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家人如實以對:「夫人吩咐的。」
女傭看看老爺,又看看夫人,心裡還是不明白。今天究竟是怎麼啦?她囁嚅著問:
諸道世受國恩,身居高位,聞此勤王,固宜投袂。更希憤激,速殄寇汍。永圖社稷之勛,以報君親之德。迎鑾反正,豈不美哉。
這道胡食的做法是:先取一隻嫩肥的子鵝,撏去毛,摘除內臓,填進瘦肉、糯米、乾果(葡萄乾或紅棗、核桃仁之類),調和五味,用線將開膛處縫合。又取肥嫩子羊一隻,宰了,撏毛、開膛,摘除內臟,將鵝放在羊腔內,也縫合開腔處。然後,將全羊放在炭火上炙烤,等到羊肉烤熟,裡面的子鵝和填料也就熟了。這樣烤出來的鵝肉、羊肉及裡面的填料,滋味格外香美。
左右侍衛將韓柱子按倒在地,將鏟土築城用的鐵鏟倒轉過來,就用鏟柄當軍棍,在韓柱子臀部結結實實打了二十記。
李氏夫人聽了,感動得抹起眼淚來。陪伴的侍女、侍衛紛紛掩面而泣。鄭畋嘆了口氣說:
夫人那雙長睫毛的鳳眼,驚愕地瞪大了,不等鄭畋把話說完,長嘆一聲說:
夫人嘆了口氣說:「但願皇天不負忠義人,能早日吃到祝捷的『渾羊歿忽』酒宴。」
李氏夫人撲閃著兩隻睫毛長長的鳳眼,暗暗琢磨:往常老爺對於家政是向不干預,全信託我一手安排的,今天為什麼要阻止宰羊這樣一件小事?
「事不宜遲,宜立即大開城門,由節度使親率眾將佐出城迎接黃巢專使,並備香案接受敕書,然後由節度使草表署名以謝黃巢。」
這些天來,鄭畋搞什麼毀家紓難,散了家財,募兵擴軍,袁敬柔暗暗笑他迂。不過,他並不反對,反正錢財不是他的,鄭畋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好了。他不相信,鄭畋這萬把兩銀子能救得了唐朝天下。哼,萬把兩銀子算什麼?還不夠一次歌舞之後,皇上給宮女們的賞錢。朝廷每年的賦稅銀子,成山上億,天天喊剿賊,喊了五、六年,賊越剿越多,連皇宮也丟了。這萬把兩銀子,四、五千兵馬,就想把黃巢剿滅?
袁敬柔畢竟經的事多些,他叫眾人各歸座位,不要聚圍,以免人多氣穢,加重病人病情。然後,命侍衛即將鄭畋送進內府靜養。他叫大家不要驚慌,節度使不過一時氣悶昏厥,靜養片刻,便會醒過來。
鄭畋巡城回府,過庭院,見家人牽一頭肥羊,磨刀霍霍,便問:
盧携伸過手來。童年時候,在外祖父李翱的任所裡,鄭畋常常和盧携携手出入。外祖父常常看著他們,慨嘆地說:「此乃李氏外家的兩匹千里駒,可惜,我李氏本家無此子弟。」
李氏夫人比鄭畋小七、八歲,雖然已年過不惑,但仍保持著端莊、嫻淑的大家女子的儀態。從她現在的儀態,可以推想到,年輕時候她是相當美麗的。
她撲閃著兩隻睫毛長長的鳳眼,狐疑地望著鄭畋,沒有回話。但那眼神分明在說:你今天怎麼了,這樣一些家政瑣事也要管,往常你不是這樣。
「賊使王璠回長安之後,必然報吿黃巢,趁我臥病,軍中無主將之機,率軍來攻鳳翔。鳳翔是關中為官軍掌握的唯一重鎮,鳳翔失守,關中全部淪亡,中原很難再望收復。我若早有準備,巧設伏兵,挫敗輕敵冒進的賊兵,一戰成功,遠近震動,就能在關內樹起一面抗賊的大旗。使散在畿輔,徬徨無主的諸鎮數萬兵馬,聞風來歸,使鳳翔成為中興砥柱。成敗在此一戰,諸君為國效死的時候到了!」
打探的人不一會兒回到內室,稟報說:監軍與眾將佐設宴款待黃巢使者,宴飮開始,樂工奏樂,將佐以下都哭了起來。黃巢的使者怪罪起來,責問:你們是不是誠心款待我們?為何在待客的宴會上效女兒之態,哭泣起來?一個將佐連忙賠罪解釋說:這事和貴使者無關,眾將佐因為鄭畋大人中風臥牀,不能參加宴會,和眾人同飮,所以心裡難過。誰知,廳內眾將佐一哭,引得廳外侍衛的士卒想起老爺毀家助餉的好處,也嚶嚶哭泣起來。
鳳翔城多年沒有戰事,城防如同虛設,土城多處傾坍,也未修整。更有甚者,一些百姓就著城牆,城內城外搭蓋偏廈,幾乎到了鱗次櫛比的地步。一旦兵臨城下,這些偏廈就成了敵兵登城的最為便當的天梯。鄭畋由京都出官,駐節鳳翔之後,多次要拆遷這些偏廈,以整修城壘。然而,牽涉民戶較多,拆了舊房一時哪找那麼多新房安置這些拆遷的百姓?催逼過急,怕要釀成民亂,拆除城邊偏廈,整修城牆的事一直未認真進行。
築城的士卒卻一齊跪地求情:「大人,城是我們築的,築得不好,有罪我們當,要殺殺我們,不關柱子軍尉的事。」
李氏夫人想想利害關係,也就不再阻攔。鄭畋扶杖升帳,召集眾將士計議迎敵之策。眾將士見鄭畋扶病而出,無不感奮。監軍袁敬柔愧見鄭畋,稱病不去議事。鄭畋對眾將說:
別無長策,想來想去,只有毀家紓難一條路。鄭畋出身在世代為官的仕宦之家,在河南滎陽老家倒是廣有田產,祖業殷實。他二十來歲就出來做官,雖然是為官廉正,向不貪斂,三十多年的仕宦生涯,身邊畢竟有些積蓄,全部拿出來,也有幾千兩銀子。但離萬金之數,還差一二千。想到這裡,他幾乎有山窮水盡之感了。
韓柱子卻叩頭說:「大人,士卒們已經有幾個月沒有關餉了,平日吃飯也半飢半飽,哪
hetubook.com.com來力氣築城呢?是我見他們可憐,放鬆了築城要求,罪責該我承擔,不關士卒的事。」
「台文兄,你是個進士出身的儒將,書讀得多,深明古今大義。在這朝廷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毀家紓難,要以鳳翔軍府,支撑李唐半壁江山,這種氣節,堪欽堪佩。恕我妄言,書讀得多也有一個毛病,只知道書上那些千古不變的道理,卻不知道依勢變通。食祿忠君,毀家紓難,這在哪本典籍上都是備受褒奬的事,可是行不行得通,還要審時度勢。」
家人茫然:「沒聽說今天是什麼節氣呀?」
他甚至有點怨鄭畋多事。你不搞什麼募兵擴軍備戰,黃巢也許顧不到你這個小小的鳳翔,還可以在夾縫裡過幾不管的平安日子。你不自量力,幾千兵馬,萬把兩銀子,就扯旗放炮,虛張聲勢,要和百萬大軍、據有長安的黃巢作對,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家人一時摸不著頭腦:今天老爺是怎麼了,宰一頭羊的小事也要管?官宦人家哪天不吃肉,鄰府往常也常常宰豬殺羊,老爺好像總沒阻攔過。看老爺臉上氣色不佳,莫非在外面碰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一不順心,百不順心,連宰羊也看不順眼了。不管怎麼樣,老爺叫不宰,就只好不宰。雖然夫人有命在先,老爺說話在後,畢竟還是以老爺的話為準,於是,家人又重新將羊牽回圈去。
王璠回到長安,向黃巢稟報說:出使鳳翔,招降鄭畋,事雖未成,但探得了鳳翔軍的虛實。鄭畋中風臥牀不起,軍中沒有主將,人心浮動,如出一偏師,攻其無備,鳳翔可下。
鄭畋從夫人的眼神裡看出她的心思:她不理解他今天的舉動,對他干預她素有安排的家政,而事先並未和她商量,似乎還有幾分怨艾。於是,連忙壓下自己的滿腹心事,陪笑先請夫人安坐。鄭畋躊躇著,怎麼開口呢?還是從那口羊說起吧:
將佐群集,各各就座,鄭畋簡單說了一下議事內容,袁敬柔便迫不及待地首先進言,他懇切地喚著鄭畋的字說:
「小柱子叩見老爺!」
「老爺還有別的話嗎?」
「誰是領隊的軍尉?」
王璠不敢輕進。傳令士卒就地歇馬。眾士卒不知前面究竟有多少敵軍,正在驚疑,只聽得高崗上、叢林裡,亂鼓齊鳴,喊殺之聲震動山崗,鳳翔伏軍四起,銳不可當。王璠來不及佈陣,義軍也不知道鳳翔軍究竟有多少,頃刻亂成一團。王璠急率軍後撤,鳳翔軍窮追不捨,一直趕到離長安不遠的龍尾陂,斬首萬計,繳獲兵仗無數。王璠在侍衛護持下,死命衝突,才得脫身。
前廳的樂奏停下來,寂靜中傳來一陣嚶嚶唧唧的聲音,彷彿是秋蟲鳴叫,又像是群魚啜水。細聽,卻都不是,而是陣陣啜泣之聲。
兩個侍衛上前,將韓柱子反剪手擒下。韓柱子並不反抗,引頸準備受戮。
「大概是樂工們夜裡練習。」
他心裡正惴惴不安,忽然聽說黃巢已派人帶兵到鳳翔城下。他的心格噔一下,直往下沉:果不其然,招兵買馬,驚動黃巢,殺上門來了!後來聽說,來的是黃巢的使者,是帶了文書來招降的,心裡稍安。得到鄭畋邀請,他連忙趕到節度使府邸,想勸鄭畋趁此機會和黃巢拉上關係,免遭刀兵之禍,血光之災。
「前堂何事奏樂?」
這時,朝廷派到鳳翔軍府的監軍宦官叫袁敬柔。這是一個庸碌無能的閹人,他在宮中資格較老,甚至扶僖宗登基時還多少有過一些功勞。但是,不久就被田令孜排擠出宮,到外地監軍。
畋謬領藩垣,榮兼將相,每枕戈而待旦,常泣血以忘餐,誓與義士忠臣,共剪狐鳴狗盜。近承詔命,會合諸軍。皇帝親御六師,即離巴蜀,霜戈萬隊,鐵馬干群,如虎嘯以風生,似龍騰而雲起。淮南高駢,會關東諸道百萬雄師,計以夏初,會於關内。畋與涇原(在寧夏南部)節度使程宗楚、秦州(在甘肅東部)節度使仇公遇等,已驅精銳、大集關畿,爭麾隴右之蛇矛,待掃關中之蟻聚。而吐蕃、黨項(中國境內的兩個部族)以久被皇化,深憤國仇,願以沙漠之軍,共獻蕩平之捷。此際華戎合勢,藩鎮連衡。旌旗煥然於雲霞,劍戟晶瑩於霜雪。莫不持繩待試、賈勇爭先,思垂竹帛之功,誓嘗朝廷之恥。
女傭迷惑不解:「問老爺?」老爺向來不管廚下的事,今天夫人怎麼叫問老爺呢?
鄭畋恍然大悟:「哦,今天殺羊,是要烤『渾羊歿忽』!而且子鵝都填好料了!」他自我解嘲地哈哈笑起來,「看看,這麼好的佳肴,叫我一句話冲了,做不成了。也罷,子鵝既已宰殺,填好了料,就光烤子鵝吧。也許不如『渾羊歿忽』味道鮮美,我想還是很好吃的。」
鄭畋得報大驚,連忙召集將佐到節度使府邸,共議對策。
「我這是在哪裡?」鄭畋環顧左右,掙扎著要爬起來,「袁監軍呢,眾將佐呢?議事未完,怎麼都走了?!」
「予知鄭畋不盡,想不到儒者能有此將才,甚慰朕懷。」
「獻給我們自己?」李氏夫人又迷惑了。
臨走,鄭畋吩咐:「軍餉,本節度使自會千方百計籌措;城壘,你等一定要修補堅固,不堅固的地方要返工重築。馬虎應付,一經查出,嚴懲不貸!」
「奇怪,半夜三更,宴樂正歡,怎麼會突然有人哭泣起來www.hetubook•com.com?」鄭畋對李氏夫人說,「派人到前面打探打探。」
近來,他對僖宗遷蜀,田令孜也如喪家之犬,跟著急急出走,幾乎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心想:你田令孜這樣專橫霸道,會耍弄權術,我鬥不過你,現在神明有眼,天懲罰你!他對李唐王朝的再圖恢復,也不抱多大希望。
就在這時,一天,守城軍尉來報:有黃巢將領王璠,奉黃巢之命,率領一隊隨從來到鳳翔城下,聲稱要面見節度使,宣諭黃巢召降敕令。
「把家資獻出來?皇帝都落了難,現在也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了,你把家資獻給誰,去紓國難?」李氏夫人警覺地問。
夫人假嗔說:「你問老爺,這『渾羊歿忽』怎麼烤?」
「那口羊不殺了吧,現在賊亂方殷,各種用度都吃緊。」
「快把寧心安神益氣參湯拿過來!」李氏夫人接過侍女遞上的參湯,親自用銀匙舀了,餵給鄭畋喝。剛開始餵參湯,得撬開嘴巴餵,現在銀匙到了嘴邊,鄭畋已經能微微翕動嘴唇了。
李氏夫人知道瞞不住,只得如實相吿:鄭畋昏絕之後,監軍袁敬柔率眾將佐出城,迎接黃巢使者。此刻,袁敬柔正在前堂設宴款待黃巢的使者。
將佐們都畏懼義軍的聲勢,也自知勢孤力薄,聽說黃巢派使者來洽降,都想借梯子下樓。可是,又都怕鄭畋不許和黃巢的使者通款曲,誰也不願率先說出自己的心思。現在,既然已有人直陳其意在先,這人又不是一般將佐,而是其位僅次於節度使的朝廷派在鎮所的代表——監軍,別人也就可以不必顧忌,附和著說出自己的看法了。於是,眾將佐紛紛接過話頭說:監軍的話極是。方今黃巢擁兵百萬,新占長安,軍威正盛,不宜直接和他抗衡。宜厚待他的使者,暫且接受他的文書。再暗中聯絡鄰道兵馬,共集鳳翔,那時兵力雄厚,才徐圖收復云云。
李氏夫人正琢磨不透,又有侍女來到廚下,傳老爺的話,要她立即回內室去,老爺有要事和夫人商量。
鄭畋回到後堂,卻不見夫人的影子。問侍女,侍女說,夫人親自到廚房督促肴饌去了。鄭畋心裡有事,急待和夫人商量,便命侍女即去廚下請夫人回來。
左右相顧,不敢作答,李氏夫人說:
「巢賊播亂,國難方殷,長安失陷,皇上都在禁受跋涉播遷的辛苦,我們當臣民的難道就不該忍受一點困苦?軍餉暫時不濟,就可以不好好築城?士卒不明事理,情還可原,你韓柱子跟我多年,不明大義,不顧軍紀,軍法難饒。這顆頭暫且寄在頸上,先打二十軍棍抵罪!」
她覺得今天氣氛不一般,向廚下女傭交代:裝好填料,用線將子鵝仔細縫好,等我回來再烤。吩咐完這幾句簡短的話,便匆匆地走了。
「監軍審時度勢,以為什麼行不通,又如何才能行得通昵?」
眾將佐見鄭畋正襟危坐,緘口傾聽,誤以為他們的話打動了主帥的心,說話更加大膽了。中有一人甚至大聲說:
「夫人,你太操勞了,廚下之事,何必躬親?」
家人說:「剛剛回府。」
王璠本非將才,原來不過是一名不出名的裨將,出使鳳翔之後,突握重兵,遠征鳳翔,不免趾高氣揚。他心裡想著出使鳳翔,監軍袁敬柔殷勤款待的場面,欺鳳翔怯弱,鄭畋臥病,竟帶領大軍長驅直入。
李氏夫人無可奈何地說:「就按老爺吩咐的做吧。」
原來這樣,丈夫的舉動無疑是無可非難的義舉。只是,僅有的一點家資全拿去募軍、築城用了,朝廷又發不下俸祿,以後的日子不就太拮据了嗎?他年事漸高,身體也病弱,加上國事、軍務繁重,這種拮据的日子不會把他的身體拖垮嗎?望著丈夫日顯清癯的面容,她不免憂心忡忡,不置可否。
開始,鄭畋以為只是袁敬柔一人如此看法,想不到袁敬柔提起媚賊苟安的話頭,眾將佐非但沒有一人起來仗義駁斥,反而隨聲附和。這些人食祿多年,備受皇恩,一旦朝廷有難,不思捨身報效,只求偷生苟安。他們白讀了聖賢書,胸中全無「忠義」二字。要是平時,他真要站起來,指著他們的鼻子,疾言厲色,痛加斥責。現在,他卻不得不一再按捺胸中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的怒氣,聽那些勸他媚賊苟安的話。此刻,疾言厲色,指斥眾人,甚至軍法處置極力主張與賊通款曲的人,只會促成內變,釀成大禍,壞了大事。他一再警戒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這次戰鬥,鄭畋不過坐鎮中軍指揮,帶兵伏擊的是大將李昌言。全部兵力只有四、五千,遍插旗幟;延袤十里,不過是虛張聲勢,以為疑兵。
「節度大人妙算,小將們願聽調遣。」
女傭這才微微會過意來,心想:賊情緊急,皇帝都趕跑了,也難怪老爺沒有心思吃什麼「渾羊歿忽」。
鄭畋拿出家財給在冊士卒發糧餉,又以家財召募新兵,鳳翔鎮軍很快由三千左右,擴充到五千左右。漸近嚴冬,士卒寒衣不足,李氏夫人領著侍女,親自給戰士縫紉戎衣。於是,鳳翔軍府士氣漸高,軍威漸振,城壘也修補一新,更加堅固。
鄭畋正一個人在室內滿腹心事地踱方步,見李氏夫人進來,連忙改換一副笑容說:
忽然,夜風中傳來一陣陣笙歌聲,鄭畋側耳傾聽片刻,疑惑地問:
黃巢的使者已來到鳳翔城下,事情緊急,沒有時間客套,只好毫不隱諱地直陳了:
「我鄭畋何hetubook.com.com德何能?不過表明人心尙未厭唐罷了。黃巢賊子,授首的日子不會長了。」
「再別亂動了。你從上午昏倒在議事堂,抬回內室,躺臥到深夜,又是服藥,又是推拿,好不容易醒了過來。病成這樣,還議什麼事呢?」
鄭畋只覺得身子飄飄蕩蕩,如天馬行空。又似乎一件東西驀然飛來,砰地一聲,正打在他頭上,只覺得眼前金花四射。啊,好痛呀,是什麼東西打在頭上呢?是一塊硯石,這硯石是盧携拂袖帶起,砸在他頭上的。他想厲聲怒斥盧携,罵盧身為宰相,毫無氣節,依附田令孜誤國,終使賊情日熾,落到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
初戰大捷,鳳翔軍威大振。鄭畋得到委以重任的詔書,更是名正言順,即以朝廷名義招諭諸鎮將校萃集於鳳翔鎮所轄的岐山,共同盟誓,期匡王室。又以抱病之身,親自命筆,擬寫文告,傳檄天下。檄文說:
「諸君勸鄭畋臣賊嗎……」
鳳翔近在畿輔之內,是義軍心腹之患。本該即派大將重兵攻取。然而黃巢此刻只注目於京都中那些未及逃脫,藏於閭里的皇室貴胄,想一一捜捕、誅戮,才能安心。近在眼前的京都內的皇族王公尙末捕完、殺淨。當然更無遠撫天下諸鎮,安定四方的長策。聽了王璠的稟報,也未召集諸將計議,就派偏將王璠率領幾萬士卒去攻鳳翔。
「你們這是築城壘,還是修豬圈?這樣稀鬆的土牆,做豬圈,也要被豬拱倒的,能抵擋得住賊兵千軍萬馬?!」
依城搭蓋的民舍拆除了,傾坍的城缺正在修復,鳳翔城壘簡直煥然一新,鄭畋真是看在眼裡喜在心上。然而,也有不盡如人意的事。鄭畋發現那些守城和築城的士卒,士氣都不很高。那些守城的士卒,見鄭畋來了,才抖擻起精神,荷槍帶劍,在城上來回巡行,鄭畋一走,他們又坐下不動了。築城的士卒呢,那穷歌是專唱給鄭畋聽的,鄭畋一走,夯歌就沉寂了,木夯落在板築的黃土上,再也發不出沉實有力,嘭嘭山響的聲音。
「今日是什麼節氣嗎?」
此刻,李氏夫人正在廚下指點下人,準備午間的肴饌。今天要做的一道最重要的菜是「炙渾羊鵝」,也就是烤全羊鵝的意思。這也是鄭畋平素最喜歡吃的一道菜。本是西域傳入的一道名菜,西域的叫法是「渾羊歿忽」。
只要鳳翔鎮軍振興起來,在關中立定腳跟,就可以號召和振奮而今散在關內的數萬零散唐軍,都集合到鳳翔鎮來,那時就能開創出討賊的新局面。全國各地勤王的軍隊、糧餉,也會陸續解運到鳳翔來,窘困的局面就會逐漸緩解。
諸將聽了鄭畋的剖析,無不信服,都跪伏在地說:
夫人沉下臉來:「你管它叫什麼!老爺吩咐這樣做,你們就這樣做好了!」
當即下詔鳳翔,授鄭畋檢校尙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京西諸道行營都統。
捷報送到行在,僖宗聽了,高興地說:
鳳翔隴右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京西諸道行營都統、上柱國、滎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鄭畋,移檄告諸藩鎮、郡縣、侯伯、牧守、將吏曰:夫凶吉有數,否泰相沿,如日月之蔽虧,似陰陽之交替。是以漢朝方盛,而王莽、董卓肆其奸凶。即知妖孽之生,古今難免。代有忠貞之士,力為匡復之謀。我朝承天應人,三百年之恩澤,播在人寰,加以政尚寬洪,利無枉濫,翼翼勤行於王道,孜孜務恤於生靈,足可傳寶祚於無窮。
鄭畋說:「且慢宰羊。」
「原來是為這個。」李氏夫人嬌嗔地看了鄭畋一眼,頗不以為然,甚至覺得他有點迂闊,「我還不知道,賊亂方殷,皇上出走,朝廷連每月的俸祿也發不下來?不過,用度再緊,也不到一口羊就把我們吃窮的地步呀。這些天,你太勞累了,又是奔走數百里去駱谷道上面駕;受了面諭,回來又是訓練士卒,又是整修城牆,日夜不閒。你畢竟是年過半百的人,比不得當年初入官場,二十來歲的時候;操勞過度,不注意調養,說躺倒就躺倒了。」
鄭畋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想拍案而起。他滿懷忠憤,臉色灰白。然而,他不能發洩,他手指顫抖著,撑著桌子,一面緩緩站起,一面顫巍巍地說:
呑下幾口參湯,鄭畋微微睜開眼睛,只見李氏夫人正兩眼噙著淚望著他,柔聲說:
李氏夫人問:「老爺巡城回來了?」
「是呀,駱谷面駕,皇上託以討賊重任,准我便宜行事,先行後奏。長安失守,御駕遷蜀,鳳翔便成了關中與賊抗衡的唯一重鎮,肩負著驅賊出關,中興唐室的千斤重擔。必須立即募軍擴軍,整修城壘。軍隊要餉,修城要錢,而眼下朝廷自顧不暇,不能給鳳翔軍府一斤糧食、一兩銀子,作為一方鎮使、朝廷重臣,只有毀家紓難了。」說到這裡,鄭畋義形於色,慷慨地站了起來。
漸近鳳翔,義軍來到一個高崗上,前鋒忽報:前方鳳翔軍旌旗遍野,綿延十里。王璠聽報,親自馳馬上前察看,暗暗吃驚:早聽說鄭畋盡出家財擴軍,想不到幾天之內,他竟能擴軍數萬,建旌旗十里。
聽完鄭畋的解釋,夫人才定下心,再無異議。這時,廚下的女傭來稟:
他哪裡掙扎得起來?剛欠了欠身,只覺得半邊身子已不是自己的,全然不聽使喚,又跌躺回原處。李氏夫人連忙扶住,說:
接著,他打趣說:「我統鎮兵五千,夫www.hetubook.com•com人還可統嫁資千餘。夫人無須卸任,鳳翔軍府由我節度,家政還由夫人節度。」
「非年非節,殺羊做什麼?誰吩咐的?」
鄭畋惱怒地走上前去,用力一腳,竟將一段新補築起來的城牆,踹了一個大缺口。他氣得臉色發白,申斥說:
「自然,一口羊不會把我們吃窮。我向來以清正自持,但為宦幾十年,也薄有積蓄,就是在眼前這種離亂時期,朝廷不發俸祿,也夠一家豐厚地吃用上十年的,只是,我有了一個打算,想把這點積蓄獻出來,以紓國難。」
鳳翔城正在日夜加緊施工,修補和加固城堡。鳳翔隴西節度使鄭畋帶著隨侍在城上巡行,心裡充滿欣慰之情。
眾將佐見狀,圍了上來,齊呼:「節度使,醒醒!」
鄭畋看出端倪,有意減少侍從,悄悄走近一處補築城缺工程。只見築城的士卒懶懶散散,填上很厚的一層黃土才開始穷實,打夯的人有氣無力,木穷抬得離地沒有二寸高,落下去砸不出一個二寸深的印記。這哪裡是修築應敵的城壘?這明明是應付官差嘛!
「你跟我多年,想不到大寇當前的危難時刻,也這樣糊弄我!」
將士們思唐的哭聲像一副良藥,使鄭畋頓覺病情減輕了許多。第二天一早他便扶病起床。李氏夫人一再阻攔,勸他躺在牀上靜養些日子,以免病情加重。鄭畋哪裡肯聽,說:
他好久沒有握過這隻手了,現在也許該捐棄前嫌,像童年時候一樣,携手言好。突然,他記起來了:黃巢攻破潼關之後,田令孜即把倚重高駢,致使淮河不守,潼關失陷、長安危殆的罪責,統統歸咎盧携。僖宗一道詔令,將盧携貶往東都。盧携本來有病在身,聽到這道詔令,一氣之下,仰藥而死。隨後又聽說:黃巢軍入長安後,將盧携的棺材從墳墓裡挖出,暴屍街頭……
鄭畋微笑著,緩解地說:「沒有『渾羊』,只有『歿忽』,今天就『歿忽』(馬虎)一次吧。等滅了賊寇,再選一頭又肥又嫩的胡羊,做一次真正西域風味的、名副其實的『渾羊歿忽』,合府痛飲祝捷酒,如何?」
「有這樣的做法嗎?這叫什麼呢……」
鄭畋的夫人李氏,與鄭畋的母親李太夫人同宗,是依一個「隨姑嫁」的傳統習俗,嫁到鄭家來的。李家和鄭家一樣是一個世代為官的大家,李太夫人的父親李翱,進士及第,歷任校書郎、中書舍人、節度使等要職。李翱的兩個女兒,一適鄭家,為鄭畋之母;一適盧家,為盧攜之母。李氏夫人是李太夫人的同宗侄女。李家由李翱上溯十世,可追溯到後魏尙書左僕射李冲,數百年間簪纓不斷。
可是,他空著急,滿腹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盧携站在對面,卻笑容可掬,若無其事地說:
他扳著手指,在夫人面前算開了細帳:如將鳳翔鎮軍擴充到五千,每月每人發一兩餉銀,一月就得五千兩銀子,三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兩銀子。鳳翔府庫,罄其所藏,可得五千兩銀子,尙缺一萬兩銀子。鄭畋歷年宦囊積蓄約有八千多兩,只要夫人從嫁資中拿出一千多兩,就可凑足萬兩之數。夫人陪嫁銀子裡還可留下千餘兩家用。
然而,鄭畋終因帶疾操勞,病疴加深。不久,只好上表皇帝辭去軍職,並薦大將李昌言代鳳翔節度。詔准鄭畋所奏,令他赴蜀養病。隨後恩賜鄭畋子凝績為壁州(轄境相當今四川通江縣附近地區)刺史,詔鄭畋隨子赴壁州養病。次年,凝績調任龍州(轄境相當今四川江油、青川、平武等縣地)刺史,鄭畋隨郡養病,死在龍州郡所。
近歲螟蝗作害,乾旱成災,困乏無賴之徒,遽起亂常之暴,雖加討逐,猶肆猖狂。草賊黃巢,奴僕下才,豺狼丑類。寒耕熱薅,不努力於田疇;缺食少衣,遂起心於剽奪。結連凶黨,驅迫平人,始擾害於里閭,遂侵凌於郡邑。剽掠我藩鎮,覆沒我京都,凌|辱我衣冠,屠殘我士庶。視人命有同草芥,謂大寶易取如弈棋。茫茫赤縣,如同夷狄之鄉,惴惴黔黎,若在牢籠之内。固已人神共怒,行路傷心。
話沒說完,鄭畋一口氣上不來,身子一晃蕩,跌倒在地,左右侍衛連忙上前扶起。只見他面上流著血,鋪地的磚擦傷了臉。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啊,可憐這位庸憒的表兄弟成了田令孜的替罪羊,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鄭畋畏懼地極力往後退縮:不,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要留在人世,率領本部人馬,聯合諸道,共抗巢兵!
鄭畋顧左右侍衛:「將他擒下,就地正法!」
「賊情緊急,賊我不兩立,我若躺在牀上靜養,勢必養賊遺患,那時你我死無葬身之地。」
「夫人,子鵝肚子裡的糯米、紅棗、葡萄乾、瘦肉,各種填料都裝好了。羊卻還沒有殺,這『渾羊歿忽』怎麼烤呀?」
心裡這樣想,臉色、語氣也就緩和些了,但仍然威嚴地說:
黃巢軍攻占長安之後,鳳翔成了關中抗禦黃巢軍首當其衝的,也是唯一的重鎮。鄭畋去駱谷道上迎謁了幸蜀的僖宗車駕回來,更以收復帝京、中興李唐為己任。第一件事便抓鳳翔城防。又是貼吿示,又是派士卒打鑼宣諭,限令所有依城搭蓋的偏廈,三天之內一律拆除。逾期不拆的,由官軍強拆,敢有抗拒的以通賊論處。賊情急如燃眉,鎮使決心又大,百姓們果然不敢再拖延違抗,三天限期一到,所有城內城外偏https://m•hetubook•com.com廈全都拆除乾淨了。與此同時,鄭畋也指令城內一些祠堂、廟宇,安置一些鰥寡孤獨一時無力搭蓋新居的人。
鳳翔等臨近長安的州縣,國庫早叫朝廷調撥空了,把角角落落都掃乾淨,罄其所藏,看能不能湊足五千兩銀子。這不過是個零頭,還有那一萬兩銀子呢?也不能像黃巢賊軍那樣,幹抄沒富室,籌措軍餉的事。
這些時,鄭畋忙著清理家財,以供軍資;募兵擴軍,修葺城塹,添繕兵械;甚少與監軍和諸將佐促膝相商,傾聽各方意見。今天猛然聽了袁敬柔這番宏論,不覺悚然一驚,他清癯的臉上兩道深邃有神的目光,審視著袁敬柔,問道:
築城士卒見主帥突然出現在面前,怒容滿面,嚇得一個個索索發抖,手足無措。鄭畋厲聲問:
「不,不是樂工練習。還有猜拳、碰杯之聲。什麼人敢在節度府宴樂?!」鄭畋臉上露出激怒的神色。
李氏夫人想:看來他是拿定主意,不可更改了。好在自己的陪嫁也有二、三千金,多年帶在身邊,一直沒有動過。他把家資用於軍費之後,自己只好將陪嫁銀子拿出來補貼家用了。節儉一點,二、三千金也可以敷衍三年五載,這樣,「炙渾羊鵝」之類的佳肴,就不能吃了。李氏夫人思忖好應變之策,這才說:
鄭畋一面巡城,一面尋思:哪裡能弄到三幾個月糧餉,以濟燃眉之急?鳳翔鎮所現在只有三千多士卒,要想抵禦黃巢的軍隊,必須立即募兵擴軍,新軍入營,首先得發給糧餉,以安其心。如將鳳翔鎮軍擴充到五千,每人每月發給一兩餉銀,一月就得五千兩銀子,三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兩。如先有一萬五千兩銀子,救了眼下之急,以後的軍餉再立即派人四出籌措,數月之後,也許能夠接上來。可是,一鋤頭挖不出一口井來,急切之間,到哪裡去找這一萬五千兩銀子呢?
這時,一隻肥嫩的子鵝已經宰好,撏去了毛,摘除了內臟,放在案板上。李氏夫人正指點侍女,往鵝肚裡填調和了五味的瘦肉、糯米、乾果混和成的填料。可是,宰羊的家人卻來回報:老爺吩咐,且慢宰羊。
這時,帝駕在四面環山的四川盆地,音驛阻絕,王命不出劍門關,四方都以為唐王室已經衰微,不能再復興。等到鄭畋的檄文傳到,各節度藩鎮聳動,紛紛整治軍旅,準備勤王。
聽李氏夫人提起陪嫁銀子,正中鄭畋下懷,他連忙陪笑接過話題:
鄭畋知道了真情,反倒平和下來,此刻,他臥病不起,諸事都鞭長莫及了。
「老爺,你可醒過來了。」
好熟的聲音。鄭畋定眼一看,認得這軍尉叫韓柱子。原本是鄭畋跟前的一個書僮,因見他生得壯實,漸漸長大,像根柱子,便提拔他到營裡當個軍尉,以求出息。鄭畋火氣更盛了,恨恨地說:
「我也是生長在官宦之家,世受國恩,幼讀詩書,這些忠義為本的道理,豈有不知?你要毀家紓難,中興唐室,這是千秋留名的義舉,我怎能反對?我擔心的是,你年事漸高,身體又弱,日子過得太拮据,人受不了。好在我身邊還有二、三千兩陪嫁銀子,你傾宦囊用於軍費,我把陪嫁銀子拿出家用,還可以對付一些日子。」
鄭畋又陪笑說:「夫人,你别急,聽我把話說完呀。」
「就只『且慢宰羊』四個字,沒有別的話,說完就進內府來了。」
鄭畋以為夫人捨不得這筆家資,開導說:「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忠義才是處世立身的根本,千秋不朽的盛事。」
可是,盧携並不放過,一步一步走近前來,執著地要用手牽他。他掙扎著、躲閃著,他想喚左右侍衛,將盧携趕出軍府,可是喊不出聲……
韓柱子咬牙忍受,沒有呻喚一聲。二十棍打完,已是皮開肉綻,爬起來還向鄭畋叩頭謝不死之恩。
「夫人,老爺在轉動身子,老爺醒過來了。」一個侍女高興地說。
韓柱子的話使鄭畋心弦為之一震:是呀,士卒斷餉四個月了吧?自從江淮吃緊,漕運受阻,江南租賦不能及時運到長安;加上朝政紊亂,皇上奢侈,宮廷費用巨大,鎮軍便漸漸得不到朝廷撥給的糧餉。黃巢軍攻占長安,帝駕播遷,官軍軍需就更是無從說起了。士卒飢疲,豈能不影響築城?韓柱子每日和士卒在一起,了解下情,遂生憐憫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兄弟,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往者長已矣,我們畢竟是表兄弟,看在外祖父李翱的面上,讓我們言歸於好吧。讓我們携手同往極樂世界吧,那裡沒有煩惱、沒有爭執、沒有兵刃……」
「愚意以為,以萬餘銀餉、五千兵卒,一箭能射個對穿的小城,抗衡黃巢百萬大軍,行不通。黃巢既然先禮後兵,派來使者,我們也就該以禮相待,迎進城來,以通款曲。或為緩兵之計,或為退身之路。這才是行得通的上策。」
鄭畋既已昏厥,送回內府休息,袁敬柔便和諸將佐共做主張,立即迎黃巢使者入城,並設宴厚待使者。
「陪嫁銀子的事,夫人不提,我真不好啓齒。這次募兵擴軍,修築城壘,光我身上這點積蓄還不夠用,只怕還要動用夫人的陪嫁銀子……」
鄭畋平和地笑了:「不獻給皇帝,也不獻給別人,就獻給我們自己。」
「既然這樣,我把一點陪嫁銀子全交給你好了,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這樣也好,落個乾淨,以後也就沒有什麼家政要我操心了。裡裡外外一把手,國事家事都由你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