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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蘭河傳

作者: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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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三

第六章

十三

「兔羔子,兔羔子……」
說完了,祖父也笑了,他又說:
祖父說:
我抱著那大白兔,我越看越喜歡,我一笑笑醒了。
祖父怕我起來,就用好話安慰著我。
醒來一聽,有二伯仍舊「兔羔子兔羔子」的坐在院子裏。後邊那磨房裏的梆子也還打得很響。
「……說我怕死,我也不是吹,兵馬刀槍我見過,霹雷,黃風我見過。就說那俄國毛子的大馬刀罷,見人就砍,可是我也沒有怕過,說我怕死……介年頭是啥年頭,……」
「狼心狗和*圖*書肺,介個年頭的人狼心狗肺的,吃香的喝辣的。好人在介個年頭,是個王八蛋、兔羔子……」
「好好睡罷,明天早晨早早起來,咱們燒包米吃。」
「快睡覺罷,半夜三更不好講話的。」
半夜三更的,雞鴨貓狗都睡了。唯獨有二伯不睡。
「快睡罷,夜裏不好多講話的。」
有二伯夜裏不睡,有的時候就來在院子裏沒頭沒尾的「兔羔子兔羔子」自己說著話。
沒有風,沒有雨,則關著大門靜靜的過著日子。
hetubook.com.com我家的院子是荒涼的,冬天一片白雪,夏天則滿院蒿草。風來了,蒿草發著聲響,雨來了,蒿草梢上冒煙了。
等我睡醒了,我聽見有二伯「兔羔子兔羔子」的自己在說話,我要起來掀起窗帘來往院子裏看一看他。祖父不讓我起來,祖父說:
我夢見的這大白兔,我問祖父是不是就是有二伯所說的「兔羔子」?
那東廂房裏,有二伯一套套的講著,又是河溝漲水了,水漲得多麼大,別人沒有敢過的,有二伯說他敢hetubook.com•com過。又是什麼時候有一次著大火,別人都逃了,有二伯上去搶了不少的東西。又是他的小時候,上山去打柴,遇見了狼,那狼是多麼兇狠,他說:
「說我怕『死』我也不是吹,叫過三個兩個來看!問問他們見過『死』沒有!那俄國毛子的大馬刀閃光湛亮,說殺就殺,說砍就砍。那些膽大的,不怕死的,一聽說俄國毛子來了,只顧逃命,連家業也不要了。那時候,若不是這膽小的給他守著,怕是跑毛子回來連條褲子都沒有穿的。到了和圖書如今,吃得飽,穿得暖,前因後果連想也不想,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良心長到肋條上,黑心荔,鐵面人,……」
狗有狗窩,雞有雞架,鳥有鳥籠,一切各得其所。唯獨有二伯夜夜不好好的睡覺。在那廂房裏邊,他自己半夜三更的就講起話來。
祖父的窗子上了帘子,看不見天上的星星月亮,看不見大昴星落了沒有,看不見三星是否打了橫樑。只見白煞煞的窗帘子被星光月光照得發白通亮。
等再睡覺了,就在夢中聽到了呼蘭河的南岸,或是呼蘭河城外和*圖*書遠處的狗吠。
我和祖父還都沒有睡著,我們聽到那遠處的狗吠,慢慢的由遠而近,近處的狗也有的叫了起來。大牆之外,已經稀疏疏的有車馬經過了,原來天已經快亮了。可是有二伯還在罵「兔羔子」,後邊磨房裏的磨官還在打著梆子。
於是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個大白兔,那兔子的耳朵,和那磨房裏的小驢的耳朵一般大。我聽見有二伯說「兔羔子」,我想到一個大白兔,我聽到了磨房的梆子聲,我想到了磨房裏的小毛驢,於是夢見了白兔長了毛驢那麼大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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