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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菊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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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二二

「禽鳥中實在少有美麗如鵝的。難怪前人有詩詠鵝說:『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王仙芝起步提劍,先來了個懷中抱月,然後翻身一個大跳,下臂千鈞,來個力劈華山。隨後那劍越舞越快,只覺得月光下寒輝閃閃,風聲颼颼。最後,一個猛虎回窠,駐步收劍。

瓊枝說:「那樣早把我嚇死了,還敢看你舞劍?還是現在你舞一套劍給我看看,助助酒興吧。」
一天深夜,廚師又為王仙芝在州衙的後花園裡擺下一桌酒宴。這是一個望月的春夜,藍天了無纖雲,月正團圓。和暖的春風裡綠樹新發的嫩葉窸窣作響,初開的牡丹,紅的、紫的、綠的、白的,花大色艷,送著馥郁的芳香,使人心曠神怡。月光將太湖石假山的投影半罩在宴席上,增添了席面的幽靜氣氛。王仙芝和瓊枝攜著手,步入後園,宴席旁坐下,對月喝了幾杯美酒,吃了幾筷珍饈,瓊枝停下杯箸說:
王仙芝頓首百拜,致書内常侍楊大人閣下:
大人翰示,仙芝捧誦再三,不覺頓啓冥頑。天上眾星皆拱照,世間無水不朝東。仙芝謹依教誨,即當遣使詣闕。如蒙聖恩眷顧,仙芝當不忘大人指引薦舉之大德。只此回知,伏乞台照不宣。
王仙芝打趣說:「我若能比古之楚霸王,卿卿就是我的虞姬了。」
曲江池四周柳絲拂地,曲江池上荷葉亭亭,幾乎把整個湖面都嚴嚴地遮蓋起來。一支支出水芙蓉,有的粉紅、有的雪白,爭妍鬥豔,開得正熱鬧,真像是到水面上來慶賀它們的生日似的。曲江池周柳蔭之下,賞荷的仕女摩肩接踵。妙齡女郎穿紅著綠,頭梳高髻,手執彩色綢傘,就像一朵朵開在高岸上的荷花。士子們有手執一卷坐在柳蔭下,一面賞荷一面看書的;有的岸邊垂綸,一面賞荷一面釣魚的;有手執如意,或揮拂塵尾,三五一群聚在岸邊,一面賞荷一面談詩論道的……千姿百態不一而足。勛貴功臣,或占據某處亭台迴廊,或臨時搭起彩棚,酒宴歌吹,互競豪奢。
僖宗為楊復光的誠心感動,默然不語。田令孜見楊復光口若懸河,通今博古,難於應付。又因他同是皇帝近臣,在宦官中頗有影響,也不便過於攻訐。尋思著,一檻難容二虎。以往楊復光曾多次出京監軍,今何不借賊勢猖獗,把他派到招討副使曾元裕軍營裡去監軍?一則從宮內排除一個異己,二則也算朝廷對下面雪片飛來的吿急牒報有個答覆,同時還可表示田令孜某人對討賊事宜一向關注,好在僖宗面前敷衍一時。想到這裡,田令孜深以為得計,於是,連忙變換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緩解地說:
田令孜常陪僖宗駕幸曲江池鬥鵝。曲江在長安城內東南隅,緊靠城牆。出了南正門明德門,長安城南郊還有幾個以「曲」命名的遊覽勝地:如「韋曲」、「杜曲」等。其所以取名叫「曲」,大概因為這些地方都有丘有陵,地勢變化奇特不凡,更有流觴曲水,迴蕩其間,饒有風光。
「古稱韓娥善歌,魅力無比,聽了瓊枝的歌,想來古之韓娥也不過如此了。只可惜戎馬倥傯,流光易逝,如此好歌喉,一生也難得幾回聽呵。」
「聖上,臣進園來,聽隨侍的宮人說,陛下得了一隻善鬥的怪鵝。臣竊以為此物不祥,不宜收養在御苑內。不然,只怕釀成災禍。」
東方朔說:「聖上若能輕徭薄賦,正典刑,平冤獄,使民怨得舒,久之此蟲自然不生。臣又聞,凡有憂患鬱結於胸者,得酒即解。若以酒灌此種小蟲,小蟲或能消失。」
「將軍現在是英雄、美人,魚水相得了。但是,要得歌長好、月長圓、花長紅,莫若歸順朝廷。大丈夫馳騁南北,為的什麼?還不就是富貴二字!而歸順朝廷,就能求得富貴榮華。嘯聚草莽,始則為亂世英雄進身之階,久則污名害身終非長策。常言說:『無限朱門生餓殍,幾多白屋出公卿。』飛黃騰達就在將軍一念之間,望將軍熟思。」
那後生叩拜已罷,一旁侍立,不敢仰視,低眉順眼地說:
賣鵝人說:「我這鵝鳴聲不凡,聲音比一般的鵝洪亮,堪稱:引吭一鳴,聲聞九皋。我這鵝來歷更是不凡。一日清晨,我見二鵝相鬥空中,羽翮噼啪,鳴聲遏雲。不一會兒,一鵝墜地而死,另一鵝追下,我趁機捕得,馴養教練,以至於今。帶牠走遍大半個國土的鬥鵝場,沒遇見過敵手。你道此鵝怪也不怪?」
轅門前的鰲山剛剛拆除乾淨,曾元裕換上戎裝,正準備帶了侍衛出門去各營巡視。門衛來報:
「大白,追上去,啄斷牠的翅膀!」
然而,大白身體臃腫些,追了兩圈,竟沒有追上灰鵝。大白鵝停在池心,不再追了。以倨傲的神態躊躇滿志地在池心徜徉著,用金玉般脆響的嗓音,引吭亢鳴了幾聲,表示牠已得勝。
乾符四年(西元八七七年)六月二十四日,荷花生日,過觀蓮節的一天,僖宗李儇帶了田令孜等幾個寵幸近臣,和一群太監內侍,到曲江池的彩霞亭上賞荷飲宴,鬥鵝玩樂。彩霞亭一帶自有金吾把守,不許百姓近前;彩霞亭外,芙蓉園裡則准允士民同樂。
僖宗吃驚說:「不是說王仙芝已經歸降朝廷,黃巢身單勢孤了麼?怎麼還連陷州縣,賊勢日熾呢?」
田令孜在一旁反誣說:「內常侍,這些消息我也是剛剛知道,正準備今日席間啓奏皇上,你倒搶先稟報了,如何說是蒙蔽聖聰?主上睿智,明察秋毫,誰人蒙蔽得了?內常侍太出言無狀了!」
楊復光哈哈笑著說:「今非昔比了。王仙芝早有歸順朝廷謀取高官之心,上次只因黃巢從中作梗,事情才沒有成功。現在黃、王已經分兵,王仙芝行事不復有什麼顧慮,若再以高官誘降,必定成功。」
  欽此
王仙芝對廚子說:「如此,就煩你去把乃侄請來吧。」
王仙芝說罷,席間默然。吹笛的後生腰裡插住竹笛,趁機跪下說:
王仙芝問:「你侄兒現在哪裡?」
王仙芝說:「要說助酒興,唱歌比舞劍更好。說實在的,我也好久沒聽你唱歌了,還是你唱歌助酒吧。」
楊復光是一位胸有丘壑的人,他本來瞧不起田令孜,以為他並無才能,以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馬坊使,而以走馬鬥鵝取寵幸進。可是,他也深知:田令孜很早就近侍僖宗,是皇帝的心腹近臣。眼下又深得皇上寵幸,身集神策軍中尉、樞密使等軍政要職,整個皇城近衛軍和全國軍機大事都掌握在他手裡。在宮內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便是他的眼中釘,如不及早見機迴避,日後必然招禍。另外,他還想趁此年富力強之時,到軍營滅賊立功。所以,對田令孜的提議,也就接受了。僖宗雖然隱約知道田、楊二人面合心不合,互相排擠,但只要臣下不在他面前爭吵,落個耳根清靜,同時又有利於剿賊,也不願深究其中原委,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南邊的王仙芝蘄州事敗之後,為了重振軍威,再樹個人在義軍中的威信,也竭力攻州掠縣。招討副使曾元裕不敢纓其鋒,只能駐軍申州,遙作控攝,以為京洛的一道屏障。
曾元裕喝斥說:「休要多言,按吩咐撤除就是。一個時辰內不能將轅門前的鰲山撤除乾淨,我叫你們一人吃五百軍棍!」
僕奉敕旨,監軍行營,統馭三軍,廓清海内。劍戟凌空,旌旗遍地;飲馬長河則乾,磨劍巨石為缺。以斯制敵,何敵不摧,以斯攻城,何城不克?然僕聞孫子有言:「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苟足下迷途知返,棄暗投明,僕必奏聞聖明,不咎既往,敕旨封爵,與國同休,豈不美哉?若徘徊歧路,大軍一到,玉石俱焚,悔無及矣。伏乞裁斷,早作定奪。
過了一會兒,獅頭灰鵝頸項一低,屁股一撅,潛到水裡不見了。大白鵝正伸長脖子四處張望,尋找敵手,突然,牠腹部受到灰鵝從水下面來的重重一擊。大白鵝一聲慘叫,湖面上立刻泛起鮮紅的血污。大白鵝嘎叫著,趕緊帶傷向池邊逃竄。
楊復光笑著說:「哪裡,哪裡,曾大人不必過謙。小弟初到申州,又值元宵佳節,但見軍營整飭有序,有臨敵之緊張,無節日之懈怠,這都是將軍治軍有方。」
楊復光應聲說:「我今日就是專為賊寇之事來面奏皇上。當前黃巢橫行齊魯,王仙芝連陷鄂州、復州,賊勢日熾,中尉如何輕言海內晏如,雖有草寇,指日剿滅?」
「杜曲」、「韋曲」都距終南山不遠,有樊川、御宿川流盪其間,芳草花樹,頗饒佳趣。杜甫詩有「杜曲花光濃似酒」「韋曲花無賴,家家惱殺人」以及「野寺垂楊裡,春畦亂水間,美花多映竹,好鳥不歸山」等句,都是描寫這一帶秀麗風光的。唐代朝廷許多顯貴在這一帶修築了華麗的別墅,仕女遊人也常來此遊樂。
「這鵝堪稱稀世之寶,既然大人要買,讓價五十萬錢。」
「既然如此,我就說了。實不相滿,我是招討行營監軍、內常侍楊復光跟前的判官吳彥宏……」
副將確有把握地說:「不會有錯。這個探卒是軍中最幹練的一個老探卒。」

吳彥宏說:「內常侍大人以為,為把事情辦得又快又穩妥,王將軍可以直接派人赴長安,詣闕請罪,領取皇帝的招降賜爵御詔。以免中轉周折,延誤時日。」
田令孜見僖宗很有興致,便詳細地講起他得這隻鵝的經過來:
宮人首先將一隻御苑養的大白鵝放到鬥鵝池裡。這鵝冠如紅玉,羽似鋪雪,金蹼金喙,高大雄健,活像一隻天鵝。白鵝入水,曲江水碧,交相輝映,僖宗不勝讚嘆,說:
王仙芝話剛落音,在一旁侍宴的一個廚子馬上跪下,薦舉說:
後生說罷,就腰間取下一管竹笛,試吹了一個短曲。果然笛聲清越,妙曼非凡。接著,瓊枝唱歌,竹笛裊裊地依歌而和:
小內侍剛剛傳下聖旨,楊復光就小步急趨上彩霞亭來了。楊復光雖是宦官,卻長得一表人材。他白臉無髯,身材頎長,雖遭閹術,但身體變異較小,行走步履矯健,顯出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他三拜九叩地見過駕之後,就進諫說:
聽說楊復光來了,田令孜心中不悅。楊復光是宦官楊玄價的養子。楊玄價在二十年前上代皇帝的時候是宮中的專權宦官,他的地位相當田令孜現在的地位,深得皇上信任,曾經權寵震時。楊復光從小在宮廷裡長大,並且任職內常侍,也算僖宗身邊的親信。自然,楊玄價早已去世,楊復光目前的地位不算顯赫,而在宮闈的根基還是比較堅實的。楊復光與田令孜不同,他不喜鬥鵝鞠毬宴樂之事,卻愛操練武藝,硏究韜略,對田令孜所作所為常常側目。田令孜為此積怨在心,有意要排擠他,只是沒有機會下手。
「那是當然的。」王仙芝滿口應承。
僖宗聽了,高興地說:「來到曲江,焉能不看鬥鵝?我早讓內侍將宮中幾隻善鬥的鵝帶上,如若田卿也讓家人帶有鵝來,不妨試放池中一鬥,以為觀蓮餘興。」
「你鵝有何不凡?」
隨從笑著說:「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大人不講排場,這樣悄悄進到申州,倒能知道官軍平日討賊的真實情況,也好稟奏皇上,獎掖那些勤勤懇懇忠於王事的好將領,懲治那些敷衍塞責,玩忽職守的瀆職將領。」
白鵝聞聲,回鳴相應,聲如金玉。兩聲鳴叫,使牠們立即警覺地互相看見了自己的對手。兩隻鵝昂起頭互相觀望著,窺伺著,在池中對峙。
「楊大人常侍聖皇左右,雄才大略,今日屈身到敝營監軍,曾元裕深感榮幸。此後大人運籌帷幄,卑職全仗指點。」
大唐欽差招討行營監軍、内常侍楊復光,端肅奉書王仙芝將軍麾下:
制曰:朕以薄德,嗣守神器,每自愓勵,勤念生靈,一物失所,無忘罪己。而黃巢、王仙芝,亂賊兇豎,棄義背恩,殺戮黎元,擾亂華夏。左散騎常侍曾元裕奉使征討,久不建功,有負朕望。
漢武帝心中默記東方朔關於輕徭薄陚,正典刑,平冤獄以舒民怨的一段話,同時派人取酒,澆灑道中,怪蟲遇酒,旋即消失。
「好,好,我就舞劍給你看。不過,舞完劍之後,你也得唱支歌呵。」
就在這時,一名小內侍到僖宗面前跪下稟報:內常侍楊復光大人進曲江園來了,要見皇上稟奏軍機大事。
楊復光接近轅門時,本已看出倉卒撤去燈山的痕跡,但也不深究,卻佯做不知,反而當面給曾元裕幾句寬慰的話,以安其心。曾元裕聽了這幾句誇獎,心裡暗暗慶幸,卻裝模作樣地說:
「宣楊復光上彩霞亭來見駕。」
左右大惑不解,以為聽錯了話,愣在那裡不動,曾元裕又大聲喝斥他們趕快動手撤燈。一個膽子大點的侍從上前說:

王仙芝以為洽談到此,已諸事妥貼了,正準備叫左右安頓吳彥宏別館歇息。吳彥宏卻十分幹練,馬上追問王仙芝:
左右侍從不知主將今天遇見了什麼神道,這樣古怪。但是見他發怒,也不敢再問,只得按命令拆燈。
廚子說:「就在荊州城裡。這些天因為廚房裡事多,我把他喊來幫忙,現在衙內廚下。如果將軍和夫人瞧得起這市井野笛,我就去叫他來叩見。」
「此蟲名叫怪哉。往昔的年代裡,始皇任意拘繫無辜百姓,黎民黔首都仰頭嘆息說:『怪哉,怪哉。』百姓的憂憤感動了上天,生下這種小蟲,所以也叫『怪哉』。我們停車這地方,以前一定是秦朝設監獄的位置。」

賣鵝人知道京中許多王公貴族以至當今皇上都喜歡鬥鵝,又見田令孜僕輿豪華,是個出得起高價的人,便漫天要價說:
「仙芝,常言說:『庭栽棲鳳竹,池養化龍魚』www.hetubook.com.com。而今成鳳、化龍的機會來了,你還猶豫什麼?」
第二天,王仙芝招了副帥尙君長、大將蔡溫球、楚彥威到州衙內密室裡,讓他們看了楊復光的親筆勸降信,並一起計議詣闕請罪歸降的事。這三人是王仙芝的心腹,也是義軍營中的主降派,看了楊復光的信,又從言語神色中窺探到王仙芝準備歸降的內心隱秘,自然一致贊同詣闕請罪,請求朝廷爵賞的計劃。
曾元裕不覺一驚,心想:「來得好快!幸虧有探卒來報,及時把鰲山拆了,早做了準備,不然今天就要大晦氣了。」
「陛下身居九重,權臣蒙蔽聖聰,國事實在叫人憂心!」
曾元裕再無心推窗望月,尋覓歌聲,重新跌坐在虎皮交椅裡,手捧著邸報發呆。想著今日的事情總算機靈圓熟地應付過去了,不覺慚愧地一聲苦笑,他決定好好獎勵一下那個報信的幹練的探卒。
「內常侍既是奉了御旨到申州監軍,理應擺齊全副儀仗執事,由各地官府遞相迎送,騎大馬,住官署,怎麼會歇到這村野小店來呢?」
「轅門外有長安來的客人要見大人。」
僖宗自信地說:「這鵝爭鬥的本領更是高強,御苑裡養著上千各地進貢來的能鬥的鵝,沒有一隻能鬥過牠。連御苑中的獵狗都害怕這隻白鵝,牠能飛起來啄瞎獵狗的眼睛。宮中除了石野豬和幾個養鵝宮人外,誰也不敢近牠,宮人都叫牠鵝王。」
田令孜連忙回答說:「臣新買的鵝也讓家人帶來了,既然聖上歡心,鬥鵝即可開始。」
王仙芝聽罷,沉吟不語,剛才席間舞劍那種發揚蹈厲的神情,早不見了。而方才席間那個侍宴、吹笛的後生則任意捭闔指劃。
副將講完事情的原委,向曾元裕進言說:「根據探卒的報吿,請大人務必早做準備,免得監軍倉促到來,弄得措手不及。」
田令孜連忙迎合說:「如果聖上喜歡這隻怪鵝,小臣就把牠敬獻給陛下好了。」
「如果將軍和夫人瞧得起小人這點薄技,小人也就大膽獻醜了。」
「行營招討副使曾元裕接旨!」
「將軍誠意何以為信,小將回申州拿什麼向內常侍大人交代呢?如蒙將軍輕揮彩穎,親示回函,小將回去能以完滿覆命,則至為銘感。」
幾個清客在一旁恭維說:「燈節如此佈置,堪與京師媲美了。若不是曾大人統重兵駐屯於此,申州小城,吏民如何有福睹此盛況?」
兩鵝漸漸游近,大白鵝首先發起攻擊,牠一聲長鳴,隨即將長頸平展在水面上,伸出長喙,翅蹼一齊擊水,浪花四濺地向灰鵝撲去,勢頭十分兇猛。灰鵝避開大白鵝銳猛的攻勢,回身就跑,大白鵝趁勢猛追。
經過這一番國事的爭論,僖宗遊興已闌,觀蓮節宴樂就此結束,吩咐內侍打道回宮。
「只待春暖,便即督師南下,全力進剿。」
就在這時,被激怒的獅頭灰鵝,從鬥鵝池斜地裡衝上來了。牠展開雙翅,平伸長頸,全身羽毛都豎了起來,發出琅琅的聲響。牠貼著水面連飛帶游,速度是那樣快,完全像一支貼著水皮發出的響箭,直射向大白鵝。
長安豪貴嘆春殘,
爭賞新開艷牡丹。
三月莫辭千度醉,
一生能獲幾回看?
王仙芝霍然站起,嗖地拔出腰間的佩劍。瓊枝驚愕地連忙閃身一旁。
王仙芝自攻占荊州之後,接連的幾個大勝仗,使他一掃蘄州歸降事敗後的重重晦氣,又開始怡然自得起來。他不顧尙讓等人的極力勸諫,在荊州城內放縱士卒掠取百姓,宴飲慶功。他自己也沉溺酒色,鎮日和瓊枝在一起宴飲作樂,不思進取。為了享樂,他不再吃軍中士卒用刁斗為他做的飲食,而讓州衙內楊知溫原來的廚師,每日為他和瓊枝另備酒食。
石野豬連忙放下小船去迎接受傷的鵝王,嘴裡喚道:「大白,大白!不要驚慌,老石救你來了!」
「天生怪異,恐招禍殃,以何法可以消弭此蟲呢?」
田令孜生怕楊復光以古喻今,說動僖宗,連忙進言:「內常侍此言,我不敢苟同。當今主上聖明,海內晏如,雖有草寇,指日剿滅,有何不祥?」
「王將軍如要玉笛伴奏,我倒有一個侄兒,吹得一口穿雲裂石的好笛子。」

吳彥宏卻不慌不忙,叉手微笑說:「不,我不是奸細。請問將軍,天子哪有自報姓名來歷的奸細?我是監軍、內常侍楊復光大人和行營招討副使曾元裕將軍派來的使者。自古,兩軍交兵,不斬來使。」
王仙芝笑著說:「要看我舞劍容易,什麼時候和官軍打仗,我把你帶在馬背上,就可以看個夠了。」
蘄州招降雖然事敗,但是起義軍內部分裂了。黃巢、王仙芝蘄州反目,從此二人南北分兵。長安城裡,專權宦官田令孜暗自得意。他滿以為,起義軍遭到離間南北分兵之後,必然勢單力孤;北靠行營招討使宋威,南仗招討副使曾元裕,可以將義軍分而殲之。誰知道宋威老謀深算,並不全力與義軍作戰。他常私下對心腹幕僚和將校說:
湖面上幾個少年女子正盪著小船採蓮,採蓮女子的羅裙和荷葉一個顏色,採蓮女子的面容和荷花一樣姣美,小船划進深深的荷叢中,漸漸隱沒了她們的身影,這時,岸上人只有根據荷叢深處傳出的清脆悅耳的採蓮歌聲,才能辨出採蓮船划到了什麼地方。這場景生動地再現出王昌齡〈採蓮曲〉的詩意。
王仙芝飲酒微醺,聽歌欲醉,不覺慨嘆地說:
探卒聽了,嚇得伸了伸舌頭。他謝過隨從,算過酒錢,也不去住店了,向附近驛站要了匹快馬,飛馬急馳趕回軍營。
御詔中多有譴責之語,曾元裕聽罷,不勝惶恐,伏在地上不敢起來。這時,楊復光卻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拉著曾元裕的手說:
僖宗在彩霞亭上一面賞荷,一面看芙蓉園內觀蓮節的盛況。宮女獻上園中有名的漢武泉水加冰糖熬煎,然後冰鎮的蓮子桂花湯。僖宗呷了一口,果然清涼芬芳,甘美無比。這是每年皇帝到曲江園賞荷例必進獻的一道御食。大明宮中有在深達十餘丈的地下修建的冰庫,冬天將冰塊儲入庫中,經年不化,夏天取出作各種冰鎮御食。
當下決定,派遣籍貫荊州,辦事幹練的判官吳彥宏,帶著楊復光的親筆信,潛往江陵王仙芝營中洽降。
石野豬指使幾個小內侍收下怪鵝,並將牠和大白鵝一起送回御苑去,一面加意飼養怪鵝,一面好好給大白鵝療傷。僖宗和田令孜一起憑欄眺望湖面,一面說著鬥鵝的話題,一面繼續賞荷。
看到這裡,連僖宗帶左右宮人,都情不自禁地「啊」地驚叫hetubook.com•com起來。田令孜雖然心中得意,卻並不喜形於色,只是若無其事地繼續憑欄觀看,並將捧在手中半天未嘗一口的冰鎮蓮子桂花湯,輕輕地呷了一口。他雖見御鵝受傷,但並不叫家人去捉回獅頭灰鵝,他胸有成竹,並不怕傷了御鵝惹得僖宗不高興。

瓊枝說:「久未合樂唱過,嗓子都生澀了。」
僖宗十二歲即位,現在已經長到十六歲了。他雖然耽於宴樂,但心裡並不糊塗,他早已乖覺地體察到田令孜和楊復光之間的芥蒂。他既要倚重扶他上台,並能投其所好,使之玩樂盡意的田令孜,他又不願完全受制於田令孜。年歲漸長,這種想法越發明朗。所以,他聽了小內侍的稟報之後,不看田令孜的臉色就傳旨說:
「以往咸通年間,叛賊龐勛一剿滅,剿賊功臣康承訓即獲罪貶官。我輩今日即令剿賊成功,異日能免得了獲罪朝廷的禍患嗎?不如鋤草留根,縱賊貽患,如此,天子常懷殷憂,我輩武將方能受到倚重。」
「內常侍心懷忠義,田令孜焉有不知?黃巢、王仙芝內訌分兵,正好各個剿滅。南方王仙芝一支,力量較弱,軍心渙散,較好剪滅。只是曾元裕作戰不力,所以未能及時奏功。我也曾多次想派一個監軍到曾元裕營中去,督辦剿賊事宜,只是苦思連日,沒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今天見了楊內侍,倒叫我暗自慚愧,連日來冥思苦索,如何將這樣一位好監軍忘懷了呢?宮中實在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伏乞陛下聖裁,派楊內常侍到曾元裕處監軍,如此,草賊可望指日剿滅了。」
曾元裕慌忙叫左右擺上香案,自己便雙膝點地,跪倒塵埃。等到香案擺好,楊復光站在香案前,展開黃綾寫的御旨,高聲念道:
過不幾天,尙君長、蔡溫球、楚彥威三人便作為王仙芝的全權洽降代表,攜了楊復光給王仙芝的勸降信,以及王仙芝寫給朝廷的歸降請罪表章,帶上隨從,騎上快馬,由荊州出發,奔赴長安,請求朝廷招降封爵。
這人的叫賣聲與眾不同,引起了田令孜的注意。他讓侍從歇下肩輿,喚賣鵝人來問:
王仙芝為了取信楊復光,果然叫左右取來翰墨箋紙,應吳彥宏的要求,在月下席間修下回書。他寫道:
「聽你阿叔講,你吹得一口穿雲裂石的好笛子,今夜花好月圓,你吹一曲為我們助酒吧。」
那鵝入池,首先埋下長頸,試了試池水。滻水導源終南山,終南高寒處終年冰封,人稱「太白積雪」,為關中八景之一。曲江引自渚水,由於源有雪水,所以雖是仲夏,池水也沁涼。夏熱水涼,那鵝試水十分愜意,昂首向天,一聲長嘯,聲聞九皋。
僖宗在亭內見了大喜。石野豬野性又發,他知道此時不必拘禮,皇上不會怪罪於他,於是嘴裡打了個唿哨,高興地大聲喊道:
說罷,吳彥宏從貼身衣袋裡取出一封書信來,雙手呈給王仙芝。
五十萬錢還說是「讓價」,連田令孜這樣的豪富也咋了咋舌,但是為了取得僖宗的歡心,還是不惜重價將牠買下了。不想今日果然鬥敗了御苑的鵝王,這五十萬錢算是沒有白花。
曾元裕安置好楊復光到別館歇息,自己才算鬆了一口氣。等他回到他在申州城的臨時公館,寬衣解帶,跌坐在一張虎皮交椅上時,一輪玲瓏的圓月正轉朱閣,低綺戶地照了進來。雖然已經月上柳梢頭,但是街市上沒有繁急的管弦,也沒有觀燈人流的喧嚷。由於楊復光的突然到來,曾元裕不但撤除了中軍轅門前的鰲山,也知照申州州衙,免除了民間的大鬧花燈。曾元裕嘆了一口氣,今年的元夜只能有月無燈地寂寞度過了。過慣京師繁華生活的曾元裕不免感到有點悵惘。然而,民間的觀燈活動是無法禁絕的,迷濛的月色裡夜風送來了遠處幾個女子觀燈的歌聲,若斷若續不絕如縷。
「你那鵝售價幾何?」
「辦法倒有,只怕說出來獲罪於將軍。」
廚子躬身退下,不移時就把他侄兒喚來了。廚子讓他叩見將軍和夫人。王仙芝一看,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樣子也還不俗。於是,吩咐他說:
楊復光還禮寒暄了幾句,不等曾元裕命坐拜茶,便大聲說:
一束火把不但沒有因為分成兩支而熄滅,反而在南北各自燃成兩堆大火,勢將燎原。長安城裡,曹鄆、荊襄吿急的牒報紛至沓來。然而,田令孜卻寢而不報,每天只陪著僖宗走馬鬥鵝,踢毬宴樂。
僖宗聽了田令孜的講述,也慨嘆說:「一鵝竟值五十萬錢,真成了稀世之寶。」
曾元裕又叫副將傳令各營,馬上清點人馬,如有上街觀燈的,一個時辰內務必尋找回營。他自己也隨即遣散幕僚、清客、迅疾回中軍營去,脫去便服,換上戎裝,準備到各營巡視,以候楊復光奉御旨到來。
特詔令内常侍楊復光,監軍招討副使曾元裕行營,務期訓厲士卒,誅夷凶醜,以謝昊穹。
王仙芝詫異地說:「你一個吹笛的後生,能有什麼好辦法呢?」
曾元裕這才山呼謝恩,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謙卑地說:

「昨夜燈花,今晨鵲噪,我正猜有什麼貴客臨門,可萬萬想不到內常侍從天而降。京城到此,千里迢迢,一路上辛苦了。」
探卒聽了,大吃一驚,卻故意裝出懵懂的樣子,不大置信地說:
「曲江」僻處東南城隅,超脫市塵的喧囂;然而,又與皇城的天街、二市,以及宮城的三宮六院相去不遠,同享京城的繁華。這裡地勢高敞,茂林修竹,江水澄碧,好花常開,實為長安第一勝景。早在漢、隋就是皇帝清遊之地。
「說吧,說吧,說好說歹,絕不怪罪於你。」
吳彥宏見王仙芝心有所動,又滔滔進言說:「將軍若棄暗投明,眼下是天假良機。一則黃巢遠在齊魯,再無人從中作梗。二則有楊復光大人親自引薦,諸事可以仰仗倚重。楊復光大人出為行營監軍,軍旅大事或戰或和悉聽安排;入為宮內常侍,日伴皇帝左右,聖上對他言聽計從。將軍如不放心,這裡有楊復光大人親筆書札在此。」
王仙芝接過書信,只見繫著信的絲縧繩結的泥封上,果然蓋著楊復光的印章,封泥上「楊復光」幾個篆字清晰可辨。王仙芝確信這是楊復光的手札,這才剝去泥封,解掉繫著信札的絲縧,展開一張薛濤箋來。薛濤箋不但精緻,為士人樂用,而且箋紙較小,便於藏帶出入義軍營寨,所以楊復光取了此種箋紙寫勸降書。只見箋上寫道:
「仙芝,都說你武藝高強,戰場上十分英雄了得,可是跟你那長時間了,還沒見你舞過一回劍呢。」
「將軍不必擔心,一俟今晚當面談妥,明早我便上路兼程趕回申州。內常侍大人得知將軍的歸降誠意,自當立即上表朝廷薦降。聖上只要見了內常侍的親筆薦降表章,一定會接受將軍的降表,予以赦罪賜爵。不過,這赴長安詣闕請罪的使者,一定要是將軍的心腹大將,能夠全權代理將軍行事的人。」
田令孜這才命家人將鵝籠打開和_圖_書,把獅頭鵝放到曲江中闢出的鬥鵝池裡去。
僖宗說:「願聞其詳。」
「曾大人請起,御詔中的話,不過是聖上勉勵臣下的意思。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我們還是共同商議日後的軍機大事要緊。」
田令孜聽罷,心裡暗想:這鵝也許是捕得野天鵝馴養成的,爭鬥一定兇狠。聽說聖上不久前得了隻大白鵝養在御苑裡,鬥鵝場上未遇過敵手,號稱鵝王。何不將此怪鵝買了回去,和御苑裡的大白鵝鬥一鬥,那場面一定精采可觀。想到這裡,田令孜問那賣鵝人:
田令孜說:「如此說來,小臣買的這隻鵝一定不是御鵝的對手了。」
申州南接襄復,騎上快馬,到荊州也不過二、三日行程。曾元裕雖然帶著征剿大軍,並不以戰事為慮。只要王仙芝不領兵北犯,覬覦兩京,驚動朝廷,他也不打算領兵南下,主動去進攻王仙芝。招討使宋威不也是屯兵亳州,觀望不戰嗎,何況他這個招討副使呢?
大白鵝猝不及防,吃了一驚,待牠警覺,獅頭灰鵝已經衝到面前。大白鵝一聲驚叫,撲翅飛起,高離水面,避開灰鵝鋒利的攻勢。灰鵝哪裡肯捨,也陡地飛起,迅猛地凌空一啄,將大白鵝脊背連毛帶皮撕下一大塊。大白鵝痛楚地一聲嘎叫,跌落水面。
瓊枝倚在王仙芝懷裡,撒嬌說:「不,我要看你舞劍嘛。」
「三月莫辭千度醉,一生能獲幾回看?」這兩句,連唱三疊,餘音縈繞,唱的聽的都不覺黯然神傷。
觀蓮節之後,又遷延了數月,楊復光才帶著皇帝御詔去申州曾元裕營監軍。楊復光事先並不派報馬打前站,也不用大隊隨從和聲勢赫赫的儀仗,輕裝簡從就悄悄上了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走了近二個月趕到申州,正是元宵佳節。這時,驛使由京中傳送出來的,載著敕令楊復光赴曾元裕營監軍消息的邸報,也剛剛到申州。
接著,副將不顧有幕僚清客在旁,就立在轅門口急迫地向曾元裕講起事情的原委來。幕僚、清客們見此情形,也就自覺迴避,到一旁觀燈去。
宋威鑑於歷朝盜賊滅武將亡的教訓,明知黃巢已經迴師山東,卻玩兵不進。他屯兵亳州,隔著黃淮遙遠觀望,保存實力。於是,黃巢得出入齊魯,長足發展。
楊復光說:「例據盡有。容臣細稟。」
曾元裕傳令中軍校尉,大開轅門。他親自帶領部將、屬員迎了出來。曾元裕才走到二門,只見楊復光已帶著隨從進轅門來了。曾元裕快步迎上前去。他究竟是招討副使,御命大臣,在楊復光請出御詔之前,並不跪拜,只是拱手長揖說:
瓊枝直看得眼花撩亂,不禁讚嘆說:「將軍真是蓋世英雄,雖古之項羽也不過如此。」
曲江園中的曲江池裡種著許多荷花,荷花別名芙蓉,所以曲江園又名芙蓉園。
「韋曲」、「杜曲」的秀麗風光,在長安一帶的黃土高原上,已屬極為難得了,但多是美景天成,如璞玉渾金。而曲江的景致,更在自然美上,倍加巧奪天工的人工修飾,因而格外壯麗。
楊復光卻說:「孫子兵法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云:『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我看,對待王仙芝不需強攻,可以智取,誘他歸降。」
瓊枝兩眼含情,默默點頭。王仙芝從室內取出劍來,在月光下掄了幾下,活動活動筋骨,感嘆說:
講完「怪哉」蟲的故事,楊復光說:「據此,臣以為天生怪異,必致禍殃,得之不祥,毀之為上。」
曾元裕聽了副將的報吿,覺得事在燃眉,必須緊急處置,也顧不得把探卒叫來細問翔實,立即下令左右馬上撤去轅門前的燈山。
僖宗正在呷著冰鎮蓮子桂花湯賞荷,田令孜在一旁跪下說:
田令孜阿諛說:「聖上所愛即是小臣所愛,理應呈獻。」
聽了曾元裕這些大話,楊復光一笑置之。接著,摒退左右,楊復光問起進兵剿賊的事。曾元裕連忙應承說:
唐朝開元年間,「曲江」又大行疏鑿修建,導滻水流於此,添建紫雲樓、彩霞亭等樓台亭榭。雕樑畫棟與煙水花樹交相輝映,極備明媚。
「什麼,你是官軍奸細!」
「賣怪鵝!賣怪鵝!」
「如此良夜,如此清歌,要有一支玉笛伴奏,那就更加美了。」
大白鵝跌落水面的頃刻間,獅頭灰鵝尾追不捨,也隨之落到大白鵝的近旁。好一個大白鵝,究竟不愧稱鵝王,就在背上負了重傷之後,仍然鬥志不減,很快擺開架勢要和灰鵝決鬥。牠幾次撲上去,要和灰鵝扭纏撕咬。然而,灰鵝卻避免和高大的大白鵝正面交鋒,總是靈巧地躲過大白鵝的攻擊。兜了幾個圈子,大白鵝只不過啄下灰鵝幾片羽毛,卻傷不著牠的皮肉。
僖宗這才說:「阿父既執意要將怪鵝進獻宮中,野豬你就代朕收下吧,將怪鵝送到御苑中去,加意飼養。」
聽了楊復光的分析,曾元裕連連點頭說:「有理,有理。」
瓊枝也依在王仙芝身旁共看來書,看罷楊復光的誘降信,她搖著王仙芝的臂膀,慫恿說:
田令孜問:「聖上御養的這隻大白鵝美麗倒是美麗,只不知爭鬥的本領如何?」
獅頭灰鵝從水下鑽了出來,搖頭晃頸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見有人放船救助大白鵝,也就不再追趕,只在湖心踏波浮游,得勝地叫了兩聲:「鵝,鵝。」那聲音雖然洪亮,但不如大白鵝那樣高亢好聽,帶著金屬的聲響。
王仙芝唰地把佩劍插回鞘裡說:「說吧,你混到我軍營裡來幹什麼?」
「聖上會直接接受我的降表嗎?」
「這消息是否確切?」
蘄州事敗之後,王仙芝歸順朝廷,以求一官半職、榮華富貴之心未死。自得瓊枝之後,想長伴這個絕代佳人,過一種安定尊榮生活之念更切。可是,黃巢大鬧蘄州之後,王釕離散,音訊隔絕,歸順朝廷,正苦於投靠無門。現在有大宦官楊復光遣使賫書,親為引薦,正中下懷。楊復光的來信雖有炫耀軍威的話,而用語稱謂總算得體,王仙芝覺得可以接受,不致太傷面子。
賞荷、採蓮是江南的舊俗,由來已久。傳說春秋時候吳地的人便定每年六月二十四日為荷花生日,稱為觀蓮節。每到這一天,情人、親友互以蓮子為饋贈。太湖上花開魚躍,畫舫雲集,遊人最盛。
江南可採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


採蓮南塘秋,
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
蓮子青如水。
蓮子青如水。
……
就在彩霞亭下,闢有一個數畝水面的和-圖-書鬥鵝池,四周用白玉欄杆圈著,專供皇帝和王公大臣鬥鵝玩樂之用。
吳彥宏一掃剛才侍宴、吹笛時那副俯首謙恭的樣子,隨手從身旁的花叢裡採下一朵盛開的艷紅的牡丹花來,在手中把玩著,不卑不亢地說:
前日早朝之後,田令孜從大明宮出來回府去,路過東市,聞有人在市上叫嚷:
漢武帝叫人取來輿圖一查對,果然如東方朔所說,秦曾於此地置監。漢武帝沉吟半晌說:
「不瞞大人,小弟以往也是酷愛看燈的,只是身赴戎機,不敢有忽,這看燈遊樂之事就只好擱在一邊了。」
瓊枝往懷裡一躺,王仙芝只覺得全身酥軟,連忙答應說:
以後,荷花的栽培由炎熱的江南逐漸發展到溫寒的關西,長安帝都漸多荷花,而曲江池裡尤盛。於是,長安城裡也漸行江南習俗,慶荷花生日,過觀蓮節。
招討行營轅門前擺著巨大的鰲山,山燈名色繁多,有荷花燈、牡丹燈、玫瑰燈、魚蝦燈、鴻雁燈、走馬燈等等,百數十種,極其新巧。中搭彩樓,樓端以彩燈組成「皇帝萬歲」四個大字,其上伶人奏樂,其下為大露台,到元夕月明之時,準備讓百藝群工競呈奇技於其內。各座燈山前,屆時還準備讓歌肆倡優,眉描翠黛,身著紅妝,歌舞繚繞於燈月之下。
兩鵝相較,御鵝顯得高大氣派,雍容華貴,田令孜新買的是一隻灰鵝,外表上不如御鵝美麗,體態也顯得瘦小些,然而精幹靈巧,內蘊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概。
春暮牡丹花事忙,
枝枝國色與天香,
騷人墨客稱魁首,
自古尊為百卉王。
「啓稟聖上,觀蓮節不可無玩樂。最近臣重價購得一鵝,長頸獅頭,很是雄健。曲江水碧,正好鬥鵝,不知聖上有無雅興?」
瓊枝曼聲清歌,王仙芝在一旁擊節。一曲唱罷,王仙芝感慨地說:
漢魏六朝以來,賞荷、採蓮之風更盛,民間樂府、文人詩歌中也多有此類詠唱。連梁元帝也作〈採蓮賦〉說:
「自攻下荊州城後,鎮日裡陪你宴樂,久不練劍,這筋骨都緊了。」
曾元裕聽了恭維,正在洋洋自得,忽然,一員副將神色驚慌地匆匆走到曾元裕身邊,向他附耳低言了幾句。曾元裕立刻變了臉色,神情緊張地問:
「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裙。」
僖宗故意說:「此鵝係阿父重價所置,朕怎好奪人所愛呢?」
「將軍、夫人,要得歌長好、花長紅、月長圓,小人倒有一個辦法,只不知道可用不可用?」
僖宗說:「既已帶來,就放下池去吧,讓牠和鵝王鬥鬥試試。」
楊復光把蘄州招降不成,黃巢、王仙芝分兵橫行的事向僖宗稟奏了一遍說:
田令孜說:「此鵝自是來歷不凡。」
「大人看這燈山有哪些不如意的地方,叫燈匠前來加工改做好了,怎麼就要統統撤除呢?辛辛苦苦紮了幾個月,一旦拆了豈不可惜?」
王仙芝又沉吟了半晌,問吳彥宏說:「洽降的事具體如何辦理,楊大人可曾有過交代?」
曾元裕不覺心動,想推窗望月,同時看看歌來何處。由於外衣已經寬去,他一立起身,便有一張益州白麻紙卷從袖籠裡飄落出來。他拾起紙卷就著燈月一看,原來是一張邸報。白天,左右遞給他時,他正忙著在轅門前檢查鰲山,看也沒看就塞進了袖籠,現在心閒下來,想看看京內有什麼新聞。他展開邸報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邸報的第一頁就抄寫著僖宗派楊復光赴申州監軍的消息。
吳彥宏得到了王仙芝的親筆回書,心中大喜,將它珍重地藏在貼身衣袋裡。當晚,便出城上路,回申州覆命。
正月十五這天上午,曾元裕帶了幾個幕僚和侍從,步出轅門,察看鰲山。他徜徉於鰲山之間,和幾個幕僚清客一面欣賞,一面議論著各種花燈,以及元夜的玩樂。左右呈上驛使剛剛飛馬送到的邸報,曾元裕看也沒有看一眼,就把它往袖籠子裡一塞,繼續觀燈。
楊復光接著向僖宗講了一段漢武帝當年遇「怪哉」蟲的故事。他說,以前漢武帝駕幸甘泉,車行馳道中,見道上有一種紅色的蟲,頭、齒、耳、鼻俱全,左右的人都不識這是何蟲。漢武帝叫東方朔前去察看,東方朔上前看了看那種蟲子,回來對漢武帝說:
那隨從出店採辦東西,探卒尾隨出去,搭訕著拉進鎮上一家小酒店。二人三杯下肚,話漸投機,探卒終於巧妙地打聽出他們是奉了皇帝御旨,到申州監軍討賊的。他們一行中為首的那個身材高大,一表非俗,而扮做行客模樣的人,便是奉旨監軍的內常侍楊復光。
事有湊巧,曾元裕派出的探卒昨天晚上和楊復光以及他的新隨、近侍,同宿在離申州城七八十里地的一個小店裡。這個探卒老於偵事,十分幹練,見楊復光一行氣宇不凡,料定不是一般過往客商。他怕這夥人是義軍營裡喬裝出來活動的人馬,便使出老練的偵探技巧,巧妙地接近一個隨從。

說罷,兩人相視大笑,重新把杯。王仙芝要瓊枝唱歌助興,瓊枝也不推辭,娉婷地立在花叢旁月影裡唱了一支〈牡丹曲〉:
彩霞亭上,僖宗、田令孜以及隨侍宮人,此時一齊憑欄騁望,屏息靜氣地注視著即將開始的鵝鬥。
乾符五年(西元八七八年)元宵佳節,申州雖然駐著重兵,而且接近前線,可是城裡照樣放燈。雖無京城的繁華,卻也叫人眼花撩亂。申州州衙和招討行營轅門前的花燈紮得最大最花俏,那都是請遠近聞名的花燈藝人專製的,幾個月前開始做起,元宵前夕方才紮成。
僖宗問:「內常侍此言可有例據?」
田令孜見獅頭灰鵝鬥勝,一面命家人放下小船去接回獅頭灰鵝,一面得意地哈哈大笑。僖宗這時也不得不佩服說:
曾元裕懷疑地說:「蘄州誘降,不是失敗了嗎?」
「田卿新得的這隻獅頭灰鵝貌雖不揚,爭鬥倒是異常矯健兇狠。不知此鵝可有來歷?」
楊復光懇切地說:「陛下、中尉,可聽說『揖怒蛙』的故事麼?昔日越王勾踐受吳破國之辱,臥薪嘗膽,禮賢下士,想振興國力,以報吳仇。一日出遊,見路旁蹲著一隻青蛙,怒目鼓腹,若不勝憤慨之狀。勾踐見了,停下輿駕,拱手長揖。左右奇怪地問:『大王為何向一隻青蛙長揖?』勾踐答道:『蛙而知怒,何敢不揖?』天下勇士聽了這件事,知道勾踐是個有志氣的人,都去投奔他。從此,越國奮發圖強,國力日益強盛,終於滅了吳國。今日復光雖然語多憤慨,想的卻是振興王朝呵。此心天人可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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