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然沒錯!」慶喜在內室聽到這番話,以前他就已經猜想到,這些人的攘夷論其實是討幕論的變形、藉口。
慶喜到京都的第八天早上,他吩咐備馬前往學習院,久坂玄瑞的那件事,他一直如哽在喉般的不舒服。
久坂玄瑞等人便在三條、姉小路兩人門下出入,也常向這兩人請求敕旨,例如:豐後岡藩的勤王派小河彌右衛門犯錯被藩主處罰,但卻從京都對岡藩發佈道敕命,旨意是解除彌右衛門之罪,迫使藩主釋放彌右衛門,當然這是偽造的敕命,而且這是學習院那批論政的公卿與志士們做出來的事情。
其實,慶喜早在入京之前,就料想到會有這麼現實的歡迎方式,「請他們進來!」
「沒有這樣的事!」平岡辯白著。平岡賞賜了澀澤,並鄭重以志士之禮招待他,且叮嚀他一定要再來,同時心中決定一定要收服這個人。
而慶喜一旦往京都去時,一定要備有像諸藩那樣的藩士,如此才有保障,而且最好還要有能夠與諸藩士談論國事的能力,如此在京都一橋家才眞能掌握諸藩的動向。
澀澤為了舉兵,幾次到江戶來調集武器、結合同志,像舉兵所要用的刀、槍、履帶等物品,他都是跟神田柳原町的擊劍道具商梅田屋愼之助買的,梅田屋在維新之後,因為喜歡說書便經營了一家叫白梅亭的說書場,此時,他則秘密改造了一座倉庫,做為履帶的製造工廠。
這年慶喜已經二十七歲了,在形勢上,他是絕不願輪給那些人的,甚至要粉碎辯駁他們的言論,然而卻被左右阻止,尤其是這次進京主要輔佐他的大目付岡部駿河守,更是拚命阻止他,要他裝病避開。
不坐轎子,慶喜改騎馬,不像個攘夷家卻反而騎在洋鞍上,然後跟著一隊幕府這次按新規編成的洋式騎兵小隊,連奧向、若年寄等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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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也都騎馬,一行浩浩蕩蕩約五十騎,馬蹄聲響徹京都的大道。平岡丹四郎在慶喜獲釋成為將軍後見職時,也從流放地返回,再度在慶喜身邊服侍,而且成為世所周知的慶喜的智囊。
平岡丹四郎聽到澀澤自白他所做過的那些事,嚇了一大跳,他忍不住問:「你腦袋還淸楚吧!?」
不過,那票人已進來了,因此不得不由岡部駿河守自己來應付,他便把來者請入大門旁的小房間。
最初本是要伴隨將軍家茂一齊到京都的,但臨時改變,慶喜自己先去,這是因為京都的情勢危急。在京都町的奉行永井主水正尚志,對幕閣發出求救的請願,他說:京都現在都快變成獨立的政治都市了。
朝廷自室町幕府時代開始,便無議論政務的機關,如今迫於時勢,上個月終於設立了,選出二十九位公卿負責,辦公地點便借用學習院的建築物。這些主持國事討論的公卿幾乎全被長州派的公卿壟斷,其中特別又以三條實美與姉小路公知兩位居首。
(在江戶這是不可能的,但現在是在京都。)
慶喜答應後,卻苦無可用的有能之士,慶喜原非德川本家,從幕府調人多少有些不放心,因此只好私下跟自己的水戶藩借才,他把水戶家的家老武田伊賀守叫到屋中說:「識時務,有氣節,能跟我談事情,也能為我犧牲的志士,希望能借用十名。」武田在藩內精選,最後也只得八人,後來慶喜手下活躍的謀臣原市之進、梅澤孫太郎、梶清次右衛門便是這時候選出來的。
慶喜通知岡部不要給他們任何確切的回答,不必得罪他們,不過他這樣做,反而更刺|激了這批人。
久坂不甘心,非要等出個明確的答覆,然而一直等到晚上,慶喜仍不肯正面吿訴他攘夷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明確期限,久坂一行人不得不離去,然而臨走前,他們故意在大門口大聲嚷嚷著:「一橋卿的地位與名望,素為天下所倚重,不過實際上是怎麼回事呢?只不過是個會推拖的俗吏罷了。像一橋卿這樣子,即使將軍到京城表達幕府實行攘夷的意願,結果也是可想而知,那不過又是欺騙朝廷的花招罷了。」
慶喜此時,正在往京都的路上。
市民們看了都覺得他不僅是個公子貴族,而公卿或諸藩之士則開始對他覺得迷惑不解,原先在慶喜未入京前每個人對他都有一個看法,這是在安政大獄中死去的藤田東湖的說法,從駐紮京都本圀寺的水戶藩士口中流傳出去的。
久坂玄瑞開始詰問:「現在,開國或鎖國的政策到底決定了沒有?」二十四歲的久坂,英氣非凡,他開始自己著名的議論,幾乎都使用深奧的漢文語彙,其中論點大致是:幕府已到了非決定攘夷期限不可的關頭,恐怕一定要如此才能使天皇安心;否則彈指間就會變成天下共指的違敕賊子。
要接近一橋卿,一定要先得到平岡丹四郎的賞識,這位血洗島村的年輕人心中如此打算著。他在十四、十五歲時就接管家中藍玉買賣的生意,曾遠赴信州買藍葉,不過他只有到江戶學劍時才穿商人的衣服,剩下的時候都作讀書人打扮,過著很奇怪的生活,他也是北辰一刀流海保帆平道場的門徒。
他到京都的日子是文久三年正月五日,住在東本願寺,慶喜也是在這地方升任中納言的。
如果要舉兵的話,一定要從一橋家暗中策動起後援。澀澤想借重慶喜的人望,他今年算起來已二十四歲。
他們實在是非常意外,一向沒有膽量的幕府中,怎麼樣也想不到會出現一個說話如此犀利強硬的人才。不過慶喜的這番話,暗中www.hetubook.com.com一再的針對攘夷之事批判,慶喜走後,公卿們群情譁然,認為這是違敕之論,慶喜或將軍都已走到窮途末路了。這些反應其實也顯示了德川幕府終必要衰亡的結果。
「前來致意問候!」慶喜一行到中午都還不辭去,吃完自備的便當後,又繼續閒聊,慶喜說:「根據敕命,我們不攘夷不行。不過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今天我特地想來請敎有關敵人的狀況。」他便開始分析世界情勢,而那些公卿卻是什麼也不知道,只能茫然地靜靜聽著。
澀澤榮治郎去見平岡丹四郞時,慶喜已不在江戶,而是在往京都的路上。
這種事只在京都這種無秩序之地行得通,一般來說,久坂這種普通的陪臣,連作夢也別想求見將軍家族的慶喜,然而,在京都他們卻在公卿家任意出入,也不知是像裝飾道具還是像朋友一樣地跟公卿交往,一點也沒有身分的區隔。事實上,他們眞的能影響朝廷,有時一位浪士喝酒時的議論,次日就會變成勅旨向天下公佈,在連幕府都對勅旨忌憚三分的情況下,這一夥人求見慶喜那還管是否越級失禮呢!
他們一行人穿著喳喳作響的木屐,佩著紅鞘長劍,就要到東本願寺求見慶喜。
然而澀澤的野心更大,他聚集了附近村子的年輕人,在文久二年十二月冬至的夜裡,襲擊高崎城,以此作為據點招募關東八州的士兵,再率領著攘夷的義軍,進軍鎌倉街道,偷襲橫濱港,殺戮外國人。向幕府施加攘夷的壓力的,不只是澀澤,隔壁村的中瀨村,也有位村儒桃井儀八配合著澀澤的舉兵,同時襲擊上州沼田城。
「這要再看看!」
他家半農半商,販賣藍玉,是附近村莊首屈一指的有錢人。這個矮小下部肥胖的年輕人,頭髮梳得十分有光澤,改換讀書人裝扮,來到一橋家的家臣平岡丹四郎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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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還發生農民因充滿攘夷的激|情,在高崎城作亂之事,讓幕府很頭痛,率領奪城的是武州榛澤郡血洗島村的富農之長男澀澤榮治郎,這個年輕人後來改稱榮一,成為日本資本主義的開路先鋒。
「這怎麼說呢?」
平岡想到像澀澤這樣的血性男子便很合適,何況,他認識的淸河八浪,在組成浪士團的建議書上就有這麼一句話:「非常時期便要收攬非常之士。」
「江戶的人都這麼傳說,一橋卿就任後見職後,什麼事都沒做,就是因為平岡先生有不同意見,您進言開國論,所以蒙敝了明智的一橋卿。」
「關東的勢力在這裡不斷縮小,朝廷與幕府間幾乎隔絕,無法互相溝通了。」永井尚志更進一步分析:「薩摩、長州的那些外藩,一手主宰朝政,現在一橋卿開始擔當重任,應該上京誠心誠意的對朝廷表態,或許還有挽回的機會。」他提到京都現在由薩、長等藩執牛耳地位,在這種情勢下,一個幕府裡的町奉行小官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只有一橋卿親自進京,才能重振幕權,這是關係幕府存亡的當急之務。
澀澤當然很不滿,就直說:「難道平岡先生也是妥協派的嗎?」
最後,慶喜總結:「我身為武將,身負攘夷責任,一旦開始執行,便會讓日本六十餘州戰火密佈;不過諸位大人才是發佈攘夷命令的主謀者,屆時請不要害怕砲火聲而逃跑。」說完,他便向在座的公卿一個個看了過去,眾人都被慶喜的氣勢震懾住了,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僅看這段逝去的藤田東湖所說的話,就可以知道對攘夷家而言,慶喜是個偶像,聚集在京都的浪士們一向如此認定。例如慶喜尚未到京都前,長州過激派的首領久坂玄瑞便曾久仰大名了。
「慶喜卿比起烈公更是一流人才,如果現在天下無主,順其自然,他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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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贏得天下的政權,而且沒有人能從他手中奪走政權。」武州的農民本來就比較強悍,好爭鬥,即使平民人家也有許多學刀弄劍的,像同時期,從跟澀澤同樣的武州農村,就出了近藤勇、土方歲三等警隊創辦人材。
這分報吿大大驚動江戶幕閣,老中們都一致懇請慶喜馬上入京。
澀澤回答:「我很清醒,我知道如果向幕府透露這些秘密可能性命難保,但我信任你。我眞的很想在一橋家門下效命,並不要俸祿,只要有個名分職務就好,現在我手中還握有五、六十名壯丁,若一橋刑部卿有任何事情,我都願意效命。」他還提到同鄕的近藤勇等人,現在便在京都做為會津侯支配的浪士,希望一橋家也能同樣接納他。
慶喜決定要斷絕這個禍根,當天騎兵隊特別配著新式的來福槍,馬蹄揚塵地直奔學習院。
「一橋黃門到底是那種人物,我要親自去看看!」久坂便帶著長州的寺島忠三郎、肥後的轟武兵衛、河上彥齋等人前去,其中彥齋有「斬人彥齋」的別稱,從文久二年春天開始至今,他已殺了多少佐幕派或開國派的人,他自己也數不淸了。
平岡已非單純的攘夷論者,而慶喜更是一個開國論者,像這個壯漢到慶喜面前說出他所做有勇無謀的攘夷儍事,難保慶喜不會殺了他,因此平岡便推拒說:「要有適當時機,再看看!」
對一橋家來說,這件事是很重要的,慶喜不久就要常駐在京都,是需要人力的。一橋家雖從幕府接受十萬石俸祿,但並非諸侯,只是德川家家族的一員,因而像平岡這樣的家臣,跟一橋並非像大名與家臣間的主從關係,而只是算由幕府派來出差的幕臣,更別說有自己的武力。
八日,他開始拜訪近衛關白,和議奏、傳奏等公卿大臣,而拜訪方式卻與眾不同。
慶喜知道這批志士們會如此傲慢,原因便出在「學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