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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臣一族

作者:司馬遼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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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話 駿河夫人 二

第六話 駿河夫人

秀吉對他並不滿意。做為武士他極平庸,畢竟沒有擔任一城之主的才幹,唯一吸引人的是,說起尾張副田家,可是愛知郡的名門望族,秀吉要的就是他的高貴血統。副田氏這樣的品級稱為高貴未免可笑,不過從秀吉此時的地位來說已經夠高了。
一開始,副田甚兵衛覺得這女人彷彿妖怪,但既然從今以後要一起生活到老,該對她說的話也就不能不說。婚後過了一個月光景,甚兵衛打定主意對她說道:
只是副田甚兵衛本人對這樁婚事反應冷淡。
甚兵衛對妻子這麼說。他的這番話並不是為了安慰阿旭,而是有股熱情,真心想把她培養成一個禮儀和教養方面都符合武家妻室身分的人。
「打一場長濱城保衛戰吧!」
「連要按哪邊、怎麼按才會出聲,都完全沒線索啊!」
甚兵衛沒有笑。他用更輕柔且盡可能嚴肅的語調對妻子這樣說。並且告訴她,如果只為了所謂的禮節規矩,鎮日擔心出醜,沒有比這更折磨人的了。不怕出醜,不怕做錯,行動自然,舉止大方,有甚麼不合適的就改正,這才是關鍵所在。我以後也會給妳指點,妳可以跟著我當個蹩腳弟子,不必想當一名高足。
「此人沒啥大能耐。」
既然羽柴家還只是個軍團,也只能如此了。舉例來說,擁有一千石封地的人,要能率領一批家臣和軍團撥給他的一批步兵,擔任一個作戰單位的隊長,還要智勇兼備。倘若把沒有這番才幹的甚兵衛封地擴大到一千石,不僅有損家臣士氣,整個軍團在戰場上的活動也會受影響。這個問題就連秀吉也不能因私人情面而給自己妹夫特殊待遇。
「俺哥哥也沒有孩子!」
四年後,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原來這個女人竟是這樣子哭的啊!」
「怎麼樣,你再去勸他一下吧!」
另一方面,奉職公門的甚兵衛也沒有立下甚麼功勳,除了婚後不久增俸到五百石,別的就不值一提了。
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六月二日,織田信長因遭到家臣明智光秀襲擊,在京都本能寺自殺。
然而,這番話即使對她講了也是白搭,甚兵衛因此沒再說甚麼。
「怎麼樣啊?」
伯耆體察秀吉的意思,這回又是他出面談這門親事。
近來甚兵衛病魔纏身,已不能再上戰場了。他常常發燒,一燒就得臥床十天半和-圖-書月。可這種時候,阿旭卻如魚得水生氣勃勃,盡心竭力地服侍丈夫。
甚兵衛暗想。阿旭至今土氣未脫,做為一個武士的妻室很不夠格;然而在照護病人時,由於可以不受室町幕府式的繁文縟禮束縛,反倒覺得獲得解放,可以盡情貢獻自己的力量了。
這件事似乎連甚兵衛都沒法開導她。甚兵衛想,她總不肯答應,看來不是出於女人固有的嫉妒心,原因還是出在並非武家出身。一個武士人家出身的女人,從小就會接受要克制嫉妒的家庭教育,自然懂得傳宗接代的重要性。
副田甚兵衛斷然地對伯耆說。他的理由是,自己沒有能耐,別人也都知道;倘使將來多少得以建功立業,別人會認為這不是我副田甚兵衛立了甚麼功勞,而是靠老婆才得以榮升。這是男子漢無法忍受的恥辱,為此,這樁婚事就當我沒聽過吧。
這件事也教甚兵衛很為難。既然大體上可以確定阿旭不能生育,那麼,依照一般規矩,他必須找個合適的女人生個嗣子,使副田家不至斷了香火。是否必要姑且不論,這事本身是武家理應堂堂進行的。然而甚兵衛娶的不是別人,而是秀吉之妹,因此不得不謹慎行事。
聽了阿旭的訴說,甚兵衛恍然大悟,重新打量身形略胖的妻子。她這一個多月來竟一直如此拘謹,渾然不覺自己是從五位下筑前守之妹。
「副田家好歹也是名門望族,得趕緊學點禮儀和武家規矩。」
阿旭哭得像淚人兒似的,只說了這麼一句。甚兵衛心想:妳在說甚麼呀,這哪能相提並論!所謂羽柴家,不過是從織田家的譜代重臣丹羽長秀的姓中取了個「羽」字,又從柴田勝家的姓取了「柴」字,綴合而成,是個既非世家又無門第的貧寒人家嘛。可我副田家雖小,畢竟是名門,早從鎌倉時代就已存在了,家譜可比信長的織田家顯赫得多呢。按妳娘家羽柴家的那一套考慮怎行呢?
她說,來到副田家後,這種精神上的緊張更是變本加厲。也不知是周身血液停止運行了還是怎的,非但舌根不聽使喚,舉止動作也不能按人教的那一套規矩做到,因此只好從早到晚默默枯坐著挨日子。
他派了一位曾在近江名門京極家當過侍女的女總管教她。然而,這些禮節、規矩是何等繁瑣啊!比方說,當和圖書妻子與丈夫同處一室時,她哪怕只是要擤個鼻涕,也必須跪著倒退到隔壁房,而且規定得分三個階段:從懷裏掏出白紙按著鼻子,始而輕輕一擤,繼則稍用力氣,最後如第一次那樣輕輕一擤。凡事都有種種規矩。尾張鄉下農民家裏,哪來甚麼白紙,擤鼻涕不就是用手捏著一甩完事!想想過去、看看現在,阿旭的境遇有多麼大的變化啊!
可是,沒有孩子。
雖然稱為「姬」,長年累月風吹日曬的皺紋已無法靠脂粉掩蓋,年紀也已經三十出頭,早就失去與稱呼相應的風采了。丈夫的死似乎也對她打擊頗大,臉色總是陰沉沉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些。
「在作戰方面到底是個無用之人!」
「能不能再活潑一點啊!」
城裏只留有少數守城士兵和秀吉家族,但是,這裏有早已擔任文官職務的副田甚兵衛。一開始甚兵衛就嚷嚷道:
這麼一來就成了上層的意思了。伯耆源源本本對副田甚兵衛傳達秀吉的話,到這地步,甚兵衛也就不好不答應了。
「妳覺得怎麼辦好?」
聽了伯耆的報告,秀吉改變了對甚兵衛的看法。他想,不愧是愛知郡的名門之後,很有堂堂男子漢應該具備的倔強勁兒,但就此放棄這門親事未免可惜,便對伯耆說道:
甚兵衛利用教阿旭武家規矩的機會,曾經委婉問過她的看法。甚兵衛說,一個真正的武門之家,首先要考慮的是保持家名和祭祀不絕,如果沒有嗣息,按照慣例,正室應該挑選一名自己中意的侍女,叫她去侍候丈夫。大概阿旭早就擔心著這件事吧,聽到甚兵衛這麼講,她一句話也不說就哭倒在地。一如既往,儘管沒有明白講出自己的想法,這種童女般的失聲痛哭已表明她是堅決反對這樣做的。
「出乎意外,倒是頗有骨氣嘛。」
「我來培育妳。」
事變之後,光秀企圖佔領織田家的根據地近江,同月五日遣部將明智光春率一支人馬攻打安土城。留守安土城的將領是織田家的蒲生賢秀,由於兵力不足,在明智軍攻城前就丟下城池,護送信長的側室二十人、侍女數百退到自己的根據地——同屬近江國的蒲生郡日野。安土城的北鄰是織田家重臣丹羽長秀的居城佐和山,少數留守人馬也棄城而逃。再向北是秀吉的長濱城,羽柴家的兵馬當時全在www•hetubook.com.com山陽道,不在長濱。
不過倒也不難理解。阿旭生在尾張最底層的貧苦農民家,最初的婆家也是如此,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阿旭也會過得舒舒坦坦的。
到這種時候,甚兵衛不得不這樣想。還有一點比普通的農家姑娘更難辦:她的哥哥是甚兵衛的主子,身居筑前守的高位,因此他不能隨意蠻幹。
那個時代的武士,像甚兵衛這樣能對女人心情體貼入微的男人真可謂鳳毛麟角。看來他的親切頓時解開了阿旭心靈深處的疙瘩,她突然喊叫似地說道:
羽柴家的家臣和長濱城的百姓都稱孀居的阿旭為:
那是一種無所顧忌的哭聲,她宛如重回孩童時代一般。甚兵衛搭著阿旭肩膀,妻子的哭聲彷彿使他聽得入迷,他想,這才是一個不折不扣活生生女人的聲音啊。他對妻子說:
第二天,甚兵衛又改變先前主張,提出要逃到尾張去,卻又講不出一個具體目的地,只是吵吵嚷嚷地罵人,毫無作為。
這個問題,當秀吉自備中掉轉兵馬,從姬路向尼崎進發,馬不停蹄翻山越嶺時,在馬上不知想過多少回。秀吉不是信長那種毫不寬容部下無能的人,但值此非常時期,他當然十分焦急。他甚至想,甚兵衛的這種失措是不可寬恕的。
於是,阿旭輕聲細語斷斷續續開始說話了。令人吃驚的是,她竟說來到夫家以後,精神過於緊張,這使她十分難受。
娶了阿旭後,甚兵衛發現再沒有像她這樣奇妙的女人。由於她不是武士家庭出身,不懂那套煩瑣規矩:武士家庭一年四季要舉行許多儀式,例如八朔日和嘉祥日,家裏應舉行甚麼儀式、自己該怎麼打扮,丈夫得有一套甚麼樣的行頭,這些她都不懂。不單這方面的知識全無,她甚至沒有能力監管副田家的一大群僕傭。不過這些武家主婦的分內事,已由她出嫁時帶來的www.hetubook•com•com一位女總管代理,具體事務由她差使下面的侍女進行。為此羽柴家特地給了阿旭一筆叫做梳妝費的俸祿。
寧寧早對甚兵衛不滿,便對他說:「由我來下令,你莫要多嘴!」長濱城東方留有一座野戰城寨,是從前秀吉攻打小谷時構築的,在此防禦敵人進攻遠比長濱城教人放心。寧寧決定退守該城,便護著婆婆和小姑轉移。撤退時甚兵衛也起不了半點作用。他既沒主持押運財物的工作,更末將此事對城內和近鄉的百姓公告周知,這件事日後明顯損及秀吉對他的感情。如果甚兵衛心思縝密,哪怕是派一飛騎向山陽道的秀吉帳中稟報一聲:「闔家平安無事。」只要如此一報,秀吉就會大為放心,可以無所牽掛地專心討伐明智光秀。
聲音之大,幾乎讓甚兵衛嚇了一跳。她身子像在抽搐著,仔細一瞧,甚兵衛發現她正緊咬牙關,似乎在暗泣。甚兵衛低聲細氣問道:「難受甚麼呀?」誰知這麼一問,阿旭竟像決堤河水似地號啕大哭起來。
雖說俸額僅這麼多,副田家的富裕程度卻遠遠超過俸祿收入的水準。因為阿旭自己還有一份從領國領得的祿米,靠著這份祿米,阿旭足以過小大名般的生活。不消說,甚兵衛也沾了她的光。
「甚兵衛這人憑甚麼領俸祿呢?」
「這件事教我為難。」
副田甚兵衛本非羽柴家的家臣,他原為織田信長手下的親兵,被派到秀吉手下工作。自從秀吉入主長濱以來,他成了羽柴家的親信。
甚兵衛告訴她:心裏難過就哭,高興了就笑,舉止動作盡可以更有活力一點嘛。可是阿旭卻一聲不吭低著頭。當晚,在臥室裏,甚兵衛又講了一遍,並且和顏悅色再次問道:
「我全明白了,不過也沒啥辦法。」
秀吉曾對阿旭如此允諾。大概是因為,一旦天下太平,即便對無能者賜予高官厚祿也無損大局。
甚兵衛頗感意外。阿旭的娘家乃從五位下筑前守,是個二十萬石領地的大名。副田家當年在織田家不過一百石的封地,如今也只有二百石,從二十萬石大名家嫁入二百石的家臣家,竟然弄得幾乎精神失常,這可真是件新鮮事兒啊。
此後,每當甚兵衛在家時,總是特別留意這方向,隨時指點阿旭。然而阿旭畢竟不年輕了,加上過去生涯有三十多個寒暑身為農婦,事到如今才想把她改造m.hetubook•com•com成別樣的女人,恐怕比馴服野生動物成家畜更困難。然而甚兵衛卻對此懷有一股熱情。
「到底是個農家姑娘啊!」
「噢,原來是這樣啊!」
「旭姬」。
「等戰亂平定後,也給他一座城池。」
「生了病讓她看護,恐怕沒有更周到的女人啦。」
阿旭整天只是呆呆坐在內廳,像個木頭人。大概是秀吉的指令吧,她身邊跟著兩位教師,一位負責教她和歌,一位指導書法。但是阿旭對這些看來也都沒興趣。這個女人,似乎不單單肉體,連精神上也失去了活力。
「我覺得很難受!」
「她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真是個好女人!」
對這個人如此驚慌失措,秀吉之妻寧寧目瞪口呆。就算要打保衛戰,城裏勉強算得上武士的不到十人,而這幾個人也早已對織田家的前途不抱希望,偷偷攜妻帶子逃往美濃、尾張去了。在這種情況下,用甚麼、又如何打這場保衛戰呢?
連秀吉這樣一眼就能看透別人心思的人,竟也摸不透這位沉默寡言的妹妹在想甚麼,最後決定還是幫她找個新夫婿。他從家臣中物色,知道有個叫副田甚兵衛的死了妻子。
「還是不行嗎?」
「到天亮還有足夠時間,妳想哭就哭,想說甚麼就說,可不要把我當外人哪!」
孰料異父同母的哥哥秀吉,卻在一個與阿旭毫無關係的天地裏奇蹟般地飛黃騰達,如今已是織田麾下的大名,一個天底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阿旭的命運和境遇也一下子全變了。自從搬到長濱,她已具備大名家室的身分,前夫死後,阿旭與生母在長濱城裏住了一年,身邊有一大群侍女服侍著,這一切對她來說猶如一場夢。侍女都是尾張和近江的武士家庭出身,從小所受的教養和經歷與阿旭全然不同,阿旭不會像她們使用室町幕府式的武家用語,本就不愛說話的她,因此更加沉默寡言了。她和甚兵衛的婚事就在這種情況下提出來,說是她必須改嫁家臣副田,也不管阿旭願不願意,哥哥秀吉一手包辦了這門婚事。他對阿旭說:
又過了五年,秀吉奉織田信長之命,任征討中國地方的司令。從近江發兵到達播州(兵庫縣)時,秀吉把甚兵衛從戰鬥隊伍中抽了出來,讓他留守長濱,負責自己領地的民政。對甚兵衛而言,這倒是比較合適的任命。那時秀吉把他的封地增加到七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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