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之謎
「哦,她這樣說嗎?她不會這樣說吧?嗯……」他又打了個呵欠,把書拿起來,「你現在自己去玩吧,你沒看見我要工作了嗎?」
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那唱歌似的講話聲:「路走對了,一直往前走,走到一道潺潺的小溪,要小心,留意地越過它。」
他仔細地搜索每一寸地,一邊暗暗罵着雲層掩住了月光,增加搜索的困難。
「外邊已經天黑了,你不去找一找他嗎?」她向窗外望去,突然驚叫起來:「看,阿倫,快看!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我的父母還不是一樣,」大衛同病相憐地說。
「行啦,大衛,行啦,」爸爸笑道,他現在已輕鬆了許多,能夠表達自己的思想了,他決定等以後有空再查清這是大衛幻想還是事實,「我想,先生,你說得很對,由得孩子自已玩,是容易變得淘氣的,但我和太太都有工作,忙不過來……」
沒有回答,也沒有一絲動靜,只有一絲微風掀起了窗簾,那男孩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不見了。
他想起羅太太曾說過:「我那伊文伯父並不是個畫家,但他是唯一最接近地看到流星殞落的人,所以人們要他把所見的畫出來,那是報館的記者要他畫的。人人都說畫得像極了,簡直栩栩如生,他母親頗以此自豪,特意用玻璃鏡框鑲好,掛在伊文伯父的房間裏,直到現在它還掛在那墻上。」
爸爸打了個呵欠,承認道:「孩子,我不知道呢。」突然,他坐直身子,雙眼閃閃發光,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對,我明白了!詩歌,鬼就像詩,純粹的詩!詩就是詩死後留下來的鬼魂!」他對自己這卓越見解,頗爲得意。
媽媽神經緊張地叫起來:「糟了,如果大衛在那山上,可怎麼辦?我們得上去找他!」
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在大衛背後說:「這比鬼更神秘吧?這是原子和分子的結構,肉眼是看不到這麼細小的結構的。不過,你有沒有留意到它同星球在它們的星系裏的結構多麼相似啊?望進這顯微鏡,望向星空……」
羅太太說:「不錯,流星就從天上落在那地方,它是從天外飛來,像一個大火球。當然,流星落下來時,我還未出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我的伯父却親眼見過,伊文伯父就住在這房子,所以看得一清二楚,那時他還只是個小孩,還沒有大衛那麼大呢。」
「我可不以爲這樣,我只是想知道,比方像伊文伯父那樣的老人死後,他的鬼會不會看去像他年紀很小的樣子呢?」
他們兩個都頂開心地笑了起來。
爸爸打趣地捉弄著說:「羅太太,我兒子大衛想知道這兒有沒有鬼,想捉個鬼看看呢。」
大衛不禁驚詫得叫了起來。
在高大的草叢後邊,是一條色澤不發亮的金屬管,管上有一道入口,大衛從那兒走了進去。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提醒他,當他下降到太空船的心臟部份去的時候,要完全一動不動。大衛在迅速下降,空氣在他耳邊嗚嗚作響,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但用不了多久,他就被送進一道光亮的短走廊,這走廊有着靑色的曲綫形的墙壁,橄欖色的地板,脚踩上去是軟軟的。
但沒有人回答,只有那急勁的風聲。他又繼續往上攀登,向山頂那些燒焦了的草地走去。煙已薰到他的眼和鼻,令他咳個不停,但他終於登上了山頂。
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有點難過地說:「不論將來我們飛到哪兒去,我會常常想念伊文伯伯的,你可以向他推心置腹,無所不談。」
這座古老大屋是用石塊和石板建築的,外表一點也不好看。當他們到達鄉下這天,他們發現古老大屋的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如果不是看清門牌號碼,他們可能以爲找錯了地方呢。屋主羅太太帶他們進了鐵閘,把鑰匙交給他們,告訴他們說:「這房子已空置了兩年,自從我伯父過身後,一直沒有人住過。我伯父爲人是有點兒遁世思想的,他喜歡一個人住在這古老大屋裏,不受外人干擾。這兒離村子不到一里路,但這不影響他,他是個怪人,我能告訴你們的就是這麼一些。」
大衛道:「我們在學校裏也有個老師,不過他是有血有肉的,是個人。」
大衛回到大屋,發現爸爸坐在書房的一張大椅子裏,閉着雙眼,一本書翻轉地擱在大腿上,大概在苦思苦想。大衛本想輕輕滑開,可是爸爸突然張開眼睛,問道:「大衛,你還在這兒?我以爲你到村子裏去了呢。」
到了夜裏,一切都好像變了樣,當他一上床,母親就在門口把電燈關掉,整間古老大屋好像開始低聲向他耳語。在他卧室外邊,樓梯即使沒有任何人走,也會發出格格的怪聲。在臥室裏,窗簾在移動,他發覺即使根本沒有一絲風,窗簾也會揚起。
「爸,那是一艘太空船,不是流星!」大衛熱切地解釋道,「它是帶了配件來……」
第二天早上,大衛吃早餐時,發現爸爸睡眼惺忪地下來吃早餐,母親乾脆還未起床,大衛這時已很清醒,決心把這神秘的事查個水落石出。他一邊吃一邊問道:
「哎喲,眞有九成像伊文伯父呢!」羅太太大叫起來,她突然容光煥發地問,「爲什麼我聽你像那樣子講話,簡直像聽到他的聲音語調?大衛,你怎麼知道他是這樣子講話的?」
爸爸的臉色很沒神氣,一付倦容,準是昨夜很晚才睡,剛起床,還未清醒。他說:
房間裏有一股潮濕的霉氣,這大概是久無人居的結果。大衛明白窗簾上的光點只不過是電筒光束由衣櫃立身鏡子反射出來的,他心裏自我安慰道:「不管多麼陰森可怕,一個眞正的科學家是不應信邪的,這不過是些自然現象,根本不需要害怕。」
「幹得好!」那鬼孩子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咧開嘴笑着,他是從一叢長長的葦草後邊鑽出來的,還是穿着那件黑得發亮和_圖_書的防風上衣,「好,我們又再見面了。」
「這水是活水,相當乾淨,如果口渴你可以喝幾口。」大衛心裏這樣一想,就聽到那聲音這麼傳來。
他心想:「我是地球上第一個登上外星來的太空船的人。」
當他們走近家門時,看見警車停在外邊,爸爸對大衛冷靜地說:「大衛,我會告訴你是怎麼回事,最好把太空船的事保留着不要公開,只說看見了流星殞落,好嗎?」
在熒幕上出現了放大了的草,這比他那個小顯微鏡清楚得多了,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示範怎樣放大,准許大衛自己動手操作,於是從一倍放大到十倍,也就是乘十,接着乘百,然後乘千……又乘……又乘……很快,再也認不出草的原樣了,在熒幕上展現的是核子和電子在不斷變換的舞蹈。
對於這麼多問題,那男孩只回答最後的一個,有點兒哀傷地說:「我叫伊文。」
他向羅太太打聽,那流星現在是否還可以看得見。不過羅太太回答不上,也不知道她是否見過那殞石,也許她壓根兒就對這流星毫無興趣,根本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情况。
當大衛這樣一問,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設法解釋道:「你看,它是電腦控制的,文在那個墻壁上的熒幕上出現,等我看完了,我就按一個開關,在另一個安進書桌頂的熒幕上,會提出問題,我用這枝光筆寫上答案,電腦就會告訴我有沒有搞錯,」他哈哈一笑,「有時,我錯得太多,它還生氣,叫我別調皮搗蛋呢!」
他嚇壞了,伸手到枕頭底下去摸索電筒。他眞想立即用被子把頭蒙起來,一動不動等天亮,但他告訴自己,應該鎮定冷靜去調查這現象,才是科學的態度。
「大衛,我來啦!」他也回喊着,「你不要動,我來救你!」
他心裏在想,說不定答案就在流星殞落的地點。他來到了山頂平台的邊緣,再過去就微微傾斜,可以看見在葦草間露出水光,葦草長得出奇高,大衛小心翼翼,試探着一步步向前走,以防像上一次那樣滑進泥潭去。他一邊向前走,一邊心想:它也許就落在這兒吧?但怎樣才能認得出它來呢?
另一間前房是由爸爸佔據,他把那張大型桃花心木的桌子上的天鵝絨桌布拿掉,桌上安置他的打字機和筆記本。他用汽車裝來了幾十本書,這些書現在排列在五筒櫃頭。爸爸說他要寫十篇講稿,這是下學期要開的課程。
大衛爸爸很感動地說:「我想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當我們看到那流星殞落時,……你能想像,我們心裏多麼着急啊。」
「好,現在讓你看看顯微鏡,」他把大衛帶引到一個像檔案櫃似的黑色大箱子前,在箱頂有一個熒幕。「我在山邊拔了幾根草回來,如果我把一根草放在那個眞空托盤上,然後,把它關上……好,你自己看吧。」
「媽媽!你可以把燈留下來嗎?求求你,媽媽,留下來吧!」大衛顫聲地要求。
她用快速忙亂的脚步走進廚房,煮了一壺茶,擺好杯碟,一邊解釋說:「先喝一杯熱茶吧,你們經過長途旅程,這可有助你們安頓下來。」
母親在催促大衛上床睡覺,她相當堅決地說:「大衛,不要再說有鬼的廢話了,我們不會聽你這一套的。每一間古老大屋,都會有很多奇怪的聲響,那只是房子的木器部份作響,或者是風從煙囪吹過,發出嗚嗚的叫聲,沒有什麼值得害怕。」
他聽見卧室的門被打開,但他沒動,爸爸和媽媽走到窗口,分站在他兩邊,用他們的手摟住他的肩膊。
「我們現在看到的眞的是原子嗎?」
大衛問道:「眞的有流星嗎?」
大衛連忙把電筒按着,但電池已快用光,燈珠只發出暗紅的光點,他這時眞的嚇壞了,深深地透了口氣,問道:「可是你並不是伊文伯父,你不是吧?你不可能是他的。」
「那總會有個理由嘛。」
「正不出我所料。」大衛說。
「我是說,你不是他的鬼魂,」他看着那孩子棕色的臉,充滿友情的黑眼睛,感到自己太糊塗了,這個可愛的男孩子哪有一點像鬼呢?他自我解嘲地說,「我一直還以爲你是伊文伯父的鬼魂呢!」
正因此,大衛有大量的時間由自己支配,雖然他從不敢在早餐後就溜走,但母親總是找個藉口,支使他到村子去買這買那。最初,他一點也不在乎,但這村子實在引不起人興趣。這是一個很小的鄉村,全村只有一條馬路,極少見有車輛來往,兩旁是些灰色的石屋。在村子的一端,是一間教堂,但這教堂是門雖設而常關,平時也不准人進去的。村子裏唯一使人覺得還有人居住的,是那間雜貨店,還有就是羅太太在那兒工作的小郵局了。大衛在頭一天的早晨到村子去時,走到郵局,磨磨蹭蹭了大半天,向羅太太問了好多關於流星的問題。
回過頭來,再說山下那間古老大屋裏,爸爸走進廚房,他感到肚子餓了,決定削一些馬鈴薯,準備晚餐。當他把鍋子放在煤氣爐上,媽媽從門口探頭進來問:「大衛還沒有回來嗎?」
大衛首先停住笑聲,問那男孩:「爲什麼你講話像伊文伯父呢?」
那男人伸出手來,很莊重地同大衛爸爸握手,正準備轉身離去,但又停住脚步,補充了一句,「今晚深夜時,這山脚可能很危險,最好提醒一下你的朋友。」
母親走過來,給他蓋好被子,吻了吻他的額頭,他聽見她對父親說:「我們最近對他照顧得太少了,只顧忙着我們自己的事,把他扔在一邊,看來眞應該帶他到别的地方去玩玩……也許,到海邊。」
「爲甚麼?因爲我使用的是他的語言嘛,他教過我,當我還很小的時候,他就教我講他的話了。那是有一天,他在這兒找見我,我們成了好朋友,就像我們現在這樣,當時他不會我的語言,我也聽不懂他的話,
和-圖-書所以我就向他學習他的語言,我們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你明白了吧?我有時也到他那房子去,他講各種各樣故事給我聽。他,爲我花了好多時光,你知道啦,我爹和我媽經常都是那麼忙的。」
「死了就死了,死者不能復生,」那男孩繼續說,「你知道,他把我叫作伊文,就跟他同名字,因爲他發音講不了我眞正的名字,我眞名叫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
「我也曾這樣想過,每次我望著方亮的時候,我就想有朝一日到月球上去。」大衛忍不住插口說。
羅太太說:「就在現在你睡的那間房間裏,那是他的房間,明白嗎?當時他還只是個小孩。據說他很頑皮,那晚被趕回自己房間,就站在窗口,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就是那時刻,他看到了那流星,流星就落在窗口對着的那邊山脚,當然還有别的人看到那流星,但只是看到流星高高地從天上落下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麼接近看到它撞落地球的情景。」這些日子來,大衛常常到那山脚去,希望能發現流星的殞石殘片,但却找不到什麼。
「我當然在這兒啦,我還能到哪兒去?」那男孩子從床底下爬出來,「他們是你的爸爸媽媽,對嗎?那麼說來,你是從别的地方到這兒來的吧?」
除了從那管子傳來的聲響外,他還聽到一種嗡嗡的聲音,抬頭一看,大概一個成年人直立時眼睛的水平,有一個淺咖啡色的錶板,上面出現一些黃色的符號,他根本無法理解那是什麼。
羅太太一邊回憶已故的伯父,露出一付作夢似的神色,慢慢地回答道:
「爸爸,是不是鬼是人死後變成的?如果是的話,那個人是老年死的,那鬼也一定是老的,除非他是在童年就死掉,那才會有孩子一樣的鬼,對嗎?」
儘管羅太太認爲大衛說見鬼是無稽之談,但大衛還是證實了,他昨晚見到的男孩,講話的聲調語氣,正是伊文伯父的語言習慣。
這流星撞落地面之後變成什麼了?全燒光了呢?還是仍然可以看得見?或者已完全埋進了山脚的地裏?他回轉身來,向床走去,突然,他發現有一抹光綫,直掃到他的脚邊,他大吃一驚,連忙往後倒退了一步,撞倒了一張椅子。那抹光綫停了一會,又繼續移動,地板大聲地呻|吟起來。
「我媽說,現在我們隨時都可以動身離去了,」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告訴他,「雖然我們已等了六十五個地球年,那是由我們星球飛到這兒來所需要的時間。」他抬起頭來,望着天上千變萬化的浮雲,有時浮雲散開露出蔚藍的天空,他繼續說道,「那兒有幾千個世界,等待去探索呢!雖然現在日光使我們看不到它們,我常在夜裏出來,望向星雲,想着我要到那兒,那兒……」
「是的,這是些指示,」那男孩回答着,打開了管子旁一個相同的咖啡色錶板,只見裏面是一排按鈕。「我現在要把整條管子收回來,全部收進太空船裏,這樣做,是避免地面上的人偶然發現它,我們不讓地球人知道我們在這兒的。」
「你好,我相信,你就是這個孩子的父親,我們發現他溜進了我們的船,幸好當拯救船着陸時,他是呆在我們的船裏,否則他就會受傷了。」
他大部份日子是泡在山邊那兒的,收集自然界的標本,用不了多久,他卧室的桌子,已放滿了泥塊,葉子和各種植物,還有各種各樣的昆蟲,他都放進了標本箱。只要他在天黑之前回家的話,父母都不會担心他跑到哪兒去的,他們根本沒有心思去管他,由得他自己玩去。
他伸手往枕頭底下摸索,一把抓住電筒,迅速把電筒按亮。
窗簾掀開了一部份,一抹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把月色抹在桌上,可以看見桌上擺着的標本箱。誰把窗簾拉開?他敢發誓在睡前是把窗簾拉嚴了的。他向房間裏四處望了一圈,大部份是漆黑一片,看不清有什麼。但他覺得肯定有人,或者有什麼東西,正在望著他。
有一次,他爬到山上去,山頂上是一片平地,可是這片平地却很潮濕,他不小心脚踩下去,竟滑到一潭深泥裏去,當他設法爬出來時,感到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拉善他,將他吸往泥漿裏去。他好不容易才從泥潭脫出身來,回到那古老大屋,被母親罵個夠嗆,因爲他一身髒兮兮活像隻泥鬼了。
大衛吃驚地問:「你們爲什麼要躲起來呢?你也知道,地球的人是不會咬你們的。」
最後,他們走進了課室,大衛發現它像一間船艙,裏面有三個大型電視熒幕,有樣東西像個打字機,還有好多種複雜的儀器,就是沒有一本書。
「那麼看來,我們是志同道合,雖則我們是來自宇宙兩個極端,你對植物感興趣,我帶你看看我的課室吧,讓你看看植物眞正是什麼樣子。」
門關上後,大衛一個人留在卧室裏,不熟悉和不習慣這環境,房間裏充滿了古怪的聲響。門窗格格作響,窗框被吹得發抖,風在外邊呻|吟。在黑暗裏,可以望見那邊墻上有一處比較光亮的方塊,那是有窗簾的窗戶。大衛定睛張望,它在動嗎?是不是外邊有什麼東西在望着他?
「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那男孩再說了一遍,「看來,你也串不出這麼個名字的,不如你就跟他一樣,叫我作伊文好了。」
爸爸到底是一家之主,在這緊要關頭,一切由他主張,他堅決地說:「我去找他,你駕汽車到村子去,看他是不是在村裏,如果找不到他,就找羅太太,立即掛電話報警。」
「沒有,他不在那兒,」她一手把耷拉下來的頭髮梳往後邊,說道,「我剛去找過他。」
她只是說:「如果我那伊文伯父還在世的話,他準會詳詳細細講給你聽的。要知道,那流星殞落對他來說,可是一生裏最重要的大事,他是深受這事影響的。我說他腦子不大正常,儘https://m.hetubook.com.com管他是我父親的哥哥,我也只能說句實話,他畫的那幅殞星圖,實在活像一片凍魚柳,虧他畫得出來呢!」
他一等妻子駕車向村子的方向駛去,就立即開始登山,心裏祈求大衛不會在流星撞落的地方附近。寒風帶着一股燒着野草的焦味,迎面吹來,吹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在高低不平的山地上跑得很慢,而且他常常停住脚步,用他那强有力的長電筒向四周照射,大聲呼喊:「大衛!你聽見我叫你嗎?我是爸爸,大衛,你聽見嗎?」
羅太太倒完了茶,坐下來說:「他們都說,過去那邊有過一個湖,但後來落下了流星,湖就填平了,現在那兒全成了沼澤,那地方可不能去,滑得很,很容易把人一交滑跌,會受傷的。這點倒是要提醒你們小心的。來,喝茶吧,嚐嚐我特意爲你們做的點心。」
「像這樣子嗎?」大衛緊張地問,同時開始學昨晚那男孩子的鬼魂一樣,用同樣的辭句,講那幾句話,講話像唱歌一般。
那男子說:「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是我的小兒,我怕是由於我們夫妻平日太忙,沒有花足夠時間照看他,所以他變得很淘氣了。」
回過頭來,可以望見山下遠處,從村子那邊有三輛汽車,正向着他們渡假的大屋駛來,他知道一定是村民來幫忙搜尋。
「對!」那男孩高興得叫起來,「大衛,你串對了,約克扎卡特茲烏圭!幹得好!幹得好!」
「沼氣?」爸爸頗有興趣地問,「在那山脚有沼澤嗎?」
大衛到底在哪兒?會不會已被那流星壓死?或者正受了傷,倒在葦草叢裏?
大衛拉起被子,把頭蓋住,甕聲甕氣地抗議道:「我才不害怕呢!只不過覺得有趣罷了,我可不是胆小鬼!」
爸爸看着他走掉,莫名其妙:「他指的是啥?」
大衛曾聽過很多鬼故事,比如落水鬼誘人跳進河裏淹死,好作替身,又比如山鬼會發出聲音,引人跌落懸崖,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望了他幾秒,感到驚訝,跟着笑了起來:「哈,胡說八道!你這是開我玩笑,你見過伊文伯父的鬼?你是拿我來窮開心了。伊文伯父還活着時,早晨是睡懶覺不肯起床的,現在死了,他斷不肯離開他那舒舒服服的墳墓,他一進去就懶得爬起來了。大衛,你應當害臊,鬼嗎?它們只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沒那回事的。」
這男孩子的皮膚是棕色的,頭髮黑色,身上穿着一件黑得發亮的像防風上衣似的衣服。
「等一等,小溪就在你前邊,看到了嗎?小心,現在……在你右邊一點兒,你會看到溪中間有一塊石頭,看到了嗎?那是塊踏脚石,有點兒滑,不過你會沒事的,好,準備過來吧。」
「爸爸!」
「不行,」母親堅決地回答,「羅太太只給我們兩盞燈,怎麼可以留一盏在這兒點長明燈呢?再說,只不過是今晚一晚罷了,明天就接通電力,可以點電燈。現在,快點睡覺,我不想再聽到你出聲啦!」
「我們是來渡假的。你又是怎麼進來的?爬窗口進來的嗎?你叫什麼名字?」大衛的一連串問題,像連珠炮似地提出來。
大衛向四邊張望,但看不到任何人,不過他肯定那是伊文伯父鬼魂的講話聲。那聲音又傳來了:「喂,你還在等什麼呢?不必害怕,你害怕了嗎?」
他所見到的,嚇得他幾乎把電筒扔掉。實在令人太驚奇了,原來有一個年紀比他稍微大一點兒的男孩子,站在桌旁,正在望着他。
「大衛,你已經十歲大了,」她語氣有點生氣地說,「這麼大年紀不應該怕黑了,如果我告訴你學校裏的同學說你怕黑,他們會怎麼說?」
「晚安,好好睡覺吧!」
大衛還來不及回答,媽媽已從門口衝出來,一把將他摟住,摟得他差點透不過氣來。羅太太弄了茶給大家喝,大家議論紛紛,都說兩顆流星落在同一地點,實在是件怪事。當地的警察說,只要人活着,那就十分幸運了。
於是,他用雙手捧飲了幾口,還用水洗了洗臉,那聲音雖然只能聽見,却看不見講話的「人」,倒使大衛對他十分信任。
「我們並不是這地球上的人,明白嗎?」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猶疑地解釋道,好像担心大衛不信他的話,「我們的星球離這兒有好多光年呢。」
「比爾……什麼?」大衛無法置信地追問。
在刺鼻的煙中,他嗆得透不過氣來,叫着:「大衛,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你了!你到哪兒去了?你沒事吧?」
在山脚下,風刮過又長又密的野草,掀起陣陣波浪,草眞長,在大衛爬上山去的時候,脚踝被搔得癢癢的。
羅太太是個矮小的女人,兩眼烱烱有神,頭髮早已灰白了,也許她年紀並沒有長相那麼老,不過雙頰有著皺紋,而且陷進去,看起來像很老的樣子。
自那以後,大衛常發現爸爸心不在焉地在屋裏逛來逛去,口中喃喃自語,有時也會走進後院去削削鉛筆。
「伊文伯父來過這兒嗎?」
門打了開來,母親站在門口,手裏擎着那盞小油燈,不高興地說:
「我一定能串出來!」大衛惱火地回敬一句,「如果你能學得會我的語言,肯定我也能學懂你的,我並不蠢,你明白嗎!」他說了幾次,叫那男孩再講一次……終於他能叫他的真名字「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了。
那高大的男人微笑着,按了按掛在他胸口的一個小盒子的一個電鈕,於是從那兒發出一種金屬似的講話聲:
大衛走上前去,開口就問:「爸爸,到底鬼眞的像什麼東西?」
在他的床脚,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是誰在那邊?」大衛再次問道,這次比上次稍微大聲了一點兒。
在大衛的卧室裏,墻上掛着一張褪了色的水彩畫,畫的正是流星殞落的情景。
儘管年代已久,水彩畫已褪了色,但仍可以清楚看hetubook•com.com出,在深藍色的天空,一顆流星劃破長空,向地球撞下來,那流星是又紅又白的一團東西,它的形象很像是個鉛筆盒子,後邊拖着七彩的尾巴。
「媽媽,求求你……」
大衛的臉唰的變白了。媽媽連忙更正道:「沒那回事,根本沒有鬼的,我所以要在鄉下渡假,是想暫時離開城市緊張的生活,得到充份的休息,同時畫一些風景畫。」
「噓!」父親立即制止她,但這噓聲噓得那麼響,足夠噓醒一城人了。
「我媽說,地球人可能會破壞太空船,他們可能出於好奇,甚至是由於恐懼,如果他們把太空船破壞了,我們就永遠也不能離去了。我媽是負責的工程師,這是她職責所在,任何事也不能干擾任務的執行的。」
「他到時候就會回來的,」爸爸並不担心,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笑笑說,「你知不知道鼻子上也抹了油彩顏色?」
當門關上後,大衛等足音消失,然後盡量放輕聲音問道:「喂,你還在那兒嗎?」
「看!」大衛指着前邊,在手電筒的光束裏,只見那人走進了管道,降下去,接着連管子也隱沒在水中,只留下葦草在焦煙中迎風擺動。
羅太太一邊倒茶,一邊笑着回答:「鬼嗎?在這房子是找不到鬼的,有很多東西值得人懷念,但却没有鬼,當然勾起我們思古之情,大衛是不能理解的。你們是外地來的,也不了解我們家的過去。不過,如果你想找鬼,倒有點怪現象,就是在橫過公路那邊的山脚,夜裏會有些古怪的亮光,這種傳說已有好多年了,人們都說,那是沼氣罷了。」
男孩的回答聽來像很遙遠似的。
「噢,一切都是可能的,你别指望我能回答你這些問題,大衛,饒了我吧!」
「你是怎樣上課?連課本都沒有?」
大衛把他由頭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後斷言道:「你不是伊文伯父。」
突然,他看到一點白光,在窗簾上移動,這使他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他仔細一看就明白這只不過是他電筒的光在衣櫃鏡子反射出來的光點。他決定,要以科學的態度來看待鬼,於是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冷靜想一想。當他聽說這次暑假家裏要在威爾斯這鄉間租一間古老大屋,一家人在鄉下渡假,他就已首先想到:「古老大屋會不會有鬼?」
大衛站起來,把右脚伸向那塊踏脚石,找到一處看來沒那麼滑溜的地方,一躍就過了小溪。
「誰啊?」他低聲地問。
他難以置信自己的耳朶竟聽見兒子的應聲,他立在那兒一動不動,緊張傾聽。
「爸爸,我在這兒!」
有好一陣,大衛研究着那幅殞星圖,忘記了怕黑,也忘記了房間裏古怪的聲響。他曾在科學雜誌上看到過,流星是從外太空來的一個實體,當它進入地球的大氣層後,就像一顆射下來的星星,被大氣燃燒得發光發亮。
他把脚伸到床緣,在床邊站了起來。脚下的地板發出格格的響聲,在他的重量壓迫下呻|吟起來,大衛頓時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鷄皮疙瘩。
有一晚,大衛沒有被早早就趕上床,由得他留下來,因爲他父母要慶祝一番,媽媽宣稱她完成了一幅油畫,不過大衛看來那油畫同開始畫時沒什麼不同之處,而爸爸則在屋裏走來走去,滿臉笑容,還低聲哼着歌兒,說他想出了講稿的一個很重要的主意。大衛心裏也很高興,聽見父母有說有笑,還允許他參加這慶祝,他已心滿意足了。
「不,不是好多世紀以前,只是在我出生之前,也在我父母出生之前罷了。我們都是科學家,明白嗎?由於在太空這麼遙遠的距離,我們要執行一件任務,需要幾代人才能完成。整個艦隊是由很多艘太空船組成的,但我們的星際航行推進器出了點毛病,只好在地球作緊急降落,等待配件,而其他的太空船則繼續前進,把我們留在這兒,他們也得去完成那任務。」
「那麼,從那時起,你們就困在地球上?」
「大衛!大衛,你在哪兒?大衛!」
「嗨,孩子,別說啦,快點吃早餐,要安靜點,」爸爸捂住頭呻|吟道,「如果是那樣,一切都是可能的。」
約翰.哈爾堅
「那是我們的紀律,大衛,別生氣,我們有自己的紀律的。」
「講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的?」
「大衛,你下床幹什麼?快點上床,是你爸爸逼我把燈送回來給你,不過,我現在看穿你了,你並不是怕黑,只是不想睡,眞太好玩了,好吧!你可以不用燈了,還說怕黑,求我把燈留下來,我才不信你的詭計,快睡吧!我不會再信你的話了。」
「嗨,你在這兒幹什麼?」大衛喝問,這時他心頭的恐懼已經消失了。那男孩的聲音很柔和,帶有一點兒威爾斯口音,講話的語法却是頂老式的,他差不多像唱歌似地把話講出來:「不要害怕,我是一個友善的人,你知道,就是馬蜂叮我,我也不會傷害它的。」
「那是什麼?」爸爸緊張地問,有如回答,就在此刻,整個山頂爆發,在他們眼前,先是一個物體騰空而起,接着又有一個,它們直射入太空,越飛越高,最後看不見了。爸爸媽媽好長一段時間保持沉默,最後爸爸說:「大衛,你是地球上第一個同别的世界來的人交朋友的人。」大衛說:「是的,還有伊文伯父呢。」
「在我們的火箭裏沒有其他兒童,我只孤單單一個,能找到個朋友,該多麼高興啊,你會體會我這心情,所以當他死掉時,我眞傷心極了。離現在,已有兩個地球年了,那房子裏一直沒有人住,那晚我突然見到房子又亮燈了,我一直在觀看,直到昨晚,我從窗口爬進你的房間,還以爲伊文伯父又回來了呢。」
他們兩個看到一個發亮的蛋形物體,從天空上降下,後邊拖着色彩繽紛的尾巴,它越來越接近地面,突然,它落進山頂去了。
那晚大衛上床時已經很晚,他一碰和*圖*書枕頭就睡着了,他睡得很熟,一定睡了一段時間。突然,他驚醒過來,覺得四周一片靜寂,父母談話的聲音已聽不見了,連往常屋裏的各種怪聲,這時也一點都聽不出來,眞奇怪極了。
接着,聲波像雷霆般使他們震撼。山上的野草,被那殞石的火焰燒着。「殞石!」爸爸在短時間驚震的沉默後,叫起來,「它就降落在以前同一地點,在山那邊!」
他穿過燒焦了的草地,尖銳的作早莖扯着他的褲脚,泥濘沾滿了鞋面,最後他終於見到了……不只是大衛,在大衛身旁還站着一個從未見過的高大個子的黑膚色的漢子。
小溪果然正如那鬼魂似的聲音所說的,在潺潺流着,因爲溪裏有一些石頭,阻礙流水,激起了水沫和發出沙沙的聲響,但水很清,看來是可以飲用的活水。
「我想他是在自己房間裏吧。」
大衛心裏開始感到恐怖,「伊文?你是說,伊文伯父……」
過了幾天,大家已習慣了這古老大屋的環境,不再感到陌生了。電燈工人來把電綫接好,母親指揮着爸爸和大衛,把屋內的傢俬重新擺好,特别是把最大的那間前房裏的傢俬搬掉,在這房間裏擺起她的畫架,大體上把它弄得舒舒服服,就像家裡她那間畫室那付模樣。
大衛因自己的成功,也咧開嘴笑起來。他雖然並不懂得世界別的國家語言,但他判斷道:「你的話聽來不像地球上任何語言呢,既不像法語,德語……什麼也不像。」
「伊文伯父他是一個講話很緩慢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有他自己一套思想,他生活在他自己內心深處,而且,他是個很老派的人呢!講話也用舊的語法。」
「大衛,你在哪兒?」
「伊文伯父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我昨晚不是告訴過你,伊文伯父早就死掉了嗎?」
大衛不敢動,他不想父母知道他還醒着。
大衛想起了羅太太的話,忽然心血來潮,想起床去仔細看看那張畫。於是他握緊了電筒,把被子掀開,坐起身來。當然,這得鼓起勇氣,才敢下床的。
當天夜裏,人們走後,古老大屋又安靜下來,大衛溜下床,走到窗前,樓板格格響和風吹煙囪嗚嗚叫都不再令他心煩了。他眺望着山那邊,心裏却有着無限惆悵:「這是神秘嗎?」他冷靜地反覆告訴自己。
在電筒的光束中,房間裏一切都沒有變化,他的皮箱放在衣櫃旁邊,他的衣服脫下來都擺在椅子上。他甚至還看到桌子上那付顯微鏡,這是他特意布置的,他要把房間作實驗室。桌上還有裝標本罐子、夾子、小刀、捕蝶網、筆記本子,還有其它各種他準備採標本用的東西。
他這話才剛講完,只聽見房門外傳來樓板格格的響聲,那男孩一蹲就躲到床脚下邊,大衛僅僅來得及把電筒熄掉,塞進枕頭底,裝成睡熟的樣子,他母親已經開門進來了。「他一定是在說夢囈呢,」她輕聲地說,咭咭地笑起來。
他哆嗦着,把電筒擧起來,顫抖地看聲音傳來的方向,把它按亮。
他小心注意不向鏡子那邊望,堅定地向那幅水彩畫走去,用電筒照射着那幅畫。
大衛冷笑回答:「我才不害怕呢,至少不會怕你,你在我的睡房裏搞什麼鬼?」
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簡潔地解釋道:「顯微鏡觀察到的,就把發現的東西,用一個視覺的代表物在熒幕上顯現出來。你就想一想,例如伊文伯伯,他可能死掉,但造成他的原子却永遠不會死的。它們可能組成分子,然後又重新組合,他們有一些甚至分裂,構成別樣的變化,但它們却不會死。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伊文伯伯已死掉,但另意義上,也許在山邊,他還活着。你想想看,這不是奧秘極了?」
起初,大衛中午會回家,看看父母是否有留午飯給他吃,但不久,他就摸出道兒了,他乾脆在早餐時,多拿幾片牛油麵包,當作午飯,一直到吃晚飯時才回來。
他聽到山下來幫忙的人也在喊着「大衛!」
「我講過給他聽,可他太老了,爬不上山來。將來太空船修好,我們就得離去了。」
「可是羅太太今早在村子裏對我說,鬼只是無稽之談。」
「不信我見過鬼嘛。」
「不相信什麼?」
當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也來到這走廊後,大衛問他:「那是不是你們語言的寫法?」
那男人回答道:「看來你也有這問題,我眞希望能有更多時間同你多交換意見,通過這還不充份的翻譯綫路,我們可以談話,但是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急辦。先生,認識你實在使我高興!」
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帶大衛到課室去的路,不是直達的,得經過儲物室和通風空氣調節室,這是免得碰上經過的成年人。他低聲對大衛說:「我把你這地球人帶進來,是違反了所有的紀律了。」
沒有回答。
「流星!」大衛叫起來,他突然恍然大悟,「那麼說,那根本就不是流星,而是一艘太空船!但那是好多世紀以前的事了。」
「那好呀,去睡吧!」母親把燈拿起來,當她轉身向門外走去,她的影子在她身後拉得長長,無聲地拖在身後。她在門口停住脚步,影子射在墙壁上,顫抖着,一過門檻,影子就看不見了。
大衛大聲抗議道:「可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說我可以留下來的。」
大衛吃完早餐,立即跑進村去買新電池,他沒有去問羅太太那些老年鬼幼年鬼的問題了,他考慮到她是答不上的,不過他却設法向她多打聽些有關伊文伯父的事情。
「他看到流星時是在什麼地方?」大衛問。
大衛興奮地對父親說:「我是在太空船裏,你根本想不到,在它裏邊有多麼偉大啊!比爾斯派利茲伊克斯帶我進去,我準備留下來陪他,因爲我們成了好朋友。跟着,另艘太空船着陸,他的爸爸抓住了我們,於是……」
這是他第一個疑問,當他講出來時,他爸爸聽了哈哈大笑,對他說:「有鬼也不怕,我們可以捉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