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傑八郎
二
仔細傾聽,是女人的喘息聲。此刻,女人以何種姿態被男人抱著,只要一想到這兒,即使是佐佐木,也不禁為自己身為武士竟有如此卑劣行止而感到羞愧。
然而,躺在床板上的蓮兒卻不這麼想。
推開土藏的門,蓮兒已經將枕頭旁邊的燈點上,正準備就寢。
館裡從教練場、主屋、長屋、土藏等一應俱全。教練館裡還有一個女人,生得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因此,清河為她取名「蓮兒」,視如掌中寶貝。
「言重了!言重了!」佐佐木陷入狼狽的窘境。
這個男人也是主稅介府上的常客。去年秋天,在松平屋舉行的「白日觀月會」是他頭一次見到清河。
「想瞧個清楚,是嗎?」
「怎麼說?」
「什麼傢伙?」
在他的印象中,清河有著白皙的膚色、高挺的鼻梁、聲音低沉有力、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身上穿著黑絹織成的禮服,配上典雅的羽織外衣,腰間插著大小兩刀,朱鞘、鞘翼上鑲有金銀製的葡萄圖案。乍見之下,還以為他是旗本寄合席領糧五千石的大官呢!
「蓮兒,」臨出門前,清河吩咐道:「我去兩國的萬八樓參加書畫會,大概傍晚時回來。」清河意外的交代了行蹤。
那段時間,清河的起居幾乎以土藏為中心,和同志之間的秘密會議也都在土藏中進行。這是為了避免幕和*圖*書吏突然臨檢。
「今晚挺悶的。」
「快住嘴!」渡邊即時喝止。佐佐木卻已經爬進地道裡了。
隔天一早,仰慕清河的彥根藩脫藩石阪周造登門造訪,前來邀請清河老師一同外出。石阪是心形刀流的名家,見到蓮兒時,總是說道:「將來若是老師擁有了天下,蓮兒可是母儀天下的將軍夫人哩!」
立刻,周圍看熱鬧的人都紛紛停下腳步,嘉吉發現兩旁屋簷下,也聚集了不少好奇的眼光,他只好硬著頭皮虛張聲勢地說道:「我是想看看。」
話雖如此,隔著一道木板,那個平日裡高不可攀的男人又是如何與女人調情,想著想著,不免又覺得滑稽好笑。清河也不過爾爾。
真是俗套的恭維。有時他又會扯開喉嚨,大聲吟唱清河愛詠的詩歌,朗誦完畢後,必定幾聲咳嗽,然後放聲號哭。蓮兒實在不懂這個人的真實面目。
此刻,佐佐木唯三郎和火付盜賊改的渡邊兩人,正潛伏在力士湊川家的茅廁旁,在他們的前方有一處被挖空的地道。沒過多久,渡邊的手下,嗜賭如命的嘉吉從裡頭爬了出來。
「佐佐木君是想藉著別人的佩劍來娛興大家嗎?」
回到正題。
「好劍!」
就因為她是這樣的女人,事情發生當天,她總覺得心神不寧。
不用說,當時的清河做夢也沒想到這點。
清河知道這個男人。
福兮禍之所倚,七星劍也把清河捲入另一場奇禍裡。
「你確定?」佐佐木懷疑的說著。
清河一邊走著,一邊拭去劍上的血,然後將劍收進鞘裡,不費吹灰之力,便砍下腦袋。
這時,會場突然陷入一片尷尬的沉寂。機靈的山岡忙著打圓場,好不容易大家才又恢復了談笑。唯有佐佐木,至終未再發一言。
「人不舒服嗎?」
「這卦不太妙。」
當時清河位https://www•hetubook•com•com於三河町的武館由於遭到祝融肆虐,只好遷移到神田玉之池,另起爐灶。平時的食客不說,就是遠從江戶來的著名尊攘志士也都會上門求見。他在武館門上懸掛起招牌,寫著「教授文武,清河八郎。」
文久元年五月。
「咦?」嘉吉心中一震。
清河迅速瞥了佐佐木一眼,沉默半刻,才回道:「正是!」
「對不起,對不起!」
「就是這裡了?」
在回家的途中,清河將竹笠的前沿往下壓低,山岡鐵太郎、石阪周造同樣也都將帽簷遮住臉部。當一行人走到日本橋甚右衛門町時,碰巧,渡邊源藏的手下嘉吉,迎面而來。
總覺得心裡發冷,一點氣力都沒有。重疊在自己身上清河的身軀,也隨著某種節奏,突然轉輕。蓮兒強烈地感到自己的男人,彷彿將消失在某個地方似的。
「可不可以借在下我見識一下呢?」
「不是您想的那麼嚴重,我只是想讓在座的大家也能一飽眼福。」
佐佐木小心翼翼地匍匐前進,惟恐驚動到上面的人。他將耳朵貼在床板上聽著,上頭傳來微妙的喘息聲。
這天,在萬八樓所舉辦的聚會,表面上雖是書畫會,實際卻是水戶藩志士商討如何暗殺閣老安籐對馬守的秘密會議。
「清河幕府?」真是荒誕無稽之論。主稅介一笑置之。
「這不是清河嗎?」
佐佐木就是這樣一個人。其個性相當的偏執、好猜忌,凡事未經親眼證實是不會相信。日後,他在京都圍剿浪士,因功受封千石見迴組組長。
「先生,」嘉吉搖搖晃晃地走著,在距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叉開雙腿,擋住前路。
他與清河有數面之緣。
嘉吉不悅地苦笑道:「雖然說起來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但我以前也常潛入人家屋裡的。你若不相信,不妨自和*圖*書己進去看個究竟。」
嘉吉將雙手交叉伸進懷裡,再將握拳的手從肩膀處向外伸出,裝出一副酒醉模樣,向清河等一行人晃去。憑他盜賊出身,膽子倒真是有幾分。
蓮兒與清河都是出羽熊井村的人,她原是村裡醫生的女兒,十八歲時被賣到鶴岡的青樓,是清河為她贖身。個子雖然嬌小,卻深具自信。她十分崇拜清河,將他視為自己的守護神。
看來,他是相當懷恨在心。日後,他對松平主稅介說道:「您以將軍連枝之尊,為什麼讓清河那等浪人接近您呢?聽其言,再觀其行,這個男人,將來甚至會成立清河幕府也說不定。」
「山岡、松岡這群人也真是,身為將軍的近臣,卻和這種浪人混在一起?」
即使如此低微的聲音,此刻清河所說的每一句話,仍然滴水不漏地傳入幕吏們的耳朵裡。
「好像是我看走了眼,整個屋裡屋外我都搜遍了,就是不見半點人影。」
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像個戲子,諂媚賠笑著。
「這劍,想必就是七星劍吧!」
「不,劍相這回事不信也罷。大丈夫揚名顯世,不是取決於佩刀;男人該講究的是氣度、器量,不信諸位可以看看,今天的諸侯的寶庫裡,不也收藏了上百把名劍寶刀?可是,有哪一個是夠氣魄、膽識,敢毅然決然實行攘夷政策的呢?」
山岡急忙苦笑著陪不是,退到清河的身後。清河手仍放在懷中,腳步卻不曾放慢。
「恕我冒昧,清河先生。」
清河習慣性地將七星劍擱在枕頭邊,卸去衣帶,赤身露體,全然一派出羽男人的作風。此時,就是清河這樣的男人,也萬萬沒有想到床底下竟然窩藏了幕府的密探。
「這倒是好機會。今天,就瞧瞧你的廬山真面目?」
原來,清河的屋邸與當時著名的力士湊川的屋邸背對背相隔著。和_圖_書幕吏們從一個月前便在湊川的屋宅下面,挖了一條地道,直通清河屋邸的土藏。浪士們的密議,也就是經由此走漏風聲。這件事,直到明治年間,才由那些故老口中得到證實。
當清河走近嘉吉的身旁時,突然停下腳步:「嘉吉!」
「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神態宛如《三國演義》中的英雄氣概。
佐佐木第一眼便對清河出眾的儀表感到反感,或者說是他讓對方的氣勢給懾服了更恰當吧。
即使讓自己的男人摟著,她的一顆心仍是忐忑難安。
嘉吉也決心偷窺竹笠下的臉孔,所以,一動不動地站在來往的路中央。
「有人?」
「怎麼回事呀!從傍晚開始身體一直發抖。」
這是七星劍帶給他第二次命運的轉機。
這正是清河的一貫作風,一旦開口辯論,非得把對方逼到啞口無言,才肯罷手。當然,清河本人並未意識到自己的獨特個性。初次與他見面的人,不是對他極其厭惡,便是崇拜得五體投地。佐佐木就是屬於前者,山岡等思想較前衛的幕臣則屬於後者。
甚右衛門町雖是南來北往的要道,但在江戶地區,仍嫌狹窄,兩人並排走著,有時都會互相擦撞到身體。這時,清河走在前方,旁邊是山岡,後面則跟著石阪周造、藝州脫藩池田德太郎,以及薩州脫藩伊牟田尚平等人。
清河將她摟進懷中,蓮兒的肌膚微微發燙。問她是否感冒了,卻說沒有;那麼,是想休息就寢了吧!清河收拾書冊向她說道:「你先去土藏等我。」
大老井伊去年才被暗殺,江戶裡到處傳聞著下一個目標是老中安籐。而其策劃據點之一,就是清河屋邸裡的土藏。這個消息傳到「火付盜賊改」的渡邊源藏耳中,立即吩咐手下逐一打探平時經常出入清河屋邸的浪士名單,準備有朝一日一網打盡。https://m.hetubook.com.com
那瞬間,嘉吉迅速躲開,但是念頭一轉,自己認得對方,對方卻未必就認得自己。更何況,以前嘉吉還是偷賊時,以他「飛鼠」的外號,可見他身手矯捷,溜功一流,不管對方是再有名的高手,他都有臨陣脫逃的信心。
話說回來,不能忍受這場面的,只有佐佐木自己。
清河的出現,無異是會場的重心,舉手投足牽動著整個會場的氣勢。但對佐佐木,清河卻視若無睹,在他眼中,佐佐木不過是個缺乏見識的凡庸之才罷了。
這天晚上,潛進清河家的是佐佐木唯三郎。根據接獲的情報,日落後,將有數名激進派浪士聚集清河屋邸。可是,清河並不好應付,因此源藏請佐佐木家無職武士領糧七百石的唯三郎前來助一臂之力。此人也就是後來當上京都見迴組組長,和新選組一起在京都掀起腥風血雨的劍客,他也是風心流小太刀的名人,但是其刀法則是用屬於夢想心流的居合術;其個子瘦小,皮膚黝黑,有著一雙令人畏懼的冷峻眼神。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清河的大刀「備前無銘」一閃,嘉吉身上隨即噴出一道血柱,一顆頭顱還掛著笑臉,卻已經飛上屋脊,滾落在隔著三間房子遠的雜貨店的石板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
「在這個人來人往,這麼狹窄的道路上,兩人並排走著,是何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