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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遼太郎短篇選

作者:司馬遼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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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達侯爺的黑船 三

伊達侯爺的黑船

這時候,喝得醉眼朦朧的彥助正從外面回來,聽妻子說起剛才的情況,聽完之後,不但沒有責備妻子,反而奔到二樓,嘲罵嘉藏說:「嘉藏,你這個下賤貨,給你吃給你住的,你還有啥不稱心啊!」
不料,過了幾天,房主拿了一張令紙,對他說:「嘉藏,聽著,侯爺傳令,叫你換上禮服,上侯府去一趟。」果然,看那令紙,上面寫著:「今有要事吩咐,速來侯府聽令。」
事實上,這話也不無道理。在身份制度固定得如鐵板一塊的德川將軍的治下,何況又是在這如封閉的鐵桶般閉塞的窮鄉僻壤的城下町裡,一個中年漢子、下等客戶,直到昨天還被當作一無所用的廢物的人,不管怎麼說,今天他成了能領取俸祿的侯府的雇工了。這事兒也拿戰國時代來說,可不就是太閣秀吉式的奇蹟般的飛黃騰達了嗎?
總之,須籐老爺吩咐嘉藏,到長崎之後住在宇和島藩在長崎的御用商人彥助的家裡,商行名叫有田屋,並說住宿費日後將由藩府支付。
嘉永七年(安政元年)三月九日,這個一副窮相的雇工、匠人,肩負著研究和製造蒸氣機軍艦這樣光榮而偉大的使命,要出差到長崎去,可是藩府卻沒有一個人來送他,只有近處的幾位街坊來給他送行。他從伊予國宇和島的城下町出發了,路經回望坡、經大浦、入吉田、到八幡濱,在那裡順便看望了老母,再從八幡濱坐船渡海到九州的佐賀關,再經久留米由陸路到長崎。
侯府命令他說:「關於出差長崎的具體事宜,須籐段右衛門老爺清楚,一切聽從須籐老爺調遣。」聽了這話,他當天就到須籐老爺的府上拜訪。須籐看到嘉藏站在大門口,立即大聲吆喝道:「你就是雇工嘉藏嗎?你為什麼從正門進來啊?」硬是叫他繞到庭院那邊的旁門進去,並讓他俯首帖耳地跪在地上之後,老爺才從頭頂上大聲地命令他。嘉藏匍伏在地上聽著,身子直打哆嗦。後來,人家告訴他說,這種時候,得帶上一盒點心,點心盒裡再放點見面禮,這是官僚衙役們稱霸的社會的禮儀。然而,即使懂得了該種禮儀,身無分文的嘉藏又哪來孝敬老爺的錢呢。
然而,生性溫順的嘉藏卻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受命製造軍艦的人,難道還不如跟在老爺的屁股後面拎行李的跟班嗎?」
現在,工棚裡已經造好了一艘專供侯爺乘坐的船,藩府命令要在這艘船上和_圖_書裝上嘉藏設計的機器。
這樣的情形也不過是幾天之內的事情,宗城所統轄的宇和島藩的行政活動,向來是快節奏、高效率的。又有一張給嘉藏的令紙緊跟著從侯府追來了,上面寫著:「派你去長崎方面出差,以便進修火輪船的知識,令你九日起程。」
事情就這麼定了。既然一藩之主和家老都已下了如此大的決心,那末宗城也就相信是能造成的了。這種信心,可以說是來源於信念吧,宗城官居從四位侍從、准國主,從伊達政宗算起,他是伊予宇和島藩的第九代藩主。然而,他畢竟是個養尊處優、不諳下情的侯爺。他要製造軍艦的構想雖然很雄大,然而他哪裡知道,肩負這項使命的嘉藏卻正在住處受著店老闆夫婦的辱罵和嘲笑。連一天三頓飯都吃不飽,夜裡和店裡的男僕擠在一間屋裡睡覺呢。
嘉藏受到的是和貓狗一樣的待遇。例如,一日三餐吃飯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把他當「客人」,前來叫他,只聽見驚堂木「啪」地一聲。驚堂木一響,有田屋的為數眾多的男女僕人便聚集到廚房裡吃飯,在這裡,須籐的跟班被安排坐在嘉藏上首的座位上。
「這鄉巴佬不是武士,頂多是個跟班的吧。」有田屋的彥助一邊用眼睛上下打量著嘉藏的打扮。一邊在心裡估量著。他對嘉藏講話時言詞粗魯,就如對待僕人一般。
再加上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嘉藏剛到不久,須籐段右衛門就緊跟著從宇和島帶著隨從的僕人來到了長崎。這位須籐老爺對造船和機器都一竅不通,他來長崎的任務是以武士的身份監督嘉藏。
且說在這有田屋裡,除須籐之外,還住著宇和島藩來的辦理各種公務的藩士。在這些出差人中,只有嘉藏被區別開來對待。
嘉以只好關掉燈籠店,作了動身的準備。但是,糊燈籠的能不能造得了軍艦呢,這事兒,就連嘉藏自己也沒有信心。首先,那來浦賀海面的黑船到底是怎麼樣的?沒有見過黑船的嘉藏根本無法想像它的模樣。
在長崎這地方,有的藩設有通商官廳,有的藩沒有設。因為宇和島藩在這裡沒有通商官廳,所以有關藩的商業事務都委託給有田屋的彥助這個本地的商人辦理。
正巧是宗城歸國期間,他在宇和島,見了家老桑折呈上來的箱車,說道:
「這樣,我就明白了。我將把您老爺的指示,傳達給我家裡和店裡的其他https://m.hetubook.com•com人。」
宗城是個急性子,一著急,說話就快,有點口吃。他一旦發佈命令,就要求部下立時三刻付諸實行,否則他就不高興。桑折一回到辦公室,便立即將宗城的意見化作了行政命令。
但是,不久嘉藏就明白了,對於出身卑賤的他來說,比造軍艦本身還要困難得多的事情正在等待著他呢。
嘉部來到侯府,想不到在這兒他也被叫到了客廳入座。一位尖嘴猴腮、臉如狐狸的侯府公差,向他宣讀了一紙委任令,上面寫著:「任命你為造船所雇工,年賜俸祿米五草袋,接受造船所奉行支配。」
終於到了在工棚裡試車的時候了。只見裝在船體外的輪子發出轟轟的響聲開始轉動,接著便飛快地旋轉起來,震得工棚都有點顫抖,耳邊狂風大作,工棚裡塵土飛揚,造船工們看到來勢兇猛,一個個都嚇得四散逃竄。
嘉藏十分害怕,他很想溜之大吉,然而他又沒有溜掉的勇氣,只好又按老規矩,在店門上貼上紙條,上書「嘉藏外出」四個大字。他關閉了門窗,一連數天,宛如吃了敗仗的狗一樣,一聲不吭地潛伏在家裡,他餓極了。因為他近來沒有攬下活計,如今他連買點吃的填肚子的錢都沒有了。他在閉門蟄居的這幾天裡,幾乎是什麼也沒吃,什麼也沒喝。
但是,在被任命之後的三天裡,嘉藏卻因為這突然的發跡,窮得幾乎要把全部家當都賣光了。因為他的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川流不息地上門來道喜。而這些人一來就賴著不走,無非想討碗酒喝。在宇和島這地方,進入別人家裡時,不說「您好」,而是拉直了嗓門,一邊喊聲「哈」,一邊進去。每當門口傳來「哈」的喊聲,嘉藏便渾身打顫。
「是啊,差不離是吧。」宗城含糊其詞地回答,他到底沒有敢說是一個糊燈籠的。
事實上,桑折也曾半開玩笑地表示決心說:「萬一造不出來,鄙人就只好切腹了。」
有田屋的彥助為了保險起見,一天問須籐,應如何對待身份不明的出差人嘉藏。須籐隨口答道:「你說嘉藏嗎?這傢伙是為了讓他學造黑船而帶來的,原來是個町人,而且連這也還是新近才提升的呢,你把他當奴僕使喚就得了。」
儘管宗城還沒有親眼見城下町的這位町人嘉藏,卻完全相信他有造軍艦的才能,宗城堅信嘉藏是能造出軍艦來的。他曾對家老桑折左衛hetubook.com.com門說過:「此事也要向朝廷方面報一下,順便給其他諸侯吹吹風。萬一嘉藏造不出來,那我在幕府的廊下就不敢抬起頭來走路啦。」
嘉藏覺得事情蹊蹺,便到本町四丁目的老爺府上商量。老爺一看令紙,喜不自勝,說道:「嘉藏,請上客廳裡入座吧,再待在土間裡,就不合身份啦。你啊,這回可要走運啦。」老爺借給他一身禮服,催促他快去,並對他說:「福從天降,得趕快抓住不放,否則會跑掉的啊。」
嘉藏在造船工們的驅使之下,整天忙個不停。工程進展頗為順利,用了二十天時間,機器就完成了。船體的側面裝上了模仿黑船製作的車輪,左側和右側各裝兩個。車輪的操作是由人在船艙內進行的,他只要轉動馬車車輪那麼大小的輪子就行了。
〔本篇不全〕
聽了這話,在座的其他「賢侯」們都得感到震驚。宗城的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繼續說道:「目前尚在研究之中。不久前已經派人出差長崎,讓他詳細調查研究。這黑船要造出來,不僅國防上用得著,就是上京來值勤的時候,也可以從宇和島坐著它由海路來江戶啦。」
「他趕快造一艘自行船。此人在城下町是幹什麼營生的啊?」
須籐是宇和島藩派駐長崎的官員,他的話是可以當作藩府的指示來聽的,聽須籐這麼說,有田屋的彥助也就放心了,說道:
但是,這次試航卻失敗了。嘉藏不懂船體力學,他把機器裝在了普通的日本船上,船身吃水一尺以上,船體外的輪子的轉速沒有設想的那麼快,雖然把在船艙裡搖轉車輪的工人由一人增加到了四人,但是船仍然只是在水上緩慢地行進,試航的結果很不理想。
「拒絕了吧。」他想道。但是,他回憶起來城下町後這二十年的貧困生涯,就是靠了揀人家掉在路邊的米粒活過來的啊,現在雖說還剛能填飽肚子,然而畢竟已有了五草袋米的俸祿,這只鐵飯碗,他可捨不得丟啊。他暗暗思忖:「比起販賣煙絲和裱糊燈籠來,還是這黑船的買賣強麼。」這麼一想,心情也就平靜了一些。他心裡琢磨:「不管怎麼樣,還是去長崎看看之後再說吧。」
嘉藏只領到了一丁點兒可以勉強維持生機的工薪。來長崎出差的當兒,也只領了不到一兩銀子。餘下的開支,連買雙草鞋都規定要「記帳報銷」。他因為學習的需要,常去拜訪學者和官員,所需要的禮品以及酒菜和-圖-書等的花費,都得酒幾合、菜幾碟地一一記下,才能如數領到。負責管理嘉藏的開支的,是有田屋的彥助。町人身份的彥助代辦著藩府的事務,彥助儼然以藩府官員的架式給嘉藏發錢。這麼一來,彥助就更加神氣了。他每次看到嘉藏上報的費用清單,總是撇著嘴說:「這雙草鞋多要了一個銅板麼,你是想朦我是嗎?」有時則說:「你要這筆點心錢可不成啊,你不是吃著我的飯嗎?」嘉藏稍有申辯,他就更加盛氣凌人地大聲呵斥。
宗城說得不錯。如果這黑船造不出來,那末,受侯爺吩咐經辦此事的桑折,到那時自然就得切腹自殺了。
嘉藏又去本町四丁目的老爺府邸,老爺手拉著手地把嘉藏請到了客廳,平日從不露臉的老爺的夫人和閨閣千金也都一齊出來向嘉藏祝賀,就連平素對嘉藏一向如凶神惡煞般的那位老管家,竟也說道:
他通過城下町的行政長官,命令房主說:「叫嘉藏從明天起到造船所上班,但是得自己帶飯。」這所謂自己帶飯,歸根結底是要他去當造船工的義務幫工的意思。
第二天,嘉藏終於容不下這口氣,吃晚飯的時候,他面對桌子坐著,卻不動筷子。只見他可憐巴巴地掉著眼淚說道:「從明天起,我就不打擾你們家啦。」同在吃飯的男女僕人聽了這話,好說歹說,一個勁兒地勸他,但是他卻執意不聽,飯也不吃便回了二樓男僕們往的房間,倒頭睡覺。
這麼一來,嘉成就成了侯府僱傭的造船工了。這身份當然及不上武士的地位,只是比武士手下的僕役略強一些,連姓氏也都還沒有,然而即便如此,對於一個靠糊燈籠度日的下等客戶來說,能吃飽肚皮也就是大發跡啦。
「是幹裱糊燈籠什麼的。」家老一本正經地回答說。宗城聽了卻並不感到意外。他大概認為,天下沒有糊燈籠的不能造軍艦的規矩。
「這可是太閣秀吉那樣的飛黃騰達啊。」
「我正讓家裡給我造黑船呢。」
當時,江戶城裡的大廣間是間寬敞得可鋪二、三百張席的大廳。宗城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密談時,常常使用這間大廳。他們在大廳的中央坐下,幾個頭湊在一起時,即使旁人知道「今天又在商量什麼秘密的事情」,也不怕被人聽了壁腳。這一天,他和薩摩藩的島津齊彬、土佐藩的山內豐信、越前藩的松平慶永等諸侯,就擁立一橋慶喜的事,商量好了作戰方略之後,宗城說道:
這個驕橫跋和-圖-書扈、不可一世的武士,住在有田屋的客廳裡,終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閒,每到夜裡就讓彥助領著上丸山的妓樓去尋歡作樂。
「真是令人大吃一驚啊。不過,去年剛見著黑船,今年就立即動手建造,真不容易!看來您手下定有大能人吧。這麼說,此人定是治荷蘭學的學者啦?!」
造船所的造船工棚位於海濱,由造船奉行擔任長官。造船工們在官員們的監督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為製造和修理藩府的船隻而勞動著。
有生以來從未坐過上席的嘉藏,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他與有田屋的僕人們,以及須籐老爺的隨班所不同的是:為了研究,他每天得外出,有時候回來晚了,就錯過開飯時間。過了時間。廚房裡就沒有飯了。每三天裡平均有一頓吃不上。有一天夜裡,他又沒吃上晚飯,餓得難以忍受,便自己買了條魚,在灶間裡用菜刀殺著,這時候,有田屋的老闆娘奔進灶間裡來,責問道:「你在幹什麼?」接著便破口大罵,什麼「你這準是偷我家的吧」什麼「你怎麼能到別人家裡隨便用人家的木炭啊!」等等,那種態度,簡直跟對待一個叫化子無異。
關於嘉藏將來長崎的事,有田屋的老闆彥助早已接到了宇和島發來的通知。待到嘉藏到達之後一看,只見是位中年男子,梳著匠人的髮髻,腰裡插一把路上防身用的短刀,刀鞘上的油漆已經剝落。此人長得相貌醜陋,滿臉雀斑,渾身黑不溜秋,就像在醬油裡煮過似的。
那時,宇和島的諸侯伊達宗城已在江戶,他在黑船來日之後的一片混亂的政局之中,作為「四賢侯」之一,正特別熱中於將軍的後嗣問題呢。
當嘉藏從客廳回到門房的時候,有個在藩府裡擔任文書職務的武士,名叫古澤豬右衛門的,此人長得十分英俊,竟為這素昧平生的下等客戶高興得熱淚盈眶。他指點嘉藏說:「這樣的好運氣,其是千載難逢啊,還不快去向府裡的各位差役謝恩哪。」說著,把須去道謝的人的名字一一寫給了嘉藏。嘉藏還沒弄清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只管到下級武士住的集體宿舍,挨門挨戶地一一叩頭謝恩。回到町內,各家之主以及其他鄉鄰,聞訊湧到他的住處,七嘴八舌地向他祝賀。
這條船終於下水,開始在海上試航。試航路線是從城下的海濱到藩府設在樺崎的海卡,全長幾百米,往返一次。船上乘坐著監督官,造船奉行等二十多位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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