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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遼太郎短篇選

作者:司馬遼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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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兵衛的奮鬥 二

彌兵衛的奮鬥

他化妝成一個俠客(幫會人士),自稱是「美濃俠客、水野彌太郎。」
他一轉身,他並沒有朝路旁觀察,而是點燃了插在腰裡的燈籠。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起來,燈籠也隨著他的步伐,晃來晃去。這個燈籠變成了跟在後面的平野最好的跟蹤目標。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七條遊行寺的附近。
「這是最能表明我自己的心跡的東西。」
土方和近藤制定好了解決伊東的計劃。不過剩下的問題就是富山了。
「近藤隊長,薩摩人就是薩摩人。」土方說道。
「哪裡,他是個好漢,有能力。」
土方聽到這個消息,大為後悔。
「不知道。」
平野也是這麼計劃的。
監察官官階比伍長還高一個級別。
伊東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平野臉上微微一動,心底裡激盪的功名心讓他險些把持不住。不過他還是有些矯情鎮物的功夫,很快就恢復了原來一樣陰沉。
平野也是藝高人膽大,可是這股沖天的氣勢讓富山全打亂了。
大久保變得越來越焦急,他考慮如果薩摩藩不支援他們,他們只好分兵進攻京都的錦小路,今出路,岡崎這幾處隘口。(後來事實果然是如此發展的。)
「你怎麼又自己拔牙啦。」大久保皺起眉頭說到。
富山顯得手足無措,嘴裡那一口鄉談,沒人聽得懂。令人吃驚的是,站在他身邊的毛內作起了翻譯,兩人平時經常作筆談,對那口「薩摩官話」早已是很熟悉了。
富山又搖搖晃晃的朝前走了,富山還活著。他背後橫著平野一馬的屍體,只見他腦袋裂成兩半,仰面朝天,手伸向半空好像要去抓月亮一樣。
富山搖搖晃晃的問道:「什麼人?」
平野一馬,看看富山的行路方向,計劃來個半路襲擊。所以一側身,閃進路南的草叢,狂奔起來。一口氣跑到火葬場後面。
「他不知道怎麼穿戴防具。」
大久保和西鄉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辦事籌劃周密,如果計劃有一些紕漏,他肯定不幹。
伊東找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向近藤和土方提出了離開新選組的要求。土方直覺的感到伊東要倒戈,投向薩摩藩了。這裡面牽線搭橋的自然是富山。
平野從這天開始,只要富山一外出,他肯定會從宿舍裡消失。
「——」
大久保很輕巧的就推托掉了。
「繼續,別停。」
土方很不耐煩地問了一句:「什麼事。」
「薩摩官話,原來是這小子在賣乖。」土方一瞬間恢復了原來的多疑。
伊東缺乏幽默感,追問了一句:「這是怎麼回事?」
第一,新選組的後台會津藩懼怕薩摩藩,對於這類可能引起變故的摩擦,盡量迴避。第二,薩摩藩在京都有兩千藩兵,有新式洋槍、洋炮。他們根本不在乎幕府的面子,打著「備戰攘夷」的旗號,天天在衣笠山,進行洋式訓練。對這些枕戈待旦的驕兵悍將,新選組也是無可奈何。薩摩藩邸對於幕府也好,新選組也好,享有一種特殊的治外法權。
「如果一定要見面的話,就讓中村半次郎去辦吧,這類交涉一直是由他來辦的。」
「好。」
如果他對一個人失去了信任,馬上就會覺察到對方的弱點,本性,甚至心裡皺紋都能看清楚。
「伊東甲子太郎倒是可以用一用。」大久保這樣想。
富山邊說邊向土方衝了過來。
西鄉也是同樣態度。這時他們兩個人,正和朝中的大臣巖倉具視,商討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計劃。土佐藩的阪本馬龍做中介,要把原來不共戴天的長州藩、薩摩藩拉在一塊,結成秘密同盟。此時,歷史正在走向天翻地覆的前夜。
這是他的本名,大久保當然早就知道了。
「派誰去幹掉他哪?」土方一轉念,想到了去年剛剛加入新選組,第五隊屬下的上州浪人平野一馬,雖說他是一般隊員,可卻是神道無念流的高手。土方馬上找人去叫他。
「讓他罷手。如果其他藩鎮的平庸武士,肯定要搞得天翻地覆。富山卻是很爽氣的放棄了切腹的打算。為了切腹浪費時間,實在沒有意義。要死什麼時候都可以死。對待生死,薩摩武士就是如此若無其事。」
十月二十日。傍晚,一個人在七條大街朝東走,太陽懶懶地垂在東本原寺南面的中居町上方,路上提著燈籠來來往往的人也多了。月上西山。皎潔的月光照在路上,行人即使沒有燈籠也可以走夜路。
他跟伊東一派的隊員一向不打交道,對新來的富山也一樣,只是用眼光掃了掃他,沒有說話。可其他人就不是這樣了,富山在隊伍裡很吃得開。一半是因為他是第一個加入新選組的薩摩人,一半是因為他平常沉默寡言,可一開口那一口薩摩官話,會讓人無所適從。
遊行寺是北條時宗,在室町時代建立的小教派的小廟。這廟奇就奇在廟後門開在七條大街上。https://m.hetubook.com.com為什麼這樣設計廟的後門哪?因為遊行寺下轄的火葬場,就在東面。京都中部和南部的市民,如果大限一到,都要在這裡化煙而去。現在異常熱鬧的七條大街,當時到遊行寺附近就沒路了,路盡頭就是大片的田野。遊行寺的火葬場附近人跡罕至,沒有農田,到處是半人高的蒿草,火葬場就建在荒草中間。
對這兩個戰略家來說,對方是以殺人為快樂的人,這就足以成為拒絕和他們會見的理由了。
草叢裡,秋蟲唧唧。
當富山決定最後拔掉他那兩顆門牙的時候,土方已經覺得他不可救藥了。
不過薩摩人的性格是「實用主義」,這點上比較近似英國的外交政策。他們不像水戶人追求理想,長州喜歡講道理。薩摩人會根據形勢跟任何勢力聯盟。比如一年前的元治元年,他們就和政治理念完全不一樣的會津藩,聯手將長州藩趕出了京都。
事有意外,在出雲崎鎮的入口,柳組的關防異常嚴密,嚴密甄別來往的人員。富山沒能混過去。
「早就聽說伊東先生眉清目秀,這個小娘如果要是起了花心,我可受不了。所以想方設法回絕了她。」
等酒菜上齊了,屏去左右。伊東才回答:「早有此意。」
「這就是薩摩藩的示現流啊!」
伊東在正月二日,悄悄的溜進了和大久保約好的祗園花見小路的料亭「一力」。
毛內有之助出身於本島最北端的津輕藩,是個直來直去的炮筒子脾氣,能寫會算。他很崇拜伊東甲子太郎。可美中不足開口就是一口鄉談,沒人能夠理解。
「伊東先生,軍中無戲言!」
毛內很麻利的幫富山穿戴好,遞給他一把竹刀。
可現在,敵人和盟友倒了個,薩摩現在要和長州聯手,先拿會津藩開刀。從這點上來說,薩摩人是日本人中最具有政治感覺、能力的種族。縱觀其在幕末時代翻雲覆雨的手段,簡直可以稱作藝術。
平野來了以後,土方低聲對他說:「隊裡有奸細。」
富山回頭看了看毛內,意思是叫毛內作翻譯。
富山混在僧人群裡往前走。走到門前,富山突然停了下來,用手抬起竹笠。說:「貧僧是妙心寺的行腳僧,法名清潭。富山彌兵衛託我傳個話,說他犯了過失,今後不再回新選組了。他現在人在今出川的薩摩藩邸。」
不知道什麼原因,水戶藩沒有立即將他就地正法。
富山每個月一次,總是化妝成小商販,悄悄溜到石藥師大街寺町東口的居停,從邊門悄悄溜進來。坐下以後,便向大久保匯報從新選組內部打聽來的會津藩的輿情,人物,坊間傳聞。他選的事物都是頗具眼力的。
富山一看方向,就找容海咬耳朵「我想到新選組門前轉一轉。」
他們派了個看守執勤。彌兵衛到了晚上,趁看守打瞌睡的時候,往山裡逃跑了。
富山彌兵衛如此錚錚鐵骨,不愧是條好漢,他的事跡實在應該載入日本間諜史的列傳之中。
一向勇於任事的近藤也有些躊躇了,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麼來路不明的人加入他的隊伍。
第二年,伊東終於提出要和近藤分道揚鑣了。
「薩摩藩人難道都是這個腔調。」
「富山君,請你戴上面具和護具。」
「土方先生,我輸了。」
「這樣他的牙床反而更堅硬了,如果把牙齒全拔了那樣才更好。」
「拜託了。」
邊說邊從懷裡掏出紙片,寫上「富山彌兵衛」五個字。
土方第一次看見富山,心中好笑:「近藤怎麼也變得這樣好事啦?」
有次在道場,土方正對部下進行白刃戰的訓練,一回頭,只見富山光穿著稽古著(作訓服)愣愣的站著。土方知道他在鼠突不動尊神像前那一番作為,正想找個機會掂掂他的「斤兩」。
富山隸屬北陸鎮撫總督麾下,作為先鋒進軍越後。
「時節艱難,有勞閣下。」
富山一幫人來到了花昌町營門前。門前有哨兵,兩三個隊員進進出出不知在忙什麼?
其實也不能怪土方,富山一張嘴,空空的只剩下了牙床。讓人感覺好像一隻少了牙的老虎。實在是令人噴飯。
「他不是在做戲。」土方這麼想。
他和這些水戶兵卒展開激烈的白刃戰。富山將一個水戶兵砍倒在田埂下,趁著別人正在發愣的時候。富山往一邊的羊腸小道,朝山上跑去。
平野的眼角,嘴角上淨是刀疤,臉被這些刀疤拉直了,說他是一頭「凶悍的豺狼」一點不為過。憑他的身手,土方應該派他個伍長,可是怕他如果有了一官半職,可能破壞團結,所以還是讓他當一般隊員。
大久保眼看這個情況,突發奇想。也要效仿長州藩組織一支以浪人組成的隊伍。人手不用他發愁,土佐中岡慎太郎率領的陸援隊,就駐紮在百萬遍(地名和_圖_書)附近。阪本龍馬的私人艦隊也可以從海路進行支援。不過,大久保掐指一算兵力還是不夠。
他搞到一套妙雲寺的遊方僧人的僧衣,大白天堂堂正正的朝新選組花昌町的營地走去。他不是一個人,周圍和他一樣打扮的還有二三十個。
臉上的笑容顯得異常天真,純樸好似久已不見的戰國武士。
土方點點頭,薩摩人中間流行的示現流(劍術流派),練習時用木刀,而不是當時流行的用竹刀,身戴防具。練習的方法也與眾不同,不仿古,用的是很獨特的練習方法。
富山急急地走路,突然停了下來。
看著這一幕,大家都想:「兩個藩都地處奧州(日本東北部),難道你們從來沒有往來過嗎?」
土方心想,他對富山多添了幾分敬畏和好感。至少他這個人是不適合當間諜的。
「富山彌兵衛,多承您照顧。」
容海很爽快地改變了化緣的路線。新選組殘暴的名聲響徹京都,一般的雞鳴狗盜之徒,都不敢靠近這塊地界。不過,他們對臨濟宗的本山妙心寺的佈施僧人,不會有戒心,誰能想到佈施僧人會鬧事?
「歲,就交給你辦了。」土方一回頭走回了自己的臥室。
「——」
正巧這天,西鄉也來了。他很誠懇地對富山說:「你可要注意自己身體啊。」
「這個料亭,我的,」大久保伸出小指(情婦)「在這裡,名字叫小夕。昨天聽說伊東先生可能會光臨,吵著鬧著要來服侍。這事我怎麼能答應哪!」
「好好,全聽您的。」
「你這樣不是連東西也吃不了啦。」
可時間一長,土方對富山產生了好感。
富山把這些交給大久保,大久保只瞥了一眼,就說:「給半次郎好了。」語氣連半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跟在富山後面的平野,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氣味,一看火葬場的煙囪正在冒煙。心想:「富山好運氣,居然在火葬場旁邊送命。」
西鄉說了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道理,他也不管這些長篇大論眼前這個間諜是否能聽懂。
「是。」
伊東長得白皙秀麗,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嘴上帶著文雅的微笑。如果告訴你他是鼎鼎有名的新選組的副組長,輩分還在土方歲三之上,恐怕沒幾個人會信。
「富山君,你怎麼了。」土方笑著問道。
土方邊咂舌,邊仔細觀察了起來,富山的劍法雖猛,可缺少技巧。他的套路就是從上方擊打對方的頭和肩膀。土方只要避開他那「三斧子」,就可以還擊了,富山毫無還手之力,如同練習用的木偶人一樣。
富山的那副討人喜歡的圓臉,加上憨態可掬的笑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缺心眼」。大久保這樣想到。
富山的藩地處日本的最南端,跟毛內說起話來,就更是雞同鴨講了,沒辦法只好筆墨伺候,作筆談。
富山被土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手腳也變得遲鈍了起來,最後終於倒在地板上了,大叫:「我動不了啦。」
他特意剃光了頭,前額上方因為常照太陽,所以顏色和剛剃光的頭皮相比,看上去發紅,加上那口沒牙的嘴,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看上去又滑稽、又奇異。
伊東甲子太郎聽到富山這樣回答,異常沮喪。
富山苦笑一下,大久保看看他那臉笑容,更覺得這是個天才的間諜。常人是絕對不能忍受住自己拔自己牙的痛楚的。牙沒了,富山的臉和老頭已經沒有什麼兩樣了。
富山換上一捆新的木棍。可一砍下去,木棍的彈力將土方手中的木棍反彈了回來,他手上肌肉被彈得生疼。接下來幾次,土方學乖了。可砍下去的力度和速度就遠遠落後於富山了。
原來,彌兵衛剛到京都的時候,到妙心寺參過禪,在那裡結識了遊方僧人容海。富山找到他,混進了到都市裡托缽求佈施的僧人群裡。這時富山周圍都是貨真價實的遊方僧人。富山托缽的動作和那些職業僧人根本不一樣。
為了搶回伊東的屍體,當晚,伊東的同志趕往現場,新選組埋伏在半路襲擊。兩派人進行了一場白刃戰,這場生死搏鬥做者曾在《油小路決鬥》裡敘述。
他很快把管監察的山崎招來,讓他查查富山的底。一查富山果然有些不乾不淨的。富山官居伍長,可卻是祗園裡立花(妓院)的常客。一塊打茶圍的還有篠原、加納、服部等等,這些人都是伊東派的中堅。
對於富山有做間諜的天賦,薩摩藩的大久保一藏認識的很清楚。
富山全身一震,確實如同大久保所說的一樣,自己的心底裡有這麼股戾氣。人生本來苦短,他自己也認為自己也活不了幾年了。所以一切妨礙他工作的東西都必須清除,包括身體上的病痛。
「把這事交給你了,因為我相信你的身手能夠制服了他。事成之後,我升你做監察官和圖書。」
原來他一直認為富山,一口薩摩土話,身手好以外,凡人而已。可有天晚上,土方沒有提燈籠,藉著星光沿著崛川岸邊的小道,回花昌町的營地。一抬眼,就看到不遠的花橘橋上影影綽綽,有盞燈火在移動。仔細一看,是兩個人。土方閃身在一邊的柳樹蔭下,看看這兩個人是不是鬧事的浪人。沒想到是毛內和富山。
伊東好幾次,把自己寫的歌頌尊皇攘夷的詩文,交給富山。
「甘拜下風。」
他不慌不忙的來到了今出川河邊,近衛家(日本世襲貴族)府邸旁邊的薩摩藩邸。
土方一邊說︰「放馬過來。」一邊擋開富山急風暴雨砍過來的竹刀,這種劍法土方還是頭一次見識。
「你這個老好人。」土方說。
有人還說笑:「如果他和毛內碰見了,只能用紙筆作交流了。」
不等他明白過來,富山已經堂而皇之的離開了營地。
「不,我要拚他個魚死網破。新選組裡打不過我的至少也有四,五個人吧。」
在交待任務的時候,特意關照:「和他交手的時候,一定要躲過示現流的第一招,如果你躲過了,接下來就好對付了。」
「這幫人想造反啊!」
「是。」
以毛內為首的很多隊員,在這場戰鬥中奮戰殺敵,最後大多力竭而死。富山和篠原泰之進拚死衝出重圍,逃到今出川的薩摩藩邸,接受薩摩藩的保護。
土方的警惕性當然比一般人高得多,「這小子是個有城府的人,不過只要多加小心就是了。」
這些人後來都加入了薩摩軍,參加了鳥羽伏見戰役。後來,他們轉戰各地。
直到這時,他還是那麼豪氣沖天,大聲自報家門:「我是薩摩藩的富山彌兵衛。」
可關於富山牙齒的問題,土方和大久保看法是正反兩個極端。土方認為這幅吃相的人是幹不了間諜。
富山城府很深,關於他剛砍倒了一個新選組的幹將的事,他一個字也沒漏。他覺得這點實在不算什麼大功勞。他只是要求西鄉給他點事做。
富山想:「起碼我要告訴他,我現在身在何處。」
他再轉頭一看,大致明白富山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他知道示現流有這麼一種練習方法。
當然他是抱著「拚死吃河豚」的想法。
(哇,那個被他在鼠突不動尊砍成兩半的藝州人真是找死。)
富山這時最擔心的就是和伊東的聯絡中斷了。伊東雖然表明了要離開新選組,不過人還在新選組。
「我們不能衝進薩摩藩邸去吧?」他和近藤這樣說。
土方為了找回點面子,疾步走下台階,對富山說道:「我也來試一試。」
「津輕藩和薩摩藩,搞什麼名堂?」
伊東把自己的計劃,詳細的敘述了一遍。
大久保微微一笑。伊東坐在他的對面。
「您誇獎,他哪有什麼能力。不過他有一項能力,就是什麼時候都能夠從容切腹。這其實也是薩摩藩培養武士的傳統,所有的薩摩武士都和他一樣啊。那次鼠突不動尊前的殺人事件,要不是有人攔住他,富山一回藩邸就要切腹自殺,要不是有人攔住他——」
平野突然站了起來,這時他和富山的距離只有三間遠了。
小河岸邊是一片稻田,田里滿是淤泥。富山栽進淤泥裡進退兩難。這時水戶兵的大槍胡亂刺將過來,他身背五十餘創,氣絕身亡。死時全身上下淤泥和鮮血,不成人形。
富山服從黑田的命令,一點沒有顯出不滿。臉上那股神情,好像去參加親戚的婚喪嫁娶一般平常。
戰爭後期,官軍東征軍兵分山陰、北陸、東海各地。
這時官軍的參謀黑田了介命令富山,「你去摸摸敵人的底。」
「你還是先躲一陣吧。」
其實這是明知故問,其他藩的藩邸,包括御三家的紀州藩,尾州藩,水戶藩,新選組都敢派人衝進去拿人。對薩摩藩他們不敢這麼幹。
「噢」
「薩摩藩的人——」
這駐紮著水戶藩的柳組,它是由反薩長派的死硬分子所組織。首領叫朝比奈左衛門,他們是從遙遠的水戶趕過來的。長岡藩積極支援他們,讓他們戰意更加高揚。
彌兵衛還在幹間諜。不是因為他功勞不高,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太低,不能陞官。
大久保一看話不投機,所以馬上轉入正題。他單刀直入的說道:「請您退出新選組。」
斜眼一看,富山的燈籠已經晃晃悠悠過來了,他那副一步三搖的姿勢顯得異常滑稽。當然,大敵當前的平野不會感覺到這些細節。
他們收容的死裡逃生的同志,只有四個人。富山彌兵衛,鈴木三樹三郎,加納鵬雄,篠原泰之進。
大久保沒有輕易答應富山,「他是新選組的元老,立場不會這麼不堅定。」
大久保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加緊聯絡以長州藩為首,藝州的元老遷將曹,土州的重臣的板垣退助等倒幕派人物。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長和圖書州藩的軍隊遠在長州,藝州、土州上下還在「集思廣益」,根本不濟事。
當富山終於拔掉最後一顆牙,悄悄潛入大久保的家裡的時候。大久保突然問道:「富山君,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從此薩摩脫藩浪人,伍長富山彌兵衛那個矮墩墩,讓人感到親切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在新選組的營地。
不過富山對地理不熟,沒走多遠,才知道這是條死路。他只好返身回頭,水戶兵學乖了,根本不近他的身,而是包圍他。富山轉身想跳過左面的小河,可到底還是氣力不支,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五個水戶兵卒發現了他,前後包圍了上去,他們想捉活的。彌兵衛到底不是等閒之輩,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睜開了眼睛。他一個鯉魚打挺,閃過水戶人刺過來的槍尖,順手拔出了水戶兵卒腰間的大刀。
「好。」
「我從草叢裡突然站起來,挫一挫他的氣勢。」
包間裡,大久保盤腿坐等著。只見他身材壯實,天庭飽滿,雙眼深陷,直直的鼻梁,一看就是個精明強幹的人。衣服是薩摩布,粗布裙褲。長短刀擱在房間的角落。
「歲(近藤對歲三的暱稱),你過去也不是對富山有好感嗎?」
平野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了下來,剛才那股殺氣一下子全沒了。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今天到底來幹什麼。拔出刀,大喝一聲向富山衝去,刀鋒從上往下砍,富山不躲不閃,朝前邁了一步。
他等土方剛走到屋簷下,便點頭哈腰了起來。
眼看就是慶應元年的年底了。大久保突然找到富山說:「富山君,安排我和伊東見一面吧。」
大家都會湊趣讓他說說土話,邊聽他說話,邊笑。富山面無慍色,還是保持著那副笑容。這讓大家更把他當自己人看了。
看看前後左右,「就這裡吧。」
不久薩摩的增援部隊乘坐軍艦趕來,西鄉隨軍駐紮在出雲崎附近,他看到了彌兵衛的頭顱,含淚說道:「彌兵衛啊,你做了個沒牙的斷頭鬼。」
一會兒,富山矮墩墩的身影就跳進了他的眼角。平野手按刀柄,十五間十間七間六間平野屏住氣息,計算出手的時機。
筆者還要敘述了一個細節,富山雖然年輕,可滿口蟲牙,有時疼得熬將不過,就找把鉗子,伸進嘴裡,拔除蟲牙。一下子就滿口鮮血。每次到大久保家裡匯報工作,他嘴裡就會少幾顆牙。
伊東不會知道,眼前的大久保就是阻攔富山切腹自殺的人。
很巧的是西鄉和他前後腳都來了,「哦哦彌兵衛殿下也來了。」西鄉還記得他。
接下來就開始了推杯換盞了,兩人談的異常盡興,不過,大久保嘴緊的很,只要談到國事,就把話岔開。這也是薩摩藩的傳統,喝著酒指點江山,酒到半醺,口風不緊漏出了藩裡的機密,那可不是耍的。
西鄉說了好幾遍:「保住你這條小命。」
大久保的眼光異常犀利,驃悍。
「伊東不傻,如果他寫上了富山的名字,不就是告訴我們他要投靠薩摩藩嗎!」
柳組的人將他五花大綁,拉到「司令部」的一個叫大崎屋的旅館裡。在這裡他經受了各種酷刑,鞭打、倒吊、老虎凳。最後砍掉了他兩手一根手指,他還是不回答詢問。即使說話,依然是那一口「鏗鏘有力」的薩摩方言。這讓水戶的一幫人很佩服。
富山剛練完,回身就拿來一個小桌子,上面擺著一捆木棍,二十幾根木棍一律五寸寬。
「先乾熬他一晚。」
不久,眼看討伐幕府的時機,就要成熟了。大久保,西鄉準備在京都舉兵,他們寫密信催促藩主趕快起兵。可是,薩摩藩說話算數的是藩主的老爸島津久光。這個人滿腦子的「公武合體」的保守思想,加上手握實權的重臣多為佐幕派,雖然作為討幕一派的小松代刀到處活動,可薩摩藩一點沒有進行「清君側」的跡象。
富山的打算是:「你笑話我不會用竹刀,好,讓你看看我的練習方法。」
大久保聽完了一拍大腿:「太好了,所用的經費就由我們(薩摩藩)來出吧。」
「別人不懷疑你嗎?」
「計將安出。」
「不是,這樣,反而——」
土方被這種勇猛凌厲的劍法所震撼,好久說不出話來。這套劍法完全是以實戰為出發的,如果讓天資聰慧的土方來學,恐怕一時半會還不能練到富山這樣的運用自如哪。
擺好以後,他一抬手。「呀!」大叫一聲就砍將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二十幾根木棍齊刷刷的變成了兩節。
「咳。」
「是嗎。」
這時的伊東甲子太郎,帶著已經從新選組分裂出來的隊員,組織了「孝明天皇御陵衛士」,營地選在東山山麓的高台寺月真院。
如此拚死奮鬥的精神,居然感動了他的敵人。雖然他們把彌兵衛的頭砍了下來,掛在出雲崎的鎮口。不過旁邊立上一塊捨札(佈告)和-圖-書。上寫:薩州藩賊後世諸公之龜鑒大丈夫也。
門前的隊員看著眼前這個行腳僧,尋思:這不就是富山嗎?
說這句話時,富山面不改色。
在伊東提出分家很久以前,富山就曾經向大久保提出:「請您一定要抽時間會會伊東甲子太郎。」
富山一面收拾小台上的木棍,一面很誠懇、很謙虛的說道:「哪裡哪裡,唯手熟爾。」
「說的對。」近藤期期艾艾的答道。
新選組的後台是會津藩,公事常有人來往,毛內作為隊裡的文學師範頭(文化教員),當然要列席。津輕藩和會津藩地理位置上相距不遠,可會津藩的藩士說十句話,毛內倒有五句不懂。
席間大久保只說了這麼一句不輕不重的話。
「毛內,你幫他穿戴。」
「一開始是這樣的。可老虎小時候可愛的和貓一樣,可它終究是吃人的老虎。近藤隊長,薩摩人總是要回到薩摩人的集體裡去。薩摩藩的武士和其他的藩武士不一樣,愛聚在一起。說他們有性格也好,稱其是臭味相投也好。富山竟然脫藩了,不過也想再投舊主的,只不過要花些功夫。這好比戰國時代武士脫藩以後,只有碰上打仗,真刀真槍拚出功名,主人才會允許他重回自己的軍隊。薩摩藩還保持著這種古風,富山一直在尋找這麼個機會,他挑唆伊東反水,就是為了自己能夠回到自己隊伍做下的好事。」
以後幾天,土方一直注意富山,這一注意,富山混身上下都是可疑的地方。不過說到什麼地方可疑,只不過是他和伊東派的隊員,如果在走廊上碰見,臉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這些小事對土方就足夠了。
「不會呀。」
內容沒讓土方感到奇怪,無非是談論的故鄉。可讓他吃驚的是,富山竟然口吐岡山官話,這可比那口薩摩官話容易懂。他說得很流利,絕對不像現炒現賣。
西鄉第二天不在藩邸,眼下為了舉兵,他忙得不亦樂乎。
越後的海邊,有個叫出雲崎的小鎮,鎮上有五千多人口。這個地方前靠海,後背山,是北陸驛道的大站。這裡距柏崎六里,離新瀉十五里,幕府為了支配這塊六萬石的肥沃之地,特意安置了一個代官。
西鄉和大久保不一樣,崇尚的不是法家思想,為人行事都遵循儒教的教誨。
「近藤隊長,富山已是個有家不能歸的浪人了。薩摩藩對他的處置讓他很不滿。他要是入伙我們這邊,我們就可以摸清楚薩摩藩的底。萬一富山是個懷有野心的賊子,我這個保人是逃不脫干係的,請取某項上首級!」
很快這就被看守發現了,水戶士兵上百人和當地的老百姓開始搜山。一路上富山被發現了好幾次,但都被他左通右突逃出了重圍,拚死往山裡遁逃。不過到底是受過了嚴刑拷打,體力異常透支,當他逃到草水村時,到底累趴下了,居然躺在路上睡起了大覺。
富山剛加入新選組就被任命為伍長,當然主要是因為他的劍法超群。
「請你多指教啦。」
富山手持一根四尺長的木棍,「嗷」的吼了一聲,衝進了剛才豎好木棍陣中。只見他行如疾風,刀似閃電,擊打圍在他四周的木棍。
「富山原來也是個騙子。」土方歲三直到這時才醒悟過來。
「如果你被他們察覺了,可別傻到切腹!。能溜就溜。」
富山對自己的口音也從不在乎,還是跟大家談笑風生,所以大家都說「富山是個老實人。」
說完還加了一句,「他絕對不會反水。」語氣顯得十分輕蔑。
「這人會不會是唐人(華僑)啊?」有人這樣開玩笑說。
近藤對富山還抱有先入為主的看法,「富山?這小子怎麼看怎麼不像叛徒,再說伊東提出自己同志的名單裡,也沒有他啊?」
剛進門,伊東就說:「我是鈴木。」
不久,伊東甲子太郎就在油小路被暗殺。時在十一月十八日的月圓之夜。
第二天富山很早就爬起來,買了二三十根木頭,清一色寬一寸,長三間。然後一根一根立在道場旁的空地上。
為了這次約會,伊東特意打扮了一番,頭戴一頂薄薄的山岡頭巾,仙台平底褲(日本的裙褲),長刀短刀都是蠟色刀鞘,金鑲嵌的護手刻著精緻的菊花和細細的格子。看上去怎麼看怎麼像是某個大藩的留守處的辦事人員。
這一切原就在伊東的意料之內。十天以後他面無懼色的帶著富山去見近藤。
那副腔調太怪了,平時一直不苟言笑的土方也忍不住了,大聲說道:「富山君,你這個人還是蠻怪的嘛。」
土方站在下風處,兩人的話語聽得很清楚。
在這個時期,富山顯得異常活躍,當然土方和近藤不會察覺到。
富山的人品,特別是那種薩摩武士的視死如歸的品格。實在讓近藤佩服。
不久,慶應二年九月二十六日,伊東甲子太郎突然提出:「隊伍外面有人要我協助他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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