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霧之峰涼與看不見的毒藥
一
好吧,在小奈緒把吊在空中的我拉上去這段時間,我先簡單說明目前的狀況。
「快——」
我保持緊抓著繩子的姿勢,一邊轉圈圈一邊自我介紹:
「即使公司的經營已經轉移給兒子夫婦,門倉家的財產依舊在新之助先生名下。兒子夫婦對此不滿。應該說,兒子俊之覺得家裡的財產不管是在父親名下,或自己名下都沒差,可是媳婦典子可不能接受。俊之在典子面前總是抬不起頭。俊之老是被典子從後鞭策,只好試著再三與新之助先生交涉,但新之助總是含糊帶過。典子對此愈來愈不滿,而俊之不管身為丈夫或社長,面子都掛不住。」
在我喃喃自語的同時,總算平安到達目的地,來到屋頂最邊緣的部分,如果從房子下面往上看剛好是屋簷的地方。頂樓整齊排列的瓦片之中,只有一個地方像缺了牙似的少了一塊。四周可見之處,其餘瓦片皆無異樣。我試著將手搭在缺瓦片處的兩側瓦片上,每一片都牢牢地固定住,感覺上沒那麼容易脫離。
「什麼——咖啡有毒!」我驚嚇地站起身,立即觀察桌上的狀況。桌上有一個杯子,是個稍微瘦長、設計簡潔的馬克杯。杯子的表面覆蓋一層鮮奶油,鮮奶油表面漂浮著茶色斑點。馬克杯旁有個小碟子,上面擺有銀色湯匙和一根棒狀的茶色物品。是肉桂棒。
經過一番努力後,救援活動結束。總算是安全被拉上來的我,在小奈緒的房間裡報告結果。她滿意地露出笑容並點點頭。
一瞬間,我眼前的光景象是快轉的影片一般,我的視界以猛烈的速度由下往上移動。當然並非我身旁的世界在上下移動,而是我自己的身體因為重力落下。接著,腰部傳來一陣劇烈的衝擊,我的身體吊在半空中,停止掉落。——回過神來,我已經變成用一條繩索吊在他人屋簷上的悲哀女高中生。現在我眼前的東西應該是二樓窗戶。
「啊?什麼?老伯伯。我聽不見——什麼,『快』!?」
和-圖-書「要要,屋頂也要調查!」
「……」到底誰在我身邊?叫我做這麼危險的工作,自己卻一個人在那邊加油。我壓抑內心的不滿,笑臉朝上地回答:「謝謝,小奈緒。可不可以請你安靜一點,太吵的話,我、精、神、無、法、集、中!」
事件發生在一個禮拜前的黃昏,這是發生在一個老伯伯結束帶狗散步這個例行公事返家時——也就是門倉新之助先生(七十五歲),把愛犬可可洛帶進狗屋時候的事。屋頂的瓦片忽然掉落在新之助先生的頭上。幸虧及早發現危險的可可洛「汪」地叫了一聲,新之助先生立即停下腳步,瓦片剛好在他眼前數十公分掉落,在他腳邊摔碎。可是新之助先生卻因為受到驚嚇,腳步不穩跌倒,左腕撞擊地面骨折,仍遭遇慘痛的經驗。
「『快』——我知道了『劊子手』是吧!是誰,兇手!告訴我兇手的名字!」
「發生什麼事!」第一個衝進來的,是剛才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幫傭松本弘江。她看到我們手臂上痛苦不堪的新之助先生,說了聲「哎呀!」呆立在原地。「老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假如這個家裡面真有人想殺了老伯伯,那個人可能會再伺機行動。這次他會用更確實的手段。」
「找警察商量?」
「發生什麼事了,老伯伯,振作一點!」
「涼,不要碰!」小奈緒大叫。「那一定是有毒的咖啡,兇手果然展開第二次行兇。」
原來穿著制服的女生用繩索吊著搖搖晃晃的姿態,在他眼中像是高空彈跳啊。算了,這不重要。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在這裡以這種方式見面應該也算一種緣分。我唐突地用手指著眼前的老伯伯,發出重大警告:
「老伯伯,請小心。你的生命正面臨危險!」
她說完後,把紙盒裝的咖啡牛奶喝完,「總之,兇手一定是門倉家內部的人。」她再度發言後,hetubook.com•com笑笑地看著我,「對了,涼,你很喜歡這種事情對吧,放學後要不要來我家?我給你介紹事件現場。」
——所以,放學後依照約定我到了門倉家,那裡是三層樓的豪邸。然後,已經為我準備好救生繩的小奈緒滿面笑容地等著我。就是這麼回事。
「所以說,在這個家起居的總共六個人。門倉家四人,幫傭一人,寄宿者一人。」
「還是打死結比較好吧?」
「沒錯,新之助先生不是壞人,可是,他是有錢人。」
「可以嗎!?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事件現場!」
小奈緒打算趁這個機會儘快和這些討厭的同居人脫離關係。彷彿就像《隻身孤影的痛快時代劇》。但這不是重點,令我在意的是下面的事。
「快——快——」新之助先生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快——叫救護車來再說!」
「哇啊——!」
「喔。」老伯伯直盯著我看,「在我眼中,你的生命看起來似乎更危險——對了,你到底是誰?」
「——算了,這也是我自己的問題,別人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可是,下一刻隔著門傳來的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奇怪的呻|吟聲。彷彿野獸咆哮般的痛苦叫聲。聽到這非比尋常的聲響,我背脊發涼。
現在才擔心也於事無補。這下真的騎虎難下了,不,是騎屋頂難下了。我下定決心,像個回程的登山者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地爬下瓦片斜面。從屋頂閣樓的小窗戶,用認真眼神看著我的,是同班的班長高林奈緒子,綽號叫小奈緒。她將雙手圈成話筒的形狀,拚命地替我加油——
「我是鯉之窪學園的霧之峰涼,並非什麼奇怪的人物,如你所見只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
我也拚了命在一旁呼喊:「來人啊,快來人啊!不得了了!」
「咖、咖啡,有毒……」
「加油,涼!還好吧!你一定辦得到!我就在你身邊!」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寄宿的那一家的老伯伯,之前差點被殺了。」
「要不要調查屋頂?」
雖然從開頭就這樣有些唐突,但現在我正趴在頂樓。
「老伯伯!」察覺事有變異的小奈緒立刻將手搭在門把上,幸好,沒上鎖,門順利地打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
「啊,他好像要說什麼——嗯,什麼!?」
「喔,那個人是住在這裡的幫傭,叫松本弘江。這個家的家事全都交給她。」
於是,我和小奈緒兩人一起來到新之助先生的房間。途中,在二樓走廊忽然撞見一位三十歲左右,穿著圍裙的女性。她拿著圓盤,姿態像是擦身而過般輕輕點了點頭,從我們面前通過。當我正疑惑地看著那位女性離去的背影,小奈緒對我說明:
首先,「鯉之窪學園」是位於國分寺邊陲、只要有活力誰都能進去念的私立高中。而我,霧之峰涼是隸屬於「偵探社」右投本格派的女生。再來是「偵探社」,這很難說明。不過,就像「棒球社」是打棒球的團體,「熱音社」是玩熱門音樂的團體,如此類推,那麼大家應該多少了解「偵探社」是做什麼的了。至少不是在別人家屋頂玩高空彈跳的團體。那為什麼我會做這些事呢?起因是因為今天午休的時候小奈緒不經意透露的一句話:
說著說著,我們來到一扇門前。是新之助先生的房間。自從新之助先生手腕骨折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每天例行的散步也盡量避免,大多時候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讀書,安靜地度過。小奈緒輕敲厚重的木門,「老伯伯,你在嗎?」口氣像是在呼叫朋友一般。
「對,六個人,還有一隻狗。」
從這些狀況來判斷,很難想像只有這一枚瓦片因為自然老化被風吹落屋頂。那麼,果然有人想要謀害門倉新之助先生,故意將瓦片丟下,丟、丟——下!
雖然看起來一點都不普通。
門倉家經營不動產生意,公司名稱叫『門倉建設』,他們擁有國分寺hetubook.com.com周邊大多數的大樓或土地,資產雄厚。新之助先生的太太已經去世。同居在這間宅院的家屬,有經營公司的兒子夫婦倆,門倉俊之和典子,以及已經成年的孫子照也。小奈緒以寄宿的身分住進門倉家的理由,據說純粹是因為「離鯉之窪學園很近、很方便」。可是聽她說,和他們住了一陣子後,她開始發現門倉家內部暗潮洶湧的緊張氣氛。
喔,對耶,這比較重要。
這時窗戶被打開,裡面出現一個瘦弱老伯伯。他的左腕似乎受傷,手腕綁著繃帶並用三角巾吊著。老伯伯看著吊在屋頂下的我說:「小妹妹,你在這種地方高空彈跳啊?」
新之助先生橫躺在靠牆的桌子旁邊那張附滾輪的椅子腳下。他躺在地毯上,身體痛苦地抽搐著。我們趕緊跑到他身邊,從兩側抱起他的身體。這一晃,一本抓在他右手的文庫本嘩啦啦地掉到地上。包著桃色書衣的白色文庫本,從標題來看應該是推理小說。小奈緒顧不及書本,用力搖晃新之助先生的身體。
新之助先生像是回答幫傭的問題似的,嘴唇微微蠕動。小奈緒看到這副景象,立刻緊張地說:
「嗯,第一次用瓦片喬裝事故,這次用有毒的咖啡。」
我和小奈緒從兩側一同將耳朵湊近新之助先生的臉。新之助先生朝著我們耳邊結結巴巴地低語:
小奈緒簡單地說明門倉家目前的狀況。
「喔,喔喔,是喔。」小奈緒似乎聽出我話中不穩定的聲音,一邊搔著頭一邊用右手微微做出拜拜的動作,「對不起啦,涼,讓你做這種事。」
「我也是擔心這個,第一次失敗,第二次可能會成功。該怎麼辦才好?」
「果然沒錯,兇手事先拆下一塊瓦片,然後在三樓的某個房間等著新之助先生帶狗散步回來,算好時機,往他頭上丟,事情大概是這樣吧。」
「對啊,新之助先生以為是單純的意外,所以沒有報警。可是怎麼看這件事都不是意外,很明顯是殺人事件。一定是門倉家的人做的。」她啾了一聲和_圖_書,啜一口紙盒裝的咖啡牛奶,然後忽然抬起頭來補充:「喔,我話先說在前頭,不是我做的喔。我是門倉家的遠親,只是寄宿在他們家而已。」
「不行啦,新之助先生不太想報警。」
「可是,眼下老伯伯就是這樣——嗯!」我突然噤口。新之助先生的嘴唇看來好像還想說些什麼。或許是他想擠出最後一點力量留下兇手的名字也說不定。我再次跪在地板上,將耳朵靠近他嘴邊。
「那麼,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先說服老伯伯。」我站起身。「剛才我已經努力警告過老伯伯,但在那種狀況下告知,效果似乎不太好,我想跟他坐下來好好再說一次。」
「嗯,不過,如果瓦片打到頭一定會當場死掉,只有骨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奈緒,你說過『兇手是門倉家的人』,這個家的人為什麼會想殺害老伯伯?老伯伯看起來人很好。」
「對,不僅財產到手,夫妻也相處圓滿。關於他們的獨子照也,這個人是個活生生的第三代阿舍,成天遊手好閒。只要新之助先生死掉,他的雙親就會得到遺產,以他目前貪財的程度看來,去殺害新之助先生也不稀奇。」
說這些有的沒的,打從一開始她叫我來,就是為了讓我做這種事。
對我這素人偵探愛湊熱鬧的本性來說,這句話的刺|激實在太強了。就像私立偵探請委託人喝香味濃烈的咖啡一樣,我買了一瓶紙盒裝的咖啡牛奶請她喝。我們坐在販賣部的旁邊,小奈緒一邊啜著吸管,一邊詳細說出事情經過。
「怎、怎麼會!」松本弘江抱著圓盤,激動地搖頭。「這杯咖啡是我剛才泡的,裡面怎麼會有毒,怎麼會……」
「所以說,只要老伯伯一死,這個家才能名符其實地屬於這對夫婦囉。」
我人在三樓高的頂樓,而且這個屋頂傾斜的角度比我想像中的還陡,腳下還是如同波浪起伏般的瓦片,不安定到了極點。我的腰上只綁了一條名符其實的救生繩。救生繩前端緊緊地以蝴蝶結固定在屋頂的粗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