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葉落歸根
馬可點頭稱是。
「我不知道。」
一行人來到宮前,早有人等候著把兩位公主和奉有大汗金牌的馬可接了進去。馬可本欲自己先行覲見,讓兩位公主洗去風塵後方與阿魯渾汗晤面。但接引的宿衛一味搖頭,也不說理由,把他們帶進寢宮。
「我想她老來也會想念出生之地的。」
「一個月以後,我們都可以回家去了。雖然路很遠,但終究會到的,是嗎?」
波斯汗國的國都報達城相去千里,中隔沙漠,行程相當艱苦。五百名馬隊奉命護送,更有裝滿輜重的駝隊。兩位公主坐車,三波羅騎馬,曉行夜宿,趕他們最後的一段行程。
她眼中突有奇異的光釆閃過,隨即又望向遠處,說:「真奇怪!距離得這樣遠的兩個人,竟會一起渡過這麼長的一段時期,而且……而且很說得來。既然如此,為什麼距離一定能夠教人分別呢?」
馬可送走了地方官,進來探望,見了也不覺好笑。闊闊真和銀燈這時已視他為唯一的親人,迎上前來,爭著問他這打扮好看不好看。
銀燈緩緩說道:「可汗,我聽見了你說的話。我求你放還東方,因為我不習慣這裡的氣候。來時我本可留下,但現在回去也還來得及,我要和我的土地、人民在一起。」
「想家。」
闊闊真心腸極軟,這時對阿魯渾已完全不覺得厭惡,柔聲說:「可汗,天教我們來侍候你的病,使你很快痊癒。這是銀燈,宋朝皇帝的女兒,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我們和姊妹一樣親近。可汗,你要待她好!」
她神色一端,忽然露出和善親切的微笑說:「我非下船不可了,他們都等著呢!」
這一日來到波斯,捨舟登陸,當地官員已聞訊來接。王妃來到,那是非同小可,一面大排儀仗迎入行宮,一面遣人飛騎報知波斯的統治者——阿魯渾汗。
她們相處既久,心意已可互通。闊闊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珠一轉,湊向阿魯渾耳邊說:「可汗,這位使者是大汗的親信,為人正直,一路上全靠他照顧。我們初來,可汗又病著,讓他多伴我們幾天好不好?」
他親自出去開門,只見兩個宿衛伴著一個青年王子,心知這就是繼位的新汗了。
但銀燈的心理卻不同,她明知這座新宮並非為自己而築,一切華麗的陳設也非自己所有,因道:「波斯不幸亡國,財富遂為他人享用,這些還不都是波斯人的血汗!」
馬可心中另有所思,卻不說出。他親自巡查門戶,又指揮宮女執役,成了個總管。待兩公主睡下,他獨坐外殿沉思,為闊闊真和銀燈未可知的命運而擔憂。
「你,」她聲音微顫,「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銀燈!」他突然喚她的名字,但略停又說,「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妹妹甚至女兒,一直希望你快樂,你知道嗎?」
「那又何必?」她伸手攔阻,又向他一笑,笑中有淚,但盡力不讓他看到,轉過身,快步走向跳板,由侍女扶著過去。
「不錯,我們都回家。」他頓了頓又說,「你回到東方,準備住在那裡?」
合贊汗實在愛極闊闊真,故今天只冊立她一位,讓她佔盡整個風光。
阿魯渾汗拭拭眼望向兩位公主,但是看不清楚。
日期到了,銳燈仍由海道東歸,馬可決定送她一程,要親眼看她下船。
銀燈低聲嘆道:「闊闊真總算得償所願了。她離別父母兄弟,還有草原上的情侶;在她看來,也許這和_圖_書些都很值得吧!」
接著,就是冊立妃子的典禮。
陽光初照,報完喪立刻就報喜訊,城裡城外都顯著鬧鬨鬨地,王宮附近更聚集了上萬的人民,人民倒不關心誰做可汗,反正他們的生活總是一樣,至於誰做王妃更是不在話下。但日常的生活很枯燥,有這麼一個看熱鬧的機會,他們就忍不住來了。
「那你怎麼辦?」
「是的,分別卻非偶然。」她低喟道,「從大都宮中初見那一刻起,我們就是注定要分別的。現在是最後一刻了。」
馬可搶前幾步,行禮道:「統治萬國的忽必烈大汗為可汗送來兩位絕世美女,那是闊闊真和銀燈公主。可汗金體平安。」
那阿魯渾汗躺在殿角的軟椅上,枕頭墊得很高,旁邊陪伴著許多美貌的女子。見有人來,那些女子站起散開,好奇地望著他們。阿魯渾汗緩緩轉過頭來,眼神已很暗弱。
一住十天,派去報信的人和宮廷使者騎馬趕回,教立用駝車載運兩位公主入都。原來阿魯渾汗病篤,渴望一見從故鄉翁吉拉部來的美人,或可開顏治病,故命是夜趕路。
這所行宮只是普通的官舍,自然不甚華美。但兩位公主和侍女們船居年餘,十分膩煩,踏上陸地就覺得高興,那裡還計較這些?她們在現成的浴池裡痛痛快快的洗了一個澡,試著換穿當地那種輕綃薄紗,臨水顧影,赤著腳走來走去,樂不可支。
「我只是捨不得撇下你走開。你太孤單了,留下是這樣,回去也是這樣。我們遇合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分別卻非偶然。」
「你是大汗的欽使吧?」青年王子說,「我是合贊汗,來探望公主。公主好嗎?」
年餘相聚,兩人間已滋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那是信託、憐惜和溫暖,此刻離別情緒如山壓倒,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馬可奇道:「你以為阿魯渾汗還是個青年?大汗沒有和你說過嗎?」
蠟燭快將燃盡。馬可長長的嘆了口氣,告訴自己用不著如此胡思亂想,護送的責任已盡,以後由事情自然發展吧!他站起來,正待上床,聽見有人叫門,說:「可汗來了!」
那座新宮採用了蒙古包的形式,只是輝煌富麗猶過於當年成吉思汗的金帳。至於內部間隔裝修卻採用波斯格局,琉璃耀眼,碧玉生光,一帳一褥之微也都是上好的絲綢,腳下地毯更是比棉花還要軟厚。十六個久經訓練的宮女迎了出來,向王妃請安。
「不,你不會來的了。你家在西方,自然應該葉落歸根,難道老死異國?譬如我,也就是為了這一個念頭,否則我是不會離去的。」
「但是什麼?」
銀燈究竟是一位公主,王妃闊闊真又傳命派人照顧,因此一路上頗不寂寞。
馬可失笑道:「你是王妃,既然來了,那還有回去的道理?剛才聽地方官說,阿魯渾汗已病了好幾個月,他也是四十多歲的人,病中心情不會很好,你們見他時更得小心!」
馬可想說明自己將繼續西行,見他這個樣子,也就含糊應了。照理他此時應該退出,但他自覺對兩位公主還有道義上的責任未了,竟自行留下,站在她們身邊護衛。
文官以刺失德丁(波斯人,以治蒙古史名傳後世)為首,武將以孛羅元帥領頭,分兩班參見新汗。孛羅原任大都的樞密副使,因與太子勾結誅殺寵臣阿合買,被忽必烈貶來波斯做官,前幾日出都閱兵,昨晚聞訊和-圖-書匆匆趕回,有這兩人擁立,合贊汗的寶座穩定了。
「啊!那不行,你必定先要有個算計。我看大汗待你很好,既然不回南邊,還是仍舊住在大都宮中吧!」
但殿上殿下的文武百官還是齊聲應和。
現在,合贊汗坐在黃金嵌鑲的正殿上,由手執可蘭經和寶劍的回教長老奉真神阿拉的名義策為波斯新汗。他本是一個少年勇士,如今手握大權,更顯得威武挺拔。他拜過真神,謝過東北方的大汗,莊嚴地登上寶座。
銀燈正為這出乎意料的局面發愁。她知道闊闊真是拿不出主意的,而且她究竟是蒙古人,雖然來到波斯,仍無異感。但自己以金枝玉葉之身,遠嫁異國,倒還不去說它,只是眼看這阿魯渾神散體衰,只恐命在旦夕。到那時自己又算是什麼身分?會有怎樣的結局?想想也有些心寒。見馬可留下,她略覺寬懷,但宮禁豈容久留,早晚間終須退出。那時闊闊真和自己舉目無親,怎樣應付?
「我也不明白。我們人類都不明白。」
合贊汗笑道:「明天一早就冊立王妃。先汗的喪事可以押到後天才辦。活人總比死人要緊,你說是不是?」
到了晚間,馬可再進內探望,果見兩位公主都已有說有笑,欣賞著波斯女奴的舞蹈。他心頭一塊大石落地,也不和她們招呼,逕自回房歇息。
馬可及父叔也陪著了一個月。
「我知道。」她垂下眼皮。
她淒然一笑說:「我本是大汗的俘虜,是他命人把我養大的,他可以要我怎樣就怎樣。但是我不肯留在這裡,違背了他的旨意,回去以後,衹怕他不會再喜歡我的了。」
馬可說:「來時已稟明大汗准許我回到西方的故鄉。我少年離家,青春歲月都在東方渡過,現在思鄉情切,回去住幾年,如果大汗和可汗有命,一定趕來效勞。」
闊闊真不由自主地走上幾步,微微蹲下,讓合贊汗手裡的珠冠落向頭上。
當地苦熱,且氣候乾燥,闊闊真和銀燈都禁受不住,走了兩天便有點不舒服。
他莊嚴宣佈:成吉思汗的後裔注定了統治寰宇,現在他受任波斯汗,將在蒙古大汗忽必烈命令之下,擴展疆土,一直到西方的瀚海盡頭。——這只是一種照例的套語;事實上,蒙古人差不多已停止了開疆拓土,他們已經滿足於現狀了。
闊闊真忽然大叫起來,說:「他是大汗的孫輩,怎麼也有四十多歲了?我還不到二十,怎能嫁一個老人?我回去……」
「你,」她又說,「你在想什麼?」
馬可大驚,想了又想,忙命改為夜間趕路,白天則找有樹木蔭蔽的地方或山岩陰影下搭起帳幕睡覺。這樣自然好了許多,但又走三天,中間渡越一大塊沙漠,走了兩三天方才通過,雖然仍是晝宿夜行,一樣吃盡苦頭。
馬可接過皮匣,小心地放在桌上,說:「王妃應該什麼時候來見可汗?先汗新喪,冊立的日子……?」
馬可眼見宮中亂成一片,也沒了主意,想了想拉著闊闊真和銀燈退出外面,道:「兩位公主留在這裡沒用,還不如回去休息。且等辦完喪事,新汗就位,自然有個安排。」
這是一種無理的要求,在當時,幾乎是殺頭的罪名。但合贊汗倒不生氣,只說:「你長得很美,我也可以封你做王妃,但你若定要回去,我也不勉強。我能領會你的感情,住在這裡,你將永遠是一個異鄉人。」
闊闊真搖頭,滴下兩顆m.hetubook.com.com眼淚。
走了十幾天,方到報達城。這裡本是黑衣大食哈里發(回教教主)的都邑,雖遭蒙古侵佔,依然是回教世界的聖地。城裡城外到處都是清真寺院,居民也仍信奉真神阿拉,在蒙古信教自由的國策下,並未遭到侵害。回教民族驍勇善戰,雖然不敵蒙古鐵騎,卻可與西方戰士一較長短。但當時諸國分列,除了衛護教義,並沒有為國而戰的決心。所以西方的十字軍東征,與回教世界殺得昏天黑地,而蒙古人卻能夠安穩統治。
合贊汗進貢大都的珍物一箱箱的搬向船上,馬可陪著銀燈在岸邊佇觀。
兩人自然聽他的話,且名分未定,落得退後一步。銀燈道:「我們大概可以回大都了吧?只是馬可卻不能伴送回去了!」
「闊闊真!」她低喚著,向身後的馬可一指,又做了個極隱密的眼色。
亂了一陣,醫官宣告可汗駕崩了。
「這也由你。」合贊汗想了想說,「還有一位宋朝公主,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他無話可說,半晌方道:「我們人類真是奇怪!為什麼一定要有個家鄉呢?譬如我們都生在波斯,那就在這裡長住了。其實我們大可自以為在這裡出生……」
馬可有點奇怪。可汗豈不是剛死?難道他又活了?——啊!不錯,是新汗。
她看他一眼,淡淡地說:「你能嗎?」
馬可微微點頭,卻沒有附和她的話。
馬可見他英姿颯爽,但父死而不顯戚容,而且當晚就來找還沒成禮的父妃,不禁代為阿魯渾難過。他依禮拜見,請他到殿上坐,卻把宿衛攔在宮外,說公主怕見兵器。
「但是我們兩個的距離太遠了!」
闊闊真越哭越傷心,就坐在浴池邊的石凳上,抓起輕綃抹眼淚。一面哭,一面只吵著要回大都,不做波斯王妃。
蒙古貴族在波斯這一支早就改奉回教,這是他們的善於適應環境處,因為宗教只是一種形式,通過它可以使統治穩固,有什麼不能改革?蒙古可汗傳統上娶四個可敦(正妻),回教徒也是這樣,那真是巧合。
銀燈行禮道:「謝可汗。」
他知道蒙古人的風俗,貴人死後,他的眾多妻子將由兄弟和兒子所承繼;尤其是繼位的兒子,除了生身之母,一切女人都屬於他,除非他自己不要。
銀燈究竟老成些,說:「你也不要太任性了,現在說說不要緊,見了汗爺別再這樣。各種男子性格不同,那裡能夠每一個都像馬可這樣溫柔體貼?尤其是那些王子,性情又暴,後宮的女人又多,你還是順著他些好!」
馬可回身扶著兩位公主上前,低聲囑咐依禮拜見。她們見阿魯渾汗病得這樣子,倒是大出意料,心中反覺對他有些可憐,兩人胡亂行了個禮,走上去,一邊一個捧住他的手,說:「可汗,你怎麼病了?」
鐘聲悠揚,萬民歡聲雷動。
連馬可與銀燈也一齊為她喝釆。她戴上珠冠更顯得好看,而且天然像一位王妃。銀燈說:「我再住一個月,等你一切都熟了,那時必須放我走。闊闊真,我實在捨不得和你分開,但思鄉的感覺使我腸斷。」
門後腳步響動,並肩走出兩個少女,正是闊闊真和銀燈。
闊闊真呆了半晌,說:「倘若他好,我自然順著他些,否則我寧可回大都。」
闊闊真毫不戀家,說:「回去做什麼?我們就是不做王妃,大汗親口封的公主,難道不許在這裡?」
這座寢宮又大又華麗,雖然還不和_圖_書及大都的黑玉宮,但風格別具,也令人眩目。他們這時無心細看,跟著宿衛一直走去。又繞過一座噴水池,宿衛止步,引路的換了兩個少女。
「我應該一生都不和你離開,保護你不受侵犯,消解你的寂寞和憂愁,我曾經這樣想過的,但是……」
銀燈果然遵守諾言,又在報達城住了一個月。當合贊汗處理朝政的時候,她就陪伴著闊闊真。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兩人都為即將到來的離別黯然魂消。但銀燈已下定了回去的決心,闊闊真看得出來,也沒有勉強留她。
豈知銀燈也被她惹得傷心,兩人交情本好,又同病相憐,坐下去正要勸慰,自己先就哭了出來。兩個玉娃娃都成了淚人。
「那我也可以回翁吉拉部。」闊闊真負氣道,「羊群的毛長了,需要我修剪。搗馬奶|子的人手不多,我也可以幫忙。我們那裡的氣候好,不像這裡熱得怕人。」
又是一陣歡呼。兩人抬起頭來,只見合贊汗已挽著闊闊真的手離座走去。
「那應該由可汗自己決斷。」
婦女們一齊哭泣。男子便退開去商議大事,一面治喪,一面選立新汗。
闊闊真終於答應讓銀燈一個月後回去。同時兩人又逼著馬可也再留一個月。他覺得十幾年逝去了,何必在乎多住一個月,也就答應下來。
當晚,合贊汗歡歡喜喜的回去。明天就是新任波斯汗登位和冊立汗妃的好日子,整座報達城在轟動起來。
銀燈說:「我不在潮州留下,就為怕你一個人心慌意亂。現在可汗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我放心了,所以請求放回。我早已不是公主,也不想做王妃,我只願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去,平平安安渡過一生。」
合贊汗不料他有此一問:沉吟道:「既然已經睡著,那就——那就不必叫她了。我帶來王妃的珠冠,教她明天戴上。」
闊闊真由帶來的四個侍女簇擁上殿,揉合了蒙古和波斯的裝束,越發美如天仙。她站在合贊汗跟前,聽回教長老宣讀大段聽不懂的經文,然後讓合贊汗攜著她的手,在側面較小的一張寶座上坐下。
阿魯渾點頭,向一個女官招招手說:「送他們到新築的宮裡去!」
闊闊真四顧嘆息,道:「太華麗了!太費了!」自古到今,凡美人總是喜歡拿物質來陪襯自己的顏色,那是一種天性,也是一種弱點。闊闊真雖然年少無邪,卻也脫不出這個圈子,因而對阿魯渾好生感激。
「我回行在,做一個尋常女子。別人可以這樣,我也就可以這樣……」
闊闊真揚眉說:「我們又不是打扮給他看,為什麼一定要他喜歡?」
兩位公主如奉大赦,由馬可伴同,隨著那女官離開。從殿後轉出去,穿過花園,方是阿魯渾汗特為闊闊真所築的新宮。
阿魯渾閉目喘息,已不能言語。闊闊真一撲上前,拉著手哭叫:「可汗!」銀燈卻退在後面,緊靠著馬可,神情茫然。
合贊汗只覺眼前一亮。他在阿魯渾嚥氣時曾見過兩人,迷於美色,所以夤夜來訪。這時見了她們,卻反而說不出話來。
合贊汗倒肯體貼,舉手一揮,示意宿衛止步,自己走進殿堂坐下。
說完這些話,他已倦極,喘息著閉上眼皮。
「說來容易,」他苦笑,「其實卻是很難。闊闊真和我們不同,因為這裡雖是異鄉,卻也是蒙古的國土。」
合贊汗又道:「過了明天,你可以回大都覆命。告訴大汗,我謝謝他的賞賜。」
馬可急得搓手和*圖*書頓足,無計可施。轉念一想,還不如讓兩個少女痛痛快快哭一頓,稍舒心裡抑鬱,然後再以正理開導,諒她們也不致有什麼意外的舉措;若此時苦勸,倒恐反而火上加油,沒個了局。主意打定,便囑咐侍女們好生照料,自己悄悄退出。
「但那時她已兒女成行,一個家庭建成了,即使想起出生之地,那感情也不會十分強烈,所以她能夠抵受。」
銀燈眼望遠處,良久方道:「你從此不再來了嗎?」
馬可本不該去,但他放心不下,悄悄的隨在後面,好在這時裡外紛亂,也沒人管他。來到寢宮,已有許多男女圍在榻前,見闊闊真來到,方讓開一條路給她過去。
馬可連聲稱是。
這一日來到港口,來時乘坐的四艘海船已修葺一新,繫在岸邊等候。
「可汗,」馬可站著說,「公主路上辛苦,早已睡了。要不要叫醒她?」
馬可慌了,忙向銀燈遞了個眼色,要她相勸。但銀燈也是個少女,也不知阿魯渾汗已有這麼大年紀,一樣的心中不樂,竟沒看到馬可的示意,也許雖看到而自顧不暇。
「我送你下船再上來……」
馬可就那樣一直站著,動也不動,像一尊石像。船身移動了,風帆扯起了,天邊白雲緩緩移過,好一陣西風!
至於銀燈,她恰巧和闊闊真相反,愛和憎都頗分明。阿魯渾之死令她鬆了一口氣,但新汗是何等樣人,卻教馬可為她擔心。他熟悉漢女虔誠的愛,如慶雲之於麻合謀。看來銀燈也差不了多少。
馬可見那些宮女全是波斯土著,雖然學會了蒙古的禮法言語,到底不甚貼切,便告訴那女官,請她把隨來的侍女喚四個進來。他為避嫌疑,自己退至外室沐浴。
闊闊真聽說慌了,忙道:「你如果回去,我一個人還有什麼趣味,不如一同回去!」
馬可一怔,回答說:「也許還有機會。」
馬可與銀燈齊在人叢中觀禮,雖然距離寶座很遠,還是看得到闊闊真的一臉喜氣,兩人各有所思,不覺交換了一個眼色。
「我病了!我要死了!」他嘆息,但是臉上有笑容,因為等到了她們而覺得安慰。
馬可口裡答應著,卻沒有移動腳步。
闊闊真來後,還未經正式冊立的手續,但名分上總是阿魯渾的妃子,如果新汗要她,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看她的種種表示,雖然情竇已開,卻似對所有男子都沒甚好惡。她可憐阿魯渾,雖然沒有愛,卻也不嫌他老。將來新汗繼位,自然是個青年,但未必能夠得到她的愛。這種隨遇而安的女子一生將無痛苦,但也不會有大的快樂。
聽著那一口道地的蒙古話,先就教阿魯渾神清氣爽,他打起精神,望著這兩個如花少女,嘆息道:「你們該早一點來的。如今我病得氣力全無,不能好好照顧你們了。」他轉過頭,「大汗的欽使,回去時代我多謝大汗。說波斯永遠臣屬,我的子孫永遠聽命。」
銀燈呆了一會,說:「我要下船了,你回去吧,謝謝你又送了我一程。」
忙到晚上,兩位公主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要去見阿魯渾,忽然日間那女官勿勿跑來,叫道:「可汗病危,教你們快去!」
「好看,但是汗爺不會喜歡你們這種打扮。」他說。「因為他在這裡長大,已經看厭了。」
合贊汗站起,把桌上的王妃珠冠捧得高高的,說:「闊闊真,你青春美貌,又是后妃氏族的姑娘,合該做我的第一王妃。你過來,試試這頂珠冠合不合你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