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
巴爾迪西沒有了笑容,漫不經心地回答說:「沒有,還沒來得及娶她,我就因為搞革命而遠走他鄉……」我忍不住罵了他一句「你這個笨蛋!」但隨後一想,我感到他或許是對的,因為他是撒哈拉沙漠的好漢、民族英雄。「作為一個英雄好漢,就得犧牲兒女私情,古今中外都是一樣。」我只好這樣來安慰巴爾迪西。沙漠中的沙丘高高的,此時已經有了夕陽西下的感覺。我們站在一個沙丘的最高處,看著散布在沙漠裡的駱駝。我知道巴爾迪西在想什麼,拍拍他的肩膀,向他說:「數數看,這裡至少有三〇〇頭駱駝。巴兄,你不必求朋友相助了!」
探險家們來自世界各地,扮演著沙漠故事裡的不同角色。沙漠真正的主人撒哈拉威人,則一代傳一代,不停地移動他們的帳篷,永無休止。
沙漠風暴容易出現在接近傍晚的時候。由於沙漠性氣候的冷熱交替產生的空氣對流現象,順著地形而來的強風吹起沙霧彌漫空間,加之天色昏暗,欠缺經驗者極易迷失方向,走入歧途。所以唯一的聰明做法,就是加快腳步,盡快趕到那個我們要去的「哈伊瑪」。
四月二十六日,通過嚴格的入城檢查,進到拉雍城內。只見大街兩旁的來往行人,匆忙而嚴肅;商店裡不見有生意的樣子,倒是武裝持槍的軍人和警察,神氣活現,威風十足。
飯後,巴爾迪西陪我到駱駝群裡散步,聽他說撒哈拉的故事。我問他沙漠的男女是以什麼方式談情說愛的,他毫不避諱地說了他自己的愛情故事。
下午五點,天還大亮的時候,我們到達這個有上百人散居的「哈伊瑪」群。巴爾迪西的老友,外號「黑炭」的正牌非洲黑人全家出來迎接。他們「左擁右抱」,把我抱得透不過氣來,我乘勢抱了一下「黑炭」的二十歲女兒。個子高高的,還算標緻,很有「名模」架勢。後來,她老媽有意把她送給我,要我帶她去紐約,我嫌她太黑,沒敢要,如今倒有些後悔了。
「女孩要滿十五歲才能結婚。十歲不行,發育還不成熟,不能結婚生子。你看我二十歲和十七歲的女兒還未出嫁呢!馬先生,你喜歡她們,可以帶走,帶到美國最好!」
「佛來得馬,這是我舅舅默罕默德.巴爾迪西(Mohamed Bardissi),來自阿爾及利亞與西撒哈拉邊界的阿賓帝(Ayn Bin Till)沙漠區。」
時間
踏上北非也就意味著踏上了世界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它涵蓋了北非十數個國家。
「聽著,你們都缺水,名字缺水,身體也缺水,如果有條件天天洗澡,就不會缺水了。」
巴爾迪西笑了,笑得很苦,不是那種悠然自得的笑。他把話題避開,毅然說道:走!我陪你到沙漠去!口氣堅定,態度爽快,使我聽了不由得不振奮起來。巴爾迪西不愧是來自沙漠,他終究是要回到沙漠去的!
進入撒哈拉,開闊壯麗的沙漠景觀也隨處皆是。那裡有的是略嫌瘦弱的單峰駱駝,但是精壯的撒哈拉威人身手矯健,而且善良可親。在這裡,走半天、一天的路程還可以應付,若是走上十天八天,可就「危險重重」了。撒哈拉畢竟是世界最大的沙漠啊!
巴爾迪西翻譯完後,看看「黑炭」,再看看他的夫人,兩個人同時把手伸了過來,我只好先看「黑炭」,再看夫人,再看大女兒……一直看到十歲的小女兒。我對他們每個人都說好聽的話,說得他們全家高興,充滿歡樂氣氛。
圓屋裡鋪設了地毯,這地毯可以坐、可以臥又可以睡,完全不需要椅子、桌子或床。
那是一九七〇年,巴爾迪西二十二歲,是個瀟灑而有頭腦的小伙子。當時的沙漠社會仍以家中牧養駱駝的數量來決定貧富。他家只有三頭駱駝,而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家中卻養了五〇〇頭駱駝。門不當戶不對,他實在沒有辦法去追求她,更甭談提親說媒了。撒哈拉威人很講義氣,朋友有難,自當相助。於是他動腦筋去找家中有一〇〇頭以上駱駝的朋友幫忙。
「好吧!我不同你爭,我會試著去找到意中人的。如今不是看駱駝數量,是看鈔票數量。」
小小房間裡,幾個大男人這樣「左擁右抱」,好像是搞同性戀似的,讓我這個來自西方美國的東方人很不習慣。於是我毫沒顧忌地問:為什麼不找幾個女孩來擁抱一番呢?
總結說來,這是一個除了官派人員到此履行公務外,一般人不敢也不該來的「禁地」。它不但帶有濃厚的「戰亂」氣息,而且也是回教極端分子、軍火販子、毒品交易以及特種走私行業人員匯聚的大本營。(一個月後,當我回到馬德里機場,手持美國護照準備登機前,由於曾經到過拉雍,就受到嚴格盤問與檢查後始獲放行)。歐美人面對此地「膽戰心驚」,望而卻步。無孔不入的日本與瑞士旅行者,在此地幾乎完全絕跡。世界各國的冒險家對此地的評語是:毫不值得冒險的「無聊地區」。這裡唯一可以稱道的,是m.hetubook.com•com撒哈拉威人可貴而又可敬的人文習俗,以及它與世界級的觀光勝地——加納利群島(Canaria Islands)遙遙相對——僅相隔著短短的水道。加納利群島是西班牙在北非西部大西洋中的七顆「金蛋」,島上奉養著來自歐洲甚至世界各地的「大款級」有錢人士。西撒哈拉與加納利島近在咫尺,但形同隔世,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西撒貧窮而落後,經濟低迷,充滿無奈;加島富有而先進,朝氣蓬勃,充滿活力!
他和這位肯幫他忙的朋友說好,兩人約了一起到女孩家的「哈伊瑪」相親。他的朋友是主角,是假相親的,他是配角,卻是真相親的。後來,朋友約女孩月下談心時,臨陣「溜逃」,由他頂替「真除」。如此這般,他和女孩談了起來,玩得火熱,生米就要煮成熟飯了。等到雙方家長正式提親、挑選日子成婚的時候,才發現女孩要的是他,而不是他的朋友。女孩的父親顧及顏面,忍痛送他一〇〇頭駱駝。巴爾迪西說到這裡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我也鼓掌叫好,故事太精彩了。迫不及待問他:「後來呢?請問巴兄,有沒有把她娶過來呢?」
當我回到「黑炭」的「哈伊瑪」時,驚異地發現阿諾埃里已神不知鬼不覺地趕來這裡,正在全神貫注的料理他拿手的薄荷甜茶。我問他:
下午四點,即將到達目的地時,就在我們前方去路上捲起陣陣狂風,飛沙彌漫了大半個空間,好在「哈伊瑪」的方向已經把握住了。當時距離日落天黑還有兩個小時,巴爾迪西毫不在意前方的風暴,要我坐下來等等,他說至多一個小時這場風暴必將平息。
四月二十八日,這天又是一個「沙漠式」的好天(整天都晴空萬里,陽光燦爛)。我在拉雍城郊的駱駝宰殺場附近,用了整個上午,在沙漠邊緣的白色圓屋之間徘徊。這白色圓屋極像撒哈拉威人在沙漠居住的帳篷「哈伊瑪」。當時,我漫不經心地走進一個圓屋,裡頭有個正在料理薄荷甜茶的年輕人,見了我,連聲說:「please,please!(請,請!)」
「請問一年或一年以上不洗澡,你們女人皮膚會不會有一層很厚的污垢?」我邊說邊用兩個手指形容厚度。這原是不可能的誇張,而我在看手相時早已仔細觀察過她們露出部位的皮膚,發現幾個月甚至半年不洗澡,似乎也沒什麼「異樣」。
「喂,巴兄,這五〇〇頭駱駝以上人家的女孩,有沒有你中意的?」我半開玩笑地問他。
撒哈拉沙漠徒步穿越的危險,除了天然的災害、戰爭、人為的搶、殺外,還環繞有一種神秘而不可解的死亡陰影。受此纏擾,有可能當時就發作,也有可能在走完過程後的幾月、幾年後發作;這種發作死亡的原因至今仍查不出來。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撒哈拉沙漠中確實存在某種神秘而不為人知的隱患?
「年齡不是問題,我也年近半百,『黑炭夫人』要把她二十歲甚至十七歲的女兒許配給我,這怎麼說!」我說得雖然有理,但在現實裡,我畢竟是個美國來的美籍華人。
特殊之二,西撒哈拉原本屬西班牙管轄,一九七五年被摩洛哥強行占領。原住民撒哈拉威人不表同意,鄰國的阿爾及利亞與毛里塔尼亞也都對此頗有意見。
別看這小小一杯甜茶,其味卻香醇可口。口感、甜感、味感、喉感都好,甚至到了胃裡的胃感都好。
「哈!撒哈拉進步了。除了駱駝與鈔票,恐怕還要看你自己有沒有本事,夠不夠分量吧!」
踏上北非也就意味著踏上了世界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它涵蓋了北非十數個國家。
「巴爾迪西,謝謝你精彩的翻譯。請問最後兩句是她說,還是你說的?一次帶兩個,她們是人;不是貨還要問問她們願不願意呢!」
傳聞有個日本探險家,走南闖北,出生入死,專門挑戰生還機會最低的危險地帶。他選中了撒哈拉沙漠,試圖以他飽經歷煉的身軀,無比的毅力與信心,自東到西,徒步橫穿。他要走一萬公里行程的沙漠與荒山,要經歷一萬公里時空過程的五種層次的危險;低於百分之十的生還機會,使他幾乎注定這一生都要留在沙漠裡了。果然,兩年之後,人們發現了他的遺物。根據日記的記錄,研判他行走移動的位置,發現他僅在東北非洲一塊沙漠地帶繞走了兩年之久。這位探險家個人的身軀永遠消失了,不知所終;而他同時實踐了自己的諾言,以他終身的時空,驕傲地留在了撒哈拉沙漠。
「不行!我們這裡的水只夠維持生命。洗手的水還要洗米、洗衣,最後洗洗屁股,拿來餵羊、餵駱駝。洗臉都不捨得,如何能洗澡?」
五月四日,我離開拉雍,搭機飛往加納利島。
四月三十日。昨天趕路,瘋狂地走了一天沙漠,睡得早,起得晚,這一夜可真是睡到沙漠「深處」了。「哈伊瑪」空空蕩蕩的,大小老少全都出去幹活了。仔細打量,這才發現這個帳篷大得可以並排睡下五十www.hetubook.com•com人。帳頂是用色彩鮮艷的印花布料拼湊而成,受到強烈陽光照射後,可以在帳篷裡看到一片一片明亮美麗而具非洲特色的藝術圖案。我把自己暫時關在帳篷裡,細細品味這沙漠深處的「哈伊瑪」給我帶來的震撼。它是現代的而又原始的,它是人工的而又自然的。沙漠深處的人多半純真善良,忠於本分,他們也有夢想,決不僅僅是增加幾頭駱駝而已。我細細看了看拼湊圖案,發現他們的純真與夢想都在裡頭;而這似乎只有我們這樣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才會觀察入微、看到真象。
阿諾埃里知道我們在談他,笑得很不好意思。此時此刻,愛情的力量使他更加努力調製甜茶,濃香薄荷的甜氣彌漫整個「哈伊瑪」的空間。帳外燦爛的陽光,穿射來明亮、柔麗與祥和,忽然讓我感覺這裡不就是撒哈拉的天堂世界嗎?
「啊!聽不懂你的意思,請說清楚點。」
巴爾迪西略帶笑容,趨身和我握手,也是一陣「左擁右抱」,口中喃喃有詞,隨即以英語說道:「How are you,Nice to meet you(你好,高興見到你)。」他的英語不錯,我慶幸有個翻譯和嚮導,如果他同意,今日就可深入沙漠。
阿諾埃里首先將水壺放在炭火爐上燒煮開水,同時熟練地撕開新鮮而嫩綠的薄荷葉子,把它們逐片塞進一個小茶壺裡,再把大塊堅硬的糖磚敲碎,逐塊放進茶壺裡去。水開後,迅速倒進茶壺,蓋上蓋子,悶了約兩分鐘時間。然後,他把高溫的薄荷甜茶快速倒進三個小小的茶杯裡。倒完後,又很快地逐一把三小杯甜茶倒回茶壺。而後再行倒在三個小杯裡。如此循環三回,只見杯中甜茶還是滾燙滾燙的,但作為客人的我已經失去耐心,迫不及待地舉起一杯飲了起來。
巴爾迪西可真是瀟灑極了。瞧他那一身白袍,走在沙漠裡,一陣風吹,袍身飛揚,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使我想起中國武俠小說裡的英雄人物。實際上,巴爾迪西正是沙漠中的英雄,活生生的,他就在我的身邊。
巴爾迪西盤腿坐下,我們一邊喝茶,一邊彼此寒暄。原來,他早年搞革命,反對西班牙統治,被西班牙政府關押拷打,受盡折磨。一九七五年,磨洛哥占領西撒哈拉。他獲釋後,卻又反對摩洛哥統治,再度被關押數年,直到聯合國監管此地,他才獲釋返家。老婆早已離他而去,好在兒子尚在。但他說他兒子流浪成性,恐怕難以繼承父志而有所作為了。談及至此,巴爾迪西感慨萬千,擔心今後不搞革命,不知要幹什麼才好。我即安慰他說,在沙漠裡養駱駝不是很好嗎?同時半開玩笑地對他說:「憑你這副迷人身材,英雄氣概,再娶三個老婆也不成問題啊!」
巴爾迪西的朋友「黑炭」與「黑炭夫人」
我問巴爾迪西,撒哈拉沙漠女孩傳統的結婚年齡以及婦女如何清潔身體,洗澡等問題。他回答說,這些要去問女性較多的家庭;他有一個朋友夫婦,生了五女三男,五個女兒分別是二十、十七、十四、十和八歲,明天拜訪他們時可以獲得答案。不過,他們住在沙漠深處,得走快一些,天亮走到天黑才能夠到達。
1996年4月23至5月3日
四月二十七日,克里斯朵夫向我道別,他說他要繼續開車南下,前往塞內加爾的達卡(Dakar,Senegal)。我對他表示高度的謝意,感謝他數天來的善意協助,使得我們共同度過漫長的三千公里「沙漠之行」,平安到達我要來的目的地——西撒哈拉。
早餐吃罷立即上路,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沙漠深處那個有五個女兒的「哈伊瑪」。巴爾迪西健步如飛,他是走沙漠的高手,我也不甘示弱,我是走山路的高手。
巴爾迪西說得很對,他在他姐姐的「哈伊瑪」就曾提過洗澡的事,幾個月不洗算不了什麼。當年我在新疆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旅行三個月,每天承受風沙,不洗澡也並不覺得髒。
這時,進來一位穿著整齊,看來頗有教養的撒哈拉威人。巴爾迪西介紹說他是附近的鄰居,是個擁有五〇〇頭駱駝的沙漠富豪,同時也是西撒地區的「長老級」人物。
巴爾迪西換裝完畢後,又拿出一套白袍、一件頭巾借我,並助我穿著就緒。一副東方撒哈拉威人的打扮!我現在只等跟隨巴爾迪西深入撒哈拉沙漠了。
「哦,哪裡聽來的我忘了,這不重要,也許是撒哈拉千百個故事中的一個罷了!」
巴爾迪西笑了,這回笑得很痛快。他說當然是「黑炭夫人」說的,她甚至希望我把三個女兒都能帶離此地,美國是她們夢裡都想去的地方。說得也是,美國也是黑人闖蕩的天下:名模、歌手、球員、運動員、電影明星等等,只要有真才實學、肯拼肯幹,黑人照樣出人頭地,功成名就,享盡富貴榮華。回過頭來看看這片自然又美麗,但卻荒涼又落後的撒哈拉沙漠,它何嘗不是都市人夢想要來的地方,而這裡的人卻拼命想和-圖-書往都市裡去;這個地球的世界確實需要平衡一下,想來的就來,想走的就走,讓每一個人都能高呼:我隨時可以出現在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這樣不是很好嗎!
「當然,好幾戶人家的,每頭駱駝都上了號。」
「這不只五〇〇頭吧!上千頭有了。」
五月二日,我和巴爾迪西在沙漠行走三個小時,回到拉雍的白色圓屋。我向他珍重道別,感謝他不辭辛勞,陪我走進撒哈拉,認識撒哈拉,獲得撒哈拉的故事。甚至,我們都成了撒哈拉故事中的主角。我會珍惜這段難忘的歷程,引以為憾的是我沒能帶走「黑炭夫人」的女兒。
於是我再詳述一遍,甚至拿出紙筆畫個草圖加以描述,他終於懂了。
「別說笑了,我已年近半百……」
我來西撒的目的是為了解撒哈拉威人的生活習俗、人文地理,了解一個民族的生態環境,發掘一個民族的真實內涵。
「請問撒哈拉威民族傳統的女性通婚年齡是幾歲?你那十歲的女兒可以出嫁生子嗎?」
巴爾迪西的外甥阿諾埃里(Arouaila)
「他兩個都愛。看哪一個對得上,談得來,就決定哪一個。如今沙漠裡也流行自由戀愛了。」
回到「哈伊瑪」,帳篷裡正在準備燭光晚餐。十多個人圍在兩根蠟燭四周,不一會端來了一鍋駱駝肉蒸飯,一盆鮮羊奶,一小罐清水。開飯了,女士和女孩們都迴避到另一個帳篷用餐,這裡全是男士和男孩。除了我,每個人都把右手伸進小水罐裡洗洗,然後就座用右手抓飯成團,放進口中,他們就是這樣吃飯成長起來的。喝飲羊奶時,大家都不用杯子,每個人捧起奶盆喝上一兩口,輪流喝飲。我想,這樣的飲食習慣太不衛生了,這恐怕也是這裡神秘「隱患」的來由之一吧!
特殊之四,它是台灣著名女作家三毛在一九七四年的居住地,也是東方中國人遙不可及的地方。
警察首長先生穿著西化,風度良好。當他審視過我的證件,理解我的來意後說道:「歡迎你,來自美國的中國人,我們友好的朋友。我們允許你在本國簽證的有效期內,自由旅行與採訪攝影。為了你的安全,必要時,我會指派一位警官保護並協助你。別忘了,你的採訪故事寫成書後,送一本給我啊!」
特殊之一,它是世界最大的撒哈拉沙漠瀕臨大西洋的極西重鎮。戰略與經濟地位頗為重要,也是未來「和平時期」觀光旅遊的理想地點。
沙漠中的撒哈拉威人、駱駝放牧者默罕默德.巴爾迪西(Mohamed Bardissi)
四月二十九日,清晨五點我就醒了。走出帳篷,沙漠裡的新鮮空氣迎面撲來。這時還能欣賞沙漠黑夜的星空。撒哈拉夜半空間的繁星特別明亮,因為這裡沒有污染,簡直就像南極的夜空一樣,純淨透明,一塵不染。
「當然沒有污垢,因為沒有存在產生污垢的因素,局部的髒如女人的月事,男女的房事,經常可以用洗手的水洗淨。」巴爾迪西補充說明,強調沙漠深處的撒哈拉威女人久不洗澡也並不那麼髒。
巴爾迪西望著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有我能體會他此時此刻的心境。人活著總會不斷演出精彩的故事,怕什麼夕陽提早出現呢?明天又將是一個「沙漠式」的好天!
一九九六年四月二十三日,我同一位在檢查站認識的法國商人克里斯朵夫(Cristoff),穿越無人區的大片沙漠,途經浪漫名城卡薩布蘭卡(Casablanca)於四月二十六日到達西撒哈拉首府拉雍(Laayoune Western Sahara)。
五月一日,我和巴爾迪西在沙漠行走一天,回到他自家的「哈伊瑪」。
洗澡的事談完,我向來訪的沙漠長老問到一件聽來的奇風異俗:「請問撒哈拉威人有用海水灌進肚子裡洗腸這件事嗎?」
這下可犯忌諱了,沒想到這裡是回教社會,未婚男女不可聚集一堂,別說擁抱了,據說連一起並排走在街上都不行(這在沙特阿拉伯國家要判坐牢的)。他們個個瞪大了眼,嚴肅得連聲說No!No!
聰明的冒險家、精明的旅行者總也是「識時務者」。為避開沙漠之旅中五個層次的危險因素,必須遵守五個原則:愛好和平、明哲保身,以除掉「戰爭的波及」;廣交朋友,注意安全,以避免「人為的搶殺」;注意飲食,確保衛生,以免遭「疾病的纏身」;認識環境,找人帶路,以避開「天災的侵襲」;追根究底,了解真相,以破解「神秘的隱患」。
「黑炭夫人」大嘆水的苦經,我乘勢單刀直入地問她:「請問你和你的女兒們多久洗一次澡?」
在旅行者眼中,拉雍是個荒涼、簡陋的小鎮,隨意找個破舊小屋,花個一兩美元,就能解決吃住問題。便宜的旅行日子難過,不但辛苦,還要防偷防騙,防蚊蟲追咬;甚至因為不小心住進「黑店」,搞到「人財兩失」。多麼危險啊!實際上,這就是旅行者深入旅行的精彩之處:接受挑戰,無所畏懼!
三個小時的快速奔https://www•hetubook.com.com走後,前方不遠出現了幾座「哈伊瑪」。巴爾迪西介紹這裡是他姐姐、姐夫牧養駱駝的營地,不久,我們見到了散布周圍的一百多頭駱駝。
言語雖然不通,但朋友交了很多。有個撒哈拉威黑人為了向中國致敬、表示友好,竟然行了一場大禮,然後把他寶貴的頭巾取了下來,仔細而謹慎地纏繞在我的頭上,又和我來上一場「左擁右抱」,兩人口中都喃喃有詞。他說什麼我聽不懂,我說的是中國話:恭喜發財,年年如意。
「啊!我明白了。是二十歲的,還是十七歲的,總不會是那個十歲的小美人吧!」我心裡暗暗叫險,好在我昨晚沒有答應「黑炭夫人」的垂情美意,否則豈非讓阿諾埃里恨我一輩子,搞不好還要同我決鬥,他為所愛的人可以犧牲一切,包括生命。——不知沙漠裡的人是不是這樣?
上午九點,巴爾迪西衝進來把我拉了出去。「來!佛來得馬,我要讓你看看五〇〇頭駱駝的場面!」他邊說邊走,帶領我翻沙越丘,經過好幾座「哈伊瑪」,爬上一個百米高的沙丘。眼前豁然開朗,一望無際的大沙漠裡,密密麻麻的散布著難以計數的駱駝。我驚嘆道:
年輕人一面操作撒哈拉威人的「茶道」一面自我介紹說他名叫阿諾埃里(Arouaili)。
「啊!那不一定。三五個月到城裡一趟,有時半年去城裡洗個澡。其實……」
安全有了保障,還須採取謹慎的態度,這樣才能在此「特殊地區」進行大方而深入的沙漠之旅。
蠟燭熄了,巴爾迪西小聲地對我說:沙漠裡的人,沒有電、沒有去處,沒有娛樂,夜裡早早入睡。只有一件事可做的……所以每家的小孩都特別多……。
在我的環球旅程裡,曾走過不少有沙漠的國家和地區,其中以中國的塔克拉瑪干和非洲的撒哈拉給我的印象最為深刻。
這一席話非同小可,應該加以錄音或錄影,以之作為我在此地旅行與攝影的「護身符」。
「老弟,你是坐飛機來的嗎?」
拉雍是個頗為特殊的地方:
我與克里斯朵夫道別的當天下午,為了深入了解撒哈拉威人的生活內容,就在街上商店結識了數位撒哈拉威人。當晚,我帶上行李,搬到他們租住的簡陋房間,喝薄荷甜茶,吃羊肉抓飯。言談之間,發現單純的英語不足以應付與表達彼此的意思,我又不會說當地流行的法語及阿拉伯語,更甭說是撒哈拉威語了。於是,最為原始的「比手劃腳」成了最佳表達語言,而從他們的舉手投足之間,我感覺撒哈拉威這個民族性格高尚、真誠善良。當他們見面時,總會「左擁右抱」各一次,口中喃喃有詞,說些祝福吉祥的話;特別是兩個好友久別重逢之時,「左擁右抱」之後,口中喃喃有詞長達數分鐘之久。這樣看來,撒哈拉威人似乎是世界上最講義氣,最有團結意識的民族之一。
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三日午夜,紐約普降春雪,雪雖不大,卻帶來少許寒意。甘迺迪機場冷冷清清,進到溫暖的候機室方才有春天的感覺,這個時節適宜旅行。美國環球航空公司(TWA)747─100客機,飛越大西洋,把我從紐約送到西班牙的馬德里。這是我舊地重遊之處,參觀博物館、美術館,逛舊貨市場,聆賞高水準的交響樂演出。四月二十二日午夜,我從馬德里乘車南下阿赫西拉斯(Algenciras),轉乘渡輪穿越直布羅陀海峽(Gibraltar),踏上非洲。
東方天空漸漸亮了開來。藍天的藍裡透著暗紅,那是黎明前撒哈拉沙漠的「迴光返照」,這是只有超級沙漠裡才有的超自然現象。在這裡靜靜地觀察,可以體會到一種天人合一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天大亮的時候。我終於回到了現實裡。一切如常,新的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五月三日,我在拉雍的一個咖啡館整理資料,遇見聯合國維和部隊的韓籍軍醫,他給了我一個信息:西撒的和平,或許就在明天,或許遙遙無期。沙漠的故事必須暫告一個段落!
撒哈拉沙漠的面積超過整個歐洲,超過南美亞瑪遜河流域的面積。徒步橫穿,不管是從哪個方向,僅有百分之十的生還機會,遠低於亞瑪遜河漂流與徒步穿越的百分之三十的生還機會(根據美國探險家俱樂部的資料統計)。
「好了,我的故事告一段落,現在,我要聽聽你們的故事了。『黑炭夫人』,讓我看看你的手相,行嗎?」我開始找藉口來了解她們了。
撒哈拉威人的薄荷甜茶,確實讓人喝後,過足了「茶」的癮頭;這是一種多麼奇妙的北非「茶道」啊!
西撒哈拉、北非(Western Sahara,North Africa)
極度危險的地方,往往吸引世界各地的探險家們一顯身手。千百年來,撒哈拉沙漠埋葬了不知多少知名與不知名的英雄好漢,但直到如今,還是不斷有人以殉道的精神,徒步深入撒哈拉沙漠。
五個小時的狂奔之後,我們登上了一座沙丘。巴爾迪西觀察了一番,搖搖頭、繼而點點頭,很有把握地說道:和_圖_書「就是這裡沒錯,兩個月前我來過,當時沒有這座沙丘,準是沙漠龍捲風把它帶過來的。」
我的法國友人克里斯朵夫是個普通商人,踏實而友善,他熟知這裡的情況,了解我的來意之後,建議我應先行拜見本地管理治安的警察首長。
特殊之三,為免發生戰爭流血的悲劇,聯合國出面監管這個地區,全面實施戒嚴。
進了帳篷後,坐下來休息一陣,喝了幾杯甜茶,接著又是一餐香濃可口的駱駝肉大餐。點上蠟燭,在昏暗光線下,仔細看了看「黑炭」二〇年的沙漠「成績」——五個女兒,三個兒子。二十歲的大女兒已經領教過,還沒結婚。二女兒十七歲,三女兒十四歲,四女兒十歲,五女兒八歲,個個都是大眼睛黑皮膚。
當我一頭鑽進「哈伊瑪」時,發現裡頭竟已坐有十幾位男女老少。阿諾埃里又開始料理他拿手的薄荷甜茶了。帳篷的另一邊,已擺好一盤撒哈拉沙漠大餐——駱駝肉蒸飯。吃的時候,我發現它很像新疆抓飯——全都以右手抓飯揉成飯團放進嘴裡。
看完這場沙漠奇觀,吃上幾塊駱駝肉,我們繼續趕路。我想,即使遇上沙漠風暴,經驗豐富的巴爾迪西也會擋上一擋、化險為夷,我對這位沙漠好漢信心十足!
中國浪跡旅行者馬中欣(Fred Ma)
正當我觀察、回想時,巴爾迪西忽然大叫:「看!看!」順著他指的方向,大約幾公里外的空間,一團飛沙拖著長長的尾巴向東南方向移動,還好,當時我們在東北方向。而它飛行的樣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會讓人產生錯覺,誤以為是外星人坐的飛碟降落在沙漠裡了。果然,幾分鐘以後它就消失了,當地出現了一個新的沙丘。巴爾迪西說他看到這樣的景象已不下十餘次,又補充說,龍捲風帶來的沙丘剛好落在人頭頂的機會,微乎其微。
進入塔克拉瑪干,除了可以見到開闊壯麗的沙漠景觀外,還有高大肥壯的雙峰駱駝、善良可親的維吾爾老鄉陪伴,這種沙漠之行就像在自家後院散步一樣,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行程是艱苦的,精神是愉快的,危險是較少的。
「什麼飛機,他是昨晚連夜趕來的,他常來,閉著眼都能走來,愛情的力量!」巴爾迪西答的腔,他最了解這個外甥,好像知道他會來。
午餐過後,大家齊聚一堂,巴爾迪西,阿諾埃里,「黑炭」全家十口,邊喝茶邊聽我講述遊歷世界的故事。巴爾迪西竭盡全力翻譯給他們聽,特別是當講到遙遠東方的中國,龍的故事,黃帝的故事,五千年的故事,聽得他們個個瞪大眼、張大嘴,恨不得立刻飛去看看。
「她想說其實並不那麼髒。你來沙漠是知道的,沙漠地區極為乾燥,沒有什麼流汗的因素。沙漠地區沒有污染,空氣極為乾淨,你看,這些沙子都是清潔的。老實說,都市的油煙灰塵才是骯髒的根源,沙漠裡有什麼髒的?」
喝完甜茶,巴爾迪西在屋裡換穿撒哈拉威人的白色禮袍,這是預備穿行沙漠的裝束。當然,除了出征打仗之外,這白色大袍在沙漠行走時,還起到一種遮陽、避風、防沙的保護作用。
在巴爾迪西換裝的過程中,我注意到他手腕與腳踝上的累累傷痕。這些傷痕凹凸不平,觸目驚心!由此可見他當年飽受折磨時的悲慘經歷。我僅默默地看著傷痕,不好問他那是怎麼造成的;這是一個威武不屈的英雄人物的刻記啊!
我的問題通過巴爾迪西的翻譯,請教「黑炭夫人」。她二十八歲,十八歲時結的婚,她回答說:
撒哈拉的行走,除了危險之外,還有幾樣艱苦:沙質鬆軟,沙山特多,風沙極強,水源稀少。一般說來,耐渴力強的,沙漠裡一天的行程沒有水還問題不大。我們出發時就沒有帶水。上午的幾杯甜茶,據巴爾迪西說,至少可以支撐兩天不用喝水!
地點
聽他一說,我禁不住低頭看看這座踏在腳下的沙丘,剛才是花了十分鐘才爬到丘頂的。沙丘憑空從別處飛來此地落腳,可見龍捲風威力巨大。一九九一年,我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親眼目睹龍捲風把一座沙丘捲上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就在我面前不遠處盤旋,不久逐漸落地,形成新的沙丘。如果它正好在人的頭頂上空落下,人也就一定被活埋沙丘中了。這實在是可遇而不要去求的沙漠天災,千萬不要遇上才好!
茶過三巡,喝得正過癮時,圓屋走進一位中年撒哈拉威人,年紀約有五十歲,膚色黑而不深,身子瘦瘦乾乾的,兩隻眼睛烏黑圓亮,炯炯有神;穿著灑脫,一看即知是個硬朗傢伙、爽快人物。阿諾埃里介紹說道:
「啊!這是古代的一個傳說故事,也是一種殘酷的刑罰。國王的妃子帶走鑽石、翡翠和情人私奔,抓到時兩人已把鑽石與翡翠吞進肚裡。於是,國王命人以海水將兩人灌腸洗出肚內所有東西,過程殘酷,很不人道。這事你從哪裡聽來的?這樣洗腸顯然是很荒謬的!」
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