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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想變好的話。」富美惠淡淡一笑。

「電話騷擾……有人在惡作劇嗎？」

一邊抽著七星香煙，富美惠的肩膀裹在設計的頗寬大毛衣裡縮著。本間心中有著不禮貌的想像，眼前幾乎浮現富美惠將手從毛衣下面伸進去，先鬆開勾子，一隻手解開肩帶，然後從另一個袖口拉出脫下來的胸罩。

「我……實在是……」阿保擦拭著額頭。「我不懂……我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問題呢？」

富美惠回答「七、八年了吧」，接著語氣變得很客氣說：「我曾經倒過一家店，是跟老公一起開的，經營出現問題後，老公便跑了。和彰子不一樣，我沒有申告破產。雖然私下調停很麻煩，但我還是跟債主說好了，所以現在還在還錢。」

「妳想她是否因此開始借錢度日了呢？」

「彰子的工作情況怎樣？」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夢想無法達成，卻又不甘心就這樣放棄，所以會有希望達成夢想的感覺，並沉醉在那種感覺裡。而達成夢想的方法很多。以彰子的情況來看，剛好就是買東西、旅行、朝花錢的方向來達成。這是因為有限制少、手續方便的信用卡、地下錢莊存在的關係。」

「對了，我想起來了。彰子因為這些電話變得很神經質，說什麼她的郵件被人拆開了。」

阿保沉默不語。本間點著頭催促對方繼續說下去。

「小彰……」阿保呼喚著。

「錯覺？」

「聽說她是跟信用卡公司和地下錢莊借錢，欠了一千萬以上的債務。妳知道嗎？」

「她真的行蹤不明嗎？彰子沒有跟任何人說一聲便消失不見了嗎？」

阿保轉動著見底的咖啡杯。如果郁美在這裡，說不定會告訴他說：「阿保是那種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是蛇，蛇本來就是沒有腳』的人。」

「……是呀。」

富美惠繼續說下去，「我沒聽說公司的名字，對了，好像說是什麼物流公司吧，反正是間不怎麼樣的公司，宿舍的設備也很差。可是實際搬離宿舍自己租房子住卻更貧困了。生活好像很苦。也難怪呀，錦系町的公寓房租太貴了嘛。」

一月十八日……二十九日……二月四日……二月十二日……

富美惠點燃新的香煙，笑聲跟白煙從嘴裡吐了出來。

「我不記得公寓名稱了，但是在川口的時候。說是信封被拆開了。因為信箱本來就很容易開嘛，經常會有人惡作劇，所以我笑她想太多了。那女孩自從領了媽媽的保險金，算是破產後難得擁有一大筆的錢，難怪會神經緊繃。而且她說要買墓地，我還笑她說，現在這時候一、兩百萬哪有墓地可以買https://m.hetubook.com.com呢！」

關根彰子曾經對溝口律師說：我只不過是希望變得幸福。

阿保驚訝地看著本間，本間也嚇了一跳。在紺野信子那裡確實有看到墓園的簡介——好像是「綠色靈園」吧。

當然對於新城喬子的照片也是不太樂意配合。就本間而言，他認為喬子開始注意到彰子是在到玫瑰專線以後，也就是一九八九年七月後的事，所以來葛西通商查證只是為了慎重起見，沒想到卻是如此不愉快的經驗。

「然而今天什麼都有，想要做夢太簡單了，可是那是需要資金的呀！有錢的人可以用自己的，沒有錢的人，便『借錢』當作資金，就像彰子一樣。我也曾對那女孩說過，你這樣就算是操勞拼死也要借錢，買一堆東西、奢侈過日子、身邊圍繞著高級品，便覺得實現自己高級人生的夢想，變得幸福了嗎？」

「綠色靈園參觀行程第十三梯次全體人員」

「什麼樣的事呢？」

「想變好的話。」本間插嘴說。

那就是茜莊了。

「我曾經和彰子聊過，總之那女孩希望到不是故鄉的地方過著自由自在、完全不同的人生。可是現實生活卻不是那麼回事。人生沒有那麼容易改變的。」

「我因為有那種經歷，所以當彰子走投無路時，才會讓她到我家一起住。」富美惠接著說：「她破產後，也換了一家店工作，叫什麼名字來著？」

阿保和本間兩人站在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大廳中等待。男職員拿著一本大型相簿回來。

富美惠抬起手摸摸頭髮。「我從接到電活後，就試著回想彰子的一切。一點也想不起來耶。掛上電話之後，根本就不記得剛剛在電話裡聊了些什麼。」

隨著呼出來的輕煙，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她說是呀，我說的沒錯。」

「當然。討債公司的人都追到店裡來了。還好那女孩沒有跟暴力集團掛勾的地下錢莊借錢，不然恐怕會被賣去做泰國浴的泡泡女郎，有一陣子我還很認真地勸她快逃呢！」

本間腦海中浮現出鐵軌轉轍器的畫面。想起人是為了什麼要追求資訊的疑問。

說是團體照，卻很近距離的拍攝。臉部表情看得很清晰。跟在阿保那裡看到的高中時期身影，只有髮型不一樣而已。一頭捲度正好的長鬈髮，而且還染成了紅褐色。染髮有一段時間了，髮際部分則是一片的黑色。身上穿著植物染的外套，底下是牛仔褲。因為陽光而瞇著眼睛，臉上的明亮笑容似乎跟參觀靈園不太搭嘎。她滿臉笑容，所以能看見牙齒。張開的嘴唇裡面，露出了不整齊的虎牙。

「彰m.hetubook.com.com子最早上班的公司讓她清楚知道華麗的粉領族生活不過是夢想！薪水低，宿舍的日子又很難熬。」

阿保微微顫抖的手指指著——一九九〇年二月十八日，星期天。

「彰子在川口的時候，應該說她母親過世前後，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呢？」

本間突然想起來澤木女職員提到的昭和五十年代（一九七六～一九八五）後半期發生的地下錢莊風波，其根源就是購買房子的需求和為滿足需求而生的不合理住宅貸款。

「那女孩會開始迷上信用卡消費，是因為在那個過程中逐漸沉浸在錯覺裡。」

「所以……」本間看著阿保說：「房東的太太不希望淑子女士的守靈和葬禮在茜莊舉辦呀。」

這就能夠理解了，為什麼關根淑子會像生根一樣地持續住在茜莊達十年之久。

「彰子她是真心想買墓地的。」

富美惠輕聲自言自語說：「是蛇又有什麼關係，就算不長腳也無所謂。蛇就是蛇嘛，不也是條好蛇。」

「是嗎？大概是吧。反正換了工作、搬到川口之後，我們偶爾會通電話，一起吃個午飯什麼的。那是前年的春天吧，還是更早以前，彰子的媽媽過世，她有些消沉，我還約她說等平靜下來一起去洗溫泉……」

阿保結巴地表示，「我雖然也知道，但是沒有聽過小彰親口提起過，都只是些謠言。」

「是的。妳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富美惠喝了一口咖啡，將杯子放回碟子上時很自然地發出了聲響。

那也是一種錯覺吧？以為「只要擁有自己的房子，人生就會幸福，就能保證有富裕的一生」。

富美惠立刻回答：「很拼呀。」

沒想到對方竟然出乎意料地直接答應說：「我們每次對於參加靈園參觀的客戶，都有寄贈紀念的團體照。我們也會留下記錄，所以可以讓你們過目。」

女人年約三十五、六歲吧。白天在電話中聽到的聲音，本間以為是四十歲的人。有些低沉沙啞，聽起來像是結過婚的人，語氣有些粗魯。

「可是蛇認為有腳比較好，有腳比較幸福。以上是我老公的高論。接下來才是我的看法：這世界上有很多想要有腳卻疲於蛻皮、懶得蛻皮、忘記如何蛻皮的蛇。於是有聰明的蛇賣給這些蛇可以照見自己有腳的鏡子。於是有些蛇就是借錢也想買到那種鏡子。」

「我們家因為遺產問題有些糾紛。我想確定一下參加參觀行程的女孩是不是我的親戚，不曉得方不方便？如有留下照片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我老公曾經說過一句話，我覺得他說的真好。你們知道蛇蛻皮是為了什麼嗎？hetubook.com.com」

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我不認識，沒見過這個人。」

她把兩隻手心一起貼在鼻子上思索著，有點像是拜拜的姿勢。阿保和本間沉默地等著。由於阿保因為無聊在晃腳，桌上的冷水杯有些晃動。

「以前大家缺少的是把自己往錯覺裡推的資金，不是嗎？當時這種資金可用的對象、能夠引發人們錯覺的種類也比較少，比方說是像塑身、美容整型、超強的補習班、刊登一堆名牌的目錄雜誌什麼的，過去都沒有。」

然後富美惠仔細觀看本間拿出來的新城喬子的照片。這之間香煙已經燒成了灰，她看也不看煙灰缸就把香煙給捻熄了。

富美惠接著說：「男人也是一樣，說不定這種人比女人還多呀。拼命用功想進好的大學、考進好的公司，不就是嗎？他們搞錯了，沒有資格笑那些拼命想減肥的女人。大家都是活在錯覺中。」

「結果就沒有聯絡了？」

「有沒有交新朋友或換了美容院之類的，任何事都可以說。」

聯絡紺野信子，確認簡介上所記載的公司名後，便開始打電話。本間的記憶沒有錯，果然是「綠色靈園」。

「是葛西通商吧。」本間說：「其實我們上午才拜訪過那裡。」

富美惠搖搖頭說：「這個嘛……接到電話後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大概是前年正月的時候吧。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兩個人這麼年輕就必須想到買墓地的事，兩個年輕女孩一樣地孤苦伶仃，所以彼此同情地肩並肩、挽著手靠在一起。

隔天——

「她怎麼回答呢？」

富美惠抬起下巴點頭說：「笨喲，誰叫她相信那種塑膠卡片呢！」

「為了錢？」

「不行，我想不出來。」富美惠邊嘆氣邊說：「用心思考反而想不出來。有一陣子彰子好像被人電話騷擾，她覺得很害怕。這種事情倒也常見。」

「不好意思，請問妳在金牌服務很久了嗎？」

「我不知道公寓的名稱，也記不住。不過聽說她媽媽到死為止都住在那棟公寓裡。」

綠色旗子像三角旗般攤開，類似導遊的男女職員蹲在角落，七八名的參加客戶中，關根彰子站在前排的中央位置。大概是因為年輕女孩少見，而且又我見猶憐的關係吧，所以被拱在中間。

阿保睜大了眼睛。本間想起郁美說的話，「阿保很幸福，只是他不知道」。

出面接待的男職員就像葬儀社的從業人員一樣，態度客氣，言詞委婉。本間根據關根彰子持有的那張簡介內容詢問時，對方問說是不是位於今市郊外正在銷售的靈園參觀行程呢？

「這種事情怎麼會有事實或證據呢，光是謠言就夠了。」https://m.hetubook.com.com富美惠用鼻子笑著說。

富美惠微笑說：「那是當然，就連我也會有。只是我們知道限度在哪裡。」

「我們店不是一個女孩可以隨便進來的，就算是成群結隊也不會來這裡。《花子》（hanako）雜誌上也沒有介紹過呀。」

「會不會是客人到店裡消費呢？」

「就是脫掉一層皮嘛，那可是很拼命的，需要相當大的精力的。但是蛇還是要蛻皮，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是的，沒錯。」富美惠攤開雙手說：「她又沒錢，沒有學歷、沒什麼特殊的能力、就連長相也不是美得能夠靠它吃飯、頭腦也不是很聰明。只能在三流以下的公司做些事務工作。像這種人心中總是描繪著從電視、小說、雜誌中看見聽到的富裕生活。過去的人只會把這些當作是夢想，想想便算了，要不然就是努力朝夢想邁進。而實際上出人頭地的也是有，但也有人因此誤入歧途被逮捕。但是過去的情形總是比較單純。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得靠自己的力量築夢，或是礙於現狀放棄，不是嗎？」

三個人來到富美惠居住的位於涉谷區公寓附近的一家新開咖啡廳。已經過了午餐時間，店裡面客人不多。

「房東？茜莊的房東嗎？」

因為深信這一次就會達成目的，就是這一次了吧。

出現在眼前的是，當年關根彰子前往溝口律師事務所委託辦理申告破產的手續，因為房租滯繳而無法繼續住在錦系町的城堡公寓時，提供房子讓她借住的女性。

名字叫做宮城富美惠。聽澤木女職員介紹說是「金牌的同事」，實際見到本人，從她留長的指甲、花俏的涼鞋、儘管沒有化妝、隨便拿根夾子夾住頭髮，但身上還是發出香水味的樣子來看，的確是從事夜晚營生的女人。

「沒到過店裡面嗎？」

「郵件？寄到川口公寓的嗎？」

「有了。」

翻開相簿，將相簿攤開在擺滿簡介的櫃檯上便離去。本間和阿保趕緊湊上前去。

富美惠笑說：「不是。我老公說蛇不斷地一次又一次拼命地蛻皮，是相信總有一天會生出腳來，總是期待就是這一次了吧、就是這一次了吧。」

富美惠笑說：「提到我所知道的方法——對了，我有個沉迷整型的女性朋友。大概已經將近整了十次臉吧。她深信只要變成鐵面般的完美女人，人生就會變成百分之百的彩色，變得幸福。可是實際上整了型，她所認為的『幸福』卻沒有到訪。沒有出現什麼高學歷、高收入的超級帥哥把她當作『女王』看待。於是她便一再地整型下去，整了又整，還是不滿意。同樣的理由，也有沉迷於減肥的女人。」

「有關彰https://m.hetubook.com.com子的事，我也很擔心，因為突然之間就失去了聯絡。我還以為她找到了好人家，所以也就沒有刻意去找她。」

相對地，站在她旁邊則是一樣露出美麗牙齒、一臉笑容的新城喬子。

富美惠偏著頭看著阿保說：「你說你是她的青梅竹馬嗎？彰子說過不想留在故鄉，所以才來東京的。你知道嗎？」

「是的，警察大概是不處理這種事吧……？」

總公司位於東京的茗荷谷。一棟造型看起來還不錯的大樓的一樓，牆上貼著目前推出的墓地和靈園的照片。接待客戶用的大廳中則是展示著正在全力開發中位於群馬縣山裡的新靈園完成模型。

阿保搶先本間回答，「不是為了成長嗎？」

富美惠看著香煙盒，做出還剩幾枝的確認動作。雖然抽出了一枝，卻沒有點燃火。感覺好像是在利用這些動作思考下一句話怎麼說。

就在這時富美惠眼睛一亮。

本間看著阿保。阿保的脖子大概僵硬了，整個人動也不動。富美惠轉而看著本間的眼睛說：「她說因為父親很早過世、生活很苦。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好事。而且媽媽還被公寓的房東包養。」

阿保將視線移開，因為富美惠很有興趣地盯著他的額頭看。

「是呀，就再也沒有聯絡了。」富美惠黯然地將嘴巴彎成了ㄟ字型。「我的原則是對方不聯絡，我就停止交往。所以和彰子之間便也斷了。看來我無法幫你們找到她。」

「其他還有什麼方法呢？」

富美惠笑說：「是嗎？我也不清楚。反正她去參加了說明會，坐著業者的巴士去的。回來的時候我問她說，像妳這麼年輕的女孩去，人家有沒有覺得很稀奇？她說，不會呀。另外還有一個比她年輕的女孩子也是想要買墓地。兩人同病相憐還聊了不少。」

因為想到過去金牌同事的富美惠，如果還在繼續從事該工作，當然會睡到中午以後。所以先去葛西通商，但其實還是白跑了一趟，葛西通商的人事主管非常不親切，加上員工替換率很高，根本不知道有沒有留下雇用記錄，就算有，也不知道肯不肯立刻幫忙調查。對方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態度。

阿保抬起頭說：「可是她絕對不是那種無知的女孩，我很清楚的。」

「如果是一九九〇年的一月到四月，就是這些。」

「什麼是蛻皮？」

「是的。這麼漂亮的女孩，來過我一定記得。金牌裡面，一共才五個小姐。在酒吧裡面算是人多了點，但總比待在摸來摸去的舞廳好多了。反正金牌的店面也夠大的了。」

富美惠忘了點燃香煙。

「拉海娜。」

「這種時間，我對明亮的窗邊位置有點吃不消。所以最好讓我坐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