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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濱散記

作者:亨利.大衛.梭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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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樸生活

簡樸生活

扣除支出:一四.七二五美元
在我的房子蓋好之前,我希望用一些誠實而愜意的方式賺十到十二元錢來應付我的額外開支。我在房子旁邊的兩英畝半薄沙地上種了些農作物,主要是豆類,但也有一小部分是馬鈴薯、玉米、豌豆和蘿蔔。整塊地加起來是十一英畝,上面主要長的是松樹和山核桃,上一個季節每英畝賣價是八美元八美分。一個農人說這地「沒別的用,只能養吱吱叫的松鼠」。我沒有在這塊地上施肥,我不是主人,只不過是個合法的定居者,而且也不打算以後再種這麼多的地,所以也沒有一下子把地都鋤了。我犁地時,挖掘出了幾大堆樹根,讓我很長時間都不缺柴燒,我因此就留下了幾小塊處女地。當蠶豆在夏天裏長得異常茂盛的時候是很容易區別它們的。房屋後面那些枯死的賣不掉的樹木和湖上漂浮而來的木頭也供給了我其餘一部分燃料。我還租了一套馬匹犁地,雇了一個短工幫我耕地,雖然仍由我親自扶犁。我的農場支出,第一季度用在工具、種子,勞務等方面的費用為十四美元七角二分五。玉米種子是人家送給我的。這方面花費的錢微不足道,除非你種得太多。我收割了十二蒲式耳蠶豆、十八蒲式耳馬鈴薯,此外還有些豌豆和甜玉米。黃玉米和蘿蔔種得太晚,沒有收益。我從農場得到的全部收入為:
多數人,即使在這個相對自由的國度,僅僅因為無知和錯誤,滿腦子是人為的煩惱,忙於粗俗而又毫無必要的苦差,結果也就無法採摘到生活的更美好的果實。他們的手指,由於操勞過度,極其粗笨,而且一個勁兒顫抖,實在沒法摘果子了。實際上,勞作的人日復一日,都沒有閒情逸致獲得一種真正的人格。他無法保持人與人間最勇敢的關係。他的勞動一進入市場便會貶值。他沒有閒暇別求他路,只能做一架機器。他如何能記得清他的無知呢,他不是頻繁地在轉動腦子嗎?有時我們應該無償地讓他得到溫飽,並用我們的補品去使他恢復健康,然後才好對他評頭論足。我們的天性中最優秀的品質,就像果實上的那層粉霜一樣,只有在搬動的時候非常小心翼翼才能保留下來。然而,人與人之間就是沒有能如此溫柔地相處。
在任何天氣下,在任何時刻,我都立足於改善現狀,並在手杖上刻下印記。我渴望立足於過去和將來這兩個永恆真理的匯合點也即現在之上,準備起跑。請原諒我一些含糊不清的表達,因為我的職業比大多數人的職業有更多的秘密,不是有意賣關子,而是與職業的本質密不可分。我非常願意把我所知曉的一切來個大揭密,決不會在門上寫什麼「禁止入內」。
有一些持懷疑態度的人有時候會問我諸如此類的問題:我是不是認為我可以只靠植物性的食物維持生命;為了立即根絕這個問題——因為根才是信念的所在——我常回答說,我可以靠釘子維持生命。如果他們不能瞭解這個,則我說的他們也還是不能瞭解。就我來說,我是喜歡有人去試驗這類事情的;我聽說有個年輕人,有兩個星期他只吃生的老玉米,把他的牙齒用作研磨玉米的石臼。松鼠類的動物就是做這樣試驗而成功的。人類對這類試驗是有興趣的,不過不少老婦人是無能為力的,還有,得到三分之一遺產的寡婦也會吃驚。
我看到一些年輕人,我的同鄉,他們的不幸在於非得去繼承農莊、房屋、穀倉、牲口和農具不可;因為這些東西是得來容易擺脫難。倘若他們降生在曠野的荒坡上由野狼來哺乳會更好些,因為那樣他們就可能用更明亮的眼睛看到,要求他們在其中勞作的是什麼田地。誰讓他們成為土地的奴隸?為什麼有人能夠享受六十英畝田地的供養,而更多人卻命定了,只能啄食塵土呢?為什麼他們生下來就得開始自掘墳墓呢?他們本應該過常人的生活,把他們面前所有這些東西統統推開,能過什麼生活就過什麼生活。我曾經遭遇過多少可憐的、不朽的靈魂啊,他們近乎於要被窒息在人生的重負之下,在人生之路上匍匐前行,在面前推著一個七十五呎長、四十呎寬的穀倉,從來不打掃的奧金的牛棚,祖傳一百英畝土地還得耕種、除草、放牧、護林!可是,另一些並沒有繼承產業的人,固然沒有這種上代傳下的、不必要的磨難,也覺得非拼命工作,無以使數立方英尺的血肉之軀,安然成長。
無疑的,就這一方面說,對一個人而言是真實的事情,對一千個人而言仍是真實的。就像一座大房子在比例上不會比一座小房子貴,因為一個屋頂可以蓋住很多空間,一個地窖可以供很多人用,一面牆可以隔開好幾個房間,但就我來說,我寧願獨居。再說,全部由你自己來築造,要比說服另一個人相信公用牆的好處,少花費許多錢,這是常見的現象;如果你為了便宜的緣故跟別家合用了牆,便宜是便宜了許多,但這道牆一定很薄,你隔壁住的也許不是一個好鄰居,而且他也不修理他那一面的牆,一般能夠做到的合作都是有限的,而且是表面上的;要有點兒真正的合作精神好像不太可能,那麼這種合作將是合作者之間一種不需言表的內心和諧。如果一個人是有信心的,他可以到處用同樣的信心與人合作;如果他沒有信心,他會像世界上其餘的人一樣,在任何需要合作的場合都會缺乏信心,不管他跟什麼人合作。合作的最高意義與最低意義,就是讓我們大家一起生活。最近我聽說有兩個年輕人想一起作環球旅行,其中一個人是窮光蛋,沿途要靠在船上和地裏工作賺錢;而另一個則在自己的口袋裏裝著一張支票。這是很明白的,他們不可能長久地做伴或合作,因為這一合作中有一人根本不做什麼。在他們旅行中第一個有趣的危機發生之時,他們就要分手。最主要的是我已經說過的,最重要的是,單獨行動的人今天說走就走,而與另一個人結伴旅行則必須等待另一個人準備好了才能上路,並需要等很長時間才可以出發。
我順便說一下,我也不花什麼錢去買窗簾,因為除了太陽月亮,我不需要把什麼偷窺的人擋在窗戶外面,我也願意它們來看看我。月亮不會使我的牛奶發酸,或使我的肉發臭,太陽也不會損害我的傢俱,或使我的地毯褪色;如果我有時發現這位朋友太熱情了,我覺得退避到那些大自然所提供的窗簾後面去,在經濟上更加划得來,何必在我的家庭帳單之中,又添上一項窗簾呢?有一位夫人,有一次要送我一張蹭鞋墊,可是我屋內找不到地方給它,也沒有時間在屋內屋外打掃它,我沒有接受,我寧可在我門前的草地上擦拭我的腳底。從一開始就躲開讓人受罪的東西是上上策。
房子:二八.二五美元
從支出的數目中減去此數,一邊的差額是二十五元兩角一分又四分之三——這個數目很接近我起步時所擁有的資金,和預料中要承受的花費——而另一邊,我除了得到悠閒和維持悠閒生活的收入以及健康外,還得到一棟舒適的房子,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可不想給一些性格強悍的人制定什麼規則,因為他們不論在天堂還是地獄,都會集中精力專注於自己的事業,他們甚至比最富者建築得更宏偉、揮霍得更厲害,但他們卻不會因此而貧困,我很疑惑他們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確實像人們所期望的那樣,有這種人存在的話;另外我也不給另一種人制定出規則,他們是從生活的現狀中得到激勵,觸發靈感,像戀人一樣熱烈地珍愛現實——我認為我自己也屬於這種人的;還有那些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甘之如飴,不管他們知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居樂業,那些人,我也不向他們說話的。我主要是向那些不滿足的人說話,他們在應該可以改善生活的時候,卻偏偏只是懶洋洋地訴說他們的命苦和他們那時代的悲慘。有一些人,他們最起勁和最傷心欲絕地什麼事情都抱怨,因為他們說,他們正在盡職盡責。但我心目之中還有一種人,這種人看來闊綽,實際卻是所有階層中貧困得最可怕的,他們固然已積蓄了一些閒錢,卻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擺脫它,因此他們給自己鑄造了一副金銀的鐐銬。
慈善幾乎是唯一獲得人類充分讚賞的美德。不,對它的評價實在是高得太過分了;而正是我們的自私才造成了對它的過高評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在康科特這裏,有一個健壯的窮人對我誇獎一個同鎮子的人,因為按照他的說法,那個同鎮子的人對窮人仁慈,意思是說對他本人仁慈。人類的慈善的大叔大嬸們比他們真正的精神父母受到更大的尊敬。有一次我聽一個宗教演講家講英國,他是一個有學問有才智的人,數說著英國的科學家、文藝家和政治家,莎士比亞、培根、克倫威爾、米爾頓、牛頓等等,跟著就說起英國的基督教英雄來了,好像他的職業一定要求他這樣說似的,他把這些英雄提高到所有其他人物之上,稱之為偉大人物中的尤其偉大者。他們便是潘、霍華德、芙萊夫人。人人都一定會覺得他在胡說八道。最後三人並不是最好的英國人,也許他們只能算作英國最好的慈善家。
每一個新英格蘭人都能夠很容易地在這片黑麥和玉米的土地上生產出自己的麵包原料來,而不必依賴遠方不斷浮動的市場。然而,在眼下的康科特,我們的生活已過得既不純樸,也不獨立。店裏已經很難買到又新鮮又甜的玉米粉了,玉米片和更粗糙的玉米簡直已沒有人吃。農夫們把自己生產的一大部分穀物餵了牛和豬,另外花了更大的代價到鋪子裏去買了未必更有益健康的麵粉回來。我想,我可以毫不費勁地種上一兩蒲式耳黑麥和印第安玉米,因為前者在最貧瘠的地裏都能生長,後者也用不著呱呱叫的土地。只要用手磨把它們碾碎了,沒有大米,沒有豬肉,也照樣過日子;要是我一定要吃點高糖甜食的話,那我憑實驗相信自己能用南瓜或甜菜做成非常好的糖漿,我還知道,我只須栽種點楓樹便能很容易得到糖漿,而在這些瓜菜還在生長的時候,我可以用各種代用品來代替我上面提到過的那些東西,「因為」,正如我們的祖先所歌唱的:
壁爐用鐵條:〇.一五美元
我們不妨想像當時的情形,人類還處於嬰幼兒期,有些富於進取心的人爬進岩洞裏尋求遮蔽。從某種程度上說,每一個孩子都在重複這個歷史,他們喜歡待在戶外,即使是在雨天和冷天。他們玩過家家酒、騎木馬,他們對此懷有一種本能。誰會不記得,兒時曾帶著怎樣的興致看著傾斜的岩石,看著通向洞穴的通道?那是對我們最原始的祖先的那個部分所自然懷有的渴望,那個部分仍然留存在我們的身上。從洞穴,我們進步到上覆棕櫊樹葉、樹皮、樹枝,編織拉挺的亞麻的屋頂,又進步到青草和稻草的屋頂,木板和蓋板的屋頂,石頭和磚瓦的屋頂。最後,我們終於不知道生活在露天是個什麼樣子,而我們的生活也比我們所想的更加家庭化。從壁爐邊的家庭生活到曠野,相去是一段很大的距離。如果說我們在未來的日日夜夜裏沒有任何遮擋把我們和天體隔開,如果說詩人不是在屋頂底下那麼高談闊論,或者說聖人沒有在屋子裏住得那麼長久,也許這樣就會更好些。鳥兒不在岩洞裏歌唱,鴿子不會在籠子裏流露它們的純真。
我認為,與我們實際上所相信的東西相比,我們可以有把握地予以相信的,要多出許多。當我們誠實地關懷別的事情的時候,相對的就可以多放棄一些對自己的關懷。自然界能夠多麼適應我們的長處,就能多麼適應我們的弱點。有些人無窮無盡的憂患焦慮,成了一種幾乎醫治不好的疾病。我們都生來喜歡誇大自己所做的工作的重要性;可是有多少工作我們根本沒有去做?或者,一旦我們疾病纏身,又該如何呢?我們該有多麼謹小慎微!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決不依靠信仰生活;我們從早到晚警戒著,到夜晚違心地祈禱著,然後把自己交託給未定的運數。我們被迫生活得極其精打細算、極其真誠,崇敬我們的生活,否定變革的可能性。我們說:這就是唯一的方式;然而讓光束聚焦的方式多種多樣,生活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所有的變革,都是可值得預期的奇蹟,而奇蹟在不經意的每一剎那就發生了。孔子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當人把一個想像中的事實歸納為一個他所能夠理解的事實的時候,我也就可以預見,所有的人都將最終在這個基礎上構築起他們的生活。

這就是普遍規律,誰也鬥不過它,至於鐵路,我們甚至可以說它無關緊要,橫豎都一樣。建築環繞全球人皆可乘的鐵路,實際上等於鏟平地球的整個表面。人們糊裏糊塗相信著,只要他們繼續用合股經營的辦法,鏟子這樣子鏟下去,火車最後總會到達某個地方的,幾乎不要花多少時間,也不要花什麼錢;不料,人們一窩蜂擁向火車站,乘務員高聲喊道「大家上車吧」,這時火車黑煙四起,蒸汽密集噴發,才看到只有少數人登上了火車,其餘的人卻通通被火車輾過去了——這就被稱為而且確實也是「一次令人為之動憐的意外事故」。毫無疑問,那些最終能夠乘坐火車的人,是那些一定能掙出他們的車費的人,換句話說,如果他們能夠活到把車費掙出來的話,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他們也將會失去他們的開朗情緒,失去他們要旅行的願望了。這種把一生大半時光花費在賺錢上,目的是期望在一生最沒有價值的一段時光裏享受到很成問題的自由,這種情況使我想起那英國人,開頭時跑到印度去發財,希望將來返回英國時可以過著像個詩人般的生活。寫詩他應該馬上到閣樓去。「什麼呀!」一百多萬愛爾蘭人從他們修建在地上的窩棚裏驚呼道。「我們修建的這條鐵路難道不是一種好東西嗎?」是好東西,我回答說,相對而言是好東西,也就是說,你們可能做得更糟呢;不過,你們作為我的好兄弟,我希望你們能把時間更好地打發掉,別做這種挖髒土的工作。
末了,說到鹽,它是雜貨裏頭的大宗貨。要想得到鹽,不妨借此機會到海邊去走走,或者換句話說,完全不用鹽,也許我還好少喝點水。我從沒有聽說過印第安人會煞費苦心地找鹽。
不久以前,一個四處兜售的印第安人想要叫我鄰近一位著名的律師買他的籃子。「您想買籃子嗎?」他問道。「不,我們一個也不要。」他得到了這個答覆。「什麼!」印第安人走出院門時情緒激動地叫道,「你打算餓死我們嗎?」看到他的勤奮的白人鄰居日子過得如此的好——律師只要把辯詞編好,那麼金錢和地位就會魔術般地接踵而來——所以這印第安人就自言自語:我也要做生意了;我編織籃子;這件事是我能做的。這個印第安人這麼想:當他編好了籃子時,他就算是完成了他自己份內該做的事了,接下去責任在白人身上,輪到他們去買這些籃子了。他沒有看出來他必須把籃子編織得讓別人一看就想購買,或者至少讓別人從心裏認為值得購買,或者編織別的什麼讓人想購買的東西。我也曾編織過一種造型精緻的籃子,但我並未將它編織得能激起人們的購買慾望。可我卻一點兒不覺得自己犯不著去編籃子,我心裏琢磨的,不是如何讓人感到值得來買籃子,恰恰相反,我心裏考慮的是如何避免籃子編好後非得賣掉不可。人們讚揚和認為成功的生活只有一種。我們何必誇大其中的一種,而貶低別的種類的生活方式呢?
照例,大部分是從他父親的時代開始就積累的中看不中用的廢物。其中還有一條乾絛蟲。現在,這些東西躺在他家的閣樓和別些塵封的洞窟中已經半個世紀之久,還沒有被燒掉呢;豈止沒有付之一炬,或者說火化銷毀掉,如今還拿過來拍賣,換句話說,讓它們的生命得以延續下去。鄰居聚集在一起看這些傢俱,把它們全都買走,小心謹慎地運到他們的閣樓和塵封的骯髒房子裏,就堆在那裏,直至他們的家產結算清楚,這些傢俱才又再一次搬出門。人死萬事休。
我相信,令改革家如此這般悲傷,並不是他對苦難中的人們表示同情,而是他自己心存愧疚,儘管他是上帝最神聖的兒子。讓這一點被糾正過來,讓春天向他跑來,讓黎明在他的臥榻上升起,他就會一句抱歉話不說,拋棄他那些慷慨的同伴了,我不反對抽煙的原因是我自己從來不抽煙;抽煙的人自己會償罪的;雖然有許多我自己嚐過的事物,我也能夠反對它們。如果你曾經上當做過慈善家,別讓你的左手知道你的右手做了什麼事,因為這本不值得知道的。救起淹在水裏的人,繫上你的鞋帶。你還是去舒舒服服地從事一些自由的勞動吧。
有很多年,我自封為暴風雪和暴風雨的觀察員,而且恪盡職守;如果說我不是馬路的勘測員的話,那麼也是所有穿越空地的路線中的那些林中小路的勘測員,讓那些小路保持暢通,給深谷架上橋,讓深谷在所有的季節裏都可通過,眾人的足跡已經證明它們是有用處的。
但人是在錯誤的情況之下操勞的。人的精華部分不久就變成堆肥耕到泥土裏去了。受表面命運的支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必要性,人們終身忙碌。誠如一本經書(The Bible)中所說的:人們經過勞作,積攢起眾多財寶,又遭蛀鏽蝕,最終又招引來盜賊將它們毀損和偷竊一空。那是一個傻瓜的生活,他們要是生前也許還不明白,那麼在臨終前準會明白。據說杜卡里昂與皮拉從肩頭向身後扔石頭,從而創造了人類:
我們可以用一千次簡單的試驗來測驗我們的生命;譬如使我的豆子成熟的那個太陽,也同樣照耀著像我們的地球一樣的一系列的星球。假若我已牢記了這點,就可以避免犯下某些過錯。但我在鋤豆子地時卻沒有這樣的想法。星星是多麼奇妙的三角形的頂點啊!宇宙各處,有多少遠遠隔開的不同的物種在同時思考著同一事實啊!大自然和人生正如我們不同的體制那樣各不相同。誰能說清楚生命會給另一個人提供什麼前景嗎?對我們而言,難道還有比兩雙眼睛一瞬間的對視更為偉大的奇蹟嗎?我們應該在一小時裏經歷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時代;是的,經歷所有時代中所有的世界。歷史、詩歌、神話!我不知道讀哪個人的經歷,會比這更令人吃驚,會帶來更多的資訊。
我常常盡力去養成嚴謹的商業習慣,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你與天朝帝國做生意,那麼只要在薩倫港的海岸上設一間小小的會計室,就足夠了。你可以把本國出品、純粹的土產輸出,許多的冰、松木和一點兒花崗石,都是本土本鄉的地道產品,這都是些好想法。你對所有細微末節,一切都親自監督;領航員、船長、貨主和包銷者集於一身;你要買進、賣出,兼管記帳;親閱每封收到的信件,發出的每封信也親筆寫就或審閱;日夜監督進口貨物的卸貨;幾乎在海岸上的許多地方,你都同時出現了似的;那裝貨最多的船總是在澤西岸上卸下的;自己還兼電報員,不知疲倦地發通訊到遠方去,和所有駛向海岸的船隻聯絡;堅持穩定地迅速發送商品,以供遠地一個貪多務得的市場的需求;不斷補充自己,瞭解市場情況,展望各處的戰爭,預期商務與文明的趨勢——充分地把所有探險的成績利用起來,行駛在最新的航道上,將一切航海技術運用自如——研讀地圖,什麼地方有海草、有新燈塔和浮標,永遠不斷地核定對數表,因為,如果計算上的一點錯誤,那本可以到達友好碼頭的船隻就會碎裂在岩石上——此外,還有法國航海家拉,貝魯斯的無法占卜的命運——科學的成就一定要跟上,要研究所有偉大的發現家和航海家、偉大的冒險家和商人的生平,從古代漢諾和腓尼基人到我們現代人;最後,貨物的帳要隨時核查,要知道自己在企業界的位置。反正以下所講述的種種問題,都會讓你累得精疲力竭,真的是苦不堪言——比方說,什麼利潤啦,虧損啦,利息啦,還有什麼淨重計算啦,諸如此類的問題,全都要有精確數字來測定,那就非得具備廣博的知識不可。

總之,如果說哪個國家的服裝已經達到了某種尊嚴的藝術境界,我認為這是站不住腳的。如今,人們還是有什麼穿什麼。像沉船的水手漂到岸上,找得到什麼就穿什麼,他們還站得離開一點,越過空間的或時間的距離,而嘲笑著彼此的服裝呢。每一代人都嘲笑老樣式,而虔誠地追求新式樣。我們看到亨利八世或伊莉莎白女王的裝束,就要好笑,彷彿他們是食人島上的島王和島后一樣。衣服沒有了人,就可憐和古怪起來。抑制住譁笑,並且使任何人的衣服莊嚴起來的,乃是穿衣人的嚴肅地顯現的兩眼和穿衣人在衣服之中過的真誠的生活。一個穿著五顏六色補丁的衣服的丑角突然一陣腹痛發作,他的服裝也便帶有這股腹痛的味道,士兵被炮彈打中,他那身上炸爛了的軍服會頓時變成高貴的帝王紫袍。
除了消費掉的農產品,當時我手頭的這份估算單價值四元五角錢——手頭的這筆錢用來購買我沒有種植的一點龍鬚菜綽綽有餘。通盤考慮起來,也就是說,把一個人的靈魂和今天的重要性考慮進去,那麼儘管我的實驗用時甚短,而且不止是短暫,還由於轉瞬即逝而並不完整,但我仍然相信,這比康科特的任何一位農夫在那一年裏做得都更好。
不錯,這個國家有稱作建築師的一種人,而我至少聽說過有一個建築師具有這樣的一種想法,就是使建築裝飾具備真理的核心,含有必要性,因此產生一種美,彷彿這是一種神靈的啟示。從他這觀點看來,一切無可挑剔,但是比起一般的藝https://m.hetubook.com.com術愛好者他也只不過強了一點點。作為建築學領域裏一位多愁善感的改革者,他不是從基礎上,而是從飛簷上入手。照他的設想,只不過是琢磨如何以真理為核心裝進各種裝飾裏頭,好比每塊糖裏頭實際上都有一顆杏仁或者一顆葛縷子——反正我覺得,沒有糖衣的杏仁倒是更加有利於健康——可他並沒有想到居民,也就是住在裏頭的人,如何把房子真正造得裏裏外外都很好,而讓各種裝飾順其自然就得了。但凡有些理性的人都會把裝飾當作表面的東西,只是皮毛上的事情。好比烏龜得到了斑點外殼,貝殼動物得到了珠母的光澤,這不等於百老匯的居民和他們的三一教堂簽訂一份合同嗎?不過,一個人與他的房子的風格沒有什麼太大關係,如同烏龜與它的硬殼沒有多大關係一樣;一個士兵閒得無聊也用不著把武夫之勇的確切顏色塗抹在他的旗幟上。敵人會發現他的勇氣到底怎麼樣的。到了衝鋒陷陣的時候,他也許臉色灰白了。照我看來,這位建築師似乎是趴在他的飛檐之上,欲說還休地向那位魯莽的居住者低聲講解著他的模棱兩可的真理,而居住者其實比他懂得更多。我現在所看到的建築學的美,我瞭解它是從內部向外面漸漸地生長出來的,是從那住在裏面的人的需要和他的性格中生長出來的,住在裏面的人是唯一的建築師。美來自他的不知不覺的真實感和崇高心靈,至於外表他一點兒沒有想到;這樣的美如果必然產生的話,那他先已不知不覺地有了生命之美。畫家知道,這個國家裏面最有趣的住宅,通常是那些貧窮人家毫無裝飾的簡陋木屋和農舍;住宅是居民的外殼,而使得房屋別具風姿的是居民的生活而不只是房屋表面上任何別出心裁的裝飾;同樣有趣的,還有市民建在郊外的那些箱子形狀的木屋,他們的生活有如想像一樣簡單而又隨和,他們並沒有竭力追求什麼住房的風格效果。絕大多數的建築裝飾都是形同虛設。九月間的一場大風就會如同借來的羽毛一樣通通給剝光了,對住房實體卻絲毫無損。地窖裏既沒有橄欖、又沒有美酒的人,就算不懂建築藝術也無所謂。倘若在文學領域,人們在風格的裝飾上同樣費盡心思,倘若我們的聖經的建築師們在聖經的飛檐上,花費了和我們的教堂的建築師們同樣多的時間,那會成什麼樣子?純文學和藝術學以及它們的教授就是這麼造就出來的。的確,幾根棍子究竟如何斜搭在他的頭上或者腳下,他的箱子狀房子塗上什麼顏色,人類是很操心的。如果老老實實地講,人把那些棍子斜搭起來,塗上顏色,是會有一定說法的;但是精神一旦離開肉體,它也就是一種打造自己的棺材的同等材料了——即墳墓的建築師;而「木匠」不過是「做棺材的人」的另一種叫法而已。有人說,在你對生活感到失望,或是麻木不仁時,抓起一把你腳下的泥土,將房子塗抹成土色吧。他說這話時一定是指他那狹小的屋子吧,那可是他要在裏面辭世的屋子啊!拋一個銅幣來抉擇一下好了。他一定有非常多的閒暇!為什麼你要抓起一把泥土來呢?還是用你自己的皮膚顏色來粉刷你的房屋好得多;讓它顏色蒼白或者為你羞紅好了。一個改進村屋建築風格的創造!等到你找出了我的裝飾來,我一定採用它們。
八個月的衣服等:八.四〇二五美元
人間多虛偽,
世俗少偉大,
天上盡舒適,
稀薄如氣體。

我們的祖輩採取這個做法,可以看出,他們起碼是非常謹慎的,他們的原則似乎以滿足最緊迫的急需為第一。而現在,我們最緊迫的急需滿足了沒有呢?一想到要給自己置辦一座豪宅,我終會斷了這念頭。老實說,因為這鄉村之地還沒有融入人類文化的氛圍之中,我們還不得不將精神麵包切得更薄,比我們先輩省吃麵粉還要節省。這倒不是說一切建築的裝飾甚至可以在最初的階段裏完全忽略掉;而是說可以把我們房屋裏和我們生活有聯繫的部分搞得美一點,就像貝殼的內壁那樣,但千萬不能搞得過分的美。可是,哎呀呀!我曾經走進一兩棟這種房屋,所以知道它們內部裝修成個什麼樣子。
麴粉:〇.八八美元 (比印第安玉米粉責,也費事)
倘若不是鎮上的居民特別好奇,並且詳盡地來打聽我的生活方式,我原來不會這樣魯莽地拿自己的私事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儘管有人會認為我的生活方式有點古怪,可在我看來並不盡然;而且,考慮到當時情況,我反而覺得非常合理。有人問我吃什麼,我是否感到寂寞、恐懼,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有些人過於好奇,很想弄清楚我收入的哪一部分捐給慈善事業了。而有的人,他們生活在大家族中,於是想知道我撫養了多少個窮孩子。所以這本書在答覆這一類的問題時,請對我毫無興趣的讀者給以諒解。在多數書中,都不用第一人稱的「我」字:可是本書卻加以保留;這一點,就自我意識而言,正是兩者最大的不同之處。我們往往忘記了這點:無論什麼書,其實總是以第一人稱在講話。如果我對他人知之甚多,我就不會在這裏口若懸河地暢談自我。遺憾的是,我由於閱歷不深,也就限於這個主題了。再說,我還希望每一個作家,遲早都能簡單而真誠地寫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僅僅描述他聽來的別人的生活;有些描述彷彿是他從遠方寄給親人的信一樣,因為要是他過著誠實的生活,那他一定是生活在一個很高遠的地方。也許以下章節的文字特別適合窮學生閱讀。至於其他的讀者,我想他們是會從中各取所需的。因為,沒有人會強迫自己為穿上大衣而把不合體的衣服撐開一道道裂縫,畢竟只有適合的東西才是好的。
我很願意說一點關於看這本書的諸君的事,而不是關於中國人或三明治島人的事,因為看這本書的你,說來是新英格蘭的居民;說一說你們的處境,特別是你們在這世界、在這城鎮的外在境況或環境;說一說那是怎樣的生活?有必要過得這麼糟糕嗎?就沒有改善的可能嗎?我在康科特去過許多地方,所到之處,不管是商店、辦公室、田野,依我看,居民們都在苦修補贖,幹著形形色|色非同尋常的活兒。我曾經聽說過婆羅門徒,坐在四面火焰之中,眼盯著太陽,或在烈火的上面倒懸著身體;或側著身子轉望天空,「直到他們的身體再也無法恢復原狀,這時除了液體外,別的任何食物都無法通過扭曲了的脖子輸入胃中」;或者在一棵樹腳下棲身,用鍊子栓一輩子;或者如毛毛蟲一樣,用他們的尺寸之軀來丈量龐大帝國的寬廣疆域;或者用一條腿站在木樁的頂上——然而,即使是這些有意識的苦行贖罪,也並不比我每天親眼看到的景象更令人難以置信、更使人感到驚訝。海格力斯的十二件苦差事與我的鄰居們所經歷的困苦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因為他一共也只有十二件,做完就完了;但我從未見過這些人宰掉或者擒獲任何一頭怪獸,或者做完任何苦差。他們沒有艾歐拉斯那樣的朋友鼎力相助,用紅通通的鐵塊燒斷九頭蛇的頭根,他們鏟除一顆蛇頭便立即會有兩個蛇頭冒出來。
起初我只用純印第安玉米粉與鹽來烘焙麵包——純正的褥糕。我在戶外搭起的火上烤它們,把它們放在一塊薄木板之上,或者放在建造房子時從原木上鋸下來的木塊上;可是麵包經常被熏得有松樹的味道。我也嘗試過用麵粉,但是最後卻發現黑麥與印第安玉米粉調製最省事、最美味。在天氣寒冷的時候,這樣連續不斷地烘烤這些小麵包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我小心翼翼地為其翻身,如埃及人孵小雞一樣。它們是我收成的真正的穀類果實,在我看來,具有其他高貴果實同樣的芳香。我用布包著它們,能留多久就留多久。我研究了做麵包這古老而不可或缺的藝術,請教了能夠找得到的權威的典籍,一直追溯到原始時代和最初發明的未經發酵的麵包,人類從吃乾果和生肉的野蠻時代,第一次進入了吃這種食物的溫文爾雅的境界,隨著我研究的逐漸深入,通過據認為麵糰偶然發酸而教給了人們的發酵過程,通過後來的各種發酵措施,直至我讀到了「美好的,香甜的、有益於健康的麵包」,這個生命的支柱。酵母,有人稱之為麵包的靈魂。這填滿細胞組織的精靈,像祭壇上的火焰,被虔誠地保存至今——我推測,有幾瓶珍貴的酵母最早是由「五月花號」客輪帶到了美國,為美國盡到了它的職責。而它的影響仍正在這片大地上升騰、膨脹、擴散,猶如掀起了主食的滔天巨浪——這點酵母是我肅然起敬地從村中拿回屋子的。直到有一天早晨,我暫時忘掉了使用須知,用開水燙了我的酵母。經過這次突發事件,我竟發現酵母也不是非用不可——我的這個發現,不是運用了綜合法,而是靠分析法得出的結論——自此,我就高高興興地索性不用它了。雖然大多數的家庭主婦曾經熱忱地勸告我,沒有酵母,安全而有益健康的麵包是不可能的,年老的人還說我的體力會很快就衰退的。然而,我發現這並不是必需的原料,沒有發酵我也過了一年,我還是生活在活人的土地上。我很高興,總算用不著口袋裏老裝著一隻瓶子,有時,它砰的一聲爆裂了,瓶子裏頭的東西全給抖落出來,讓我好不尷尬啊。省掉了酵母,這樣就更簡便,品質反而更好。人這種動物比起別的任何動物來更能適應各種氣候和各種環境。我也不把任何蘇打、酸類或鹼放進麵包。看上去我似乎是按照馬古斯.波西阿斯.伽圖寫於西元前約兩個世紀的製作法來做麵包的。「Panem depsticium sic facito.Manus mortarium-que bene lavato.Farinam in motarium indito,aquae paulatim addito,subigitoque pulchre.Ubi bene suberreris,defingito,coquitoque subtestu.」我理解這段拉丁文的意思是:「製作揉搓的麵包是這樣的。洗淨你的手和木盆。把粗麵粉放進木盆,一點一點加水,揉搓勻了,團成形狀,在蓋子下烘烤」,也就是在小烤鍋裏烘烤。這裏根本就沒有提到酵母。但我並非總是使用道種主食。有一段時間,由於囊中羞澀,我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沒有看見麵包的影子。
釘子:三.九美元

打短工賺得:一三.三四美元
門閂:〇.一美元

我認識的一個年輕人繼承了幾畝田;有一次他對我說,如果他有足夠的手段的話,他願意過我一樣的生活。我並不想要任何人採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在他還沒有真正搞清楚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我可能又變了,又給自己找了另一種生活方式;再說,我希望在這個世界上有盡量多的不同的人;我希望每個人都能非常小心地去發現並遵循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他父親的,或他母親的,或他鄰居的生活方式。年輕人可以去蓋房子,去種田或去航海,唯一重要的是不要去阻礙他想要做的事。我們的聰明僅在於目標的精確上,就像水手或逃奴眼睛緊盯著北極星一樣;但是這已經足夠指導我們一生的了。我們不一定能夠在計算好的期間抵達我們的港口,但是我們會保持正確的航線。
大部分人過著沉默絕望的生活。所謂的聽天由命即是根深柢固的絕望。人們從絕望的城市去到絕望的鄉村,而且不得不以水貂和麝鼠的勇敢精神來自|慰。典型卻不由自主的絕望,甚至隱藏在人類那所謂的遊戲與娛樂之後。其間實則並無遊戲,因為遊戲是緊隨工作的。然而,不做絕望之事是智慧的一個特點。
當我寫出下列篇章,更確切地說是其中的大部分篇章的時候,我是獨自生活在麻塞諸塞州康科特鎮華爾騰湖旁森林中一所我自己蓋的小屋裏,周圍一英里之內沒有任何鄰居,完全依靠雙手的勞動養活自己。在那裏,我住了兩年又兩個月。如今,我又回到文明生活中寄居了。
或者如同拉列擲地有聲地在詩句裏寫的:
我在面南的斜坡上挖好了我的地窖。那是土撥鼠原先挖過地洞的地方;順著洞向下是漆樹和黑莓的根,我一直挖到植物幾乎沒有痕跡的地方,擴充成六英尺見方、七英尺見深的一個坑,一片優良的沙土,不管什麼冬季,馬鈴薯儲存在這裏不會凍壞了。地窖的四壁是傾斜的,也沒有砌上石塊,但太陽是從不會照過來的,因此沙粒還不至於滑落下來。這只不過兩小時的工作。我對於破土特別感到興趣,差不多在所有的緯度上,人們只消挖掘到地下去,都能得到均一的溫度。在城市裏最豪華的房屋下面仍可找到地窖,他們把塊根儲藏在裏面就像古時那樣,而在這類上層建築消失了很久之後,後代人仍能在地裏發現上層建築的凹陷部分的遺跡。所謂房子,只不過是通往地窖的一道門廊罷了。
我在經營自己一方小天地的同時,還在村中兼做測量工、木工和各種各樣的散工,反正我做過的行業跟我的手指頭一樣多,就這麼著,我總共賺到了十三元三角四分錢。從七月四日到三月一日為期八個月,也即本估計數字制訂的一段時間,儘管我在那邊住了兩年多,所付伙食費如下(其中不計算我所種的馬鈴薯、少量甜玉米和一些豌豆在內,也不考慮結帳之日仍留在我手裏那些東西的價格):
共計:六一.九九二五美元
所以,我們身體的最大需要便是保溫了,是保持我們裏面的體溫。而我們為了保持這體溫,又用了多少的苦痛辛勞!我們花費很大力氣去求得的不但是食物、衣著和住所,而且還有床鋪,床鋪也就是我們的睡衣,我們是靠奪取鳥巢和鳥胸上的羽毛來營造這個住所中的住所,正像鼴鼠在地洞的一端營造它用樹葉和草做成的鋪一樣。貧窮的人張口就會抱怨這是一個寒冷的世界;身體上也好,社會上也罷,我們直截了當地把我們的大部分病症歸結於飽受風寒。到了夏季,在某些地方,人們好像過上了天堂一般的生活。那時節,燃料除了煮熟食物以外,也就不是必需品了。太陽就是他的火,許多果實用陽光就足以煮熟了。大體說來,食物的種類既多,而且又容易到手,衣服和住宅是完全用不到的,或者說有一半是用不到的。目前,在這個國度裡,我依據自己的經驗發現,下面少數工具:一把刀、一柄斧頭、一根鐵鍬、一輛獨輪車,對於勤奮好學的人來說,則還有燈光、文具再加上幾本書,這些東西的重要性僅次於必需品,只花一點點錢就能買到。可是,有些人不夠明智,跑到地球的另一邊,跑到荒野和骯髒的地方,捨身做了一二十年買賣,為了可以生活下去——也就是說,為了得到舒舒服服的溫暖——最後還是死在新英格蘭。奢侈的富人不單是追求愜意的溫暖,而且還追求自然的溫暖,我在前文已提過了,他們是經過了烹煮的人,當然是一種很時尚的烹煮。
總之,從信念和經驗中我知道,如果我們要過得單純而明智,那麼在這個地球上維持自己的生存,不是件艱辛的事,而是消遣;正如較為純樸的民族從事的工作,對於崇尚人造物質的民族只是娛樂而已。一個人,要想賺取生活,並不一定要汗流滿面,除非他比我容易出汗。
墨西哥人每五十二年也進行一次類似的淨化活動,他們相信這該是世界結束的時候了。
有人對我說:「我感到納悶,你怎麼不攢錢。你喜歡旅行;今天你可以坐汽車去費區堡,看看這個國家。」可我比這更加聰明。我懂得最快速的旅行是步行。我對我的朋友說,讓我們來試試看誰先到那邊。距離是三十英里;票價九十美分。這差不多是一天的工資。我記得,過去就在這條路上打工的人,一天的工資是六十美分。好吧,我現在開始步行,天黑前就趕到那裏了;我一個星期以來就是以這個速度旅行的。而你呢,在這段時間裏把車錢掙出來了,會在明天的什麼時候到達那裏,如果你幸運地及時找到了工作,也可能今晚到達。但你可沒立即動身上費區堡,而是整天還在這裏磨蹭工作。顯而易見,鐵路線如果在全世界通行,我想我還是能搶在你的前頭;至於說見見世面、多點此類的人生閱歷之類的話,那我實在不敢苟同。
要讓我的市民同胞在法庭、教堂或別的任何地方給我一個職位,我發現這是不大可能的,我只能自謀生路了。於是我比以往更專心地把臉轉向了森林,那裏的一切都很熟識我。我決定立刻開業,不像通常那樣,等待資金到手才做,我用的就是已經拿到手的這點微薄的資金。我到華爾騰湖畔去的目的不是要便宜地生活,也不是要昂貴地生活,而是要做點私事,別遇到這樣那樣的阻礙;不然,由於缺乏業務常識,又沒有做生意的才幹而一事無成,雖免做出慘兮兮的傻事來。
或許有人猜測,我幾乎貶低了擁有這種多餘房產的所有益處,它更可以備作不時之需的。就個人來說,這種益處,主要也就是支付喪葬費用而已。但人們根本是用不著自我安葬的。可這一點卻是文明人和野蠻人之間的重要差異。而且,為文明人的生活制定一套制度,這無疑是為了我們的利益,這制度以犧牲了個人生活為代價,保存和完善整個種族。但我想提的是,為了眼前利益,我們付出了怎樣的犧牲。我還想說,我們或許可以不用做任何這樣的犧牲就能得到所有的好處。你說可憐的窮人經常和你在一起,父親吃了酸葡萄,孩子的牙齒也發酸,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呢?
鹽:〇.〇三美元
讀者將會意識到,我是從一種經濟學的觀點來處理這個問題,而不是從一種飲食學的觀點來處理這個問題,而且一個人如果沒有一個備貨充足的食品貯藏櫃的話,是不會貿然嘗試我的有節制的飲食的。
一個南瓜:〇.〇六美元
糖蜜:一.七三美元  最便宜的糖質
沒有任何氣味比走了味的行善更難聞的了。那是人的、是神的腐屍氣味。如果我確實知道有人要到我家裏來,存心要給我做好事,我就要逃命了,好像我要逃出非洲沙漠中的所謂西蒙風的狂風,它的沙粒塞滿了你的嘴巴、耳朵、鼻子和眼睛,直到把你悶死為止,因為我就怕他做的好事做到了我身上——他的毒素混入我的血液中。不行——要是如此,我倒寧可忍受人家在我身上做的壞事,那倒來得自然些。如果我饑餓,而他餵飽了我,如果我寒冷,而他暖和了我,如果我掉在溝中,而他拉起了我,這個人不算好人。我可以找一條紐芬蘭的狗給你看,這些它都做得到。慈善並不是那種愛同胞的廣義的愛。霍華德固然從他本人那方面來說無疑是很卓越的,很了不起的,且已善有善報了;可是,比較他說來,如果霍華德們的慈善事業,慈善不到我們已經擁有最好的產業的人身上,那麼,在我們最值得接受幫助的時候,一百個霍華德對於我們又有什麼用處?我從沒有聽到過任何一個慈善大會曾誠誠懇懇提議過要向我,或向我這樣的一些人,來行善做好事。
糖:〇.八美元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一家報紙的記者,報紙銷路不廣,而編輯也從不認為我寫的大部分稿件適合印刷;這對作家來說太平常了,我千辛萬苦,換來的只有痛苦。然而,在此情況下,我的痛苦就是它自身的回報。
第二年,我做得更棒了,因為我耕種了我所需要的所有土地,大約有三分之一英畝。在這兩年的體驗中,我並未被許多農業巨著嚇倒,包括亞瑟,揚的大作在內。我從中體驗到,如果一個人簡樸地生活,只吃他自己生產的糧食,不用耕種多餘的口糧,也不為難填的慾壑去交換更為奢侈和更加昂貴的物品,那麼他只需耕種幾平方竿的土地就心滿意足了。用鏟子比用牛耕又便宜得多;每次可更換一塊新地,以免給舊地不斷地施肥,而一切農場上的必要勞動,只要他夏天有空閒的時候略略做一做就夠了;這樣他就不會像目前的人們那樣去和一頭牛,或馬,或母牛,或豬玀,捆綁在一起。我希望就這個問題說話力求不帶偏見,因為不管它成功也好、失敗也好,我對目前經濟和社會措施都不感興趣。我比康科特任何一個農民都更具獨立性,因為我不定居在一棟房子或一個農莊上,而是按自己天賦的意向行事,這意向時刻變換,東轉西移。我的日子已經比他們過得好許多,倘若我的房子著火了或者我的莊稼年景不好,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過得不錯。
我在西拉茲的謝克.薩底的《果園》中,或者《花園》中,讀到「他們問一個智者,說:至尊之神創造了許多著名的高聳而成蔭的樹木,沒有一種稱為Azad,或者自由,只有不結果子的柏樹例外;這中間有什麼秘密嗎?他回答說,每一種樹都有其相應的果實與季節。時令合則枝葉茂密,開花結果,時令不合則枝葉枯萎,花朵凋謝。柏樹既不存在時令合,又不存在時令不合,因而始終生長茂盛;而獨立派教徒就具有這種天性——切勿一心只放在轉瞬即逝的東西上:因為底拉河,或是底格里斯河,在哈里發的宗族滅絕後,仍將繼續流過巴和_圖_書格達;倘若你手中富裕,就像棗樹一樣慷慨吧;倘若無物相贈,做一個Azad,或者一個自由之人吧,就如同一棵柏樹那樣。」
很久以前我就失去了一隻獵犬、一匹栗色馬、一隻斑鳩,到現在我還在追尋它們。我跟許多觀光客說起過它們,描述過它們的蹤跡,以及它們對怎樣的呼喚聲,就會給予應答。我曾遇見一兩個人,他們聽到過那條獵犬的叫聲、那匹馬的蹄聲,甚至還看見那隻斑鳩在一朵雲彩的背後消失,而且他們似乎也急著要把它們找回來,彷彿如同他們自己把它們弄丟了一般。
兩扇舊窗帶玻璃:二.四三美元
老約翰遜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中,說起他的那些同時代首批移民到這個城鎮來的人,他告訴我們說:「他們在山腳下,挖掘窯洞,作為第一個庇護所,他們把挖掘出來的泥土高高地堆在木材上,在最高的一邊,生了冒著滾滾濃煙的火,烘烤著泥土。」他還說,那時候他們還沒有給自己造房子,直到托上帝的福,讓大地給他們帶來麵包,來養活他們。而第一年莊稼又歉收,結果他們不得不在一個漫長的季節裏把麵包切得非常薄。一六五〇年,新尼德蘭省的秘書用荷蘭語寫下一些文字,給希望到那裏占有土地的人提供資料,講述了一些更特殊的內容:在新尼德蘭,尤其是居住在新英格蘭的人,當初都無法依照自己的意願來搭造農舍。他們在地上挖個方方的地窖似的、六七英尺深的坑,長短隨便他們自己,然後在牆壁上裝上木板,擋住泥土,用樹皮合縫,以免泥土落下來,當然也有用了別種材料的;他們給這個地窖鋪上厚厚的木板,用護壁板在頂上裝修天花板,搭起一個用原木做成的屋頂,再用樹皮或綠草皮蓋在上面,這一來,他們便可在這些乾燥而暖和的屋子裏和全家人住上兩年、三年、四年;地窖裏頭還按照家庭人口多少,分隔成一些小小單間,這也是不難理解的。在這些殖民地開始的時候,新英格蘭的有錢人和顯要們就是以這種方式開始建他們最初的住房,這是由於兩個原因:首先,不為修建住房浪費時間,造成下一季糧食不夠吃;其次,不讓他們從祖國招徠的大批窮苦勞動人民感到洩氣。三四年之後,當本地已經適應了農業生活,他們再造漂亮的房屋,花在上面的錢數以千計。
我從兩年的經歷中領會到,即使在這個緯度上,獲得一個人必需的食物也不費什麼麻煩,方便得令人難以置信;一個人可以像動物一樣飲食簡單,但卻保持健康和力量。我曾經只用我玉米田裏拔來的馬齒莧(拉丁文為Portulaca oleracea)煮了,加了點鹽,做了一餐,這一餐令我倍感滿意。我把它的拉丁文名字寫下來,是因為這個名字很有味道。請問,在和平時期,在平常的中午時分,煮上足夠數量的甜嫩玉米,加上鹽,一個有理智的人得到這樣的鮮餐,還要求什麼呢?即便我多少變出些花樣,那也只是屈從於胃口的要求,並非為了健康。而人竟然會有挨餓的遭遇!但這不是由於缺乏,必需品,而是由於追求奢侈;我認識一個好女人,她認為她的兒子之所以喪生是因為他只喝清水的緣故。
八個月的食物:八.七四美元
農場的一年開支:一四.七二五美元
一八四五年三月末,我借來一把斧頭,走進華爾騰湖邊的樹林裏,到達我準備建造房子的地方附近,就開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聳入雲而還樹齡不大的白松來做我的建築材料。最初如果不想東借西借,這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但這也許還是唯一的妙法,而且還可以讓你的朋友們對你的事業發生興趣。斧頭的主人,在他出手借給我的時候,說它是他的掌上明珠;然而當我歸還他時,斧頭變得比以前鋒利多了。我工作的地方是在一個令人愉悅的山坡之上。透過松林我可以望見湖水,還可以望見林間的一小塊空地,小松樹和山胡桃樹正現出勃勃生機。湖水凝結成冰,沒有完全融化,只化了幾處地方,全是黝黑的顏色,而且滲透著水。我在那裏工作的幾天之內,還飄過幾陣小雪;但當我回家去的途中,出來走到鐵道上的時候,在大部分的地方,它那黃沙地一直延伸過去,閃爍在濛濛的大氣中,而鐵軌也在春天的陽光下發光了。我聽到雲雀、小鶲和別的鳥雀都到了,來和我們一塊兒開始過這新的一年。這是愉快的春日,在這些日子裏,人們不愜意的冬天正和凍土一樣地在解凍,而處於蟄伏狀態的生命也開始舒展自己的軀體。有一天,我的斧頭從柄上脫落下來,我砍了一段碧綠的山胡桃樹枝做楔子,用石塊把楔子嵌入斧頭眼兒,稍後連柄帶斧一塊兒浸泡在湖水裏,以便木頭發漲。這時我看見,有一條花蛇竄入水中,我在那裏待了多久的時間,它就在湖底待了多久的時間,或許不止一刻鐘,顯然並無不便之處,這也許是因為它尚未從蟄伏狀態完全擺脫出來。我於是想到,出於同樣的原因,人們也許還滯留在他們目前低級和原始的狀態中吧,但是倘若他們感受到了春天無處不在,萬物欣欣向榮,那麼他們必然會更上一層樓,提升到更高級更精緻的生命層上。我在霜天的清晨,曾經在途中看見一些蛇,它們的蛇身還有一部分仍舊麻木而僵硬,正等待著陽光來喚醒。四月一日下了雨,冰融化了,這天的大半個早晨是霧濛濛的,我聽到一隻失群的孤鵝摸索在湖上,迷途似地哀鳴著,像是霧的精靈一樣。
人生的所有境遇,顛峰也好,低谷也罷,在某些人看來,似乎都已被他們的祖先遊遍,該關注的也都被關注了。按照伊夫林所說,「精明的所羅門曾下旨規定樹與樹相隔的間距,羅馬地方官曾下令規定了你到鄰人的地裏撿拾掉落在地的橡實,在多少次之內不算違法私闖,還規定了鄰人可以分享多少份。」希波克拉底斯甚至給我們留下了如何剪指甲的方法,就是說我們的指甲應剪得不可過長,也不可過短,與手指頭並齊。毫無疑問,那些意味著要把生活的多樣性和歡樂消耗殆盡的乏味和無聊,本身就像老亞當一樣年老。但人的力量還從未被衡量出來呢;我們也不能根據任何先例來判斷人能夠做些什麼,因為至今為止他試圖一顯身手加以解決的事是很少的。目前為止你不管經歷了多少失敗,「別因此一蹶不振,我的孩子,有誰會指派你去做你還未曾做完的事情呢?」
最後,在五月初,我找到一些熟識的人過來幫忙,幫我把屋架立了起來,其實我完全可以自己把屋架立起來,但是我想借這個機會來和我的鄰居聯絡一下感情。對於屋架的樹立,一切光榮都屬於我。我相信,將來有那麼一天,大家還要一起來樹立一個更高的建築,七月四日,我開始住進了我的屋子,因為那時屋頂剛裝上,木板剛釘齊,這些木板都削成薄邊,鑲合在一起,防雨是毫無問題的,釘板以前,我已經在屋子的一端砌好煙囪的底座,所用的石塊有兩小車左右,全憑我的兩條胳膊從湖邊往山上搬過來的。在秋天的時候,鋤完地以後,我便把煙囪砌了起來,這是在生火取暖成為必要之前,與此同時我是在戶外,在地上燒飯的,一大早就燒飯。我現在仍然認為,在某些方面這種燒飯方式要比通常的方式更方便,也更愜意。趕上我的麵包烤好之前起風下雨,我便在火上架起幾塊木板遮擋,在木板下看著我的麵包,就這樣度過一些愜意的時光,那些日子裏,我手頭的工作特別多,讀書時間幾乎難得,可是地上的幾張廢報紙、我的一些單據或者桌布,都供給了我許許多多的樂趣,實際上與閱讀荷馬史詩《伊利亞德》有殊途同歸的妙處。
驕奢淫逸之人擺顯出時髦花樣,而成群結隊的人卻趨之若鶩。那些所謂在最豪華的旅館裏停下來過夜的旅遊者很快就覺察到這一點,因為旅館的老闆們把他當成薩達納帕魯斯,要是他聽憑他們去奉承擺佈,無須多久便會弄得男子漢的氣概蕩然無存。我認為,我們在火車車廂裏,總是喜歡把錢更多地花在奢侈的設施上,而不是花在安全和方便上,結果預示著沒有了安全和便利,車廂反倒變成一個時髦的客廳:裝備著長沙發、軟墊凳、遮陽篷,以及一百件別的東方用具。那些東西本來是為伊斯蘭教徒的女眷和天朝的女人氣的臣民發明出來的,新英格蘭的美國人要是知道那些東西的名字,就應該害羞,而我們卻把它們帶到我們西方來。我寧願坐在一個南瓜上,廝守一個大南瓜,也不想爭搶一個天鵝絨墊子。我寧願坐擁一輛牛車,來去自由,也不願意乘坐一輛想入非非的遊覽列車飛向天堂,一路上呼吸著污濁的空氣。
就這麼著,我有了一所嚴絲密縫、塗抹灰泥的木板房子,七英尺寬,十五英尺長,立柱有八英尺高,一個小閣樓,一間盥洗室,每一邊有一個大窗子,兩個活動天窗,房子一頭有一個大門,大門對過有一個磚砌的壁爐。下面就是我的房子的精確造價,不過並沒有把人工費用算在內,因為全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因而只算我所使用的材料的通常價格;我所以把清單開列得非常仔細,是因為很少有人說得出自己的房子究竟花費了多少錢,而且即使極少數的人還知道造價,也很難把造價的各種費用說得清楚:
黑麥粉:一.〇四二五美元
在同一段時間之內,衣服或其他的零星開支,雖然金額不大,但也一併列出:
就在那天早上我把小屋拉倒,拔掉釘子,用小車一次次把木板運到湖邊,鋪在草地上,再讓陽光把它們曬成原狀。在我沿著小路推車的時候,一隻早起的畫眉給了我一兩聲鳴啼。有一個叫派特利克的年輕人幸災樂禍地告訴我,鄰居西里,那是一個愛爾蘭人,在我推車的過程中,他把那些還直的、可以用的釘子,U形釘和大釘裝進口袋,然後當我回來的時候他就站在那裏,在那裏消磨白天的時光,精神抖擻,滿臉春色,對這場破壞漫不經心;正如他所言,因為他沒有多少工作可做。他在那裏代表著一大群人看景,使得這種似乎微不足道的事情倒像是特洛伊城的眾神在大撤離。
這些統計資料,儘管看似信手拈來、不足為訓,但因都頗為完備,所以也有一定的價值。凡是到我手上的東西我沒有不記入帳目的。從上面的估計來看,僅僅我的食物一項在金錢上的花費,一星期是二角七分。這是將近兩年的時間,我吃東西的用度,而我吃的是黑麥,沒有加酵母的玉米粉、馬鈴薯、米、一點點鹹豬肉、糖漿,鹽,喝的則是清水。我以米為主食是得其所哉,因為我那麼喜歡印度哲學。為了回答某些可能會吹毛求疵的人的挑剔,我要說,有時候我確實在外面吃飯,就像以前我通常的狀況一樣;而且我相信以後還會有這種機會;但這對我家居生活的安排是不利的。不過,出外吃飯雖然是一種常見的情況,卻一點也不影響我的統計的正確性。
除開洗衣和補衣,那倒多半是拿到外面去的,但帳單還沒有開來——這一些是世界上這個部分必須花的全部的錢,或者超出了必須花的範圍——所有全部的支出是:
然而,如果有人要試圖建造一所房屋,他應該像我們新英格蘭人那樣變得精明一點才行,免得將來他察覺自己置身在一座工廠中,或在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中,或在一所博物院中,或在一所救濟院中,或在一個監獄中,或在一座華麗的陵墓中。先要仔細想想,這個庇護所是否絕對必需。我目睹過潘諾斯科特河上的印第安人。就在這鎮上,他們居住在薄棉布製成的帳篷中,而四周的積雪竟厚達一英尺,我想如果積雪再厚一點,能為他們遮風擋寒,他們必定會樂意的。怎樣才能誠實地生活,自由地獲得正當的追求,這個曾困擾我的問題現在不像原來那樣令我苦惱了,因為不幸的是,我現在變得有些麻木了。我常常看到,在鐵路旁邊,一隻大木箱,六英尺長三英尺寬,工人們把他們的工具鎖在其中過夜,我就想到,每一個覺得日子艱難的人可以花一元錢買這樣一隻箱子,鑽幾個洞孔,至少可以放進空氣,下雨時和晚上就可以住進去,把箱蓋合上,這樣他的靈魂便自由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愛他所愛的了。這並不是什麼最壞的事,同時無論如何也不是一種可鄙的選擇。你喜歡不睡覺坐到什麼時候就坐到什麼時候,而當你起身往外走時,也不會有個大地主或房東盯住你要租金。多少人為了給一個更大更豪華的箱子付租金而折磨到死,可他要是住在像這樣的一個箱子裏是不會凍死的。我這話可不是在開玩笑。經濟學是一門科學,儘管一直被人輕視,但是絕不能就這麼被去掉。一個長年累月在露天過活的體質壯實的民族,從前在這裏造過一所舒適的房子,幾乎全部採用大自然提供的現成材料。麻塞諸塞殖民地的印第安人問題的監督古肯,在一六七四年寫道:「他們最好的房子用樹皮覆蓋得非常整齊,緊湊而溫暖,而那些樹皮是在樹汁活躍的季節從樹樁上剝下來的,在樹皮是綠色時利用沉重的木頭壓力把它們碾壓成很大的板片……較差一點的房屋則是用蘆葦編成的草席蓋頂的,也同樣嚴實和溫暖,只是沒有前者美觀耐用……我見過的一些棚屋有六十或一百英尺長、三十英尺寬……我常常住在他們的圓錐頂棚屋裏,覺得它們與好的英式屋子一樣溫暖。」他又補充說,那些棚屋裏面通常是鋪著編織精美、帶有刺繡的席子,並配備以各種各樣的器皿。而且印第安人已經進步到能夠在屋頂上開洞,放上一張席子,用繩子來開關,控制了通風設施。這樣的棚屋當初最多只需花上一兩天的工夫即可蓋成,接著用上幾小時便可拆掉重新搭起來;每個家族都擁有一棟棚屋或一棟棚屋中的一間房子。
我們全都知道,你們裏頭有些人挺窮,覺得維持生計很不容易,有時候,可以說,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我毫不懷疑,你們閱讀此書的人當中,有的確實吃了飯而無力付還全部飯錢,或者外衣和鞋子眼看要穿爛或者已經穿爛了卻沒錢買新的,有的讀這幾頁文字還是忙中偷閒,偷來或借來屬於債主的片刻時間。你們裏頭好多人,一望而知,過的是多麼卑微、畏縮的生活,反正我的觀察力已經在歲月的累積中被閱歷磨礪得敏銳了。你們時常猶豫不決,期望做成一筆生意來償清債務,你們深陷在一個十分古老的泥潭中無法自拔,拉丁文的所謂aes alienum——別人的銅幣中,可不是有些錢幣用銅來鑄的嗎;就在別人的銅錢中,你們生了,死了,最後被埋葬;你們答應了明天還清,又一個明天還清,直到在今天死亡,而債務還未了結;你們乞求他們的開恩,乞討他們的憐憫,請求他們多幾日的照顧,用了多少方法總算沒有坐牢;你們撒謊欺騙,阿諛奉承,投票參選,把自己縮進了一個安分守己的硬殼裏,或者吹噓自己,擺出一副虛假的、沒有實質內容的慷慨和大度的模樣,這才取得你們鄰居的信任,允許你們給他們做鞋子,製帽子,或縫製上衣,或製作馬車,或讓你們給他們代買食品雜貨;你們在一隻破箱籠裏,或者在灰泥後面的一隻襪子裏,塞進了一把錢幣,或者塞在銀行的磚屋裏,那裏是更安全了;不管塞在哪裏,塞多少,更不管那數目是如何地微少,為了謹防患病而籌錢,反而把你們自己弄得病倒了。
所謂「生活必需品」,我指的是一切人用了自己的精力收穫得來的那種物品,它們從一開始就成為必需,或者長期使用成為必需,對人的生活舉足輕重,不可或缺,幾乎沒有人曾試圖擺脫這種必需品而生活,不管是出於野蠻、貧窮還是哲學,都很難做到。對許多生物來說,在這個意義上只有一種生活的必需品——食物。原野上的牛只需要幾英寸長的可咀嚼的青草和一些冷水;除非牠們還要找尋森林和山嶽作掩蔽地。凡是野生的動物,只需要食物和棲身。但對人類而言,在目前的情況之下,生活必需品可以確切地分為:食品、房舍、服裝和燃料,只有獲得以上這些東西,我們才可以秉持自由的想法,來思考真正的人生問題,並指望取得成功。人類不僅發明了房屋,而且還發明了衣服和烹飪的食物;可能是偶然發現了火焰的熱度,後來利用了它,當初它還是奢侈品,而到現在,烤火取暖也是必需品了。我們發現貓狗獲得了一樣的第二天性。居住合理,穿著合理,我們得體地保持著我們自己體內的熱量;假如住處和穿著過熱了,或取暖的火也過於熱,環境的溫度高於體內的溫度,那豈不成了烤炙人肉嗎?自然科學家達爾文談到火地島的原住民時說,他自己那一夥人穿得很厚實,圍坐在火堆邊,一點兒也不覺得熱,那時一|絲|不|掛的野蠻人在離火堆老遠的地方待著,達爾文大吃一驚地發現他們卻被「烘烤得竟然汗流浹背」。同樣,據說新荷蘭人能夠赤身裸體而安然無恙,而歐洲人穿著衣服卻瑟瑟發抖。這些野蠻人的堅強和文明人的睿智難道不能夠相提並論嗎?按照萊比克的說法,人的身體是一個火爐,而食物則是保持肺部內燃的燃料。天冷時我們吃得多,天熱時我們吃得少。動物體內的熱量是一種緩慢燃燒的結果,當這種燃燒過快時,疾病和死亡就會由此引發:或者換句話說,由於缺乏燃料,通風裝置出了毛病,火就會熄滅。當然不可把維持生命所必需的熱量與火混為一談,比喻就到此為止。所以,從上面的陳述來看,動物的生命這一個詞語可以跟動物的體溫作為同義詞用。食物,被作為內燃的燃料——煮熟食物的也是燃料,煮熟的食物自外吞入體內,也是為增加我們體內熱量的——此外,住所和衣服,也是為了保持這樣地產生和吸收熱量的。
用教義問答上的說法,我們考慮人的主要目的是什麼,生活真正的必需品是什麼時,我們會發現,人好像有意地去選擇世俗的生活形態,因為他們喜歡這種形態。然而,他們自己卻老老實實地認為他們別無選擇。然而,各種警醒的健康的原始狀態卻記得太陽升起來煥然一新。放棄我們的偏見,永遠不會太遲。無論哪種源於祖傳的思維和舉止,在未經證明前,都不可輕信。今天人人附和或者予以默認的真理,明天卻有可能成為謬論,只不過是見解的煙霧而已,有些人相信那煙霧是一片雲,將會在他們的田野上灑下肥沃土壤的雨水。把老年人認為辦不到的事來試辦一下,你往往會成功。老人有老辦法,新人有新辦法。老人可能有的時候不很懂得:添點新的燃料便可保持火種長燃不熄;新人卻把一點乾燥的木料放到鍋爐下面,而且以鳥兒飛翔的速度遨遊地球,正如諺語所說:氣死古人。老年人雖然閱歷豐富,但未必更有資格去做年輕人的好導師,因為他們雖有收益,但所失也會頗多。人們幾乎可以質疑,即使是最聰明的人從生活中又能感悟出多少具有絕對價值的東西呢。老年人並沒有非常重要的忠告可以給予年輕人,他們自身的經驗是非常片面的,而且他們必須相信,由於個人的原因,老年人的生活是這樣悲慘地失敗;也可能是,他們還保留著某種使人對那種經驗產生錯覺的信念,而且他們只是比他們的實際年齡要老一些。我在這星球上生活了三十來年,還沒有聽到過老長輩們一個字,可謂有價值的,堪稱熱誠的忠告的。他們從未告訴過我什麼東西,也許是因為無法告訴我什麼中肯的東西。生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我還沒有嘗試的一次實驗;他們嘗試過了,可是對於我卻沒有多少可以借鑑。如果我獲取了自認為有價值的經驗,我肯定會想到我的良師益友們可是從未提起過這個經驗呢。
我的傢俱,一部分是我自己做的——其餘的沒花多少錢,但我沒有記帳——包括一張床,一個桌子,三個凳子,一面直徑三英寸的鏡子,一把火鉗和柴架,一個壺,一個長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只勺子,一個洗臉盆,兩副刀叉,三個盤,一個杯子,一把調羮、一個油罐,和一個糖漿缸,還有一盞上了油漆的燈。沒有一個人會窮得需要坐在南瓜上。那是得過且過。村子裏的閣樓,有好多椅子我都非常喜歡,只要動手去拿,就歸我了。傢俱!感謝上帝,不用傢俱倉庫的幫助,我能坐能站。看到他的傢俱裝在一輛牲口拉的大車上往內地去,只有幾個少得可憐的空箱子,暴露在光天化日和眾目睽睽之下,除了哲學家,什麼人能夠不感到羞愧呢?這便是傳教士斯包丁的傢俱。我對著傢俱左看右看,還是無法斷定它到底是屬於一個所謂富翁的還是一個窮人的,它的主人終歸像是一身窮酸相。真的,這東西越多,你越窮。每一車,都好像是十幾座棚屋裏的東西;一座棚屋如果是很窮的,這就是十二倍地貧困。你說,為什麼我們時常搬家,而不是丟掉一些傢俱,丟掉我們的蛇蛻;離開這個世界,到一個有新傢俱的世界去,把老傢俱燒掉呢?這正如一個人把所有陷阱的機關都縛在他的皮帶上,他搬家經過我們放著繩子的荒野時,不能不拖動那些繩子——拖到他自己的陷阱裏去了。把斷尾巴留在陷阱中的狐狸是十分幸運的。麝鼠為了逃命,寧肯咬斷它的第三條腿子。難怪人已失去了靈活性。多少回他走上了一條絕路!「先生,請您恕我唐突,你所謂的絕路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你是一個善於觀察的人,任何時候你遇見一個人,你都能知道他有一些什麼東西,還有好多他佯裝不是自己的東西,甚至他廚房裏的用具和破爛的零星雜物,他都要留著,捨不得給燒掉,彷彿他被拴在了它們軛上,使勁地拖著它們往前趕路。有一個人打從一個節孔或者一道門穿過去,而他身後的一車子傢俱卻穿不過去,我說,此和圖書時此刻,這個人就是走上絕路了。我聽說有個衣冠楚楚、外表壯碩的人,看上去很自由,萬事齊備,沒想到他說到自己的「傢俱」不知道有沒有保了險,就在這時,我不由得憐憫他。「可我拿自己的傢俱怎麼辦呢?」我可愛的蝴蝶這時被蜘蛛網給纏住了。甚至那些長時間以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傢俱的人,要是你細加盤問,也會發現,在什麼人的棚屋裏還寄存著他的幾件傢俱。我看今天的英國就像一個老紳士,帶著一個巨大的行裝旅行,華而不實,長期居家積攢下來的東西,再沒有勇氣把它們燒掉了: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和包袱。至少把前三樣東西扔掉吧。現今就是一個健康的人,要帶著他的床行走也是力不從心,我當然應該忠告一個病人,應該放下他的床而去跑。我曾看見一個移民,他背著一個裝有他的所有家當的包袱蹣跚而行——那包袱就像一個從他的頸背長出來的巨大的表皮囊腫,我對他頓生憐憫之心,而這並不是因為那是他的一切家當,而是因為他得攜帶那麼多的東西。如果我需要拽著我的獸夾,我會注意這是個很輕的夾子,不會夾住我的致命部位。但是也許最聰明的辦法是永遠不要把自己的爪子伸進去。
然後,他們吃新的玉米和果實,唱歌跳舞三天,「其後四天,則接待客人,同鄰鎮來的朋友共同歡樂:而鄰鎮也是同樣準備了和淨化了的。」
窮人遠遠地落在你們後面,對你們來說是一種警戒,因此,你務必給窮人覺得最需要的幫助。倘若你施捨錢財,那還不如你自己親自花掉為好,別把錢扔給他們就算了。我們有時候往往會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那個窮人雖然很邋遢,穿著破舊,性格粗野,但他並沒有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困苦不堪;他看上去不是潦倒不堪,而是樂此不疲。你如果施捨給他錢,他或許就會買更多破舊的衣服。我經常同情那些苦相十足的愛爾蘭工人,他們在湖上挖冰,衣衫襤褸,一副貧賤相。而我穿著乾淨時髦的衣服,卻還冷得瑟瑟發抖。直到冬季寒冷的一天,一位掉進冰裏的人到我的房中取暖,直到他脫掉了三條褲子和兩雙襪子,我才看到他的皮膚。雖然褲子和襪子真的破爛不堪,但是他拒絕接受我想要贈與他的額外衣服,因為他說他還有脫下的裏面的衣服。他真是該落水。我倒是開始憐憫我自己,給我一件法蘭絨襯衣,可比給他一家舊衣物店鋪要慈善得多。一千個人在砍伐罪惡的樹枝,唯獨一人在砍伐罪惡的根。或許正是那個把時間和金錢花在窮人身上最多的人,在用他的生活方式引起更多的貧困與悲哀,現在他卻徒勞地盡力施行挽救之道。正是衣冠楚楚的奴隸主,擠出奴隸產出利潤的十分之一,給其他奴隸週日的自由。有人為了表達對窮人的恩賜,吩咐他到廚房去工作。為什麼奴隸主自己不下廚房工作,這豈不是更善良?你誇耀說,你的收入有十分之一都捐給慈善事業了,或許你應該捐贈十分之九。現在社會收回的只有十分之一的財富,這是因為奴隸主的慷慨大方呢,還是因為富有正義感的人們的疏忽呢?
我的鄰居稱之為好的東西,大多在我心靈中相信是壞的。就我而言,假如我為某事懊悔不已,我懊悔的只能是我的善良舉止。是什麼魔鬼附著了我,使我品行這樣善良的呢?你可能會說出你這個老人能夠說出來的最聰明的話。你活到了七八十歲,贏得了一種名譽,而我卻聽到了一個不可抗拒的聲音,要我對你的言辭退避三舍。一代人拋棄上一代的事業,就像拋棄擱淺了的船。
共計:三六.七八美元

大部分人好像從來沒有認真想過,一座房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雖然他們不該窮困潦倒,事實上卻終身窮困潦倒了,因為他們總奢望有一座跟他們鄰居一樣的房屋。彷彿你只能穿上裁縫給你裁剪的任何衣服,棕櫚葉的帽子或土撥鼠皮製作的軟帽,對你來說,穿上就是一種恥辱了。所以你只能對著生活的艱辛不斷發表感慨,因為你無力購買一頂皇冠!要建造一座比我們所已經有的,更方便、更奢華的房屋是可能的,但大家都承認,我們連已有的房屋都還買不起。難道我們老要研究怎樣得到越來越多的東西,而不能有時滿足於少弄一點東西呢?難道要那些可尊敬的公民們,莊嚴地用他們的言教和身教,來教育年輕人早在老死以前就置備好若干雙多餘的皮鞋和若干把雨傘,以及空空的客房,來招待不存在的客人嗎?我們的傢俱為什麼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那樣地簡單呢?我們把民族的救星尊稱為天上的信使,給人類帶來神靈禮物的使者,當我想到他們的時候,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他們的足跟後面,會有僕役隨從,會有什麼滿載著時尚傢俱的車輛。如果我同意下面這種說法,那會怎麼樣呢——那不是一種奇怪的同意嗎?——那說法就是我們在道德上和智慧上如果比阿拉伯人更為優越,那麼我們的傢俱也應該比他們的更複雜!目前,我們的房屋正堆滿了傢俱,都給傢俱弄髒了呢,一位好主婦寧願把大部分傢俱掃入垃圾堆,也不願讓早上的工作放著不做。早上的工作呵!在微紅色的曙光中,在曼儂的音樂裏,世界上的人該做什麼樣的早晨的工作呢?我桌上,有三塊石灰石,非得天天拂拭它們不可,真叫我震驚,我頭腦中的灰塵還來不及拂拭呢,趕快嫌惡地把它們扔出窗子去。你想,我怎麼配有一個有傢俱的房屋呢?我寧可坐在露天,因為草葉之上,沒有灰塵,除非是人類已經玷辱過了的地方。
「主耶和華說,我用我的永生起誓,在以色列,你們一定不會有機會再使用這一箴言。」

關於我們的學院,它擁有上百種「現代化的進步設施」;人們很容易對它們發生幻想;但這並不能總起到一種積極的影響。魔鬼在很早的時候就投資入股,後來又源源不斷地加股,為此他將永無休止地索取利息,直到最後。我們的發明常常是漂亮的玩具,只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使我們離開了嚴肅的事物,它們只不過是一些改進了的方式,達到的是毫無改進的目標,這個目標本來已經很容易達到了;就像通往波士頓和紐約的鐵路。我們急於修建從緬因到德克薩斯的磁性電報線;但是說不定緬因和德克薩斯之間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交流傳遞。兩者都處於十分尷尬的局面,就像一個急切地希望被介紹給一位耳聾的著名女士的男子,當他被引見、她的號角狀助聽器的一端放在了他的手裏後,卻又無話可說一樣。彷彿主要的目的是話講得快,而不是話講得合乎情理。我們急於在大西洋的海底挖隧道,使舊大陸提早幾個星期到達新大陸;但是也許透露進美國敞開著的大耳朵裏的第一條新聞是阿德萊德公主得了百日咳。畢竟,騎著一分鐘跑一英里的馬的人帶來的未必是最重要的消息;他不是福音旅行傳道者,也不是來吃蝗蟲和野蜂蜜的。我不相信飛毛腿奇爾德斯運載過什麼玉米到磨坊去。
粉筆:〇.〇一美元
至於棲身之所,我不否認現在已經是生活所必需了,儘管有些例子說明,在比本國更寒冷的國家裏,人可以長期不用棲身之所而活得下去。撒穆爾.萊英說:「拉普人只是穿著皮衣,頭上和肩膀上裹著皮袋,就可以一夜又一夜地在雪上睡覺——而那種寒冷的程度足以讓穿著毛衣暴露在那種寒冷中的人喪命。」他親眼看到他們這樣地睡著。接著他說:「可是他們並不比旁人更結實。」大概是人類生活在地球上不多久以後,就發現了房屋的便利,以及家庭生活的安逸,這句話的原意,表示對於房屋感到滿足,超過家庭的融樂;然而有的地帶,一說到房屋就聯想到冬天和雨季,一年裏有三分之二時間不用房屋,只要一柄遮陽傘,在這些地方,這樣的說法就極其片面,而且只是偶爾適用罷了。夏天,在我們這個地帶,所謂房屋,以前幾乎就指的是夜裏有塊遮身之物。在印第安人的記錄裏面,一間棚屋也就是一日路程的象徵,而在一棵樹的樹皮上刻下或畫上一排棚屋,則意味著他們曾在此處宿營多少次。人生下來就不是肢體粗壯、身體魁梧,所以,他得設法讓自己的活動天地縮小,用牆板圍造一個與自己相宜的空間。人類早先赤身裸體,都在戶外過活,大白天,趕上寧靜而又暖和的天氣,的確非常令人愉快;可是遇到雨季和冬天,姑且不說那毒日頭,要不是人類趕快用房子把自己遮蔽起來的話,也許在萌芽狀態早就給消滅了。根據傳說,亞當和夏娃是先穿樹葉後穿衣服的。人想有個家,一個溫暖的去處,一個舒適的地方,首先是肉體上的,然後是情感上的。

轉眼已是四月中旬,我的屋架已經完工,就可立起來了,我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工作,並不急於趕工。我已經向在費區堡鐵路做工的愛爾蘭人詹姆斯.科林斯買下了一座小木屋,為的是利用它的木板。詹姆斯.科林斯的小屋可說是非常好的。當我去看的時候,他不在家。我在屋外閒逛,起初沒有讓屋內的人看見,因為那窗子又深又高。屋子很小,有個三角形的尖頂,其他沒什麼值得一看的,屋子四周積有五英尺高的垃圾,像肥料堆。屋頂是最完整的一部分,雖然給太陽曬得彎彎曲曲,而且很脆。沒有門框,門板下有一道終年群雞亂飛的通道。科林斯夫人走到門口,請我到裏面去看看。雞群因為我走近了紛紛跑進屋裏。屋子裏很黑,地板大部分都很髒,既陰寒又潮濕,容易患瘧疾,這裏東一塊木板,西一塊木板,它們都經不起搬動。她點燃一盞燈,給我看看屋頂裏邊和四壁內牆,還有一直延伸到床底下的地板,她提醒我不要踏進地窖,她的所謂地窖,是一種兩英尺深的垃圾坑。用她自己的話說,房子的「屋頂是好好的木板,四面牆壁是好好的木板,還有一個好好的窗戶」——其實只是兩個方框,近來只有貓兒從這裏進出。屋內有一個火爐、一張床和一處可坐的地方、一個就在那裏出生的嬰兒、一把綢布遮陽傘、一面鍍金的鏡子,還有一個式樣別緻的新咖啡磨釘在一塊橡木上,這就是我看見的全部了。我們的交易當下就談妥,因為那時候,詹姆斯也回來啦。當天晚上,我得付四元兩角五分,他得在明天早晨五點搬家,可不能再把什麼東西賣給別人了;六點鐘,我可以去占有那小屋。他說,最好是搶在前頭到這裏,因為可以預料到會有人在地租和燃料方面提出某種不確定但卻是完全不公平的要求。他還向我保證說,唯一的麻煩就只有這一個了。六點鐘,我在路上就碰到他們一家人,那一大堆東西——床、咖啡豆研磨器、鏡子和母雞——他們的全部家當都在這兒,唯獨貓沒見到,原來它直奔樹林成了野貓。我後來得知,它踩上了一個捕捉土撥鼠的夾子,最終成了一隻死貓。
Inde genus durum sumus,experiensque laborum,
Et documenta damus quasimus origine nati.

從此人類成為堅韌之物,歷盡千辛萬苦,
我們源自何處得以求證。
在蠻荒時代,人們生活極其簡單,而且,赤身裸體,那至少有一個好處,他依然是大自然中的匆匆過客。他吃飽睡足,便可起身四處遊蕩了。可不是麼,他居住在蒼天的帳篷之中,或是穿行過峽谷,或是涉足於平原,或是攀登上高山之巔。可是,看啊!人類已經成為他們的工具的工具了。獨立自然地,饑餓了就採果實吃的人已經變成一個農夫;而在樹蔭下歇力的人已經變成一個管家。我們不再在夜間露營,我們安居在大地上,忘記了天空。我們信奉基督教,不過當它是一種改良農業的方法。我們已經為這個世界建造了家庭宅第,接下去要建造的便是家庭墳墓了。最好的藝術品是表現人類力圖從這種狀況下解放出來的鬥爭,但是我們的藝術效果只不過使這種卑微的狀況變得舒適些,而更高一層的狀況卻被置諸腦後。在這個村子裏,美術作品實際上沒有立足之地,就算有什麼作品已經傳下來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房子和街市,也沒法給它配置合適的底座。我們這兒連掛一張畫的釘子都沒有,要裝聖人或英雄的半身像的台架也沒有。當我考慮到,我們的房屋是怎樣建造和付款購買的,或者並未付款購買,考慮到它們的內部經濟狀況是怎樣處理和維持的,我並不知道,當來訪者正在欣賞在壁爐架上面的華而不實的東西的時候,在他腳下的地板是不是會坍塌下來,讓他穿過地板掉進地窖裏,來到某種堅固而又誠實的基礎那裏,儘管那是泥土的基礎。我不能不看到,這種所謂富有和文雅的生活是一種向上跳躍的東西,而我怎麼也無法欣賞點綴其間的藝術,因為我的注意力全部被跳躍吸引住了;因為我記得僅僅由於人的肌肉可以促成的最了不起的真正跳躍,根據記錄,是某些流浪的阿拉伯人完成的,據說他們能夠跳離地面淨高二十五英尺。沒有人為的支持,人跳到這樣的高度一定還會落回地面的。我試問那些極不體面的產業主,第一個問題就是,誰餵肥了你?你是位於九十七個商場敗將之列,還是擠身於三個成功人士之中?回答了這些問題之後,也許我會去看看你的華麗而無價值的玩物,鑑賞鑑賞它們的裝飾風味。車子套在馬前面,既不美觀,也沒有用處。在我們能給房屋裝配上美麗的物品之前,必須把牆壁剝乾淨,而美好的房屋管理和美好的生活必須作為基礎奠定下來:須知對美的品味大多是在戶外培養起來的,而戶外卻沒有房屋,也沒有管家。
要是我努力把過去若干年中希望如何度日的想法講出來,可能會使那些略知我生命中這段歷史真相的讀者感到詫異;也一定會使那些對這段歷史一無所知的人為之驚訝。所以我只略談幾件一直掛在心頭的事就行了。
我常有這種想法:人與其說是牛群的飼養者,不如說是被牛群飼養著。牛群要比人們自由得多。人們和牛群|交換了工作;但如果我們只是考慮必要的工作,那麼就會看到,牛群具有巨大的優勢,它們的農場要大得多。人在六個星期的割草並翻曬成乾草的過程中,做了在這個交換工作中的他的一部分工作,而這又絕非易事。當然任何一個在所有的方面都生活簡樸的民族——也就是任何一個由哲學家構成的民族——都不會犯下使用動物的勞動這樣的大錯。確實,以前從未有過一個由哲學家構成的民族,而且也不大可能很快就有一個由哲學家構成的民族,我也並不確信有一個由哲學家構成的民族是可取的。然而,我永遠不會去馴馬或牛,弄來讓他為我工作,免得自己僅僅成了個馬夫或放牛人;如果這樣做似乎使社會獲益,我們能夠肯定,一個人的得就不會是另一個人的失,馬夫和他的主人就有同樣的理由感到滿足嗎?姑且說,沒有牲畜的幫助,有些公共工程不可能建設起來,那就讓人類和牛馬一起分享這方面的榮譽吧;難道因此可以得出結論,若是沒有牲畜,人就不可能完成更配得上他的工作了?當人類在牲畜的幫助下不僅開始去做不必要的或精美的工作,而且是奢侈的無意義的工作的時候,就會有一些人不可避免地要做和牛交換後的所有工作,或者,換句話說,變成了最強者的奴隸。這樣,人不僅為內心的畜牲工作,而且作為一種體現,他還要為外界的畜牲工作。雖然我們有許多磚石結構的堅固房屋,農民的財富依舊是用他的畜棚在多大程度上超過他的房子來衡量的。據說在這一帶,我們這個城鎮擁有最大的牛舍和馬廄,在公用建築上也毫不落後;但是,在本縣,供人們自由敬神、自由發言的廳堂卻非常少。國家為什麼不通過它們抽象思維的力量,而要以它們的建築物來紀念自己呢?一部《薄伽梵歌》(Bhagvat Geeta)要比東方所有的廢墟都值得讚美得多!高塔和廟宇是王孫公子們的奢侈品。純樸獨立的頭腦不會聽命於任何王公而去辛苦勞作。天才不是帝王的保留物,金銀大理石也不是,除非只是極少的一點。請問,為什麼要鑿這麼多石頭?我在阿卡底亞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有人在鑿石頭。許多國家被瘋狂的、通過留下大量鑿好的石頭使自己永垂不朽的野心所支配。如果在改進自己的舉止風度上也花費同樣的心血,將會怎樣?一件明智之舉會比高達月球的紀念碑更值得紀念。我更喜歡看到石頭在它們原來的地方。底庇斯的豪華是一種庸俗的豪華。有一百座城門的底庇斯遠離了生活的真正目標,因此反不如圍著一個老實人的田地的一平方竿石牆合乎情理。野蠻人和異教徒的宗教及文明建造了輝煌的廟宇,但是你稱之為基督教的並沒有這樣做。一個國家鑿的石頭大多只是用來修建了墳墓。它活活埋葬了自己。至於金字塔,令人驚訝的不是金字塔本身,而是這樣一個事實:竟然有這麼多的人使自己屈辱到用整個一生為某個野心勃勃的笨蛋建造一座墳墓,如果將此人在尼羅河裏淹死了,屍體再拿去餵狗,倒是要聰明和高尚得多。我也許還能夠為他們、也為這個傢伙製造些藉口,但是我沒有那個時間。至於建造者的宗教信仰和對藝術的熱愛,這在全世界都差不多,不論建造的是一所埃及的神廟,還是美國銀行大樓。總是代價大於所得。主要的動力是虛榮,輔助的是對大蒜、麵包和奶油的熱愛。巴爾康先生,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輕建築師,在維屈魯維阿斯之後用硬鉛筆和直尺畫了一張設計圖,交給了杜布森父子採石公司。在開始三十個世紀的蔑視之時,人類卻開始仰視它。你們的那些高塔和紀念碑啊,城裏有過一個瘋子要挖掘一條通到中國去的隧道,掘得這樣深,據說他已經聽到中國茶壺和燒開水的響聲了;可是,我想我決不會越出我的常軌而去讚美他的那個窟窿的。許多人關心著東方和西方的那些紀念碑——要知道是誰造的。我願意知道,是誰當時不肯造這些東西——誰能夠超越乎這許多煩瑣玩意兒之上。可是讓我繼續統計下去吧。
大多數的奢侈品,以及多數人所謂的舒適生活,非但沒有必要,反而對人類的進步大有障礙。就奢侈和舒適來說,最聰明的人的生活,甚至比窮人過得還要簡單、樸素。中國、印度、波斯以及希臘的古代哲學家們,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從外表看,他們比誰都窮,從內心看,他們卻比誰都富。有關他們,我們所知並不多。但是就我們所知道的,已經足夠令人驚嘆了。近代那些改革家,各民族的救星,也都如此。一個人只有站在我們稱之為甘貧樂苦這個優越地位上,才能成為一個公正無私或有見識的觀察者。享受奢侈的生活到頭來必然是奢侈的結果,農業如此,商業如此,文學如此,藝術也如此。現如今,有很多哲學教授,卻沒有哲學家。然而,教授是令人豔羨不已,因為教授的生活曾經令人羨慕。要做一個哲學家,並不僅僅要擁有深奧的思想,甚至也不僅僅是要創立一個學派,而是要熱愛智慧,從而按照智慧的要求來生活,過上一種簡樸,獨立、寬厚而又信任的生活。解決生命的一些問題,不但要在理論上,而且要在實踐中。偉大的學者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是朝臣式的成功,而不是帝王式、男子漢式的成功。他們對付生活靠的只是循規蹈矩,如同父輩們一樣講究實際,不會從根本上成為更高貴人種的先輩。不過,為何人類總是在退化呢?是什麼使得許多家族沒落?那種使民族萎靡不振並毀滅民族的奢侈的性質是什麼呢?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能否確定自己並未這樣?哲學家甚至在其生活的外表形式上也走在時代的前面。他不像其同時代人一樣覓食、居住、穿衣和取暖。他既然受之無愧地被稱為哲學家,怎會沒有比其他凡夫俗子更為高明的維持體能的方法呢?
我不會從慈善應得的讚揚中減去什麼,而只是要求公道地對待所有以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益於人類的人。我並不感到一個人的正直和仁慈是其主要的價值,這些原本就應是他的青枝綠葉。那些枝葉,我們將它曬乾,製成了草藥湯給病人服用,只因它還有卑微的用途,且多為江湖郎中所用;讓他鮮花的芳香薰陶著我,讓他碩果的美味在我心中交融;他的仁慈不可是一種局部而短期的舉動,而是源源不絕的滿溢;他的施捨無損於他,而成為他的下意識行為。這樣的一種善舉,包藏了如此之多的罪惡。慈善家沒忘了極其頻繁地去散發他自己的悲戚,以此來營造纏繞人類的悲戚氛圍,還大言不慚地美稱為「同情心」。我們應該傳遞我們的信心,而非絕望;我們應該傳遞我們的健康與安適,而非愁容病態,當心不要傳染疾病。從南部的某個平原,傳來這痛苦的哭聲?在哪一緯度上,居住著需要我們播灑光明的異教徒?誰又是那些要我們去拯救的野蠻放縱之人?要是有人身體不健康,他就不能履行職責了;要是有人腸胃絞痛——這倒值得同情——他就該馬上著手改善這個世界了。作為世界的縮影,他發覺一這是一個真實的,而且是他發覺的——世界正在吞噬青蘋果;在他眼中,地球實際上就是一個巨大的青蘋果。想想吧,蘋果還沒成熟,人類的孩子就開始啃它了,多危險啊;而那積極的慈善事業讓他逕直去找愛斯基摩人、巴塔剛尼亞人,去接觸人口眾多的印度與中國鄉村;這樣,經過幾年的慈善活動,有權勢的人利用這一手段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當然,還治好了自己的消化不良,地球一邊或兩邊www.hetubook.com•com的臉頰上也泛出了淡淡的紅暈,好像開始成熟,而生命也不再生澀,重新煥發了甜美而健康的活力。我從未夢到過比我犯下的更為深重的罪惡。我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還有比自己更罪孽深重的人。
「第四天早晨,大祭司鑽木取火,在廣場上引起新的火來,全鎮各家也從這裏取得新的純潔的火種。」
我幾乎可以說,我有時感到納悶的是,我們怎麼能夠輕率地從國外引入醜陋的黑奴制度,有這麼多精明苛刻的奴隸主,奴役了北方和南方的國人。一個南方的監守人是毒辣的,而一個北方的監守人更加壞,可是你們自己做起奴隸的監守人來是最最壞的。你在談人的神聖嗎?請看看公路上那個趕馬的人吧,他日夜兼程直奔市場,他心裏還有什麼神聖的念頭嗎?他的最高職資是給馬匹飲水餵草,僅此而已!跟他的運貨收益相比,他的命運算得了什麼?他還不是在給一位繁忙的紳士趕車?他有什麼神聖,有什麼不朽呢?你看他那副提心吊膽和卑躬屈膝的樣子,整天都弄不清在擔憂著什麼,既不神聖也不不朽,只是他自己那套觀念的奴隸和囚犯,為自己的行蹤贏得一個名分而已。與我們的自我意識相比較而言,公眾輿論只是一個軟弱無能的暴君而已。一個人如何看待自己,這決定了,或者換句話說,指明了他的命運。甚至在想像中的西印度群島各省的自我解放——有哪位魏伯弗斯能夠帶來這種自我解放呢?再請想一想,這個大陸上的婦人們,編織著梳妝用的軟墊,以便臨死之日用,對她們自己的命運絲毫也不關心!彷彿是可以消磨時間而又不會損害永恆。
我們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歐洲防風根
來做成美酒,來甜蜜我們的嘴唇。
兩桶石灰:二.四〇美元(買貴了)
我曾看守過鎮上的牲畜,這些動物,由於常常會跳過圍欄,讓盡責的牧人吃了不少苦頭;又常常注意到農場常無人去的隱蔽處和角落;不過,我並不知道喬納斯或所羅門今天在哪一塊特定的田地裏工作兒;那可不是我該管的事情了。我曾澆灌黑果、沙櫻、蕁麻、赤松、黑梣、白葡萄藤和黃色的紫羅蘭;這些,在旱季本來可能會枯萎的。
「人作的惡,死後還流傳。」
當我要女裁縫為我做一件某種式樣的衣服時,她沉著臉說,「他們現在已經不時興這種款式了。」一點也沒有強調「他們」二字,好像她引用的是與命運女神一般的某種超凡的權威下的諭旨。我因而發現要想得到我要的東西是甚為困難了,只因她不相信我在說真話,以為我只是隨便說說。我聽見這句神諭似的話,於是便仔細思索,掂量每一個字,這樣我就可以搞清它的意思,我就可以搞清,「他們」是在什麼程度的同源關係上與「我」有關的,在一件這樣影響我的事情上他們可能擁有什麼樣的權威。最後,我決定用同樣神秘的方式來答覆她,所以也不把「他們」兩字強調。「真的,近來他們並不時興這個式樣,可是現在他們又時興這個了。」要是她只量我的肩寬而不量我的性格,彷彿我只不過是一根掛衣服的釘子,那麼這樣給我量身又有什麼用處呢?我們崇拜的不是司優美三女神,也不是巴爾西女神,而是時髦女神。她紡線、織布、剪裁、具有百分之百權威。巴黎的領頭猴兒戴了一頂旅行者的帽子,美國的所有猴兒便一個個都戴起旅行者的帽子。我有時近乎絕望,在這個塵世間,有哪一件簡單的實事不是由別人出手相助而辦成的。這世界首先需要一個馬力強大的壓榨機,將人們的舊理念壓榨出來,這樣他們就難以立即靠兩條腿站立起來。然後你瞧瞧,有些人頭腦中所滋生的舊理念,無人知道是由何時放進裏面的蟲卵孵化而成的,即便是燃起一把大火也燒不盡這些孽根;如果不壓榨出這些舊理念,我們無論怎樣勞作都是白搭。雖然如此,我們也不會忘記,埃及有一種小麥,就是由一具木乃伊傳給我們的。
我從未聽人說過比這更為虔信的祭禮了。「祭禮」一詞字典上是這樣定義的:「內在心靈魅力的外在的顯現。」我一點兒都不懷疑,他們這種做法原先是由天意直接傳授,雖然他們沒有一部像聖經這樣的書籍來記述這種啟示。
豬肉:〇.二二美元
所有材料的費用我都列在了上面,除了木料、石頭、沙子,後面這些材料我是用在公地上占地蓋屋的人應該享受的特權取來的。我另外還搭了一個披屋,大都是用造了房子之後留下來的材料蓋的。
現在,我是跟那些要謀生的讀者說幾句話。為了支付以上開銷,我把農場上的產品出售了,收入計有:

我們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好像我們是外生植物,依靠外部的增加而生長。我們穿在外面的常常又薄又稀奇,那是我們的表皮,或說是假皮,並不分享我們的生命,這裏或那裏剝落一些,對我們也不會有什麼致命傷害。我們經常穿的那件厚衣服是我們細胞構築的角質或皮屑,這件內衣是我們的韌皮或真皮,若要剝掉它,就會皮肉連帶,對身體有所損傷。我相信,所有物種在某些季節裏都會穿上某種與襯衫等同的東西。這是情勢所迫,一個人只要穿著薄薄的襯衫,就可以在黑暗中把手放在自己身上,而且方方面面都可以生活得有條不紊,應付裕如,哪怕敵人來攻占城市,他也能夠像古代哲學家一樣,赤手空拳,不急不慌,信步走出城門。厚衣服在很多方面來說可以頂三件薄的,而便宜的衣服則適合一般顧客;厚外套五元可買,也能夠穿五年,厚褲子兩元,生牛皮靴子一元半一雙,夏天的帽子兩角半,冬天的則六角兩分五,或者換句話說,只花很少的錢在家就可以製作一頂質地更好的帽子。一個人窮雖窮,但一穿上用自己的辛苦錢置備的行頭打扮,難道說還會沒有聰明人去向他表示敬意嗎?
毛繩:〇三一美元(買多了)
人們津津樂道;
飄飄然四處招搖——
繁華的藝術,科學的奇妙,
越來越沉迷的奇技淫巧;
只有這風來了又去了。
我這樣好幾天繼續從事伐木,砍削木料、還有門柱和椽木,全都用的我這把狹小的斧頭,我並沒有那麼多可宣告世人的思想或像詩書滿腹的人的思想,我只是興之所至,信口吟成:
當有人以我已經描寫過的那幾種方法獲得了溫暖以後,接下來他需要的是什麼?當然不會是更多的同樣的溫暖了,如更豐富的食物、更大更漂亮的房子、更好更充裕的衣服、更多更持久更旺盛的爐火等等。他獲得了這些生活必需品之後,就不會再要那些剩餘品,而要選擇另外的東西了;也就是說,生活的冒險現在開始了,因為他擺脫掉卑賤的勞作的假期已經開始了。泥土看來是適宜於種子的,因為泥土使它的胚根向下延伸,然後它可以富有自信地使莖向上茁長。為什麼人牢牢地在土地上扎下了根之後,卻無法同樣地往上向天空伸展呢?——因為那些更高貴的植物最終是根據它們在空中和陽光下結出的果實進行價值判斷的,遠離地面很多,而不會被當作廉價的蔬菜對待。蔬菜儘管可能是兩年生植物,但只要在長好根後,就會被割去頂端的枝葉,因此,到了開花季節,人們多半認不得它們了。
鉸鏈和螺絲釘:〇.一四美元
屋頂和牆板用的舊木板:四美元
此後不久,我參加了一個教會執事的財產拍賣會,他的一生其實也很有成績,然而:
是的,我的伙食費總共是八元七角四分錢;但如果我不知道,我的大多數讀者同樣對自己感到內疚,而且他們的所作所為如果印刷出來也同樣糟糕的話,那麼我就不應該這樣厚顏無恥地把我的內疚公之於眾。第二年,我有時能捉到一些魚做晚餐,有一次竟然還殺了一隻糟蹋了我的豆子地的土撥鼠——如韃靼人所說,造成了它的靈魂轉世——並且把它吃了,部分是出於試驗;儘管有點麝香氣味,它還是給了我短暫的享受,不過我也看到,即使村裏賣肉的人給你把土撥鼠加工處理好了,長期享用也並不是好的做法。
如此之多的秋日,還有冬日,我在鎮外度過,盡力去傾聽風聲,聽到了又將它向四面傳達開去!我為此幾乎投入了我所有的資金,為了這筆生意,我頂著風兒東奔西跑,累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如果有任何關於兩個政黨的風聲,那必定是被報紙搶先發表過的。別的時候,我守望在高崗或樹梢的觀察臺上,用電信宣布有任何新的客人到來,或守候在山巔黃昏中,等待夜幕降落,好讓我抓到一些東西,我抓到的從來就少,這不多的卻好像是「天糧」一樣,那是會在太陽底下消融的。
「看啊,世人都是屬於我的,為父的怎樣屬我,為子的也照樣屬我,犯罪的他必死亡。」
由於我對事物有所偏愛,尤其是格外珍惜自由,還由於我能吃苦,而且總能獲得完滿成功,所以我不願把自己的時間花費在求得華麗的地毯或其他優雅的傢俱,或豪華的廚房、希臘式或哥德式的房屋上。如果有人獲取這些東西沒有遇到干擾,而且知道獲得時如何使用它們,那麼我把這種追求讓給他們好了。有些人「勤勞」,似乎為了愛勞動而勞動,也許是因為勞動能使他們不搞出更糟糕的惡作劇來;對這種人眼下我無話可說。那些不知道有了比現在更多的空閒之後該怎麼辦的人,我的建議是加倍努力工作——一直做到能夠養活自己,取得了自由證書為止。對於我來說,做散工是最自由的,尤其是一年只需工作三四十天就可以解決生計問題。做散工時,太陽一落山,你就可以結束一天的勞動。你可以隨意支配自己的時間,去做與勞動不相干的事情。而你的雇主,卻要費盡心機地勞作,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長年沒有休息之時。
即使最後大部分人能夠擁有或租得起那些經過種種改善的近代房屋,可是當文明促進了房屋改善的時候,它並沒有同步改善居住在其中的人。文明將皇宮打造了出來,可是要改造出貴族和國王卻並不是一件易事。倘若都市人所追求的並不比野蠻人高貴多少,倘若他們花費大部分的時間來獲取簡陋的必需品和安逸的生活,那麼他有必要比野蠻人擁有更好的住房嗎?但是,那少數貧窮的人們生活狀況如何呢?或許我們會發現,他們之中的某些人表面上看起來,境遇要比野蠻人好得多,而另一些人的境遇看起來則連野蠻人都比不上。一個階級的奢華生活全靠另一個階級的苦苦掙扎來維持。一邊是富麗堂皇的皇宮,另一邊則是落魄不堪的救濟院和沉默寡言的貧苦人。那為法老蓋葬身之地的金字塔的成千上萬的人吃的是大蒜,而他們自己死的時候,恐怕連個說得過去的埋葬也沒有。那為王宮建造飛檐的石瓦匠,夜裏回去睡的地方恐怕比不上棚屋。如果我們以為在一個有文明的證據存在的國家裏,大部分人不會被當野蠻人看待,那就錯了。我說的是那些落魄的窮人,此刻還沒有談到那些落魄的富人。要瞭解這一點,用不著往遠處看,只消看看我們鐵路邊上到處都有的簡陋小木屋,恐怕是毫無文明改進的角落罷了;每天散步的時候,都看見人住在骯髒的住所裏,整個冬天都開著門,那是為了採光,而沒有任何看得見的柴堆,這是經常可以想見的,而且不論是老人還是年輕人,他們由於長期習慣於因寒冷和苦難而畏縮,致使身體總是縮作一團,他們的四肢和各種功能的發展也受到了遏止。正視這個階級當然是公正的,因為他們的勞動造就了許多業績,在這個時代顯得十分突出。這樣的情況在英格蘭每個主要領域的技工們身上,或多或少都看得出來,因為英格蘭就是世界的一個特大救濟院。另外,我還可以給你講講愛爾蘭的情形,在地圖上,它是作為白種人的開拓地而標識的。將愛爾蘭人的身體條件與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者南海島民或者任何尚未與文明人接觸而導致墮落的野蠻人相互比較吧。我毫不懷疑,這些野蠻人的統治者與一般文明人的統治者是同等英明的。他們的現狀只能證明文明還附帶著何等的骯髒穢物啊!現在,我根本不必提我們的南方諸州的勞動者了,這個國家的主要出品是他們生產的;而他們自己也成了南方諸州的一種主要產品。可是,不往遠處扯開去,我只說說那些境遇還算中等的人吧。

在這裏,我無意將租房住與擁有住房兩者之間作一優劣比較,但顯而易見的是,野蠻人擁有自己的住所是因為它花費甚少,而文明人租房住通常是因為他的財力不足以購房。但是,有人會爭辯道,只要付得起租金、窮困的文明人也會擁有一個住所,這住所與野蠻人的圓錐頂棚屋相比,簡直就像王宮一般。每年只要付租金二十五元至一百元,這是鄉鎮的價格,他就得到了經過多少世紀改良才進步的寬敞房間,有清潔的油漆和牆紙、魯姆福壁爐、內塗泥灰的牆、百葉窗、銅質的抽水機、彈簧鎖、寬敞的地窖,還有許多別的東西。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被認為享有這些東西的人,通常總是文明而「貧」,而不擁有這些東西的野蠻人卻野蠻而富?如果說這是指文明使人類生活條件獲得真正的改善——我認為這話是很對的,雖然只是聰明的人使他們的有利條件得到改善——那麼,它必須說明:文明不會使房價太貴就可以造出品質較好的住房。所謂物價,是指用以交換物品所需要的那部分人生,可即刻或者以後支付。這個居住區的普通房子造價也許是八百塊錢,償付這筆錢需要勞動者十到十五年的生命,還得沒有家室的拖累——以每個勞動力每天一塊錢的價格來計算,如果有人收入更多,那麼別人的收入就會更少——因此一般說來他必須花費大半生的生命才掙得到「他的印第安人棚屋」。倘若我們假定他不買房而租房,那麼也不過是一種值得懷疑的邪惡選擇。野蠻人會明智地以這些條件為前提用他的棚屋換取一所宮殿嗎?
大米:一.七三五美元
我本打算造一棟房子給自己,無論是宏偉還是華麗,都要比康科特大街上任何一棟房子要好,只要它能夠像目前的這間使我這樣高興,而且花費也不是很大的話。
有一個農夫對我說,「你不能只靠蔬菜維持生命,它不能供給你造骨頭的材料。」於是,他虔誠地奉獻一部分時間,給自己的骨骼系統提供滋養;他一邊說,一邊跟在牛的後面,讓這條正是用蔬菜供養了它的骨骼的耕牛拖動著他和他的木犁不顧一切障礙地前進。在某些環境裏,例如走投無路的人和病人,某些東西的確是生活必需品,在其他環境裏卻只是奢侈品,而在另一些環境裏則完全是未知之物。
板條:一.二五美元
我遠不是說我的情況特殊;無疑許多讀者會做出同樣的辯護。在做事情方面——我並不認為我的鄰居們會說我做得好——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我是個很好的雇工;但我好或不好需由我的雇主去發現。我做的任何「好事」,即常識中的好事,都必定是我主要事業之外的,而且大多數是無意中做的。人們會很現實地說,從你目前的位置、處境開始吧,按你的本色行事,不要指望成為更重要的人物,懷著一顆仁慈的心去行善吧。如果我也用這種腔調說話,我就乾脆這樣說,做好事去吧。如同太陽用自己的光和熱照亮月亮或一顆六等星之後,停止運動,然後像羅賓.古德費羅似的四處奔波,在每個農舍的窗前窺望一下,令人發狂,使肉變質,讓黑暗清晰可見,而不是逐漸增加他柔和的熱量與恩賜,以至於瞬間光芒四射,讓普通人無法看到他的臉龐。而同時,他繞著世界,運行在自己的軌道上,一路行善,或者說,像某個真正的哲學家所發現的,世界繞著他運轉,獲取他的恩惠。太陽神之子費頓希望用善行來證明他神的血統,駕著太陽戰車只走了一天,就衝出了軌道,燒毀了天堂下面街道上的幾排房子,還燒焦了地面,讓每一個泉眼都枯竭,造出一個撒哈拉大沙漠。直到最後,眾神之父朱比特用一道霹靂將他擊落於地。因為他的死,太陽神整整一年沒有發光。
印第安玉米粉:〇.九九二五美元  比黑麥便宜
我認為華爾騰湖應該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不僅僅因為有鐵路再加上可做冰塊的貿易;這裏還提供了種種好處,但要洩露這些好處,實屬不智之舉,所以從略;它是一個好的交易場所,有一個好的基礎。那裏沒有聶伯河那樣的沼澤需要填充,儘管你在每一個地方都必須打樁奠基。據說,一場洪水,加上西風和聶伯河的冰,足以把聖彼得堡從地面上沖走。
農夫們一直費盡心思地想用比難題本身更複雜的手段,來解決生活中的問題。譬如為了他需要的鞋帶,他開始在畜牧業中投機。他運用嫻熟的技巧,用細彈簧精心布置好一個陷阱,想捕獵到舒適和獨立,等他正要抬腳走開,誰知他自己的一隻腳倒落進陷阱裏去了。他貧窮的原因就在這裏;而且由於相似的原因,我們全都窮困不堪,雖然有奢侈品包圍著我們,卻比不上野蠻人的一千種安逸。正如夏普曼在詩歌裏寫的:
一個西瓜:〇.〇二美元
二三.四四美元
一千塊舊磚:四美元
總之,可以毫不誇口地說,我這樣做了很長時間,認真盡責地做好我的事情,直到越來越清楚,市民們終究不會接納我成為市政官員的一員,也不會給我一個帶微薄津貼的掛名職務。至於我的帳簿,我敢發誓說我一直把帳目記得清清楚楚,卻誰也沒有來查過,更不要說有誰來承兌,來付帳和結清帳目了。不過,我也沒有在這事上更多費心。
將許多石塊由頭頂扔到身後,也不轉身去看看它們落到了哪裏。對這麼一個相當失策的神諭,我們的祖先竟是如此的盲從。
我把主材砍成六英寸見方,大部分的門柱只削兩面,椽木和地板木則只削一面,讓它們既可以像鋸過的木材一樣直,又更為堅實。每根木頭都小心地在上面開了榫眼或在樹頭處劈出個榫頭,因為這時我已經借到了一些其他的工具。我在樹林裏度過的白晝時間不是很長;我常常帶著麵包、奶油當午餐,正午時分,坐在我砍下來的碧綠松樹枝丫上,讀讀原來包裝麵包、奶油的報紙上的新聞,連麵包上也散發著松香味,因為我雙手給塗上了厚厚一層的松脂。我還沒有結束,松樹就成了我的朋友,而不是敵人,因為我更熟悉松樹了,儘管我已經砍倒了幾棵。有時候,林中的遊蕩者被我砍木頭的聲音吸引過來,隔著我砍下的碎木屑跟我愉快地閒聊一會兒。
倘若大家在建築房屋時比我更謹慎小心,也是值得的,比方說,先考慮好門和窗、地窖或者閣樓在人的天性中占據著什麼地位,除了目前需要以外,在你找出更強有力的理由以前,其實你永遠也不需要建立什麼地上的建築。人建造自己的房屋和鳥築造自己的巢,有著某些相同的合情合理之處。誰能說,要是人們親手建造自己的住房,並十分樸素而又真誠地提供自己和家庭以糧食,他們的詩歌才能不會得到普遍的發展,不會像鳥兒做同樣的築巢工作時歌聲傳遍了四方呢?可是,天哪!我們倒是很像牛鸝和杜鵑,它們總是到別的鳥類築好的窩裏去產卵,那嘰嘰喳喳的刺耳雜訊,讓路過的遊客聽了大為掃興。難道我們應該永遠把建房的樂趣拱手交給木匠嗎?在芸芸眾生的經驗中,建築的意義等於什麼?我走了這麼多路,還從來沒有碰上誰在從事修建自己的房子這樣簡單而自然的工作呢。我們同屬於一個團體。裁縫不是孤立生存的,他也與其他人發生著或多或少的關聯,牧師、商人、農夫也一應如此。這種分工要分到什麼程度為止?最後有什麼結果?毫無疑問,別人也可能會替我思考;不過並不因此便可認為,別人不讓我自行思考的做法是可取的。
而當農人得到了房子,他可能不是因此而富有,卻是更為貧窮可憐,因為房子占據了他。按照我的理解,希臘享樂之神莫穆斯曾說過一句十分精闢的話,當她對智慧女神密涅瓦建起的一座房屋吹毛求疵時,她說:「沒有將它建成可移動式房屋,所以不想與惡人為鄰也就很為難了。」或許還可以加上一句:「我們的房屋是這樣不易利用,她把我們幽禁在裏面,而並不是我們居住在裏面;至於那需要避開的惡劣的鄰居,往往倒是我們的可鄙的『自我』。」我知道,在這個鎮上,至少有一兩家,幾乎是希望了一輩子,要賣掉他們近郊的房屋,搬到鄉村去住,卻始終未能如願,只能等將來死了,他才能恢復自由。
紅薯:〇.一美元
木板:八.〇三五美元(多是舊木板)
油及一些家庭用品:二美元
八個月的油等:二美元
合計:二八.一二五美元
不過,這一切都非常自私,我就聽到過我鎮上有一些人這樣說。我承認,直到現在為止,我很少致力於慈善事業。我曾為責任感作出過一些犧牲,其中也包括犧牲這種歡樂。也有人費盡口舌說服我承擔點什麼,支持這個鎮上某家窮人;倘若我無事可做——hetubook.com•com因為魔鬼不會讓遊手好閒的人閒著——那麼我就可以嘗試做一些這樣的消遣活動。但是每當我想在這方面嘗試一下,嘗試改變一些窮人的生活,期望他們在各方面都能像我一樣地舒適,把他們過上天堂般的生活當作我的義務,甚至我已經向他們提供我的幫助,但是他們全體人仍絲毫不動搖地願意繼續生活在貧困的泥沼中。我們鎮上的一些人士,正在想方設法為他們的同胞謀取利益,我相信這樣做至少可以避免人們去做其他無人性的事業。可是慈善和其他所有事業一樣,你必須有天賦,才能做,而現在的慈善事業往往人浮於事。我也曾經嘗試過去做慈善事業,但是很奇怪,這與我興趣不符,因此我在心中也釋然了。社會要求公民承擔起一種做慈善而使宇宙不致毀滅的特殊職責,也許我不應該小心翼翼地逃避它。但是我卻相信,在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確實存在一種類似慈善的事業,它在維持著我們這個宇宙的正常運轉,但是它的力量卻比慈善不知堅定多少倍。儘管如此,我不會阻擋一個人去發揮他的天賦。對於這種工作,我自己是不從事的,而對於全心全意地終身從事慈善事業的人,我會說你們要堅持下去,即使全世界人都說這是「做惡事」,而且這種看法極有可能存在。
今天,我們固然還沒有退化到再去住窯洞,或者住棚屋,或者去穿獸皮,但是接受人類的發明和工業提供的,也是來之不易的種種好處,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在這樣一個住宅區,木板和木瓦,石灰和磚,與合適的洞穴,或者整根的原木,或者數量充足的樹皮,或者甚至粘土和平整的石塊相比較,要更便宜,也更容易獲得。我講這樣的話是言之有據的,因為不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我都熟習這方面的材料。只要我們再多用心一點,我們就可利用這些材料使我們比任何時候都富裕,並使得文明真正成為我們的福氣。文明之人,就是更有經驗、更有智慧的野蠻人而已。不過,還是抓緊交代一下我自己的試驗吧。
殷切期望著,不僅觀看日出和黎明,如有可能,還可一睹大自然本色!多少個冬夏黎明,還在任何鄰居為他們的事物奔波之前,我就出外做我的事了。毫無疑問,我的許多同鄉都見過我辦完事回來,那些黎明時出發到波士頓去的農民,或者動身去工作的伐木工人都曾碰到過我。一點沒錯,我從來沒有依靠力氣幫助太陽升起,但是毫無疑問,單是眼看它在空中升起也是非常重要的啊。
結餘:八.七一五美元
所有試驗均告失敗。
在冬天來臨之前,我已經把煙囪搭好了,同時把已經防雨的牆壁鑲上內板;內板是用尚未長好、而又多汁的樹皮做的,邊緣彎曲,我不得不用木板把他們壓直。
就這樣,我避免一切買賣與以物易物,至少食物一項是這樣。好在我已有了一個安身之處,剩下來的就是穿著和燃料這兩項了。我穿的這條褲子是一個農夫的家人織的——謝謝老天,人仍然有那麼多美德;因為我認為人從農夫墮落為工人正像人從人墮落為農夫一樣是重大而可紀念的事——置身一個陌生的鄉間,弄燃料是一件累人的事情。至於棲息地,倘若不允許我繼續住在依法可以占有的公地上,那麼我可以購置一英畝地,價格與我耕種的土地價格一樣——即八元八角錢。但是,實際上,我倒認為我住在這塊土地上使它的身價提高了。
二三.四四美元
後來,一個人找到了工作,其實沒必要穿上新衣服去工作;對他來說,那身塵封在閣樓裏有一段無法確定的時間的舊衣服足矣。一個英雄穿舊鞋子的時間倒要比他的侍從穿它們的時間長——如果說,英雄也有侍從的話——至於赤腳的歷史比穿鞋子更悠久了,而英雄是可以赤腳的。只有那些前往參加晚會和到議會廳去的人才非得穿上新衣不可,衣服經常變換,正像晚會和議會廳裏面的人經常變化一樣。倘若我的外衣和褲子,帽子和鞋子,適合穿在身上對上帝頂禮膜拜的話,他們便足夠了;難道不是嗎?誰見過自己的舊衣服——他的舊外衣,實際上差不多穿爛了,連原來什麼料子做的都畢露無遺,把它送給某個窮孩子都算不得積德行善,說不定那個窮小子還會拿上它再送給某個更窮的人,這下我們應該說這窮小子還算富有了,因為他若連破衣服都沒有拿什麼送人呢?我說,要小心提防的,不是單單穿新衣服的人,而是所有需要穿新衣服的企業。要是沒有新人,怎能給他縫製合身的新衣服呢?如果說你有什麼事要做,不妨還是穿上舊衣服去試試看。人們所需求的,並非是將那些事情一做了之,而是要有所作為,就是常言所說的要事業有成。也許我們根本就不需要新衣服,不管舊衣服是多麼破爛骯髒。除非我們有了新的事業,或者揚帆駛向某個新的航程,讓我們覺得自己古老的軀體內有了新的生機,如果還是穿舊衣服的話,就有了舊瓶裝新酒的感覺了。我們的換羽毛的季節,就像飛禽的,必然是生命之中一個大的轉捩點。潛鳥退到僻靜的池塘邊去脫毛。蛇蛻皮的情形也是如此,同樣的是蛹蟲的出繭。都是內心裏孜孜擴展著的結果;衣服不過是我們的最表面的角質,或者說,塵世之煩惱而已。不然的話,我們將發現自己是在虛偽的幌子下揚帆前進,不可避免地最終要被我們自己和人類的意見所唾棄。
男男女女對於新的款式都具有一種幼稚和蠻不講理的趣味,這種趣味使得多少人搔首弄姿地要從萬花筒般的世界中找出適合當今這一代人穿著的特殊款式。製造商們很清楚人們的趣味是此一時彼一時。兩件樣式,一件與另一件的不同之處只是幾條線在顏色上多少有所區別,可是一件立即賣掉了,而另一件卻在貨架上無人問津,儘管每每發生的情況是剛剛過了一個季節,無人問津的衣服便成了最時尚的好東西。相對而言,在皮膚上紋身,並非如人們所說的那般野蠻。說紋身並不野蠻,僅僅是因為它深入皮膚而沒改變什麼。
由於我這份買資是不用通常所需的資金就可開張,那麼,要推斷我從何處弄到做這一行必不可少的本錢,可就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了吧。讓我們立刻說到實際問題上來,先說衣服。我們購買衣服時總是喜歡新奇,重視人們的意見,而不注意衣服的真正實用性如何。讓有工作做的人回憶一下穿衣服的目標吧。首先,是保證維持生命的體溫,其次是在大庭廣眾面前把一|絲|不|掛的身子遮蓋起來,然後他就可以作出判斷,有多少必需的或重要的工作可以完成,再也不會給衣櫃裏增添什麼衣服。國王和王后一套衣服只穿一次,儘管那是御用裁縫為他們縫製的,但國王和王后卻無法知道穿上一套合身衣服的舒適之處。他們只不過是掛乾淨衣服的衣架而已。我們大多數人的衣服,每天與我們融為一體,打上了穿衣者個性的印記,直到我們捨不得把它們丟掉,要丟掉它們,正如拋棄我們的軀體那樣,總不免感到戀戀不捨,要看病吃藥作些補救,而且帶著十分沉重的心情。沒有人會因為衣服上有個補丁而在我心目中降低他的地位;可是我確信,通常人們只求穿上時髦的,最少也是乾乾淨淨沒有補丁的衣服,而不問良心是否完美無缺。但是,即使衣服上的裂縫沒有補好,暴露出來的最糟糕的壞事大概無非就是目光短淺,看不見後果。有時候,我用這樣的眼光測定我的熟人朋友——誰有勇氣穿一條膝蓋上補了一塊補丁或者只是多了兩條縫的褲子?大多數人似乎都相信,他們要是穿了有補丁的衣服,就會毀了自己的前程。他們寧願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進城,也不願意穿著一條破褲子進城。假若一位紳士意外傷了腿,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他自會去救治;但如果他的褲子破了,就不會對它進行救治了;因為他關注的,並不是真正值得尊重的東西,而是關注那些受人尊重的東西。我們不去認人,卻只認許許多多的衣服和褲子。假如把你的最後一件衣服穿在稻草人身上,而你則赤身裸體站在旁邊,那麼有誰會不馬上向稻草人打招呼呢?那天,我經過一片玉米田,就在那頭戴帽子、身穿上衣的木樁旁邊,我認出了那個農田主人。他比我上一回看見他,只不過風吹雨打更顯得憔悴了一些。我聽說過,一條狗向所有穿了衣服走到它主人的地方來的人吠叫,卻很容易被一個裸體的竊賊制服,一聲不響。這裏有個很有趣的問題:要是人們脫掉了衣服,他們能把他們相對的等級地位保持到什麼程度?在這種情況下,你能否在一群文明人裏面確切地說出哪些人屬於最受尊敬的階級?普菲芙夫人周遊世界,從東向西一路走來,已經快到了亞洲境內的俄羅斯,即將去拜謁當地要人之際,她覺得需要脫掉旅行服裝另換行頭了,因為她「眼下到了一個文明的國度,而文明國度的人是要根據穿戴評價人的」。甚至在我們這個民主的新英格蘭各城鎮,誰只要不經意間發了大財,衣著奢華,寶馬香車,照樣會贏得幾乎眾人的尊敬。不過,那些如此這般尊敬的人,儘管人數極多,但都是不信上帝的人,說真的,應該送一名傳教士給他們才對。另外,衣服是需要縫紉的,縫紉可謂是一件無休無止的工作;起碼,一個女人的衣服是永遠也盼不到完工的那一天的。
從此人心堅硬如鋼,
勞其筋骨,證明我們的身軀本是岩石。
在原始的狀態中,每家都有它自己的極好的棲身之處,滿足他們比較粗陋而又簡單的需求;不過,我認為,我說下面這些話還是很有分寸的:雖然空中的鳥兒有窩,狐狸有洞,野蠻人有棚屋,然而,在現代文明社會裏,居有其所的家庭卻不到一半。在大城鎮裏,尤其文明發達的大城鎮裏,擁有住處的人卻是居民總數之中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其餘的居民卻在為這件外面穿的大衣服支付一年一度的房租,冬天也好夏天也罷,房租一分都不能少,而這筆錢本可以買下一個村子的印第安人棚屋,年復一年的房租卻讓他們一輩子受窮,無法翻身。
我想到我的鄰居,康科特的農夫們,他們的景況至少同別的階級一樣小康,我發現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奮鬥了二三十年或四十年了,他們這樣拼命是期望能真正擁有他們的農場,通常這些農場是附帶了抵押權而傳給他們的遺產,或許是借了錢買下來的——我們可以把他們勞動成果的三分之一看作他們房屋的費用——通常他們一代一代總是還沒有付清那一筆借款。真的,那抵押權有時還超過了農場的原價,結果農場自身已成了一個巨大的負擔,然而到最後總是有繼承的人,正如他自己說的,因為他這個繼承人和這個農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我在向評估稅款的人員詢問情況時,驚異地看到:他們竟然無法及時說出十來個住在城裏,擁有農場,可以免稅而又光明磊落的人來。要是你想要瞭解這些家宅的歷史,你可以到銀行詢問這些家宅被抵押出去的情況。那種確實用勞動償付自己的農場債務的人,為數微乎其微,每個鄰居都能給他指出來。我看康科特裏面未必能找出三個這樣的人。人們談論商人時說過,絕大多數,甚至百分之九十七的商人,肯定要破產的,農場主也同樣如此。不過,說到商人,他們裏頭有一個人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他說,他們的破產八成並不是真正的虧本,而僅僅是由於諸多麻煩事,沒有履行承諾之故;這也就是說,信譽道德垮掉了。可是,這麼一來,問題簡直糟透了,而且還會使人聯想到,即便是百分之三的人說不定也拯救不了自己的靈魂,他們的破產,很可能比那些老老實實地破產的人更要糟糕。破產和拒付債務都是一塊塊跳板,我們的文明有好大一部分從這些跳板上一個勁兒騰躍,又不斷在翻觔斗往上竄,而原始人卻依然站在饑荒這塊沒有彈性的木板上。然而米德塞克斯的牛展每年在這裏舉行一次,博得一片喝采,好像農業機器的一切關節都在平穩運轉似的。
對於我們的工廠制度是使人們得到衣服穿的最好的辦法,我表示懷疑。美國工人現在工作的情形是越來越向英國工廠的制度靠近了,這沒什麼可奇怪的,因為據我聽到或觀察到的,他們恪守的主要目標,並不是為了使人們的衣服更耐穿或更舒適,而是賺取無窮的利潤。往長遠處看去,人類總能達到他們的目標的,因此儘管事情一時之間不免失敗,目標還是定得崇高些好。
我們的風度由於和聖徒交往而敗壞。我們的讚美詩歌迴響著對上帝的抑揚頓挫的詛咒,並且使我們永遠忍受祂。我們甚至可以說,就連先知和拯救者們,他們主要的工作也是在安慰人的恐懼,而不是肯定人的希望。哪兒也沒有對人生表示簡單熱烈的滿意的記載,哪兒也找不到任何讚美上帝的使人難忘的記載。一切健康、成就,使我高興,儘管它遙遠而不可及;一切疾病,失敗使我悲傷,引起惡果,儘管它如何同情我,或我如何同情它。所以,如果我們要真的用印第安式的、植物的、磁力的或自然的方式來恢復人類,首先讓我們簡單而安寧,如同大自然一樣,逐去我們眉頭上垂掛的烏雲,在我們的精髓中注入一點兒小小的生命。別充當一名濟貧扶困的神職人員,而要努力成為一個生活在世界上的高尚的人。
箱果:〇.二五美元


搬運費:一.四美元(大部分自己背)
讓我們略費片刻,思考一下,我在前文提到的憂患與焦慮,十之八九是些什麼,我們又有多少必要為之憂慮,或為之擔心。雖然生活在外表的文明中,我們若能過一過原始性的、新開闢的墾區生活還是有益處的,只要能懂得什麼是生活的一般必需品,同時採用過一些什麼樣的辦法去獲取它們;或者,甚至只需翻一翻商人的舊流水帳,看看人們在商店裏主要購買什麼,儲存什麼,也就是說,最粗糙的雜貨是什麼。時代雖在變遷,但對人類生存的基本法則卻並無多大影響。就像我們的骨骼同我們祖先的骨骼相比,大抵也沒有多大差別。
衣服及零星開支:八.四〇二五美元
蘋果乾:〇.二二美元
豬油:〇.六五美元
耶穌會教士已被印第安人所挫敗,這些印第安人在被綁住活活燒死之際,竟向行刑者提出了一些新的折磨方式。他們雖然肉體受苦但並不屈服,有時候他們對傳教士所給予的安慰也無動於衷。你們應該奉行的法則是,行刑時在他們耳邊少說規勸之類的話,至於他們如何被折磨至死,倒是他們自己都並不在乎。不知怎的他們反而用一種新的方式去愛他們的仇敵,對後者所作的一切罪惡幾乎全給寬赦了。
因此我發現,希望有個棲身之所的學生,完全能夠獲得一所終生屬於自己的房子,而且所耗資金還不如他目前每年的住宿費多呢!倘若說,我有點誇大其詞,那麼我想解釋的是,我並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人類而誇大;我的短處和前後不一致並不能影響我言論的真實性。儘管我有不少虛假和偽善之處——那就像糠秕很難跟麥子分離一樣,我和別人一樣為此感到遺憾——可是就這件事來說,我還是要自由地呼吸,挺直自己的腰板,這對身心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欣慰。我已決定斷斷乎不低聲下氣地變成魔鬼的代理人。我將竭盡全力為真理說一句好話。在劍橋學院,一個學生的房間只比我自己的房子大一點,單是它的房租一年就是三十美元,而公司卻享有在一個屋檐下並排建造三十二個房間的好處,居住者則忍受著眾多而又嘈雜的鄰居的不便,而且還有可能住在四層樓。我不能不想到,倘若在這些方面我們有更真實的智慧的話,那麼所需要受的教育就會少一些,這是因為,確實更多的教育已經被獲得了,而且不僅如此,為獲得教育而在金錢上的花費就會在很大的程度上消失。在劍橋學院或者別的地方,學生所要求獲得的種種便利,要是雙方處理得當的話,那麼他或者某個別人為此所付出的生命代價,就不會超過現在的十分之一。需要花最多的錢去買的東西,決不是學生最需要的東西。例如學費在學期帳單中是一筆巨大的帳目,可是學生在和那些文化修養極高的同時代人交往時所得到的價值高得多的教育,卻無需付出分文。通常,建立一所學校的方式,是募捐來大錢和小錢,然後盲目地效仿分工的原則,走極端——一種要是不倍加小心便永遠不可效仿的原則;根據這些原則弄來一個把這種事情當作投機生意做的承包商,他於是雇用了一個愛爾蘭人或者別的技工,讓他們來打地基,而來校上學的學生據說要讓自己適應這裏的一切;為了這些不明智的東西,一代又一代的人不得不掏錢受教育。我認為,對於學生或者那些希望從學校中受益的人來說,如果由他們自己來奠基建校,情形會比現在好得多。學生們獲得了垂涎三尺的休閒和安逸,按制度規定,他們逃避了人類必需的任何勞動,獲得了卑鄙而又無益的閒暇,而且他們也根本領略不到這種閒暇的好處,不會去利用這種閒暇。「但是,」有人說,「你該不是主張學生動手學習,而不是動腦學習吧?」這實在是個誤解,我的本意不完全是這樣,我的主張他該好好想想;我的本意即是學生們不應遊戲人生,或是純粹地研究人生,人們花費了昂貴的代價供他們上學,他們應當熱忱地生活,並一以貫之。年輕人若不立即投身於生活實踐中去,又怎能更好地去研究人生呢?我想,這種生活的經歷能像數學一樣磨礪他們的心智。比如說,如果我希望一個孩子懂得一點藝術和科學,就不會照老一套辦。老一套就是將他送到教授堆裏,那裏教的課程五花八門,練習也廣,但唯獨不教授生活的藝術——只是通過望遠鏡和顯微鏡來觀察世界,而不教授他用肉眼直視世界;學習了化學,卻不懂麵包是如何做成的;或者學會了機械學,卻不會具體去操作;新發現了海王星的衛星,卻沒有發現自己眼中的樑木,更沒發現自己也是一顆流浪的衛星;在一滴醋中觀察著怪物,卻渾然不覺已被怪物纏身,而且就要被吞噬。一個孩子要是自己開挖出鐵礦石來,自己熔煉它們,把他所需要知道的都從書本上找出來,然後他做成了一把他自己的折刀。另一個孩子則一方面在冶金學院裏聽講冶煉的技術課,一方面收到他父親給他的一把羅吉斯牌子的折刀。試想過一個月之後,哪一個孩子進步得更快?又是哪一個孩子會給折刀割破了手的呢?……真叫我吃驚,我離開大學的時候,說是我已經學過航海學了!其實,我只要到港口去兜個圈兒,管保學到更多的航海知識。政治經濟學,就算可憐巴巴的大學生都學過了,但只是被教過罷了,而生活經濟學,那是哲學的同義語,甚至從來沒有在我們學院裏教授過。結果是學生一面在學亞當.斯密、李嘉圖和塞伊的政治經濟學,一面卻使他父親陷入無法擺脫的債務之中。
一些野蠻民族的風俗,我們因襲下來也許不無益處,因為他們至少每年在外表上脫一層皮,過一次關;他們對事物有觀念,不管他們有沒有在實際中實行。威廉.巴泉描述了莫克拉斯部落印第安人的習俗,也就是慶祝「第一批果實節」,倘若我們也慶祝這樣一個節日,豈不是好事?「當一個鎮子慶祝這個節日的時候,」他寫道:「人們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新衣服,新的鍋碗瓢盆,以及其他家用器皿和傢俱,他們把所有穿舊了的衣服和其他討厭的東西收攏在一起,徹底清理和打掃房子、廣場和整個鎮子裏的污穢,把這些和剩餘的穀物以及其他陳舊的食品堆放在一起,然後點火燒掉。他們吃藥,然後禁食三天,此時,鎮裏的火全部熄滅了。在禁食期間,他們禁止對食慾及任何慾望的滿足。然後宣佈大赦,一切罪人可以重回鎮子——
五年多來,我一直都靠自己的雙手生活。我發覺,一年只要工作六週就足以應付生活費用。整個冬天和大半個夏天,我都在自由而恬靜地看書。我曾經全心全意辦過學校,但我發現所得利益和支出大抵相等,甚至還入不敷出。因為我必須著裝打扮,不必說還不得不按照別人那樣來思考和信仰,結果是這一筆生意浪費了我很多時間,得不到便宜。因為我做教師不是為了同胞的利益,而只是出於生存的考慮,結果以失敗告終。我也嘗試過做生意,但是我發現要學會經商的竅門,得付出十年的時間。或許到那時我正被魔鬼擁抱在懷中。實際上我真正擔心的是到那時我的生意已很興旺。以前我四處尋找一個謀生之計的時候,由於曾經參照幾個朋友的期望而有過一些悲慘的經驗,這些經驗逼迫我想很多辦法,所以我經常認真地想過我倒不如去拾些漿果過活;這我當然能做到,而且微薄的利潤對我來說足夠——因為我的最大優點是需要極少——我這樣傻傻地想著,這只要很少的資金,而且也不違背我一貫的本性。當我熟悉的那些人毫不猶豫地開始做生意,或找到一份工作。我想我目前的職業倒是他們最羨慕的了;整個夏天漫山遍野地奔跑,一路上隨意地拾起面前的漿果來,之後隨便地把它們扔哪兒;彷彿在看護阿德麥德斯的羊群。我也曾幻想過,我可以採集些山花野草或是常青藤,用運送乾草的車輛把常青藤運給那些喜歡花草樹木的村民,甚至還可以運輸到城裏。但是那時起我開始明白,商業詛咒它經營的任何事物;就算你經營天堂的福音,也掙脫不了商業對它的所有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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