邊！」
「那……」
「咦？」
島崎把填充彈放進口袋，催我下山。我正準備找車子搭便車，島崎卻對我說：「這麼虛喔。用走的啦。」他一臉嚴肅，鼻翼鼓起。他不是在生氣，而是很興奮。平常島崎是很少這麼興奮的，所以連我也緊張起來。
那天，我和島崎正在看《第一滴血》的錄影帶。
「光看他們的行動就知道？」
「只是那時，我還沒有完全想通。真正想通的時候，是我知道這次的事件有女性共犯，還有那些犯人事前曾經監視——不對，應該說是一直關心——緒方行動的時候。我是那樣才想起你說的話。」
「對我接下來要說的事。」
從律師來到我們家那一刻起，媽的賭局就開始了。難怪她聽到爸受傷的時候，會那麼激動了。
「我借你，把那個小豬撲滿打破。」
「什麼東西？」
計劃從那場爭奪戰中搶走「波塞頓的恩寵」，也是她的主意。
「嗯，我並不驚訝。」
「而且……」島崎繼續說，「想想事情的經過，我只能認為聰子阿姨早就知道一切，還暗中幫助『新田先生』的綁匪集團。」
在她回答之前，我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水族館夫人微微彎下腰，看著我的眼睛。香水的香味變強，我整個人都暈了。
「廁所在哪裡？」
「那，勾勾手指頭。」
水族館夫人舉起手碰了碰胸針。
那裡開著好多黃底白斑的胭脂花。
這次換我皺眉頭了。
我們在臨海公園的出口分手時，水族館夫人拿出兩張自己的名片，在後面各寫了一些東西，遞給我和島崎。
「是啊，方法很多。然後沒有花多少功夫就找到她了。」
「我猜的。」
「要去哪裡？」
「我只是茫然地想著，如果你們今天也能來就好了……。只是如此而已，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從褲子口袋拉出皺成一團的手帕。當我拍著手帕撫平它時，島崎靜靜地開口：「喂，那時候這東www.hetubook.com.com西沒爆炸，你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對不對？」
「我們恐怕沒辦法毫髮無傷地把東西拿出來，還是得交給他們才行。」
「對什麼生氣？」
「雅男，你可以答應我不要生氣嗎？」
「小帥哥，你們去別墅區做什麼？」
只不過，代替他完成最後一場豪賭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母親。而這場賭局賭的不是錢，也不是島崎之前說的澤村直晃。
我很拙地吞了一下口水，想轉頭看向島崎，希望他告訴我該怎麼做。但水族館夫人蹲得離我太近，島崎被她擋住了。
「是我代替他去真草莊確認聰子小姐的安危的。老實說，我那時可是吃醋得很呢。因為澤村實在是太擔心了，而聰子小姐又那麼漂亮、可愛。」
我們朝著她走去，她也朝我們走過來。就像那天一樣，她輪流摸摸我們的頭。
「好。」
真是一場豪賭。媽賭得真驚險啊！
「你和澤村先生很熟吧？」
「不要忘記剛才答應我的事，不可以生聰子小姐的生氣哦。」
「那是我的兒子，是我自己決定生下來的孩子，在戶籍上也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我們很少見面，因為他幾乎都在國外。」
「這是假的子彈。」
強烈的陽光直射而下，水族館大批觀眾的聲音也跟著從頭頂上傳來。小孩子叫媽媽的聲音，年輕情侶互開玩笑的嘻鬧聲，嘰嘰喳喳地混在一起。
「是的。」
「你好像不怎麼驚訝呢。」
超市的大叔嗯嗯幾聲，點了點頭。
「你用來那個來存錢？真不像你會做的事。」
一點都看不出來。
而是我的父親。
（全書完）
我把手放在車窗上說：「還有一個人，跟我和我媽媽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
「等一切都準備就緒後，我們就去委託前川律師，因此……」
「九顆裡面有四顆是。」
水族館夫人臉上綻開笑容，然後把眼光從我們身上移開。
「喏，你看著。」
水族館夫人輕聲笑了。
所以，我一直很嫉妒聰子小姐。她這麼說。
我好想大笑，不過，要是放聲大笑的話，我現在心裡滿滿的幸福感好像就會隨之消散，我覺得太可惜，就用力忍住了。
「對啊。真的是運氣很好。」
水族館夫人細長的眼睛，微微張大。
她微笑著，看看我又看看島崎。
「好……」
「他很在意，但是又不能去真草莊。當時害他遭到槍擊的那個麻煩還沒解決，所以他不能隨便走動。」
「『波塞頓的恩寵』只是名字好聽而已，這對不吉利的首飾，消失了最好。我會全部重新設計，散發到世界各地去的。這就是我接下來的人生目標。」
「那麼，在這個事件的相關報導誤報出我媽媽的名字時，澤村先生他……」
我們試著從車站搭便車到原木小屋，由於剛好有超市的貨車經過，要去別墅送貨，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一定已經來了，我敢保證。」
「小心一點，可別滾來滾去弄掉了。」他說。
我靜靜地點頭。
為了那一刻，我會準備好這個故事。
那時候，搶奪「波塞頓的恩寵」的計劃已經擬好了，我們也決定要利用「原木小屋」和「光明之家」的人。
「那是一家嚴謹、注重隱私的優良醫院。我去了好幾次，都找不到任何具體的線索。不過，我那時也不知道該找什麼線索就是了。」
他沒有理我，只是一直盯著牆壁沉思，我就像在跟人偶講話一樣。於是我沒理他，專心看我的電影。
「我是在二十一歲時和他認識的。雖然和聰子小姐二十一歲時完全不同，但那時我也還是個年輕女孩。澤村也才二十五歲，是啊，還是個才剛踏進世界的小毛頭。」
夫人話裡的「你」，指的是島崎。他好像充分預習過才去上課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什麼時候被老師點到都無所謂似的，平靜地抬起頭看向夫人。
「我以前曾經捐款給光明之家，所以我們之前就認識了。」
「有了！」
我驚訝得忘記自己身在何處，猛然站了起來。要是島崎沒有驚慌地按住我，我們可能早就翻船了。
接下來是這整件事的結尾。事件的最後一章，是在我平安撐過集中強化練習，趁著集訓營開始前的空檔把作業趕完，又幾乎把這個事件及相關人物全部拋https://www.hetubook.com.com諸腦後之後，才像狂風吹襲過來一般突然發生的。
「喂，明天我們去上諏訪！」
她嫣然一笑。我覺得，最後掛住她內心窗戶的那道薄窗簾，終於發出清脆響聲被打開了。
「是的。我們一直以為她結了婚，過著幸福的日子，所以我和澤村都非常驚訝。於是我們詢問她原因……」
原來是這樣……
「因為我也這麼想——我覺得這次的事，聰子阿姨可能早就知道了。」
島崎微微一笑，突然看起來好像大人。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只有身體長大而已，而是每一根肋骨、每一根指尖都變成大人的大人。
我們的預感並沒有辜負我們。在大大的鮪魚回游槽前，她就站在與大群觀眾保持一點距離的地方，彷彿早已知道我們的到來，正在等待我們。
「大小跟這個差不多，顏色也跟這個很像，但價格卻高得嚇死人的東西。」
看著閃亮的海，島崎慢慢地往前走。我跟島崎並肩走在一起，眺望遠處模糊的東京迪士尼樂園，灰姑娘城堡在太陽光下看起來好像小小的模型。
媽什麼都知道。明明知道，卻在警察面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甚至賭上了我們所有的一切。
穿Ｔ恤配垮褲的大叔問我們時，島崎仍然像隱士般沉默不語。沒辦法，我只好回答。
「這次的計劃和步驟，聰子小姐全部知情，她也幫忙執行。」
只不過，趁工作空檔上來看我們的島崎伯母說：「你們兩個，只有休息的時候最認真。」
我父親緒方行雄的心。
「當我們兩個分開時，會有很多時間，很多可以自由安排的時間。但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總是非常匆忙，匆忙得令人感到悲哀。」
「那附近有射擊場，我也有獵槍的執照，因此我立刻想到那個主意。和澤村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我曾經認為有一天可能用得上，便跑去考了執照。但他從來不曾讓我遇到危險，讓我有機會用上那種東西——因為他根本不讓我靠近。」
這時，我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這完全沒有根據，但我卻非常確定。我記起田村警部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了。
這麼靠近看水族館夫人，發現她的臉頰好白，雙眼好深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她又重複一次。
島崎的小豬撲滿竟然有五萬圓。他果然不正常。
那是我家的胭脂花。
「過去，我從不曾對澤村提出過無理的要求，也不曾跟他撒嬌過，從來不曾。因此當我知道他來日無多時，我就想，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我希望他能讓我任性一次。所以我就說，請你為我搶到『波塞頓的恩寵』，好嗎？」
我會想起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到最後還是沒機會見到的人，以及約定再見的人。
「這個嘛……一直到最後，我還是不太瞭解他，不過我們認識很久了。」
我們勾了手指頭。小指裡的血管一定是跟心臟直接連在一起，我們一勾手指，我和夫人之間有什麼東西就好像相通了。夫人內心的寂寞，和我內心的孩子氣。
「走吧，我們回東京去。」
而她事後也直接往西走。
「看清楚啊，華生。」
水族館夫人坐進那輛銀灰色的跑車，搖下車窗，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握了我和島崎的手。
「魚目混珠啊。」說著，島崎一顆顆拿起來，開始確認重量。
「我的工作是設計師。不但設計衣服，也設計寶石。」
「以後，你們很快就會長大。等到你們都變成大人，遇到想要和她結婚的女性時，就拿這張名片來找我吧。到了那一天，我會用『波塞頓的珍珠』做成戒指送給你們的。」
我跟這個先生形成一幅可以拍成ＪＲ東日本線海報的構圖。我們交換這些對話時，島崎一直皺著眉頭，彷彿電車是靠他的念力才能行駛一般地面盯著窗外看。
裡面到底寫了什麼？
然後，她發動引擎，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小聲地說：
「雅男。」
所以，讀者們也可能有機會在某處看到那或妖艷、或清純、或閃著深深哀愁的黑珍珠首飾……
「你怎麼了？」
「哇，你們怎麼連這些都知道？真聰明。」
「不過，我卻不這麼想。這東西撞到石頭卻沒爆炸，是因為……」
聽我這麼問，夫人緩緩點頭。
「哦……」
水族館夫人抬頭看我。
「一定已經來了。」
我們耐心地排在長龍後面，島崎一邊買入場券一邊喃喃地說。
大叔，不久之前，我們家可是有錢到可以買
www.hetubook.com.com好幾棟那種別墅呢——這句話都快爬到我喉嚨了，但我沒有說出口。名片背後寫著「保管卡：最高級黑珍珠一顆，紀念即將來臨的那個日子」。
島崎點點頭。「沒錯，就是他兒子，『新田先生』。」
我想起來了。島崎的媽媽說他每天都跑出去，還曬了一身健康的膚色。
「今天是幾號？」
她的腳步一定很快，不輸給澤村先生。她一定很堅強，所以才能夠跟著他。不管跟丟多少次，她還是能夠再找到他，再跟著他一路走過來。
海風吹起她黑色套裝的裙襬，露出美麗的膝蓋。我突然想像起水族館夫人年輕時的模樣。
「他說他不想這麼做，他不能這麼過分。但是，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我畢竟還是比較瞭解聰子小姐的心情。所以我們再次請聰子小姐來，拜託她幫忙這件事。」
然後他把選出來的那四顆鉛彈放在手心裡，伸給我看。我用指尖撿起其中一顆。
「好像是第五次還第六次，我終於遇到一個很親切的護士，我騙她說想借廁所，她就讓我進了醫院。一看到正面玄關的中庭，我突然就明白了。」
「我們兩個從來沒有一起來過這種地方。沒那種機會，也沒有時間。」
等到看不見車子之後，島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在你們那裡？」
島崎有點過意不去地點點頭。
「然後，他見到了聰子小姐。」
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水族館夫人了。不過，我想她一定會好好琢磨那些黑珍珠，讓它們再次重生的。
「澤村他……」勾完手指，夫人站起來靜靜地說，「在決定立遺囑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到你媽媽，想到他答應她的事。所以，他想要找她。」
我把槳放下。帶著淡綠色的灰色湖水輕輕拍打著小船。遠遠的湖面上，一艘像玩具的天鵝船正朝著對岸前進。島崎把那顆霰彈從口袋裡拿出來，說：「把手帕攤開。」
她轉向我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知道我是澤村的助手……」
我不要錢，也不要你的遺物，我只要你為了我，就為了我，用你的頭腦籌備完美的計劃。
我把九顆鉛彈連手帕一起捧著，移到腿上。這真是聰明的處置，因為一艘烏龜船比天鵝船從更近的地方划過去，激起的波浪晃動了我們的小船。
澤村直晃這個人果然到死都是個賭徒。這一點可不能忘記。他打從骨子裡就是個賭徒。
我們站在灰塵積得很厚的停車場，那時島崎輕聲說的那句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
「我說過我有工作吧？我在神戶的元町開了一家店。」
我照島崎的話，看他的手。
「那是你和澤村先生的兒子嗎？」
我不必憑著記憶，馬上就找到那棵樹的樹洞。一伸手進去……
接下來，島崎開始把空彈殼解體。
對，總有一天，我會去找她接收那枚黑珍珠戒指。然後，我會在同樣皎潔誘人的月光下，把那個戒指套在我心愛女孩的手指上，然後告訴她這個故事。
像這樣回想起那天水族館夫人告訴我們的事件真相，我到現在內心還是會澎湃不已。
是媽不知道從哪裡要來種子拿回家種，連搬家時也說枯掉很可憐，一起帶去出租大廈的胭脂花。
「原來也有那樣的『家庭』啊。」
「嗯。想完全不著痕跡地綁架你和聰子阿姨，這種做法太冒險了。譬如說，在原木小屋的時候，就不能保證聰子阿姨不會在『新田先生』假裝打電話到前川律師辦公室時，開口說『請把電話轉給我，我也要跟律師打聲招呼』啊。萬一真的遇到這種狀況，就必須騙過聰子阿姨才行。要是聰子阿姨察覺任何一點不對勁，背著『新田先生』打電話到東京前川事務所，一切就完了。那實在太冒險了。」
「我……沒錢哦。」
我抬頭直視著她，開口這麼說。
「嘿嘿……」
島崎舒服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說。
「是的，他們見面了。當然，他是為了問聰子小姐願不願意接受遺贈才見面的。一開始是我用電話聯絡她，聰子小姐還記得澤村，而且還來了澤村住院的醫院。」
「今天，還有上個月的今天都是十六日。這是澤村先生去世的日子吧？而且你穿著喪服，還戴著珍珠。」
「去拿那個霰彈，他們一定很傷腦筋。不，就算不傷腦筋，也應該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們得去一趟才行。」
我轉頭看島崎，因為是他看出來的。
媽見過澤村先生。
我想，她一定是不想讓人看到她的眼淚。
「好了，你先坐下。知道嗎？不要亂動，乖乖坐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